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犹记得见季宴礼的第一面,正是府学刚开学之时,学斋里,他侧倚在窗棂下,着鸦青色长袍,手中执一把银白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合着折扇,笑着回应着每一位主动过来搭讪的学子,只是脸颊上那明晃晃的笑意皆不曾达眼底。
他只当他是个傲气的富家公子,哪怕是二人相熟后,这种印象亦是没有改变,但如今瞧着种种,倒是他眼拙了。
但不管季宴礼身份如何,现下也不过就是个着急找自己弟弟的称职阿兄罢了。
既是他家中事,自己插不上嘴,旁个倒是能搭把手,谢见君恭谦拱手道,“知府大人,无论带走子彧的,是为何人?学生以为,现今应先行布施寻人,以免耽搁了时机!”。
师文宣的眸光从季宴礼身上抽回,转而看向谢见君,他淡淡扫了一眼面前这位他最为欣赏的学生。
“见君,你方才说你幼弟曾与匪徒周旋过一二,你幼弟当下身在何处?可否叫府中画师见上一面?好画出那两个匪徒的模样,当即张贴出去”。
“回知府大人的话,幼弟尚且已经被送回家中,我可带画师回家一趟。”,说这话时,谢见君与季宴礼眸光短暂一碰。
季宴礼立时行礼,“此番麻烦见君和满崽了。”。
二人兵分两路。
谢见君带着画师回家时,云胡刚从满崽嘴里听来了完完整整的子彧被绑一事儿,手心里冒的全是冷汗,他复又将已经洗干净的人又从头到尾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确认旁个地方没受伤,只是脸颊和掌心擦破了点皮,才长舒了一口气,宽了宽心。
听着谢见君进门的动静,他同满崽连连起身。
“可、可是找到子、子彧了?”,他磕磕巴巴地询问道。
谢见君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带知府的画师来,想问满崽一点事儿。”。
云胡方才瞧见他身后还站了一人,忙不知所措地拱手作揖,将画师迎进门。
门内,满崽正张牙舞爪地给画师描述那两个匪徒的模样,只瞧着画师稍加润色,手下“唰唰唰”几笔,大概的轮廓就现了行。
“云胡……”,谢见君伸手揉了揉小夫郎的脖颈,低低耳语道,“我这几日怕是要帮着宴礼寻子彧,家中事儿一时顾及不上,恐要辛苦你一些……”。
“我、我知道、”,云胡赶忙应声,他虽愚笨,但也分得清什么事儿要紧,什么事儿可以往后放一放,“家里、你别担心、”。
谢见君轻笑了笑,揉捏他脖颈的手下稍稍加重了力,捏得小夫郎舒服地眯了眯眼,“还有满崽,你废废力,帮我看好他,别让他出门乱跑,那俩匪徒既是已经见过他了,我担心会对他不利。”。
“好、好、”,云胡重重地点头,刚刚他知道满崽和匪徒曾正面交锋时,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生怕那匪徒不管不顾地伤了满崽,现下,就是谢见君不提,他也不会让满崽出门去。
二人正站在屋檐下说小话,画师背着画板从屋中出来。
谢见君瞄了眼他手中捏着的两幅画,大致模样往脑袋里记了记,同满崽和云胡告别后,又带着画师离开。
此时,连通这城外的两处城门口,都已经有重兵把守着,来往的马车都被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可季子彧仍没有任何消息,唯一能确认的是,他还没有被带出城。
但偌大一个衢州府城,想要找一个孩子,便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艰难。
季宴礼手底下带出来的人也纷纷派了出去,等待的时候,就如同一把钝刀穿透胸口,一点一点地来回拉扯,每一次抽离,都带着淋漓的血肉。
季子彧被掳上马车后,匪徒便将他的眼眸用黑布蒙住,手脚也都捆了起来,就连口里也塞了块布条,难闻的气味引得他频频想要作呕。
看不着路,他只得竖起耳朵,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判断自己现在身在何处,马车连连拐过了两处弯,原是乌泱泱嘈杂的声音渐渐减弱,而后彻底安静,似是进了院落。
果不然,马车停了下来,门帘被掀开,他眼前忽而见了光亮。
“没绑错人吧?”
马车外隐隐有说话声,听上去有些耳熟,季子彧蹙了蹙眉,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儿听过。
“您放心,仔细比对过,就是小…”,先前说要把满崽绑走卖去妓馆的声音骤然响起,但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把他先丢到屋里去,给他弄点吃的喝的,别把人饿出毛病来,一会儿就来人了!”,熟悉的动静再次响起。
不等季子彧再听上两句,他被人从马车里粗鲁地揪了出来。
“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耳边传来一句凶狠的警告,他仿若一只任人拿捏的小雏鸡,轻飘飘地丢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
伴随着“吱悠”一声门响,眼前的光亮消失,他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季子彧挣扎着坐起身来,背在身后的手不住地向周围摸索,想找个趁手的东西解开绳索。
他缓缓移动着身子,摸索了一圈,除去摸了满手土,却是什么也没找到,看来,关着他的这间屋子是被特地收拾过了。
无奈,他只得作罢,倚靠在墙上,静静地休息起来。
也不知时辰过了多久,饭菜的香味顺着门缝丝丝缕缕地飘进来,季子彧猛地咽了下口水,肚子里咕噜一声。
今早上阿兄去学府上课后,他便想偷偷溜出去找满崽,可谁知刚见着人,就被掳来了这里,一直到这会儿了,他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呢。
隐约听着有脚步声逼近,下一刻,堵在口中的布条被粗暴地抽出,他大喘两口粗气,忍了又忍才没干呕出来。
嘴里冷不丁被塞进来个干饼子,他下意识地往外吐。
“吃!吐出来你就一点都别想吃了!”,耳边是白头巾汉子的怒斥。
季子彧顿了顿,本以为送到嘴边的是香喷喷的饭菜,结果只是个干饼子,他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好在眼眸被黑布蒙住,那壮汉也没得瞧见,只将那饼子掰成小块一一个劲儿地往他口中塞。
“咳咳……水……咳咳……”,他被噎得咽不下去,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这大官家的公子哥就是娇气,吃个饼子还能噎成这样!”,那壮汉嗤笑一声,从一旁拿过盛水的竹筒,抵在他嘴边上,“赶紧喝,最烦伺候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少爷!”。
水淅淅沥沥地倒了季子彧一身,喝进嘴的却没几口,幸而润了润嗓子,他才将饼子泡软咽了下去。
半个饼子下肚,壮汉耗尽了耐心,“饿不死就成,反正等下有人牙子过来,早早发卖了,拿到钱了事……”。
说着,他捻起刚刚扔在地上的布条,正要重新给季子彧堵上嘴。
“等等,我要尿尿!”,季子彧率先开口。
“啧……懒驴上磨屎尿多!”,壮汉嫌弃道,上手就要解他的裤腰带。
季子彧挣扎着躲开,直言身边有人,尿不出来,“这人有三急,不及时纾解就会被逼疯了,我要是被尿逼疯,等会儿人牙子过来,你也卖不上几个钱,没人会要一个疯子!”。
“那你想干什么?”,壮汉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抵在墙上,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你先给我松绑,然后上外面等着!我现在眼睛看不见,手脚也都被捆住了,那你让我怎么尿?”,季子彧扬声道,“反正我这手无缚鸡之力,也打不过你,你没必要对我不放心!”
“麻烦!”,那壮汉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对着这么一个小弱鸡,还不是抬抬手的功夫,况且这屋中的窗户都被封锁住了,任他逃都逃不出去,便直接给他松了绑,自己则去门外等着。
好不容易能活动活动身子,季子彧没敢耽误时间,他将屋中陈设打量了一番,简简单单的一套桌椅以外,再无其他,连接外面巷子的两处窗户也被钉住,只余着一个拳头大小,能进出气的地方。
他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忍着疼,在粗糙的地板上磨破了手指,画下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符号,团成一团,顺着这破口处丢出了窗户外。
“你好了吗?”,壮汉推门而入,见着季子彧直挺挺地站在窗户口,似是在寻出路,登时便开口嘲讽道,“除非你会缩骨功,能缩成拳头大小,否则,别想从这里逃出去!”。
季子彧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是逃不出去,但你也没说我不能在这儿透透气啊,你一直堵着我的嘴,可把我给憋坏了!”。
“自己清楚就行!”,壮汉拿布条将他重新捆起来,丢在角落里,自己则吊儿郎当地坐在一旁,双眸死死盯着他。
方才进来时,主家发话了,只要把这小子顺利交给人牙子发卖出去,此趟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到时候拿到钱,怡红楼香香软软的小娘子可还在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