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护卫检查过谢见君的通关文书后,便挥挥手让商队的马车都过去了,这几个月来,入上京参加会试的考生居多,他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过城门,云胡和满崽禁不住拉开窗帘的一道儿细缝儿,悄悄向外瞧去,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人流如织,红日西沉,云兴霞蔚。
上京刚下过一场雪,满树银花,二人被凛冽寒风冻得打了个激灵,齐齐缩回到马车里。
“幸好、幸好带了几身厚棉衣!”,云胡缓缓吐出一口雾蒙蒙的白气,只觉得那吹来的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上京更靠北些,自是被衢州的冬日要冷上几分。”,谢见君给他紧了紧棉衣,“等会儿咱们到了会馆,先喝上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阿兄,我不想喝热茶,我想要汤婆子,这儿太冷了……”,满崽瘪着嘴嘟囔道,仅方才撩开窗帘那一会儿,他这一双手便冻得同那萝卜一般粗肿,现下正不住地朝掌心里哈气。
“小公子,最多一刻钟,咱们就到了,这皇城脚下不许纵马疾驰,你且再忍耐忍耐。”,马夫的声音从门帘外传进来,浸着丝丝畏寒的颤音。
满崽立时闭了嘴,他们尚且能在马车里躲避这刺骨的寒风,马夫却得在外冷哈哈地赶车,相比较之下,他若再抱怨,便是不懂事了。
马车又往前行进了一段时间,伴着马儿一声嘶鸣,停在了衢州会馆门前。
“此番入京赶考,劳烦宋管事和几位大哥一路帮持,给您们添麻烦了。”,谢见君下马车,携云胡和满崽躬身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宋管事赶忙托起三人,有谢见君在,这一路过来,他们非但免了商税,还避开了穷凶极恶的水匪盗徒,要论起来,该是商队更应该感谢。
他肩背躬得更深,“谢解元,咱们就在此别过了,还望谢解元攀蟾折桂,金榜题名!”。
一行人在衢州会馆门前分开。
谢见君打算在这会馆里,暂时先落落脚,左右临着会试也不过半月,他盘算着会试结束再做打算。
既是要住满半月,他特地要了一间上房,若是自己入京赶考,便是如何都能凑活上这几日,但带着云胡和满崽,谢见君不想让二人跟着折腾受罪,还歇息不好,之所以只要一间房,亦是考虑到这会馆里往来嘈杂,人地生疏,担心满崽独处一间恐有危险。
携文书办入住时,会馆掌柜得知他是衢州的解元,当即就将房费给便宜了不少,还吩咐小二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手脚麻利地递送到房间里。
引三人上楼时,掌柜的微微躬身,满脸堆笑,“谢解元尽管带着家中人在这儿安心住下,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且吩咐馆中小二帮忙操办便是。”。
“麻烦了。”。谢见君客气回礼。
“谢解元若是能在会试中拔得头筹,也是我衢州府的一大幸事,谈何麻烦一说?”,那掌柜的毕竟在上京混迹多年,见多识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谢见君莞尔笑了笑,拱手道,“那便是借掌柜吉言了。”。
那掌柜的谄笑着将他们送至房间门口,才匆匆离去。
谢见君将行李都提到屋里,他们这一趟过来几乎将家中的家当都带了过来,房间本就不算大,这下子又堆得满当当,连落脚的地儿都得现收拾出来。
好在屋中陈设干净齐整,被褥都被提前晒过,满崽一进屋就飞奔到床榻上,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滚儿。
顾不上拾掇满地的行李,晚些小二送来热水,三人简单梳洗一番便歇下了,这赶了近两个月的路,已是满身疲惫,加之屋中烧得暖烘烘,几乎沾枕脑袋一歪就睡过去了
夜半时分,打外面醉酒回来的举子,在会馆里不管不顾地耍酒疯,谢见君从梦中惊醒,这屋子隔音差,即便他们在三楼也能听着楼下大堂的哄闹声。
满崽被吵得睡不着觉,从另一边床榻下来,扑到云胡怀里哼哼唧唧地得闹着要抱。
云胡将他搂上床,双手紧捂住他的耳朵,抬眸谢见君正往身上套棉衣,低声道,“你、你要出门?”
谢见君回身给他二人掖紧被角,“我去瞧瞧,总这么闹也不是个事儿,吵得谁都别想睡了。”。
说着,他轻手轻脚地拉开一道门缝,侧身挤了出去。
不少被吵醒的人都探出脑袋往外瞧,见那青衫打扮的书生早已喝得酩酊大醉,双颊红晕,走路都前俯后仰,摇摆不稳,有小二欲上前劝其回屋,还被一巴掌扇了个踉跄。
会馆掌柜姗姗来迟,冲身后几个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上前,将醉倒的书生半拖半拽地拉走醒酒。
“惊扰各位老爷了……”,会馆掌柜笑眯着眼,躬身致歉。
谢见君轻叹了口气,原是打算在会馆住到会试结束,如今看来,落脚会馆,并不是长久之计。
只待楼下再听不着那醉汉喧闹的声音,他才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正准备回屋,便听着会馆掌柜在大堂里招待刚赶来的举子,只听他同那风尘仆仆的举人,也说了跟自己同样勉励的话,谢见君无奈地笑了笑,心道这掌柜的怕是在这儿广撒网呢。
来此上京参加会试的举人,若是能有一人高中,衢州府的官员们便可平步青云,他这衢州会馆自然也能跟着沾沾光,得旁人高看一眼,也难怪他会对读书人都客客气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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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吃过早饭后,闲来无事,谢见君下楼同前台小二闲聊了两句,他初来上京,想打听打听这儿的情况,顺势又聊起了昨晚那事儿。
小二撇撇嘴,手中的算盘珠子拨弄得响亮,“这上京乱花迷人眼呐,有的是苦读多年的举子秀才,来了这上京,整日里沉溺于花街柳巷,勾栏之地,亦或者是被心怀不轨之人引去赌坊小试身手,抵不住诱惑,结果赔尽了身家……”。
谢见君跟着点头,他当年从福水村搬去府城时,许褚也曾多次提及此事,叫他务必要可守本心,“君子使物,不为物使”。
“不过……”,那小二忽而话锋一转,将谢见君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瞧你倒像是个正经书生,来上京赶考,还带着你夫郎,我同你说,莫要学那些个读书人,洁身自好,安心备考才是最要紧的,这儿往年都有因沉迷玩乐而考试失礼的考生,走的时候个个痛哭流涕,但那又能如何?还不是怨自己抵不住诱惑,啧啧……”。
这小二是个实在人,拉着谢见君一通好言相劝,告诫他切莫误入歧途,以致于后悔终生。
谢见君拱手道谢,既是良言,自己就该承这份情。
眼见着大堂里愈发忙碌,他告别小二,往楼上去。
前脚刚走,会馆大堂钻进来个背着书袋的半大小子。
不等他开口,店小二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懒洋洋道,“没有”。
那小子期待的眼神登时就垮了下去,转身正要走,那小二似是想起什么来,将他叫住,“你说的那三人,是不是一个书生打扮,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哥儿……”,一面回忆着,一面往自己身上比量着,“那个小哥儿,身量差不多这么高,瞧着眉清目秀的……”.
季子彧重重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三人,他们已经住进来了吗?”。
店小二咋舌,这小子每日都赶在这个时辰过来,回回只问一句话,“可是见着两个大人带一个小哥儿前来住店?”。
这一连大半个月过去,即便是下雪天也没耽搁,谁知道,竟真让这小子等着了,而要等之人,居然还是刚才在前台同他搭话的那个读书人。
他抬手往楼上一指,“三楼正中间的那个房间,看着了没?你要找的人,就住那儿……”,抬眸见季子彧拔腿就要往楼上跑,他又忙不迭叮嘱了一句,“地滑,慢些跑,别惊扰了其他客人。”。
但季子彧哪里还能听得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站在房门外时,愣是喘匀了气,整了整衣襟,才敢轻叩门板。
“谁呐?”,屋里传来满崽一声吆喝。
季子彧猛提了一口气,等不及开口回话,面前的屋门霎时被拉开,满崽直愣愣地出现在眼前,伴随着谢见君的絮叨一并传了出来,“谢书淮,我说过很多回了,问清楚门外的人是谁再开门!”。
“子彧见过见君兄长和云胡嫂嫂……”,他压着心中喷薄而出的欢喜,恭恭敬敬地先行了礼。
谢见君有些惊讶,小崽子自昨日入上京就一直在念叨着季子彧,他原是想晌午去尚书府打听打听,谁成想,这小子一大早就出现在这儿了。
开门的满崽刚回过神来,蹦蹦跶跶地跳到季子彧身上,搂着他的脖颈,兴冲冲道,“你怎么找来的?”。
“我阿兄半月前接到了见君兄长的来信,信中说你们已经起程,我算着日子,你们也差不多该到了,便日日过来会馆蹲守。”,季子彧自知汉子同哥儿有别,怕做兄长和嫂嫂的谢见君和云胡会心生介意,满崽跳到他身上时,也只敢身子向后退了一步稳住脚步,不敢搭手托住怀中人。
谢见君一阵扶额,上前把扒着人家小汉子的满崽提溜下来,丢给身后的云胡,这才将季子彧迎进了屋,转身想给他倒盏热茶。
“兄长莫要忙活,我此番是从去书院的路上偷偷跑来的,小厮还在会馆门口等我!”,季子彧忙出声劝阻,他待不了多长时间,能确认满崽已经来了便已然心满意足。
“子彧,你居然去书院读书了!”,满崽面露诧色,乌黑的眼眸瞪得溜圆。
季子彧挠挠头,羞赧道,“是阿兄说我也该到年纪正是开蒙了,才托人将我送去百川书院,你们来之前,我已经上了一个月的课了。”。
“真好,我也想去书院读书……”,满崽发自肺腑地道出一声艳羡,想着自己若是也能去书院读书就好了,只要不在他阿兄眼皮子底下念书,便是去哪儿都行。
谢见君亦有想送满崽去书院读书的想法,送季子彧回来后,他同云胡商量了一番,若是上京能有收小哥儿的书院,他们倒不妨会试后也留在这儿,介时找一处一进院的小宅子,左右这些年卖豆腐也攒了不少钱,还有四百亩免田税的分成,虽说买不起,但租还能应付得了。
云胡自是没什么意见,他晓得满崽上学这事儿一直记挂在谢见君心头上好几年,倘若真能如愿,也算是了解了他一桩心事,再者,无论是府城也罢,上京也罢,只要不离心,二人相互扶持,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季子彧临走前说他家阿兄兴许还不知道他们来上京了,便说道晚些书院下学后,要同他阿兄一道儿登门拜访。
等不及午时,屋门再度被叩响,来者是季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