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谢见君就从炕上爬起来了,屋外乌压压的一片,整个村落都笼罩在漆黑的雾中,隐约能听着有布谷鸟的叫声。
云胡翻了个身,只觉得手里空落落的,被衣裳填满的踏实感骤然消失,他冷不丁睁开眼,谢见君已穿戴好衣衫,正摸着黑往外走,他忙跟着坐起身,一时起的太猛,脑袋晕晕乎乎的,险些一头栽倒在炕上。
“不急,时辰还早呢,可以再睡会儿。”谢见君眼疾手快地将人托住,只待他坐直身子,缓了缓神,便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云胡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不睡了、”,等谢见君温完书就要磨豆腐了,他没继续赖床,摸索着搭在炕边上的衣裳,稀里糊涂地就往身上套,连穿反了都没察觉,还是谢见君提醒他,才手忙脚乱地倒换过来。
趁着谢见君温书的功夫,他进柴房瞧了瞧昨日泡上的黄豆,泡了一夜的豆子此时都涨开了花,他淘洗了好几遍,只待沥出的水变清澈后,才开始照常推磨做豆腐。
六月天热得很,蹲坐在灶台前煮生豆浆,没一会儿就热得满头大汗,粗布做的短打黏嗒嗒地贴在后背上,稍动一动,只觉得浑身都刺挠。
豆腐磨好后,谢见君搁放在柴房里晾着,这个季节蚊虫多,他往热腾腾刚压好的白玉豆腐上搭了块细密网织的纱布,不放心又盖了一层纱罩子。
忙活完,从柴房里出来时,瞧着云胡正提着扫帚打扫院子,他们今日收麦子,没空去河边放鸭子,云胡扫完院子,就将挖来的荇菜混着谷慷剁碎了,一道儿喂给鸡鸭。
见再没什么搭得上手的活儿,谢见君进屋去把满崽叫了起来,濡湿了手巾抹了把脸,又蹭了蹭满后背的汗,出门时,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夜幕中隐着几点稀疏的星光。
沿途遇着的都是推着板车,提着镰刀下地的农户,今个儿是大部队收麦子的头一天,大伙儿都早早地去地里忙活。
一阵凉风吹过,麦田掀起层层麦浪,麦香混着浓重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早来的汉子将板车推到一旁,扎堆儿蹲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手里的草帽不住地扇着风,
“要是一整日都这么凉快就好了,今个儿可真不是干活的时候。”
一旁歇息的汉子嗤笑一声,外衫撩起一半,露出干瘦晒得通红的脊背,“哪有这好事儿,现在不抓紧收,等会儿日头上来了,可有你受的。”
汉子被噎了一嘴,从路边薅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瞧着自家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愁得直叹气,“再歇歇、再歇歇,喘口气。”
“歇什么歇?!赶紧滚起来干活!”,晚来的婆娘拎着她家汉子的耳朵,连拉带踹地就扯进了麦田里,惹来身后一阵阵嘲笑。
就连打跟前经过的满崽都捂着嘴笑弯了眉眼,谢见君将小竹篮倒扣在他脑袋上,手指轻弹了弹他的额前,“小崽子,还笑话别人,拾麦穗去。”
满崽头顶着小竹篮,“咯咯咯”笑着往自家麦田里跑,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
“溜得真快。”谢见君笑骂了一句,推着板车同云胡紧随其后。
等到了自家麦地里,稍稍喘匀了气,谢见君将裤脚拿布条扎紧,拎着磨得锃亮的镰刀一脚下了麦田。
镰刀是在家里特地打磨过的,这会儿割起麦子格外利落,他脑袋上顶着一草帽,脖颈间搭了条汗巾,微微弯着腰,一手拿镰刀,一手抓着麦秆搳,搳完一刀后,手中的镰刀往前一勾,将前面的麦子勾住,继而抡圆了胳膊,镰刀手起刀落,又是一把麦秆从半中央被搳断,搳下来的麦子,他都堆放在身侧。
云胡也没闲着,他将麦草拧成绳结,将麦子捆成一捆,堆放在一起,等着晚些用扁担一道儿挑到田间大路的板车上拉回去脱粒。
小满崽提着竹篮子跟在他们俩身后捡掉落的麦穗,这麦穗虽是零碎,但也不能舍下,庄稼人一年到头可就盼着这点收成呢。
从晨光微露一直忙活到了日上三竿,连晌午饭都是简单的凉白开泡菜馍,就着云胡腌的豇豆咸菜凑活着吃了。
三人脸颊被晒得通红,尖利的麦芒刺得浑身火辣辣的疼,谢见君咬着牙,硬撑着一住不住地收麦子,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到眼睛里,蛰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时不时拿搭在脖颈间的汗巾擦擦模糊不清的眼眸,一直忙活到太阳将将要落,才将云胡捆好的麦子挑着扁担都垛到板车上去,结束了一整日的劳作。
他腰疼得挺不起来,半弓着身子扶着树,好半天才抻直了身子。
“阿兄……”满崽小手搅弄着衣角,凑到他跟前,什么话也不说,只一脸难为情模样。
“想去玩?”谢见君瞧他这欲言又止的神色,便知他想干什么。
满崽用力地点头,方才帮着家里收完麦子的小山过来寻他,说小石头喊他们去池塘边上钓鱼呢。
“去玩吧,别走远了,一会儿咱们就往回走了。”想着这小崽子跟着他和云胡也忙了一天了,谢见君将他胳膊上捡满了麦穗的小竹篮接过来,顺手摘去他身上的碎麦秆子。
得了应许,小满崽眼底蓦然亮起一束光,他兴冲冲地拽上小山,头也不回地往池塘边跑去。
“还真有精神头。”谢见君望着满崽蹦蹦跶跶的背影,羡慕地嘀咕了一句,他可真是要废了。
转头看云胡还在往车上捆麻绳,眼见着他胳膊都累得抬不起来,还垫着脚一跳一跳地伸长了胳膊,想把麻绳从板车这头扔到那头去。
“我来吧,你帮忙扶一下车子。”谢见君锤了锤腰,接过他手中的麻绳,顺着车头将卷成团的麻绳丢了过去,同云胡俩人来回缠了好几遭,将麦子捆得结结实实。
“歇、歇会吧。”,云胡也累坏了,大喇喇地往地上一坐,喘出一口粗气。
谢见君后背的衣衫已被汗透,黏黏嗒嗒地糊在身上,浑身像是被炎热与潮湿包裹起来,连呼吸都变的困难,他接过云胡递过来的水囊,“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几口。
地垄间一点风都没有,直热得人烦躁不已,恨不得冲进池塘里好好地泡上个把时辰,祛祛身体暑气,就连谢见君都不免怀念起后世的空调和风扇来。
那会儿他和见宁从外面疯玩回来,爷爷就从井里捞上冰着的西瓜,一刀切成两半,他们俩捧着冰凉的西瓜坐在风扇前,一面看着动画片,一面啃着甜滋滋的红瓤西瓜。现在想来,那时的闲适日子别提是多么惬意了。
他摘下草帽,给他自己和云胡一道儿扇着风。
太阳西沉,灼灼余晖给麦田也染上了一层金黄。
他犹自盘算着,再有个四五日,麦子就能收完了,到时候脱了粒,赶着天好晒干了装进麻袋里,什么时候家里缺了粮食,就拿到村里磨坊那儿去磨成白面,平时烙个饼摊个煎饼添上几勺,吃起来味道更香。
起风了,吹动着麦田如海浪一般滚滚翻涌起来。
身侧靠在树干上的云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眯着眼眸,享受着风吹来的阵阵凉意,柔软微薄的唇瓣一张一合,“终、终于有风了、凉、凉快了。”。
谢见君歪头瞧他,少年被晒得红扑扑的脸颊,好似田埂间的一簇簇娇嫩的太阳花,软乎乎的,应该很好捏……脑海里乍然蹦出这么个念头,他自个儿不由得闷笑起来,连肩膀都跟着起伏抖动。
一旁挨着他的云胡肩背绷得挺直,一双剪水秋瞳瞪得溜圆,还当是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对?惹得谢见君笑得这般不能自持,但他也不敢开口问,只茫茫然抬手摸了摸鼻尖,跟着他憨憨傻乐呵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地垄间冷不丁传来急促的吆喝声,听上去像是个孩子的动静。
谢见君笑意僵在了脸上,他猛地站起身来,循声望去,果然见滚滚白烟直窜天际,“坏了,满崽和小山好像去那边儿玩了”,他心里咯噔一下,低声喃喃了一句,嘱咐云胡看好东西,跟着大伙儿一道儿往着火的地方跑。
火蹿得急,又因着有风,片刻功夫便将麦垛吞噬干净,好在着火的地方挨着池塘,大家手忙脚乱地拎着木桶,提着戽斗,从池塘里打了水,约摸着一刻钟才浇灭了火。
回头见四个孩子灰头土脸地并排齐齐地站在一起,满脸都写着“完了,惹事儿了”。这下子可倒好,纵火的“真凶”连查都不用查,准是这几个熊孩子干的。
大虎爹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揪住大虎的耳朵,一耳瓜子将他扇翻在地,吓得站在大虎旁边的满崽打了一激灵,头都不敢抬,恨不得整个人要钻进地缝里去。
“哎,大虎爹,你这是作甚?吓着孩子了。”林叔立时上去拦,将地上的大虎拽起来,拉到自己身后。
今个儿被烧掉的麦垛是他们家的,本想着图个方便,割下来的麦子先堆放在这儿,晚些再垛到板车上去。
大虎几个孩子在这儿玩时,他也瞧见了,只寻思几个半大小子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便没得去管,谁知竟然起火了。
他嘴上虽劝着大虎爹消消气,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只心里还有些心疼,他和松哥儿天没亮就过来了,一直割到现在才喘口气歇歇,这一把火,一整日的收成算是都打了水漂了。
松哥儿倒是没生气,摸了摸这几个孩子的脑袋,温声安抚道,“都吓坏了吧,没事。”。
“松、松叔、林叔、对、对不起。”满崽吓得哆哆嗦嗦地道歉,眼神不住地瞟向站在不远处的谢见君。
“没事、人没事就行。”松哥儿笑了笑,拍拍满崽的肩膀。
谢见君冲满崽招招手,将人带到自己跟前,正想要开口问问怎么回事,云胡和柳哥儿不知哪得来了消息,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跑得着急,气都没喘匀和,云胡便急不可耐地问起,“咋、咋么了?”。他正守着麦垛,听柳哥儿说着火的地儿,有人瞧见满崽和小山了,忙磕磕绊绊地拜托福生娘帮忙照看下板车,俩人伴着一起跑过来。
“满崽,怎么回事?”,谢见君将满崽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瞧着没有被火撩到的地方,才松下心仔细询问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平和一些。
满崽左看看明显吓得不行的小山和小石头,右瞧瞧还没回神的大虎,灰扑扑的小脸扑簌簌地掉着泪珠,连声调都带上了颤音,“我们钓了鱼、二柱说想吃烤鱼、生起火、有风、风吹走火苗,把麦垛子点着了。”
他说的语无伦次,但谢见君还是听明白了,只是小满崽嘴里说的二柱,他环顾了一圈,没见着这孩子的人。但先不论这个,给人家麦垛烧得一干二净,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心里合计了下大致要赔偿给林家的数,还没来得及开口,松哥儿冲他摆摆手,转而看向帮忙灭火的众人,“今个儿我和我家夫君谢谢大伙儿了,多亏有你们在,这火才能浇灭的这么利索,实在是感谢。”
本着是凑热闹的念头过来的人,顺道灭了个火儿,被林叔和松哥儿现下好一通谢,都有些不好意思,想说点什么,又觉得眼下时机不合适,纷纷打着哈哈离开了。说到底这事儿跟自个儿也没关系,烧得又不是自家的麦子,也不是自家孩子。
人群渐渐散去,四个惹了事儿的崽子连同各自的家里人却像是约好了一般,谁都没动,各自心里都琢磨着这事儿怎么收场,却只见松哥儿大手一挥,“不妨事,都回去行了,地里还有这么多麦子呢,少了就少了,权当是破财消灾了。”
松哥儿话是这么说,谢见君却不能权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只池塘边人多嘴杂,他跟云胡也得商量商量,故而带着满崽,先行拜别了众人。
一路上,谢见君一语不发,沉默着推着垛满麦子的板车往回走,
身后惴惴不安的两个小尾巴默默地对视了一眼,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好不容易熬到回了家,卸下麦垛子来。
云胡壮着胆子,颤颤地将冷着脸准备进屋的谢见君伸手拦下,干巴巴地劝抚道,“你、你别生气、咱们、咱们给林叔、赔钱、”。
谢见君的确有些生气,得亏现下风不大,林叔堆得麦垛子不多,否则照那会儿瞧着的火势,来不及扑灭的话,一准得烧红半边天。
如今天干物燥,麦田四处都是割下来的麦秆,到时候火势蔓延过来该如何是好?满崽四个孩子又如何能逃脱掉这燎原的火?
越是细琢磨,心里先前压下的怒气越是止不住地往上翻涌。
但云胡这般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跟前,怯生生地望着他,他还是尽量压了压火气,微微低头,眸光与小少年视线齐平,温声安抚了他一句“我没生气,别害怕。”。
卧房里,
小满崽忐忑地站在炕边,垂眸盯着自己的布鞋,只听着门帘掀动的声音。
谢见君没进门,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门槛边儿,沉着脸,几乎微不可见的脸上没有丁点笑意。
小满崽自知做错了事儿,耷拉着脑袋,手指紧抠着衣角,愣是不敢上前撒娇。
压抑沉寂的气氛令人坐立难安,云胡老老实实地站在角落里,分明惹事儿的人不是他,却连他都变得无措起来。
谢见君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才冷冷开口,“二柱去哪儿了?”
“一起火,二柱就跑了。”,满崽极小声回话,声音低得如同蚊子哼哼似的。
“那你们怎么不跑?”谢见君继续追问。难怪他到时,没见着二柱那孩子。
“把林叔家的麦垛点着之后,大虎去喊的人,我们没敢走,阿、阿兄说过,做错事儿不能逃跑。”,说这话时,小满崽忍不住抬眸瞧了瞧谢见君的神色,见他依旧是绷着脸,面无表情,骇人的很。
小家伙愈发忐忑,心里似是装了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
然则谢见君心头窝着的火,却因着满崽这句话,瞬时被浇灭了一半,他的确是这么说过的。
他用力按了按眉心,云胡几乎以为他要发火,悄悄将满崽往自己跟前拽了拽,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寻常孩子挨顿揍都算是轻的,却见谢见君只是微微叹了一声。
“知道错了吗?”,声音勉强还算是温柔,说话倒是严苛得很。
悬在心头上的那把刀轰然落地,小满崽和云胡不约而同地都喘了口气,好似紧裹在身上的网骤然消失,连呼吸都顺畅起来。
“知、知道错了、”俩人口径一致地齐齐认错,云胡抬眉看了一眼谢见君,瞧着他冷肃的脸色稍稍有些缓和,不动声色地将满崽又往自己身后拽了拽,几乎整个人都挡在他面前。
这点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谢见君的眼睛,他抬步走近二人,手指轻蜷,敲了敲云胡的额头,略带无奈地嗔怪道,“你就护着他吧”,语气早已不似先前的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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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谢见君带着满崽去了一趟林叔和松哥儿家里,他已然知道火是二柱点的,其他几个孩子只帮着捡了柴火,满崽在这事上不会骗人。
但晌午时候,大伙儿都看在眼里,烧人家麦垛的事儿也有满崽的一份。
他同满崽一起,给林叔和松哥儿躬身行礼,好好地道了歉,又从衣袖里掏出原本就备好的银钱。
林叔说什么也不肯要,架不住谢见君坚持才勉强收下,心里却是对这谢家小子生出了几分赞意。
他和松哥儿辛苦劳作了大半年,一把火就烧掉了小半收成,这事儿放谁身上都心疼得不得了,但说起来,满村都是邻里乡亲,他们张不了要钱的这个口,谢见君来前,他和松哥儿都做好赔上这小半年收成的准备了。
眼下,热乎乎的银子揣在手里时,他这心才满当当地踏实下来,他原本盘算着,收完麦子卖了钱,带松哥儿买上两条鱼几吊肉,回他娘家一趟看看老丈人呢,这下家里的余钱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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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以为烧火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转日收麦子时,谢见君竟牵着小满崽,将人送到林家的麦地里。
“林叔,松叔,从今个儿起,就让满崽在这儿帮您二位收麦子。”
“哎呦,这哪里能行!昨个事儿都已经翻篇了,见君你可别再往心里去了,把小满崽带回去吧,叔这儿能忙的过来。”林叔连连推拒,这谢家小子又是赔钱,又是道歉,已然足够了,哪里还能再使唤他弟弟。
“林叔,这是我们商量过的,不给您添麻烦,吃的喝的也不用您管,云胡到时都给他送过来。”,谢见君嘴角含笑,从容说道。
说来,这还是昨晚上从林家往回走时,满崽主动提出来的。松哥儿腿脚不利索,收麦子的重担都压在林叔一人身上,如今林叔年纪也大了,他们家光是收麦子的进度就比旁个人家慢上许多。满崽昨日在池塘边钓鱼时,便瞧着林叔每割上一会麦子,都在靠在树上歇息好一会儿呢。
现下他俨然知道自己惹了多大一麻烦事儿,自然就琢磨着想做点什么来补救。
谢见君虽有些惊讶,但想来满崽如今能生出这般想法,还晓得要自己去承担责任,也是件好事儿,他没有拦着,一早还将人带了过来。左右自家麦田,他和云胡还能照顾得了,少了满崽也不会多出许多活儿。
听了谢见君的话,林叔还想说什么,不料松哥儿拍拍他的肩膀,悄悄使了个眼色,这谢家小子过来时,四周的农户可都眼巴巴地瞧着呢。
他半蹲下身子,摸摸满崽毛茸茸的额发,柔声说道,“那就麻烦我们小满崽了。”。
没多时,柳哥儿拎着小山的耳朵,也将人送了过来,说的是一样的话,让小山帮着收麦子,吃喝他单独会送过来。
不出半日,大虎和小石头亦都一瘸一拐地提着镰刀过来了,他俩如今都是家里干活的劳动力,自然不能像小山和满崽一样只捡麦穗,但松哥儿将人收下后,没收了镰刀,只分给他们俩一人一个小竹篮子。
云胡有些担心满崽,捆麦子时心不在焉,好几次刚捆好的麦子,扁担一挑就散了架,忙忙活活一上午,竟还没有昨日干得快。
谢见君其实一直关注着林家麦田那边,这会儿见云胡一脸愁容,眉宇间紧拧成个“川”字,还碍着怕自己生气,也不敢去看满崽。
他将脚下的麦子拿麦草捆好,扬声喊住挑着扁担往田间大路上走的小少年,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细心地摘去他脑袋上的麦芒,指着林家麦田的方向,“云胡,别担心……你瞧松叔也只让他们几个孩子捡麦穗,没安排什么费力的活儿。”
云胡直觉谢见君说的话不是在虎他,身体本能还是找了块有些高度的石头,踩着石头垫着脚尖往林家麦田望去,果真见松哥儿捆麦子的身后,跟着四个提着竹篮子低着头捡麦穗的小尾巴。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踏实地帮着谢见君拾掇地里的麦子。
“娘,小山他们都去给林叔割麦子了。”,麦田里拾麦穗的二柱杵杵他娘的胳膊,朝林家麦田努了努嘴。
“要不让二柱也过去,好歹做做样子,这村里谁不知道昨个儿咱二柱也在,烤鱼的火都是咱二柱点的不是?”二柱爹也跟着插了句话,他这一上午被人指指点点,脊梁骨都快戳断了。昨日二柱跑回来时,他还想带着二柱去给老林家道个歉,赔点钱,都被二柱娘给拦了下来。
“去什么去!”,二柱娘使劲掐了一把二柱爹的胳膊,“就你知道,就你长了张嘴,咱二柱我都没舍得让他下地干劳力活,你还巴巴往人家地里送!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咱二柱!”
“娘…小山大虎他们都在,连满崽都去了…”二柱低声嗫嚅道,他昨日是跑了没错,但当时是他太害怕了,这会儿人家都去帮忙,他一人实在没法心安理得地待住。
“二柱乖,咱不去,谁知道那谢家小子安的什么心?自个儿的亲弟弟,说送就送,到底看出来满崽没了娘,亲哥哥都狠心着呢。”二柱娘拉扯了一把二柱,往他怀里塞了把果子,叫他到一旁地头上歇着去。
余下收麦子的时日,满崽和几个孩子日日都去麦田帮着松哥儿和林叔收麦子。
但一直到收完麦子,二柱都没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