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捕快早早地等在了村口,只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村里出来,便招招手,引着他们往山上走。
都是掐着裤腰带,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庄稼户,平日里连镇子都去不得几次,头回见带刀的捕快,大伙儿一时噤了声,安安分分地跟着走。
“见君,听说这次是要修桥呢。”走在队伍最后的福生,胳膊肘杵杵谢见君,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道。
福生识人多,门路广,他打听来的消息多数都是真的,谢见君抿抿嘴,想着修桥大抵应该花不得多长时间,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但见衙役一直引着他们上山,他心里不免有些疑惑,“福生哥,你知道咱要去哪儿修桥吗?”
“听说是要给南阳村架一座通村外的桥,不过说是修桥,当谁还不知道似的,还不是那县老爷想给自己图个政绩,等着任期满时,好活动活动再往上走走。”福生大剌剌地说道,连声调都不自觉扬了起来。
“胡说什么!”捕快怒目圆瞪,腰间的寒刀唰的一下亮了出来。
福生吓得一哆嗦,他虽瞧着颀伟魁岸,平日里支起肩背来跟一堵门神似的,但架不住捕快手里有刀。
谢见君忙挡在福生面前,“捕快大哥,您误会了,我等草民是感谢县令老爷勤政爱民,忧黎民之苦,安百姓之乐业,我这兄弟只是说话耿直了些,还望捕快大哥见谅。”
“哼!都管好自己的嘴,小心祸从口出!”,捕快冷哼一声,将腰间的刀复又插了回去。
只待捕快走远了,福生才松下一口气,抚了抚自己胸膛,“可把老子吓坏了,不过就是说句话罢了,还不兴让人说话了!这是吓唬谁呢!”
“福生哥,有些话不能乱说。”,谢见君压低声音,劝诫了一句。
余下的路程,队伍愈发沉寂,跟着捕快翻过了两个山头才到了地方,果真是福生听来的那般,四方镇的县令大人想要给南阳村修桥。
南阳村处在深山里,家家户户穷的都揭不开锅,平日里想要出一趟门到镇子上,都得要翻过两座大山,走上个把时辰。这深山野兽横行,年年都有人被狼叼走,找到人的时候,就只有啃剩下的骨头。
今年野兽伤人的事儿尤其多,南阳村的村民成日里人心惶惶的,就连白日,没有三五个汉子结伴,都不敢轻易出村子。
出村的路除去翻山,便只有河运,南阳村连同外面有一条河,但河水湍急,唯有在枯水期,才敢过船。
也难怪县令大人想在这条河上架一座桥,虽说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但如若这座桥顺利搭建起来,南阳村的村民以后出村就可以走桥,便不用再翻山越岭,还得时刻提防野兽的袭击,说来也算是行一件好事。
谢见君一行人到时,才发现,此番服徭役的人,还有南阳村的村民。
南阳村世世代代在此盘踞多年,自然最是了解这附近的地形,筑基搭桥还得仰仗着他们的经验。
人齐后,捕快依着县令大人的吩咐,开始分配活儿。
谢见君同福生几人被派去林子里砍树,他们在这儿要呆一月之久,得先搭几处歇息的屋子,因着只是暂住,倒也不用搭建的多么仔细,夜里能睡觉就行。
几人由捕快带着上山,顾忌着山里有狼,捕快只叫他们在外围砍树,时不时来回巡逻,见有人磨洋工,便上去训斥两句,倒不很严厉,只是来人都是汉子,被捕快这么训,谁面子上都挂不住。
谢见君和福生找了根半臂宽的树下斧头,二人一面砍树,一面闲聊。
“听说知府大人此番也前来坐镇了。”,福生忌讳着来时捕快警告的话,这次特地极小声地凑到谢见君跟前说。
“怕是在帐篷里呢。”,捕快安排活儿时,他打眼瞟见身着官府的县令对一人毕恭毕敬的,他离得远,瞧不很清楚,现下听福生这般说,想来在帐篷里的那人就是知府大人了。
“看来知府大人对这个事儿很重视呐,早来几日的人说,县令招募了几个会划船的船夫,不晓得是要怎么安排呢。”,福生倒豆子似的将自己打听来的事儿都说给谢见君。
谢见君叹了口气,隐隐感觉架桥这事儿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
果不然,一连半个月,他们每日都上山伐木。
单单就这伐木,也极为讲究,筑桥所用的木头都要在山林里精挑细选,还要避开坟墓等污秽的地方,如果不小心挨着坟墓砍了树,就会触犯神灵,到时候即便将桥搭起来,用不了多久也会坍塌,故而他们每次伐木的地方,都会有捕快仔细挑选,考察过四周围的地形,才会吩咐他们下斧子。
选中用作桥基栋梁的树后,还要保持树的原样,不得用力过猛,砍破了树皮,树木砍到后,由南阳村的里长领头,一路抬着下山,安放在平地上才行。这南阳村的里长早些年读过书,算是村里懂些规矩又有名望的人了,经这样地位高的人抬过的树木,方才能抵作栋梁。
他们日日辛苦伐木,吃得却都是些馒头酱菜,每五日才能勉强沾点荤腥,得一勺荤油炒过的青绿,日子久了,大伙儿都抱怨起来。
“一直吃这些个东西,嘴里都要淡出鸟了。”,赶着晌午饭的功夫,汉子们扎堆坐在一起,搅弄着碗里稀溜溜的米粥。
“快别抱怨了,你没瞧着,捕快和县令大人吃的也没有比咱们好到哪儿去嘛。”,几日混下来,已经同他们熟悉起来的福生搭了句话茬。
他说的没错,即便是当官的,也不过吃得稍微熨帖一点,并没有他们百姓想的那般的大鱼大肉,满口荤腥。
听了福生的话,众人齐齐叹了一声。
“哎,我说福生,你那兄弟,怎么成日里都抱着一本书看呢,也不跟大伙儿乐呵乐呵?”,先前抱怨吃食的汉子冲着福生挤眉弄眼道,
“嗐,我那兄弟啊,可是个正经书生,过两年就要去县里考功名了,此番来服徭役,也只碰巧赶上了,之后考上了秀才,人家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说起谢见君来,福生语气中满是骄傲,他见君兄弟聪明,又是个读书的料,搁这儿服徭役当真是埋没了他。
“切,还秀才呢。”,汉子嘴角一抹嗤笑,眼见着福生变了脸色,扔下碗要同他大干一场,他才撇撇嘴,端着碗上一旁吃饭去了。
处在风波中心的谢见君并不晓得此时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正一边啃着干馍,一边温书。来这儿服徭役,他特地带了自己誊抄的书册,闲时就拿出来翻看两页,夜里就借着知府大人帐篷里的烛光,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从不跟这伙人凑在一起插科打诨,有什么事儿,都是福生打听来,再同他说。
耽搁了半月不见任何进展,他有些心急,走时同满崽和云胡保证过一个月准回去,现在造桥一点动静也没有,那必然意味着徭役期要拖后。
帐篷里的人整日都吵得不可开交,听说上面派了几位都水司的主事,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劝服不了谁,整日里乌烟瘴气,渐渐的,大伙儿私底下也都有了怨气。
出来这么久,谁不惦记自家婆娘和孩子?即便是没成家的,也成日惦记着家中爹娘。
天儿渐渐冷了起来,前些日子还见着船夫在河上划船,似乎在忙些什么,这两日,连船夫都不见了影儿,看顾他们的捕快也拧起眉头,脸色逐渐阴沉。
谢见君愈发感觉到不对劲。
一日,晌午伐木回来,福生将他拉到一边,今个儿俩人没在一处伐木,福生被安排去帮着做饭。
回来时,便鬼鬼祟祟,一脸的欲言又止。
“福生哥,你可是打听到如今架桥的进展了?”,谢见君一向不紧不慢的性子,如今难免也生出了几分焦躁。
“问着了,说是搭桥的铁链太重,船夫载着铁链划船,根本走不出去多远,那船就翻了,得亏人会凫水,又处在河流的枯水期,才不至于闹出人命来,但现下这个时节,河水太凉,几个船夫轮番尝试过几次后,就都病倒了,如今连知府大人都头疼的要命,竟是连饭都吃不下了。”,福生拉着谢见君到一处无人的角落里,仔细张望了一圈,见当真没人,才敢将自己从灶房里听来的话娓娓道来。
闻声,谢见君更为急迫,夜里梦见云胡站在自己跟前,拽着自己的衣角,吧嗒吧嗒掉眼泪,他醒后便再也没能睡着。也不知云胡和满崽有没有将炉火升起来,天儿这么冷,汤婆子也得找出来用上了,否则一入夜,俩人脚冻得都跟冰块似的。
好在他一直记挂着徭役的事儿,提早砍好了柴火,垛了满满一柴房,就怕家里没柴火,云胡舍不得烧热水,又偷摸跑去河边洗衣裳,到时手冻得通红像两根胡萝卜似的。
蛇油膏他特地放在云胡一伸手就能够着的柜子顶上,走前还嘱咐了满崽,让他盯着云胡净手后一定要抹上些,满崽是个靠谱孩子,必然会听他的。
他披着云胡给他塞进包袱的棉衣,坐在白日里从山里抬下来的树上,孤月皎皎,撒下一片寂寥。直到分开后,他才惊觉,云胡和小满崽已经占据了他生活里的大部分,以至于身在外,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俩小只,只恨不得这会儿就飞回家中去,好好……好好抱抱自己思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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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福生带回来消息后,没过几天,捕快贴出了告示。
“见君,你快跟哥几个儿说说,这上面写的啥?”,一堆大字不识几个的汉子围着谢见君七嘴八舌地问道,搁这儿吃不好睡不好,他们惦记想回家,都快要疯了。
谢见君定睛瞧了瞧公示,下意识地念出声。
“今对外征询架桥法子,一经采用,必有重赏!”,都水司的主事们同知府大人研究了那么久,终是没摸出什么道道儿来。
“整了这半拉月,啥玩意儿没整出来,这不白白耽误时候?”
“还当是什么好事儿呢,这算什么!”
……
汉子们怨声载道,连朝廷里的人都没得法子,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谢见君念完公示后,犹自琢磨起来,他倒不是为了什么重赏,只是想着快些回家。
琢磨了一整日,连伐木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几次下斧子,险些都砍到自己腿,惊得福生一身冷汗,硬是找捕快同他调换了活计。
但就是这般琢磨,倒真的让他想到了点什么。
晚些吃过饭,他拉过福生,正准备同他说说自己想到的点子,却不料,福生一把捂住他的嘴,往周围张望了一眼后,拽起他,趁夜就摸去了县令大人所在的帐篷。
知府大人正同县令发愁架桥一事儿,经捕快通报,才知居然有农户前来觐见,忙不迭让捕快将人带进帐篷。
谢见君一路低垂着脑袋,进了帐篷也没有抬眸,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知府大人见来者身形单薄,着一身黛青长衫,模样看着标致清秀,行礼也规规矩矩,跟旁个虎背熊腰的农户很是不一样。
“我听捕快说,你有架桥的法子?”,他出声问道,语气里自带一股子威严。
却不想谢见君没有半分怯意,略一斟酌,缓缓开口道,“回知府大人的话,学生曾从一本古书中见过,可以巨绳先系两岸,每绳上用十数短竹筒贯之,再以铁索入筒,缚绳数十丈,于对岸牵拽其筒,筒达铁索亦至。”,说来这个法子,他的确是从《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看到的,只是因着福生说小船运不了铁索,才骤然想起来。
闻此声,几位都水司的主事儿眼前一亮,同知府大人眸光一碰,纷纷点了点头,拱手行礼道,“大人,这位小生说的法子,可一试!”
焦虑了数日,终于迎来了转机,知府大人松下一口气,继而又看向谢见君,瞧着他一副不卑不亢的恭谦模样,一时起了兴致。
“你方才自称自己为学生,可是在考功名?”
“不曾,去年十月,学生家中娘亲病故,三年孝期在身,算着日子,最早也得后年二月才能参加县试。”
“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的确是该报答你娘亲的养育之恩。”知府大人心生满意,躬身拍了拍谢见君的肩膀,“明日,就按照你的法子先试试,倘若合适,定然少不了你的赏赐。”
谢见君先行一礼,方毕恭毕敬地回话,“先生教导,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知府大人神色微怔,片刻,重重地又拍了两下谢见君的肩头,朗声大笑,“好一个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尚不知自己的此番话,已经入了知府大人的眼,谢见君行礼后退下,走出帐篷,才舒了口气,心道知府大人果真一身凛然正气,刚刚进去时,只觉得帐篷里威压深重,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怎么样?”福生一直在帐篷外等着,见谢见君出来,连忙凑上来问道。
“知府大人说明日就试试。”谢见君温声回道,语气里不免透着些许的轻快。
“那不错!若是真的成了,咱们回家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福生猛一拍大腿,被风吹得黑红的脸颊上绽开一抹笑意。
转日,
捕快果然召集了先前病倒的几位船夫,又抽调出一部分伐木的人,安排去砍竹子,谢见君不在此行列里,只第三日时,见河面上都架上了竹筒。
“这是大人们想到办法了?”不干活时,几个汉子又凑在了一起,架桥的事儿有了进展,大家说起话来,脸上也有了笑。
“这可是我见君兄弟想出来的法子,知府大人好一通夸奖他呢。”福生后来才听谢见君说了自己当时想到的法子,他虽那会儿不曾同在帐篷里,但已然默认知府大人会对谢见君赞赏有加。
“别吹了,牛皮都从天上掉下来了。”先前抱怨吃食的汉子撇撇嘴,一脸的质疑。
福生不跟他一般见识,只摆摆手,权当听不见他那些酸里酸气的话。
再伐木时,有人特地凑到谢见君跟前,问起了此事,谢见君也没藏着掖着,现下知府大人已然知道,再同旁人说也无妨。
慢慢地,谢见君给官老爷们献计的事儿在村民之间都传了起来,原是还有人不服气,说这种破法子自己也能想到,还有说知府大人才不会听一个愣小子的话,但随着桥梁陆续搭建好,也彻底证实了他的确有这个本事。
一时之间,谢见君名声大噪。
每日劳作时,总有人围着他跟前,问这儿问哪儿的,连那说福生吹牛皮的汉子也一改瞧不上谢见君的脸色,晌午吃饭时,还主动往他跟前凑。
“见君兄弟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跟咱们这大老粗就是不一样”
“可不呢,等我回去以后,高低也得咬咬牙,把我家伢子送去读上两年书,不管怎么说,好歹识几个大字,也比我强多了”
“当真就是这么回事,我家那口子的侄子前年考了个童生,就在镇子上给大老爷家做账房先生哩,一个月就有一钱银子呢!”
…
大伙儿似是一下子同谢见君都熟络了起来,连捕快见着他,说话也客客气气的,再不似从前那般吆五喝六,谁都知道,没有谢见君出的法子,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会儿继续困多久。
但谢见君照旧还是老样子,除了福生以外,不见他同谁格外的亲近,更甭说见了知府大人,人就飘飘然,谁也瞧不上了。
跟他闲聊时,也没瞧着他有任何不耐烦,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温和和的笑意,忍不住叫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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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梁用铁索搭起来后,先前砍好的树便都派上了用场,用来铺盖在铁索上,好让南阳村的村民出村时,走得更稳当。
修桥基时,县令大人征募了几个力气大的汉子,从山下背上来两座古狮子立在桥两端,以便辟邪驱鬼,求桥梁稳固,行人平安。就连桥身的宽度和高度,也特地找来了神算子,按照吉凶八字推算出来,做成“丈八宽”以示吉利。
这晃晃悠悠,又拖了一个月。
原是说好了十一月归,眼见着进了腊月,人还不见得回来,云胡一日比一日急切,也没什么心思准备年货。
柳哥儿家里人没赶上服徭役,他怕云胡担心,又因着谢见君走前曾来拜托过他,故而隔三差五地过来陪云胡聊天说话,还帮他从村长那里打听着消息。
只是服徭役的人这一走就是将近两个月,什么消息也没有传来,留在家里苦等的人都着急得很。
云胡有时也会去福生娘那里,福生被征徭役,家里就只剩下福生娘自己,腊月里除尘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得亏了云胡经常过来,陪她说说话帮帮忙,尽管大多时候,都是福生娘嘴上闲不住,说起家长里短来常常忘了饭点,云胡偶尔会附和两句,他同村里人都不熟,平日里也凑不到一起去,但听着福生娘东扯一嘴西扯一句的,也觉得挺有意思,若是听着有好玩的事儿,他便在心里默默地记下来,想着等谢见君回来,再说与他听。
栗子成熟的时节,他带满崽去后山捡栗子,俩人背着竹篓子,漫山遍野地拿着撬棍寻栗子,去年有谢见君在,捡栗子的活儿几乎没让他动手。
如今只有他和满崽,二人一前一后,一面走,一面扒拉树丛里,满崽找到了,便会先吆喝一声,他踩着毛栗子的外壳,两脚微微用力,干瘪枯黄的外壳立时向两边一裂开,接着再拿火钳,夹出里面油亮棕红的栗子,这是谢见君教过他的,他没忘,只想着多捡一些,等人回来了,就给他做栗子鸡吃。上次托福生哥帮忙杀鸡的时候,他还偷摸仔细学过呢,这次肯定不会再把刀砍得卷了刃。
每日虽是过得忙碌忙碌不得闲,可他这心里总是空落落,似乎什么都填不满。
小满崽从一到三十,数了好些遍,谢见君走前只教他数到三十,故而他也只能来来回回地念叨,缠着云胡问阿兄什么时候才回来,一开始,云胡还耐心地哄他说谢见君马上就回来了,临着快要过年,他望着窗外皑皑白雪,梦着见不到的人,揉揉满崽的小脑袋,“再等等吧”。
腊月二十。
同往常一样,云胡给屋里火炉添上一把柴火,又将两个汤婆子灌满热水,塞进被窝里。小满崽已经歇下,睡在他身侧,嘴里吧唧吧唧地说着呓语,他刚要吹灭灯,院子里传来急促的叩门声,柳哥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云胡,云胡,歇下了吗?快起来,你家汉子回来了!”
云胡瞬时打了个激灵,腿僵在原地,似是扎了根,直至蜡油滴在他手背上,疼得他“嘶”的一声,才如梦方醒,鞋都不来穿,光着脚就跑出了屋子。
柳哥儿也是跑来的,这会儿正半蹲在院子门口大喘粗气,原是他爹今日去镇子上扛大包,回来得晚了,头着刚进村里,就瞧着村外零星几个火把逼近,等了片刻,才瞧着是服徭役的人回来了。
他知道云胡惦记谢见君,得了消息便立马来给云胡报信儿,他爹也已经去里长那儿了。
云胡哆哆嗦嗦地拉开门栓,将柳哥儿迎进门,柳哥儿说大伙儿思家心切,等不及白日再动身,只待捕快结算完工钱,便摸黑走山路赶了回来。
既是如此,谢见君肯定还没吃饭,他得给他做点东西吃……等等……他走了那么久的路,肯定累了,烧点水倒进浴桶里,得先让他好好泡个澡……
越是心急,便越是不知道该干什么,他自个儿站在原地慌得直打转,连先迈哪条腿都犹豫起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鞋呢?”
院外冷不丁响起温润而又熟悉的声音。
云胡猛地抬眸,心里那处空落落的地方,忽而被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