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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木风雨 4624 2024-07-19 10:30:44

满崽起早那趟摸过来时,就已然将关着季子彧的这处院落,前前后后都查看了一遍。

外墙上的窗棂被木条封死,后门也被锁链牢牢锁住。

故而在布防时,后墙这块并没有安排专人看守,一行人都扎堆挤在前门处。

满崽趁人不注意,顺着外墙攀上了屋顶,借由杂草堆掩住自己的身形。

他从腰间解下随身带着的弹弓,捏起了手边的一块石头。

院子里,季宴礼还在同赵管事儿交涉,他心里清楚,这赵管事儿此番来衢州,目的就应府中人的命令,要除掉他和子彧,倘若当真让这宵小带着子彧先行离开,保不齐这人狗急跳墙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先把季子彧抢过来。

众人一直未有动作,眼巴巴地在等一个结果或者等一声令下。

满崽眯起一只眼,左手手臂向前抻直,右手则捏住包着小石块的皮筋用力地往后拉,他屏住呼吸,汗珠顺着额角砸落在青瓦上。

弹弓飞出去的方向,早已瞄准了抵在季子彧脖颈上的那把匕首的刀背,他右手迅速松开,那石子便如离弦之箭。

不大不小的“叮当”一声响,赵管事儿被震得手指一阵麻酥酥,匕首应声脱落在地。

季宴礼最先回过神来,他卷起一脚,将赵管事儿踹翻出一丈远,顺手把还懵着的季子彧甩进了谢见君的怀中,企图趁势拿下另二人,好好地盘问一番。

诸人陆续反应过来,眸光纷纷瞄向了屋顶,满崽手持弹弓的身形明晃晃地暴露在大伙儿的视线中。

刺青汉子眼见着赵管事儿整个身子都摔在门板上,呕出一口鲜血后,厥了过去,他心下一慌,想着既然逃不掉,干脆就拉一人下水,他认出满崽就是昨日掳走季子彧时,妨碍他们的那个小哥儿,不用琢磨就知道,他们能这么快暴露,必定是因为这个小哥儿。

趁着季宴礼钳住白头巾汉子的功夫,他转身向着屋顶方向,欲扔出手中的长刀。

谢见君瞧出他的意图,当即又将怀中的季子彧扔给身后离着不远的府役,整个人飞扑向前,将刺青汉子扑到在地,死死地压在身下。

汉子扔出的长刀,歪了准头,直直地插向了屋檐的草堆上。

但满崽已然被这飞来的长刀吓得脚下一软,登时跌坐在青瓦上,顺着屋顶的坡度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落。

顷刻间,谢见君顾不得桎梏住身下的刺青汉子,忙不迭起身往一侧,迈出一大步,双手接住了掉下来的满崽,二人齐齐栽倒在地。

他心底一阵后怕,只觉得浑身冷汗,扑簌簌地往外冒,想把满崽拉起来,手里都使不上劲儿。

府役们已然将大势已去的三名匪徒拿下,准备押回府衙中。至于要如何处置,还得听知府大人定夺。

“满崽,你没事吧!”,季子彧顾不得自己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势,赶忙挣脱开府役,将满崽扶起来,腾出空来的季宴礼顺手也一把拽起了谢见君。

“没、没事……”,满崽偷瞄了眼面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的阿兄,自个儿躲在季子彧身后,头也不敢冒。

“谢书淮,你给我过来!”,谢见君紧绷着脸颊,眼眸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见惯了他平日里温温和和,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温润儒雅模样,现下,连季宴礼都被他这一声怒斥镇住了,更甭说本身就知道自己惹了事儿的满崽。

他颤颤地从季子彧身后走出来,愣是一步都不敢往前迈,上次他和二柱他们把松哥儿家的麦垛子烧了时,阿兄也不曾像现在这般生气。

季宴礼见状,赶忙站出来打圆场。他心里清楚,倘若不是满崽机灵,打破了他和赵管事儿对峙的僵局,给他赢得反击的时机,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纵然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决,但于情于理,他承了这情分,高低就得替小崽子说句话。

好说歹说地劝着谢见君先消消气,他背在身后的手,一个劲地冲着季子彧打手势,让他把满崽带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见君亦是不好发作,便顺着季宴礼搭的台阶下来,只怒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大有回家再跟你算账的意思。

一行人押着三名匪徒往府衙走。

————

府衙门口立着一辆马车,四周由持刀护卫把守,瞧着这马车繁贵富丽的构造,似是有贵人登门。

谢见君担心云胡等得着急,浅浅扫了一眼也没仔细打量,一进府门,便快步往前厅去。

云胡正来来回回,焦躁不安地踱步,冷不丁看见冲自己小跑过来的人,像极了谢见君,他骤然眼底燃起一盏光,快步迎了上去。

“怎、怎么样?找到人了吗?”,他急急慌慌地出声询问道,下意识往谢见君身后望去,除却紧随其后的季宴礼和几名府役,不见季子彧的身影,连满崽都没了人。

“满、满崽呢?满崽去哪儿?他、他没事吧?”

“云胡,满崽他没事,已经找到子彧了,俩人由府役看着呢,都好得很……”,谢见君温声安抚道。

小崽子深知他心里怒意未消,不敢离他太近,一路回来都同他刻意保持着距离,临近府衙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跟进来,季子彧便陪着一道儿等在外面。

“没、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云胡轻抚了抚胸口,不知谢见君一文弱书生能不能应付得了那匪徒,又不知满崽有没有像他走前答应的那般听话,这一个来时辰,可把他给担心坏了。

这会儿得知几人都无碍,带在半空中的心才缓缓落地。

谢见君让云胡带着满崽先回家,自己则留下,帮着季宴礼处理后续的烂摊子。

云胡怕给他们添麻烦,立时就应下,由府役引着,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府衙。

师文宣提早已经吩咐下去,会有府役护送他们到家。

眼见着云胡的身影消失在府衙外,谢见君敛回目光,同季宴礼一并入了后书房。

“我倒不知,你如今在衢州都可以一手遮天了,这当爹的过来,竟是连你的府邸都进不得…”。

一身着肃穆朝服之人居于高位,执起小厮刚送上来的热茶,撇去浮沫后轻呷了一口,才微微抬眼,看向进门的季宴礼。

季宴礼躬身行礼的动作一滞,脸色登时冷了下来,回身拽住谢见君就要走。

“文宣,你瞧瞧他这冥顽不灵的模样,便是半句话都听不得长辈说了…”,那人放下茶盏,话虽对着师文宣所说,但平静语气中隐含着的威严,还是让谢见君禁不住稍稍后退了半步。

“人话我自是能听得懂,旁的就不知道了!”,季宴礼不耐烦地回顶了一句。

“宴礼,别胡闹,好好跟你爹说话,东林这次过来,是特地接你和子彧回上京呢”,眼看着父子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师文宣不得不跳出来打圆场。

“上京,我是必然要回去的,但是同他一起回,这我可承受不起!没准半道上我同子彧就没命了呢!”,季宴礼嗤笑一声,随即大喇喇地坐下,还拍了拍身侧的椅子,抬手招呼谢见君也过来坐着歇歇。

他们俩这两日,几乎将整个衢州都翻了个边,可真是累坏了。

季东林蹙了蹙眉头,显然对自己儿子这不知礼数的行径很是不满意,但见一旁的书生并未依着季宴礼的话安坐下,脸色才稍见好些,他清了清嗓子,“我同我儿要说两句话,无关人等可以回避了……”。

谢见君晓得自己在这儿碍事,得了师文宣的示意后,他拱了拱手,半躬着身子正要行礼退下,被季宴礼扯住,“回避什么?他有什么听不得?子彧丢了,还是他帮着找回来的呢,不比当爹的,明知道小儿子被匪徒掳走,还优哉游哉地搁这儿喝茶,强得多了?”。

“你!”,季东林气急败坏,脸色一阵青白,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暴起。

“怎么?我说的不对?我二人进门已有一刻钟,你有过问子彧一句吗?你连他找没找回来,都不关心,演什么亲爹呢?”,季宴礼不甘示弱,父子俩似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说出口的话都扎满了尖刺。

谢见君被迫夹在其中,窘迫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但见师文宣尚且老神在在地抿着茶,俨然已经对这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习以为常。

“这会儿知道丢人要让见君离开,如何?他是听不得我娘八年来被你一封封勿念的书信敷衍辜负,还是听不得你放任府中那疯女人对子彧动辄欺辱打骂,亦或是你也担心我挡了你好大儿的青云之路,打算就在这儿了结我?也行,反正她已经派人动手要发卖了子彧,也不差我这一个了……”,季宴礼懒散地后靠在椅背上,嘴角噙起一抹嘲讽,丝毫不在意自己说出口的话,下了他爹多大的面子。

季东林到底没能压制住怒气,扬手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力气之大,连谢见君都跟着耳鸣了片刻。

“混账,这是你对待嫡母该有的态度?”。

一句话像是踩中了季宴礼某个不得了的痛点,他乍然站起身来,抬袖将案桌上的茶盏悉数扫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了满地的白瓷。

“季东林,你可别忘了,嫡母的名分是你逼迫我娘让给她的!你是能有多不要脸,还敢踏进衢州?你难不成不知道,这衢州是我娘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

“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季东林作势又要动手。

“尚书大人!”,谢见君忽而出声,他直直地挡在季宴礼面前,拦下了这一巴掌,“尚书大人,季宴礼如今是亚元身份,乃是知府大人向朝廷和圣上举荐的有才之士,亦是有资格进入仕途,可担任官职的读书人,律法有令,凡举人者,即便获罪,也不得擅自用刑,且用刑前,应先革去举人身份,降为平民方可。”。

季东林一怔,没成想小小一个书生,明知他是尚书身份,居然还敢站在他面前,说出这般狂妄之词,他目露鄙夷地睨了他一眼,“我教训自己的儿子,还得律法应许才成?给我让开!”。

谢见君寸步不肯相让,他虽一向不愿介入到旁人的家事中,但并不意味着,他能眼睁睁地看着至交好友被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折辱。

“好了东林,有什么事儿,你同宴礼回家关起门来慢慢说,当着我们这些外人的面,怎么好直接动手呢?”师文宣出面斡旋,再这么闹下去,可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季东林怒极,拂袖而去。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宴礼,你也回去吧,子彧还在家中,别让你爹赶在你前面进门……”,师文宣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一句。季东林有多不待见季子彧,连他这个外人都知晓,倘若是季东林先进门,指定会拿这个小儿子出气。

“谢过叔伯,宴礼改日再登门拜谢。”,季宴礼乍然反应过来他这话中的提示,匆匆忙忙地又同打方才就一直护着他,为此不惜与他爹对抗的谢见君道了声谢,才仓皇离开。

书房里一下子空了。

师文宣抬步,不紧不慢地走到案桌后坐下,瞧着谢见君还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笑道,“你倒是胆子挺大,你可知季宴礼他爹是何人?”。

“学生只为好友讨个公道罢了,无关他是什么身份。”,谢见君恭谦有礼地回道,语气听着不卑不亢,也不见半点怯意。

师文宣闻声,脸上笑意更深,“回吧,怕是你家中夫郎和幼弟也都等急了。”。

不提还好,这一提起满崽来,谢见君便是一阵头疼,他拜别了知府大人,疾步往家里赶。

进门时,满崽正自觉地站在墙边罚站。

谢见君窝了大半日的火,一直忍到此时,瞧见他当下这乖巧模样,就犹如心头浇下一勺沸腾的热油。

“云胡,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同满崽说……”,他强压着怒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柔些。

但早就从满崽嘴里得知了整个事情经过的云胡,哪里还敢让他二人独处,他只身挡在小家伙面前,磕磕巴巴地的替他求情道,“你、你别生气、满崽他知道错了、”。

谢见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一语点出,“他不是知道自己错了,他只是单纯的害怕而已……”。见云胡茫茫然尚未反应过来,他没再做解释,只将人拽到一旁,从案几上拿来平日里常用的镇纸,上前攥住满崽的手,迫使小家伙掌心向上摊平,

“一意孤行……”

“私自乱跑……”

“自作主张……”

“不顾安危……”

“无法无天……”

每一下扬空都带起小满崽潮湿的抽噎声,他紧抿着唇,莹白的泪珠吧嗒吧嗒顺着脸颊往下掉,直砸得谢见君心窝子都软成了一汪水。

他轻叹一声,扔下手里的镇纸,“教你读的圣贤书,一点都没往心里去,糊弄人的那一套,你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今个儿是什么光景,你也敢往屋顶上攀?若弹弓没有投准呢?又若那把刀就直直地冲你飞来了呢?你怎么办?你让阿兄和云胡以后怎么办?”。

他话说得重了些,语气却是比方才盛怒之下要温和多了。

满崽只顾着抽抽搭搭地点头,也不晓得听没听懂,回屋反省时,整个人还是懵懵的。

————

听着西屋传来“咔哒”掩门的动静,谢见君长舒了口气,冲直愣愣站在一旁的云胡招招手。

云胡下意识地紧闭着眼眸躲开,似是那镇纸下一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

“怕什么?”,谢见君轻笑,将人拉到跟前来,瞧着他目光一直往西屋里探,便低低解释道,“放心,没用什么力,只是吓唬他居多。”

小夫郎这才宽了心,挨着他身旁坐下,想了想,兀自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心道即便是像谢见君这般性子极好之人,偶时也能被熊孩子气得失了理智,方才那一连串的五下,连他自个儿都吓得身子一抖一抖的,更何况是小满崽,怕是夜里都要做噩梦了。

他仔细问了问当时的情形,听谢见君讲得凶险,才晓得他生气的缘由,登时又没有那么可怜满崽了。

晚些时候,

谢见君敲开西屋的门,满崽窝在被子里怎么唤都不出来,知道是倔脾气又上来了,他也没一般见识,只身坐在炕边上,轻抚了抚小豆包。

“你今日很勇敢……”。

手下的小豆包动了动,满崽猛地钻出来,“阿兄,你说真的吗?你不是骗我吧?你不是又想找着机会打我吧?”。

“此话当真。”,谢见君将他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赞赏的话毫不吝啬“能在那般危急的情形下,还想得到办法救子彧,我们满崽的确是又聪明又勇敢。”。

满崽被吹捧得好生得意,笑意浮上眉梢,“那阿兄为什么生气!”,乍一想到刚才的事儿,他还生出了丁点委屈。

“你说呢?”,谢见君反问道,“在不能保证自己安危的前提下,所做出来的举动,你觉得阿兄需要鼓励你再接再厉吗?”。

满崽眼见着人蔫儿了。

谢见君没哄他,只把人身子掰正了,一字一句地正色道,“阿兄叮嘱过你很多回,凡事要以自个儿的安危为先,我不否认你今日的勇敢,那我同样也不认可你的莽撞,希望你把这句话给我牢牢地放在心里面,遇见任何事,都先想想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明白吗?”

满崽不吭声,脸别向他处,也不去看他家阿兄。

谢见君无奈,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湿润,

“下不为例,过两日,子彧回上京时,阿兄带你去送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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