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哥儿挑了两张门神年画,正要掏荷包给小贩付钱,他手上拎着东西不方便,便想让云胡帮着搭把手,给他先拿一下门神画。
云胡紧抿着嘴,看了眼年画,在柳哥儿茫然又不能理解的眼神中,伸手将他拎着的其他东西,悉数都接了过来,后而身子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万一沾染了门神的正气,回头再冲撞了谢见君。
置办完这最后一茬,俩人手上都拎满了东西,再装不下别的。
“云胡,我们吃碗素面再回吧,我饿死了。”柳哥儿指着前面的面摊子,同云胡商量道。
云胡早有些饿了,原是想等回了家再吃,谢见君虽塞给他不少银钱,但也不能这般在外面挥霍,他正要开口拒绝,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嚣起来。
“我就知道你也饿了,简单吃碗面吧,咱们还要走好久才能回家哩。”柳哥儿知道云胡心疼钱,“那面摊子上的素面,我和小山常吃,一碗三文钱,量都给得足足的。”
一想到回程还要走一个时辰,云胡有些动摇,三文钱一碗素面,若是谢见君知道了,应该不会斥责他吧。
犹豫间,他已经被柳哥儿拉到面摊子前面,柳哥儿将拎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撂,扬声冲面摊前系着围裙的人吆喝了一声,“小二,来两碗素面,多加些卤子。”
“好嘞,两位客官您稍等,马上就好。”小二应声,招呼他二人入座。
云胡甚少在外面吃东西,此时坐在长条板凳上弓着身,拘谨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柳哥儿瞧见他那谨小慎微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倒了杯白水推到他面前,“云胡,喝杯水暖暖身子。”
“不、不冷、”,云胡捧着茶杯,垂眸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涸的嗓子。他身上的棉衣厚实,光是走来集市上就出了一后背的热汗,这会儿日头盛得很,晒得脸都是红扑扑的。
小二很快就将两碗素面端上了桌子,柳哥儿捧着碗,吸溜吸溜大口吃着,还不忘从竹筒里给云胡也拿了双筷子,招呼他快些吃,一会儿面要坨了。
云胡接过筷子,小声道了句“谢谢”,见柳哥儿心思也不在这儿,他将面碗拉到自己跟前,撩起两筷子吹了吹,才续进嘴里。面条煮得不够火候,吃起来有些寡淡生硬,菜叶子软塌塌地覆在面上,入口一抿就成了泥,不如、不如谢见君做的好吃。
他想起芸娘下葬那晚,谢见君端来牛棚的一碗素面。那会儿他饿极了,只觉得那碗面汤头调的鲜香浓郁,白皙细长的面条滑溜溜,香甜香甜的,好吃得让他一时忘记了害怕。
他咂摸咂摸嘴,回想着那晚吃到的素面,仿若这嘴里还余着汤面的丰腴滋味。
他有点想谢见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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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计着云胡怕是快回来了,谢见君开始忙活晚上的吃食。
晌午吃饭的时候,满崽嚷嚷着想吃素面,正巧昨日云胡新磨了两兜子白面,预备着过年这几日吃,他舀出两勺,又掺了些杂面,擀了点面条晾在竹篾上,晚些时候,简单来煮个阳春面。
他洗净手,正要回卧房将小满崽唤起来,已是睡了有一个时辰了,再睡下去,恐怕夜里都要陪他熬鹰。
“见君!”院子外忽而传来里长谢礼的声音。
谢见君应声,立时快走两步拉开门闩,要迎谢礼进门。
“不进了不进了,我来就是有件事儿同你说。”谢礼摆手拒绝道,“见君,年前祭祖的事儿你可知道?”
“祭祖……”谢见君低声重复道,谢礼不提,他都把这个事儿给忘了。这古人讲究慎终追远,年节都得备礼去祭拜先人,只是谢三当年是从别的地方逃荒过来,落在福水村的,分家多年,又不曾同旁人来往过,自是已经寻不着祖先的根儿了。
不过,快要过年了,他带着满崽,去后山祭拜下原主和原主爹娘倒也是应该的。
谢礼没注意到谢见君略微不自然的神色,担心他年纪小,不懂祭祖的礼节,便自顾自叮嘱起来,“这往年祭祖都是芸娘操办的,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了,今年这担子就落在你身上了,你可得好好弄。咱村里人祭祖倒不用多麻烦,你备下些饭菜,几盏酒,到你爹娘坟前添把土,磕上几个头,再烧点纸念叨念叨就行,若是有旁个不懂的,只管去寻我便是。”
“劳烦礼叔跑这一趟,见君知晓了。”谢见君道谢,临着过年还有五日,待他备好贡品和黄纸,就带着满崽上山一趟。
谢礼传了话,没多留就离开了。
谢见君送他出了门,往村口方向张望了两眼,没见着云胡的身影,回身又将门闩拉上。
云胡回来时,暮色渐沉,灼灼余晖将整个村子都镀上了一层金黄。
俩人在小路上分开,他拎着今日集市上买来的杂货急匆匆往家里走,手上沉甸甸的,脚步却是轻快。
推开院门,灶房的烟囱里飘起炊烟袅袅,谢见君听着声儿,围着围裙从灶房里出来,“云胡,回来了”。
“嗯、回、回来了、”,云胡用力地点头,因着赶路,额头冒起的汗珠在落日下尤显得晶莹。
谢见君几步走近,接过他满手拎着的东西,“今日收获颇丰呐。”
云胡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手里冷不丁塞来一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他一路将东西拎回来,手漏在外面被风吹的冰凉僵硬,汤婆子一暖,麻绳勒红的指节似是针扎一般,他搓了搓手,“集市上、卖得便宜、多、多买了点。”
“辛苦你了,拎这些东西可不轻快,进屋歇着去吧,一会儿就能吃饭了,案桌上有我刚烧开的水,放放就能喝。”谢见君拎着东西进灶房,还不忘回头叮嘱云胡两句。
云胡没走,他跟着谢见君进灶房,见竹篾上晒着擀好的面条,眼眸微微发光。
察觉到身后跟进来个小尾巴,谢见君嘴角微扬,他当是云胡赶路回来饿了,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枣糕,“先吃点垫垫肚子。”
云胡怔了怔,下意识接过甜津津的枣糕,他原是想进来帮帮忙,想来是谢见君会错了意,他将枣糕掰成两块,踮起脚尖,将块头大的那一块递到谢见君嘴边,“你、你也吃”
谢见君适时微微躬身,就着云胡的手咬了一小口,枣糕松松软软,浸着红枣的清甜,抚平了他等待了一整日的焦躁。
温热的吐息掠过指尖,云胡猛然缩回手,似是被烫了一下,手里的枣糕捏得变了形,二人眸光适逢其时地相撞在一起,谢见君眸底藏不住笑意,“怕我作甚?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被他这么一打趣,云胡手里的枣糕同烫手山芋一般,他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脑袋垂得低低的,耳廓涌上来一丝滚烫,他以前、以前只见过村里夫夫感情极好的晟哥儿和他家汉子,这般喂着吃东西哩。
谢见君忍住想揉揉他额发的冲动,枣糕丝丝的甜意,萦绕在舌尖不散,落入心窝里,整个人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云胡,满崽也想吃枣糕。”满崽不知何时站在灶房门口,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着要吃枣糕。
“小馋猫……”谢见君从油纸包里又捏出一块枣糕,半蹲下身子,分给刚炕头上艰难爬起来的满崽,接着将一大一小都推出了灶房,“回屋里玩去,再耽误下去,晚饭又得好晚才能吃上了。”
被“赶出”门外的两小只顺势坐在灶房门口的石阶上,一人手里捏着一块枣糕,吃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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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谢见君端着阳春面从灶房出来,见着二人似是两座小山丘,齐齐坐在门口,不由得失笑,“这冷风灌热气的吃东西,小心一会儿可要肚子疼了。”
“不疼!云胡买的枣糕好吃!”满崽意犹未尽地咂摸咂摸指尖的甜滋味,眸光偷摸瞄上了灶房柜子里的油纸包,他知道,阿兄每次都将饴糖和糕点放在那个柜子里呢。
“不、不能再吃了、要吃饭了。”,云胡瞧出他的意图,侧身挡住他的视线,佯装严肃的摆摆手,落在满崽眼里,却是一点震慑力都没有,谁叫云胡平日里最是惯着他,有时阿兄不许他吃糖,云胡还会悄悄塞给他一小块打打馋嘴呢。
“听到了嘛,不能再吃了……阿兄做了阳春面,满崽不想尝尝?”谢见君眉头一紧,小满崽立时就生出了怯意,乖乖跟在他家阿兄身后,同云胡像两只小尾巴似的,一前一后进了卧房。
卧房里小火炉烧得暖烘烘的,云胡将炕桌架上,接过谢见君手里的木托盘,满崽极有眼力见儿的分好碗筷,三人齐齐坐在炕桌前,动起了筷子。
谢见君一向喜好细面,面条扯得细溜溜的,铺在鲜亮的汤底,切碎的青葱点缀其间,清清爽爽很是诱人。
云胡凑在碗边深吸一口气,热腾腾的鲜香直窜鼻息,是那晚他吃的素面味道!他挑起筷子翻到碗底,果不其然藏着油亮亮金黄的荷包蛋,再一看谢见君碗中,只有素面,不见荷包蛋的影儿。
他将荷包蛋从中间一分为二,稍大些的,夹到谢见君碗里。
乍然碗中多出来的半个荷包蛋,谢见君抬眸瞧见云胡略带羞赧的脸颊,“怎么不吃了?”
“一、一起吃、”,云胡收回筷子,小声道。
谢见君轻笑了笑,夹起半个荷包蛋填进嘴里,饱满柔软的蛋液如同香蜜,在口中蔓延开来,他端起碗,猛灌了一口热汤,余光中瞄见云胡脸颊上溢着浅浅的笑意,他温声问起,“今个儿是碰着什么好玩的事儿了吗?怎这么高兴?”
“诶?没、没什么。”云胡讷讷地瞪大眼睛,不知谢见君说的好玩的事儿是什么。他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欢愉,不敢在他面前透露半点。倘若谢见君知道自己是惦记着他的那碗素面,指不定笑他如何没出息呢。
“对了,我有件事儿要同你说。”谢见君放下手中的面碗,沾了沾嘴角的汤汁。
云胡不明所以也跟着放下碗,不晓得他要说什么。
“今日礼叔来找过我,说是让我年前去后山祭拜一下芸娘。”说这话时,谢见君小心注意着云胡的神色。
果不然,云胡一听到“芸娘”二字,脸色霎时发白,攥着筷子的手指隐隐发抖。
“不怕。”,谢见君知道他对芸娘心有余悸,伸手揉揉他僵硬的肩头。
云胡紧绷的身子在他的安抚下,缓缓放松下来。
见他神色稍见缓和,谢见君才继续说道,“后日,我带满崽去,你在家歇着就好。”
不、不用去?云胡惶惶然不知所措,一时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面对芸娘了,一时又觉得他既然嫁入谢家,年节下祭拜婆母和公公,理应是理所当然的,他不出面可是不妥。
他兀自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事,我们早些去,早些回来,一个时辰就忙完了。你安心在家,不须得顾忌其他的。”,谢见君轻声慢语同他说道。只是祭祖罢了,他不忍看云胡这般害怕。
“云胡不怕,我和阿兄早早回来陪你。”满崽也跟了一句,他小小年纪,尚不太明白祭拜的意义,但云胡待他好,他不想让云胡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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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
谢见君起早就将满崽唤了起来,穿戴好月白长袄后,提着备好的贡菜黄纸,二人踏雪往后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