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塞得这个?!”青哥儿在一旁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不是说来谈生意吗?”云胡一双秋水剪瞳中满是无辜,“我寻思,既是谈生意,总得让人家瞧瞧正经东西才好开口。”
青哥儿神色一怔,意外生出了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的念头,回过神来,见霍七娘同一众壮硕的打手,怀疑的眸光不住地打量着他二人,赶忙上前找补道:“掌柜的,不瞒您说,我们是从甘州来的商队,想同您做一桩营生。”
“就这玩意儿?”霍七娘挑眉,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背听错了。
“这是甘州卖得正火热的糖水罐头,名字叫‘合意果’,用的是新鲜紧密的果肉,精心熬煮而成,味道上称口着呢。”,云胡好似王婆卖瓜,热心肠地给众人讲解着自己带来的东西,他顺势挑开罐子的黄泥封口,蜜津津的甜香气倏地飘满了整间静月阁。
打手们乍一见这稀奇玩意儿,闻着又怪吸引人,都禁不住地咽口水。
“瞅瞅你们一个个这没出息劲儿!”霍七娘没好气道,吊高的眼眸扫了一眼陶罐中黄橙橙的果肉,“你既是做吃食生意的,缘何还惦记我们家的点心?”
“初来此地,听闻满香楼的厨子手艺一绝,凡尝过其佳肴美馔之人皆念念不忘,小生难免好奇,又担心自个儿带来的合意果登不得大雅之堂,特出此下策,惊扰了掌柜的和诸位姑娘,我等先行给您们赔个罪。”云胡做了个礼,诚恳认真的语气态度,让他方才说的话都多了些可信度。
“我家这厨子,都是历经千挑万选,哪是随随便便一人就能赶超得了?”霍七娘话虽这般说,但脸色却见了好看。她晓得自个儿开的是做皮肉生意的妓院,寻常人瞧不上眼,可偏偏这小哥儿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还说此处是大雅之堂,即便只是哄她的奉承话,这心里听了也美滋滋。
“俏皮话少说,我倒要瞧瞧,你如何同我谈这档子生意?”
云胡好歹做了半年多的营生,晓得面对这种老油子时,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他当即就坐到霍七娘跟前,双手搭在膝上作乖巧状,“掌柜的,谈生意先不急,我既是带了东西来,如何都得先过过您的嘴,不是?”
霍七娘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女子,女子会意,立时就招呼小厮,送上两盏白瓷碗。
鲜嫩果肉被悉数倒出,亮盈盈地悬在碗底,她捏着汤羹轻挑起一小块,送进口中。
“是苹果?”她惊诧道:“现下这个时间,还能有苹果?”
“冬上存放在地窖里的,这罐子若是不开封,搁在阴凉处,可存一年之久,口感鲜味都不会有变化。”云□□声解释道。
霍七娘不再作声,嘴里慢悠悠地咀嚼起来,想来这八月天能吃到苹果,本就是稀奇,又尝着这果肉丰厚甜润,还带点脆头,一点也不似蒸煮过的那般绵软,口感极好。
“你们几个也过来尝尝。”她招手唤来几个姑娘和打手,一人分了半盏。
众人早闻着这股子清香劲儿蠢蠢欲动,如今接过碗来,稍稍一打量便往嘴里送。
云胡有些紧张,糖水罐头是好吃,但是满香楼的点心也不逊色,他实在不确定自己的东西能不能“杀出重围”,但眼见着一伙人呼噜呼噜连碗中甘冽的汤汁也一并刮干净,这悬在半山腰上的心,忽而就坠到了谷底。
“掌柜的,您尝着如何?可还能勉强合口味?”他试探着问起霍七娘。
霍七娘轻点了头,“你是想将这小东西卖给我满香楼?”
“是卖给来满香楼的客人。”云胡接话。从一开始,他打的就是这个谱,方才进门时也仔细瞧过了,这些个嫖客大多衣着鲜亮,单看随身所带的配饰,便知非富即贵,想来必是不差钱,他带的苹果罐头,一来并非当季收获的果子,二来有运输过来的车马费和冰块的损耗,价钱上本就不是寻常民户能消受得起,故而他才盯上了这儿的嫖客,这些人有钱不说,且舍得花钱。
“呦呵……”霍七娘手中的绣帕一扬,涂满脂粉的脸颊凑近云胡,“妈妈我还是头一回见,来这满香楼,不图姑娘小倌儿,偏偏想做汉子营生的人呢。”
“掌柜的,您说笑了,我一个小哥儿能有何企图?”云胡扯了扯嘴角,“这总归是过生意,谁家的生意不是做嘛,您是满香楼的一把手,白花花的银钱都赶到家门口了,您还要拒之门外吗?”
霍七娘敛回半个身子,后仰靠在椅子背上,染着朱红蔻丹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碗沿,须臾她缓缓开口道,“你这巴掌大的一小罐卖多少钱?”
“六十六文。”云胡笑眯眯地比了个手势。
“抢钱呐,这点东西,你就敢卖六十六文?”霍七娘没好气道,心想这甘州来的小犊子果真没见过什么世面,居然还敢漫天要价。
“掌柜的,我们家这合意果,生津止渴,健脾益胃,您若是搁放在水井里,亦或是地窖中,拿出来给客人吃时,还消解暑气,如此种种疗效,您不亏,况且,东西您和姑娘们也都尝过了,放在满香楼,砸不了您家的招牌。”云胡挑着好话说,“更重要的是,还能解酒,来您这儿的客人大多要吃酒,偶时姑娘们也要辛苦陪着,醉酒后,若是能吃上一碗甜津津的合意果,可不比那解酒汤舒服多了?”
话虽如此,但霍七娘仍是有些犹豫,合意果的味道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六十六文钱这么一小罐,到底超出了她的预期,谁知道她花大价钱买下来,客人们能不能接受?到时候全砸在自个儿手里,谁能把这部分损失补给她?
“掌柜的先不用担心,我等同您谈生意,便是带着诚意来的,您刚刚既是认可了我家东西,不妨这样,我明日派底下伙计,先行给您送过来一百罐,这一百罐就不收您的钱了,七日后,我再登门,看咱们有没有缘分,促成这笔买卖。”
不要钱……霍七娘闻之,怔了一下。
不光是她,青哥儿也跟着愣住,说好的谈生意,怎么变成白送了?他诧异的眸光望向云胡。
云胡察觉到他的视线,摆摆手,示意他沉住气,自个儿继续对着霍七娘谆谆诱导道:“掌柜的,这诚意,我已经剖心剖肺地摆在这儿了,您觉得如何?”
霍七娘原本坚定拒绝的心,有一刹那动摇,她蓦然想起,先前听姑娘们说,客人抱怨满香楼的吃食点心,初尝惊艳无比,吃得频了,难免有点寡淡,盼着能多来点花样儿,否则即便是娇俏的姑娘们,也拦不住他们要去外面尝尝鲜。
“那就按你说的来,不过,咱们得要立字据。”她思虑少顷后应道。反正是不要钱,这便宜傻子才不占呢!客人们不喜,大不了七日后将人赶出去便是!
“行!”云胡应得也爽快。
管事儿立好了契书,他请打小就识字的青哥儿帮着将契书从头到尾,仔细看了好几茬,确信没有坑后,才按了手印。
须臾,俩人从满香楼出来。
“你可真舍得!”青哥儿一晚上被震惊了数次,到这会儿凉风一吹,彻底回过神来,“这要是做不起来,赔了咋办?”他眉心紧蹙,只觉得云胡此举,是走了一步险棋。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同时节的果肉罐头,尚且可以在集市里摆摊叫卖,但你瞧这苹果,寻常人家宁愿不吃,也不会花大价钱去买的……合意果想在曹溪打出知名度,就得靠她这儿的乡绅富户,达官贵人。”云胡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来。他何尝不心疼白送出去的东西,但六十六文,之于这些不差钱的商户来说,根本不用算什么,他们在满香楼待一宿,丢出去的银两的领头,都不止这一点。更何况,三文钱一斤的苹果有人买,三十文的也不会缺光顾的客人。
“行吧,那先看看这边情况怎么样吧。”青哥儿尽管有些不认同,但还是没再坚持。
此后又过了三四日,因着新一批的瓷坛已然加班加点地赶制出来一部分,云胡并没有特地去关注满香楼。
结合着这些日子,他从街上了解到的曹溪物价,将新包装的合意果定价在三十文一坛,比甘州足足贵出一倍还要多。
开张前夕,
“掌柜的,这能行吗?也太贵了点。”周时雁望着桌上摆的满当当的瓷坛,有些担心。
“无妨,你这些时日也去过不少地方,曹溪是个什么情况,该是也摸得差不离了吧?”云胡掰着指头细数,“一朵绢花十文钱,一小份甜米藕二十文,茶肆中咱们吃得那盏墨子酥要三十五文,不论这些,你看小贩卖的桃子和梨,都得七八文一斤呢。”
“说来倒是这么一回事。”周时雁颔首。
这要搁一年前,她是断断不会想到,自个儿有朝一日能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甘州,来到曹溪这等繁华之地,更不会想到,这儿区区一个胡麻饼都得三文钱!这般想来,她突然觉得三十文一坛的合意果,价钱上合理多了。
“明日,你让王喜带着咱们预制的印章……”云胡骤然出声提醒道,“咱们这回来玩点新花样。”
新……新花样?周时雁愈发看不明白了,但琢磨来琢磨去,她这脑袋瓜算是摸不透他们家掌柜的心思,索性便放弃了。
开张当日,
“这合意果是何东西?怎么还能买够了六坛,就可以不花钱地得一坛新的?这印章又是什么?凑齐了六个印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