明知是鸿门宴,但西戎王以为两国交好的由头设宴邀请,即便睿王不乐意前去打交道,也拒绝不了一点。
转天,风和日暄。
载着七皇子和谢见君等诸位官员的车队出关越境,被将士们一路护送至西戎的地盘。
“我当兵这么多年,可是头一回出来,不为了打仗呢。”
“说来也是,谁能想到去的地儿还是西戎,要知道去年年末,咱还同他们势不两立,转过年来就和和气气地坐一块去了。”
“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发着牢骚,脚下的进程却一刻也不敢耽搁。
四月的草场稀稀松松,露着大片大片光秃秃的枯黄,这要等到七八月份,天儿暖和了,才能恢复欣欣向荣的碧绿。
西戎的营帐就扎在草场上,因着地势空旷平坦,整个营寨呈四方状,边缘处设有鼓楼和用来勘测敌情的瞭望台,插着他们特有的虎旗。
熹和的车队到时,寨门口御敌的成排拒马和鹿砦已经搬开,西戎王为表对这次宴会的重视,特地在寨门口迎接。
这是距离上回不欢而散后,两国第二次正儿八经地会面,自然要隆重些,况且对方此次以礼相待,睿王殿下也不好冷着脸,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后,便随西戎王往设宴的大营中去。
西戎王同部下议事和休憩的中军大营,设立在营寨的正中间位置,主营帐两侧还铺设了演武场,士兵们寻常训练所用,眼下那演武场上热闹得很,数十个精壮汉子身穿铜钉牛皮坎肩儿,头缠红黄蓝三色头巾,脚蹬着牛皮靴,腰扎花皮带,正团团围着一起,隔着老远便听着从中传出的中气十足的吆喝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谢卿,这是在作甚?”七皇子顿住脚步,好奇地问身旁的谢见君,他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西戎认作自己没见过世面。
哪知西戎使节耳朵灵得很,不等谢见君开口,便在一旁殷勤地插话道:“回睿王殿下,将士们闲来无事,在演武场上角抵呢。”
七皇子心下了然,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离着中军大营越来越近,演武场上的情况也就看得越来越清楚,只见其中两个彪形大汉正抱在一起,一人穿过另一人的后背,紧扣住他腰间的花皮带,而另一人却攥住了来者的胳臂,激烈地同他搏斗着,下一刻,两人双双摔倒在地,热烈铿锵的野性与力量感扑面而来。
一阵昂然的喝彩声过,精壮汉子们的视线被七皇子等人吸引了过来。
不晓得是谁先起的头,仗着熹和人听不懂西戎语,竟当面大言不惭地嘲讽起来。
“瞧瞧这些个弱不禁风的细狗,老子一手能打八个!”
“八个有什么了不起?为首的那个白面书生,身上拢共没有几两肉,估摸着咱的长弓他都拉不动呢。”
“听说他们当地的文官,整日里干的是勾心斗角玩弄权术的行当,哪里像咱们王上,既强壮结实,又足智多谋。”
……
也不知戳中了谁的笑点,刺耳的哄笑声起。
谢见君轻蹙了蹙眉头,他虽听不太明白西戎当地的方言,但单看这群人毫不掩饰的轻蔑神色,便知大体说了什么,更何况有的汉子不怕死,故意当着熹和众人的面儿,孔雀开屏似的显摆自己胳膊上虬结的肌肉,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扎那大人……”谢见君歪头看向西戎使节,故作惊讶道:“下官来西戎前,曾听闻西戎将士皆是自幼习武,善摔跤搏斗,今日得见,果真如此,只是这待客之道,未免太热忱了些……”他说着,不动声色地掩了掩鼻息,仿若被什么刺鼻难闻的气味熏到了似的。
四月天暖,西戎将士们凑在一起角抵博弈,难免浸些汗臭味,谢见君此举,算是将演武场众人给得罪了,就连西戎王气定神闲的面色,都出现了一丝裂纹。
这西戎王明知自己部下出言不逊,不喝止训斥罢了,还加以纵容,那就别怪旁人说话不客气了。
果不然当即就有士兵脸色阴沉了下来,作势要冲下演武场,给谢见君点颜色瞧瞧。
谢见君自然当仁不让,这一来二往,不知怎地就绕到了双方要比试比试的局面上。
西戎主动求和于熹和,心里本就憋着不情不愿,如今看熹和的官员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愈发得意洋洋,笃定了自己胜券在握,还假作大方地点名指姓,让谢见君挑比试什么。
“我朝自古以来讲究内敛持重,比不得西戎众将士张扬外露,既是比试,不妨……”谢见君扫了一眼演武场上的兵器,上前挑了一把黑沉沉的长弓,拿在手中颠了颠,不紧不慢道:“不妨咱们就比试骑射,权当是在筵席前讨个好彩头,如何?”
“好!”西戎汉子们早已跃跃欲试,打定主意要给熹和个下马威,杀杀他们的威风,晓得熹和不如自己善骑马,谢见君一提便爽快地应了下来,还以为他此举是要自取其辱。
人群中很快走出一壮汉,这人身高近九尺,体型魁岸,肩宽膀圆,一瞧就是摔跤的一把好手。
但此番比的是骑射,“一生内敛的熹和人”之谢见君手持长弓,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接过侍从递上来的箭囊,斜跨在箭背上。
另一壮汉也迅速地挑了匹马。
二人从演武场的两侧往中间并行,以十支箭全部射空,为比试结束的信号,最后清算射中箭靶红心的数目,多者为胜利的一方。
一阵紧密的锣鼓声响后,谢见君策马疾驰,他双手离缰,从箭囊中抽出一只黑沉的羽箭,搭在长弓的弦上,待瞄准靶心后,手中的羽箭应声而出,犹如白虹贯日,破空扎进了靶心之中。
演武场上立时响起短促的喝彩声。
第一支箭顺利得手,他并未歇口气,而后继续搭弓上弦,朝着下一个草靶飞驰而去。
弦声似秋风瑟瑟,箭矢似雷霆铮鸣,撕破萧萧风声,连带着将西戎众将士的自大与狂傲也一并撕得粉碎。
十箭毕,胜负已分,西戎败下阵来。
七皇子“哎呀”一声,“我朝文臣,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略展风采,让诸位见笑了。”他语气听上去有些歉意,似是记挂着“内敛”的人设,不得不掩藏内里力压群雄的得意之情。
西戎王早不复先前淡定自若,他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砸得生疼,砸得将整个西戎的颜面,都被熹和踩在脚下碾碎。但偏偏是他挑衅在前,遂只得咬碎了牙硬生生地往肚里咽,强撑着笑意恭维了两句好听话,便带人迅速穿过演武场,入了设宴的中军大营。
有这鼓舞士气的小插曲珠玉在前,熹和众人的腰杆儿挺得邦直,可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在敌方的阵营上骑脸输出,更让人觉得舒爽不已的事儿了!
西戎哪哪都没能占得便宜,也不嚣张了,也不嘚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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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席间坐定,西戎王举杯欢迎,筵席正式开始。
伴随着高亢激昂的丝竹声起,前来献舞的姑娘们接连光脚踏入营帐,不同于熹和女子的温婉柔静,这儿的女子身姿丰满婀娜,浑身透着一股子冷艳与野性,她们面带薄纱,手臂脚腕上佩戴着银铃珠链,舞动起来时叮当作响,甚是悦耳。
谢见君瞧着怔怔出神,兀自盘算着等将来回了上京,他也给云胡买一串银铃,系在脚踝上。
有道是“ 皓月银铃荡,吟风常在心。盈多思眷恋,拨指寄瑶琴。”,出京两个月,他是真的很想云胡。
“ 谢大人,可是席上珍馐不合您的胃口?”扎那体贴地问道。
他话音刚落,立时便有舞女见着眼色拿酒壶前来斟酒,顺势还想要往谢见君身上歪倒而去。
谢见君将酒杯持于胸前,不着痕迹地躲开。
舞女心生不悦,她容貌出挑,身段妖媚袅娜,是被精挑细选来帐中侍奉这些熹和的官员,可这人竟然不买她的帐!她一时生气,“如何,是我生得不如你们熹和的女子俏丽?”
“姑娘莫要误会……”谢见君往旁边挪了挪,温声致歉道:“姑娘花容月貌,自当有无数人为之倾倒,只是不才家中已有夫人,当洁身自好,不宜与旁人过分亲密,平白给夫人添忧。”
他声音不大,婉拒之意显而易见,舞女神色一怔,悻悻然地坐直了身子。
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西戎王闻之大笑,他随手扯过一个舞女搂紧在怀里,就着她的手将杯中酒饮尽,“这在我们西戎,哪个汉子身边还没有个伺候的三妻四妾?没想到谢大人竟然如此修身立节,束身自好,倒显得我等放浪肆意了。”
内敛的谢见君拱了拱手,心里禁不住腹诽,没听说过有妻如玉,人生如意?这宠妻者风生水起,亏妻者可百财不入呢。
一曲舞毕,侍从们更换了新的吃食与酒酿。
西戎王指着面前刚满上的酒盏,说这是狄历部落进贡上来的特制的马酒,邀请睿王和谢见君等人品尝一二。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见君率先举杯,很给面子地掩袖一饮而尽。
这酒闻着有淡淡的异香,酒劲却是极冲,刚喝下去便一路从喉间辣到了肺腑,谢见君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瞬时心跳加快,似是有什么东西直窜天灵盖,让人头晕目眩,胸闷心悸。
他眸中闪过一抹恍惚,竟瞧见心心念念的云胡就近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