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没想到昨个儿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让这七皇子惦记了去,经今日一事,又觉得他实在可怜,便鬼使神差地将此事应了下来。
于是,寂静无人的密林里。
“殿下,您双腿要分开与肩膀同宽,肩背一定要挺直……”谢见君开口纠正着小少年的站姿。
“握弓箭时,手指尽量地放松,莫要抓得太紧,但也不能放得太松……”
“是这样吗?”小少年依着他的嘱咐,调整着自己握弓的力度。
“对,殿下掌握得极为到位……”谢见君一面毫不吝啬地称赞道,一面手执小木棍,将他的手肘压低,“一会儿放箭时,您要将这箭头向上抬起,记得一定要将手臂向前展开,拉弓时,要往后拉……”
眼见着箭要离弦,七皇子的肩背又落了下去,谢见君干脆绕至他身后,向上托住他的手臂,“殿下,恕微臣冒犯了。”
随即便引着他稳住身形,松手放箭,羽箭“嗖”的一声飞出,不光比昨日的射程远,连准头也稳当了许多。
“殿下,这射箭不是一日就能学会的,您须得长时间的练习和磨炼……”谢见君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温声嘱托道。
但很显然小少年的心思并不在此,只瞧着他脸颊红了红,眸底微微发亮,“我只见父皇教太子哥哥拉弓时,才会像你这般,握住我的手。”
谢见君连忙屈膝,“微臣僭越,还望殿下赎罪。”
七皇子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害怕,我是不会告诉父皇的,我一直掌握不了这射箭的要领,武师亦没有太多的耐心教我,幸而有你手把手指导。”
“殿下只要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定然也能像太子和三皇子那般,箭无虚发。”
谢见君话音刚落,不远处茂密的草丛忽而抖动了几分,一只肥实的野兔钻了出来。这围场里的野兽都是由士兵特地驱赶在一起的,故而分布得都格外密集,这会儿能看到野兔,并不稀奇。
七皇子蓦然屏住呼吸,默念刚才学到的射箭要领,一手执长弓,一手将羽箭搭在弓弦上,瞄准了野兔欲要逃走的位置,缓缓地向后拉扯。
见谢见君点头应许,他猛地松开手指,羽箭应声而出,犹如一道飞电,蓦然穿透野兔的后腿,将它钉死在地上。
“中了!我射中了!”,小少年欢呼雀跃,脸颊上扬起一抹如孩童般稚嫩的笑意,虽是准头差了点,还好歹没让野兔逃脱。
“殿下好箭法!”,谢见君莞尔夸奖,冲七皇子竖起大拇指。
“这下我就可以带回去送给父皇了!”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小少年一朝心愿得成,眼见着整个人都跟着鲜活起来。
往回走的一路,他坐在马背上,擒着野兔的双耳,眉宇间满是得意。
临进围场边缘,谢见君将他抱下马,“殿下,再往前几丈远,便是咱们的营区,微臣就只能送您到这儿,余下的路,可就得靠您自己走了。”
这话一语双关,七皇子点点头,望向谢见君的眸光浸着几分不舍与感激,“你今日在林子里碰见我一事儿,莫要同旁人说,你我相识一场,我不想给你招惹麻烦。”
“殿下多虑,能有此殊荣陪伴您左右,是微臣之幸。”
谢见君躬身行礼,目送着七皇子小跑出围场,直直地冲着圣上的营帐而去,转而才翻身上马,往密林深处去。
现下午时未到,他和季宴礼的赌注可还没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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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内,崇文帝正闭目听底下的大臣们,一一汇报着今日上京送来的政务,李公公来报,说是七皇子前来觐见。
闻声,他微抬了抬眸,“老七怎么过来了,让他进来……”
小少年拎着还在扑腾着的野兔,小心翼翼地掀开帐帘,入帐便先行行礼,“儿臣叩见父皇,今日儿臣猎得一只野兔,特来谨献给父皇!”
崇文帝一脸慈爱地看向他,“老七如今也敢下围场了,不错不错……”
立在一旁的太子跟着接了话茬,“前些日子,儿臣还听武师说,七皇弟为了秋狝,特意磨炼了自己的箭术,如今来看,可真是天道酬勤呐”,乍然一看小少年脸上有几处刮伤,身上衣裳也沾了血,他又忙不迭出声关切道,“皇弟怎么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着,可是伤到了何处?”
不等小少年回话。
三皇子不管不顾地大步进来,连李公公都未来得及通传。他草草地行了个跪拜礼,“父皇,儿臣方才在林子里猎杀了好大一头肥鹿!等会儿就让底下人处理干净,炙烤来献给父皇品尝!”
“不愧是朕的儿子!”崇文帝登时拍案叫绝,“朕去瞧瞧你射来的鹿”,说着,他便起身跟在三皇子身后出了营帐,刚刚还跪在帐中的大臣们也像是约好一般,相继出帐。
再无人在意那先一步进帐子里来的七皇子,和他手里尚有一丝生息的野兔,趾高气昂的三皇子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施舍给他。
小少年脑袋耷拉着,脸上失落之意乍现。
太子见他那副可怜模样,一时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情,便上前揉了揉他柔软的额发,温温和和道,“瞧着皇弟的箭术,较之前有长进多了,想来定然是有所勤加苦练,你看,父皇都夸奖你了呢。”
“真的吗?是……”小少年戛然话止,他想说是谢见君教的自己,但忘了问他的名字,又怕给他惹麻烦,遂将未说出口的话,悉数都咽回了肚里。
好在太子并没注意,他随手招来自己的侍从,低声嘱咐道,“送七皇子回帐中歇息,另去把刘太医也请到账内,给七皇子诊治诊治,别是伤着身子。”
他回头又看向小少年,“孤让人把你猎到的野兔也一并收拾了,等下送到父皇帐子里,可好?”
七皇子用力地点点头,“谢谢太子哥哥。”他将猎物递给一旁等候的侍从,规规矩矩得做了个礼后,方才离开。
帐中安静下来。
“殿□□贴手足,当真是宅心仁厚。”李公公谄笑着恭维道,他们这些在宫里混了多年的老油子,如何揣测不出崇文帝的喜好?也就是这位太子愿意搭把手,帮着小七皇子,在圣上跟前多争取一束关注的目光。
“也是个可怜孩子……”太子轻叹一声,倏地想起那争强好胜的三皇子,脸色禁不住阴沉了下去。
“太子今个儿也不下猎场吗?此番秋狝,可谓是让三皇子一人出尽了风头呢。”李公公在一旁提点,崇文帝尽管不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三皇子秋猎的成果甚是满意。
谁料太子只是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摆,“李公公,能坐上一国之君的位置,靠的不是谁的箭术上乘,亦不是谁在秋狝之中猎的猎物多,这点道理,您在圣上跟前侍奉多年,理应知道呐。”
李公公一阵心悸,自觉在这未来的储君面前说错了话,肩背立时躬得更深。
谢见君还不知道这帐中变故,只当小少年带着打来的猎物,去献给他崇敬的父皇,如愿得来一句期望已久的夸奖,这会儿定然高兴坏了。
而他在纵马穿林时,没打着什么野兔野鸡,倒是从草窝里摸出来一对长耳幼兔,两小只毛茸茸地团在手掌心,瞧着就喜人极了。
秋狝猎来的猎物可自行处置,谢见君便琢磨着晚些去找太监要个竹箱来,将这两只幼兔带回上京去,到时候养在家中,闲来无事也能同云胡做个伴儿。
一别好几日不见,夜里睡觉时身侧都是空荡荡的,一想起乖乖软软的小夫郎不在跟前,他这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
被留在家中的云胡这会儿正忙着给腹中孩儿缝小衣裳呢,他盘坐在炕头上,同钱婶子二人凑在一起比对着里衣的花样。
“主夫,算着日子,咱们主君后日就返程了吧……”钱婶子瞄了眼肚兜上的莲花,状似无意地问道。
“是后日,但要先去宫中点卯,回来恐怕也得晚上了……”云胡迎合道,目光专注于面前的绣样,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走错了线。
“主夫,我听王嫂子说,您这得有三个来月的身孕了吧……您可得提前为主君打算好呐……”钱婶子不动声色地将话茬子带出来。
“打算什么?”云胡茫茫然抬眸,不知钱婶子所言何意。
“瞧瞧,主夫,到底说您还是年轻,您这怀胎十月,定然是不能再行床笫之事,可不得再寻一人到主君跟前侍奉着?难不成让主君陪着您一道儿戒荤?”
云胡哑然,他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先前有人想要“投其所好”,得知他有了身孕,便送来了一对贵妾,正碰上谢见君在家休沐,连门都没让进,立时就把人给退还了回去,他听满崽说,那俩人生得可水灵了。
“主夫,您可别拿我的话不当回事儿,我做过这上京那么多家的活计,当官的,家里有个三妻四妾,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作主夫的一旦有了身孕,就得找底下人顶上,这样才能栓得住主君的心……”钱婶子苦口婆心地相劝道。
云胡不吭声,兀自看着面前的小肚兜出神,似是没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哎呦,主夫,您是一点都不着急,您就算不为了主君考虑,也得想想自己吧,倘若谢大人哪天带回人来,您还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云胡敛回眸光,饶有兴致地看向钱婶子,好似是盼着她给自己出个主意。
钱婶子愈发起了劲头,想着这哥儿也是个软弱亦拿捏的性子,家中主君成日不着家,瞧着也不像多疼爱他的样子,便壮着胆子继续道,“不瞒主夫,我家中有一侄女正当是要嫁人的年纪,不妨将她纳进咱们这府里来,给主君当个通房丫头,左右都是咱们自己人,主夫也不用怕她到时候会争了您的宠……”
钱婶子心里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想着她那小侄女模样生得俊俏又嘴甜,若是哄得主君开心,一朝得宠,吹吹枕边风,自己可就不用再干这伺候人的伙计了。
不成想云胡连片刻犹豫都没有,立时就摇了摇头,“不行”
“主夫呐,我也是为了您好,与其等着主君自个儿从外面带人回来,还不如您主动一点,找个老实听话的自己人,先把主君的心给拴住,我跟您保证,我这侄女一旦入了府对您可绝没有二心,您只管放心地把她往主君跟前送便是,什么时候等您这身子熨帖了,就留她在府中做个洒扫丫头,主君还是您自己……”
“钱婶子……”,云胡不等她的话说完,就出声打断了她,而后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
“我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