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在过来的路上,谢见君便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下也只是拍拍云胡的手背,让他带满崽去一旁歇着,自己将屋舍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后,便寻上了一直等在门口的秦师爷,说起租金的事儿。
因着先前就得了尚书大人的叮嘱,这会儿听谢见君提出付租金,秦师爷并不意外。
他略一沉吟,“晓得谢解元您带着家眷来上京辛苦,若您执意要付这掠房钱,便是一年为三十两,您瞧着可还行?”。他合计着,这三十两在上京算不得什么,高门子弟在寻花问柳之巷听曲儿,一晚上便都挥霍近百两,但对他们这些远道而来会试的举人,已是咬咬牙才能勉强接受的价钱。
但谢见君只稍稍一犹豫就应下了,这儿地段实在是好,他若是去牙行,一年三十两的掠房钱,怕是要被支出皇城五里开外了。
利落地起草了租赁的契约书后,他同秦师爷约定好付这掠房钱的日子,转而接过沉甸甸的黄铜钥匙,热热闹闹地回会馆里收拾好家当,带着云胡和满崽就搬了过来。
本想留秦师爷喝杯茶,奈何他还要去百川书院帮着送尚书大人的举荐信,故而匆匆告别。
被打包起来的行李重新收整,这一通忙活,又是大半日过去,眼见着四合院里有了烟火气儿,云胡跟着担心了数日的愁容上终于见了笑意。
他望着眼前尚且还光秃秃需要自己费心打理的小院,只觉得心中欢喜犹如滚滚洪水,翻涌而出,其实不然,只要有谢见君在身侧,即便是住在福水村那样的破旧草屋里,他亦是觉得满足。
“如今有田税的五成分成和膏火银,咱们来上京就不做豆腐了。”,刚搬完行李的谢见君,骤然凑过来,接过小夫郎手中的扫帚,将自己打从衢州走,就一直在考虑的事儿,莞尔说给他听。
“诶?”,云胡微微一怔。
“这几年,我在外求学,家中事儿都是你在操劳,现下也该休息休息了,左右日子不会比眼下过得更差,云胡,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有我在,不用再担心吃饱穿暖的生计了。”,谢见君诚恳道。
做豆腐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二人每日卯时就得起,从磨豆腐到煮豆浆,忙忙碌碌一两个时辰,他去学府上课,云胡留在铺子里招待客人,他回来得晚些,小夫郎还要自己收拾一天用下来的杂物,酷热严寒,不曾有一天歇息过,这些辛苦,他都看在眼里,故而决定带他们一起来上京时,就想着抽机会同云胡细说,碰巧得了机会能在上京落脚,他便将自己心中所想,皆娓娓道来。
乍一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云胡一时没回过神来,半晌,才懵懵地点头。
“我能种花吗?”
“可以……”
“我能在这儿开一片菜园子吗?”
“可以……”
“我能……”
谢见君出声打断他,“云胡,你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作为你的夫君,应该给予你的,从来都不是允许。”。
这下子,云胡愈发懵懂了,好半天,他脸颊上绽开了一抹如孩童般天真满足的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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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落脚的地儿,转日起早,谢见君将满崽从被窝里扒拉出来。
秦师爷已经提前在百川书院打点过。
他带着满崽去书院时,山长客气得很,即便知道满崽一个小哥儿考不得科举,只是被家里人送来读书识些字而已,仍是给安排了书院里鼎鼎有名的夫子。
夫子铺纸,让满崽先行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又考校了《三字经》等蒙学课本上的内容,小崽子虽有些磕绊,但都能答得上来。
谢见君晓得他是昨夜掌灯在屋里临时抱佛脚,但如今能从善如流地应对夫子,他对满崽的表现很是满意,尤其听夫子夸赞字写的好时,作为兄长,几乎要热泪盈眶。这一年多日日盯着小崽子习大字,任他撒娇耍赖都不松口,现下可算是有了成果。
考校完学识后,便是分班,虽没有同季子彧分在一个学斋里,但满崽所去的学斋里乃是小哥儿居多,平日里行事也更为方便些。
山长在谨慎恭谦地征求了谢见君的意见后,就让张夫子带着满崽先去书院祠堂,行拜师之礼,待领了书册,即可就能入学斋读书。
谢见君在小崽子一步三回头地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笑着摆摆手,给他办好了走读的一应手续,转身就离开了书院。
所有理应他该操心的事儿,都有尚书大人帮着操办好,到这会儿他便心无旁骛地开始准备会试。
师文宣带着他和季宴礼将历年来的会试考卷都过了一遍,与同僚议事时,就让他二人坐在屏风后听着,议事后还要单独行策论。
除去每隔两日到尚书府听学以外,闲时,谢见君拉着云胡去茶馆听书,以此借机来了解上京现如今的局势。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九,春闱第一场。
头着前两日刚下过一场大雪,上京寒风凛冽,砭人筋骨,连最有精神头的满崽都成了起床困难户,每日云胡要唤上好几茬,才能将人拽起来,而后一路小跑着去书院。
谢见君先行将被云胡一层一层棉衣裹成球的满崽送去书院,这会试不比乡试,不用凌晨去贡院门口排队,故而时间上较为宽松些。
他吃过热乎乎的早饭后,才将要拎进贡院的竹箱挨个都检查了一遍。
笔墨纸砚,换洗的衣物,云胡缝得皮氅,还有师文宣着人送来一对护膝,说是家中师母,体恤他和季宴礼大冬日入贡院会试,特地连夜缝制出来,让他务必要带上。
贡院只给三根照明的蜡烛,其余都得自行置办,云胡卯时就起来炖肉烙饼,连要喝的热水,他都现煮开了倒进竹筒里拿皮氅裹好保温。
辰时,
谢见君背着竹箱,在门口亲了亲小夫郎,踏上了会试的第一场。
照例在贡院门口经搜子搜查所带衣物,确认无夹带后,方能放入贡院。
只堪堪站了一小会儿功夫,他这脚下已经冻得发麻,狠跺了两脚,勉强找回了点知觉。
依照着座号,找到了自己的号舍,巡考的衙役过来分了三根蜡烛后,立马就将号舍锁上。
这号舍,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两边都是砖墙,互相不得偷窥,九天六晚,他们都得在这窄小且逼仄的屋子里答题吃饭睡觉,还得忍着骚臭小解。
师文宣说国库亏空得厉害,修缮贡院的折子,礼部今年连上了好几封,都石沉大海,叫他二人务必要照顾好自己,谢见君一见这挂满蜘蛛网,稍微一动就尘土飞扬的号舍,默默地叹了口气,捂着鼻子,先将其清理得干净整洁一些。
第一日不发考卷,他只简单吃了点东西,带进来的水一口也没敢喝,在贡院里要待三日,竹筒里的水喝完了就得去喝贡院的井水,那贡院水井三年开一次,又清理不得当,回回都有感染了痢疾的考生被抬出考场,谢见君自觉自己走到现在不容易,故而不敢冒这个险。
勉强垫了垫肚子,他就将案桌放下来抵作床板休息,三根蜡烛都要紧着明日答题再用,也起不得什么御寒的效果,他便收起来,拿竹箱里所有的厚衣裳将自己团团裹住,才熬过了这寒冷的第一夜。
翌日太阳上来,号舍里有了点热乎气。
伴随着一声哨响,谢见君将面前的考卷拆开,会试和乡试的题目类型差不多,加之他在师文宣那儿已经演练过多次,仔细将考题前后都通读了一遍后,就开始打草稿。
这会试,能够熟读四书五经乃是答题的基础,考生们还须得解答时务方面的内容,世家子弟的优势在此刻被提现的淋漓尽致。
谢见君庆幸自己能提前得名师指点,眼下见着这些题目,文思如泉涌,下笔似行云流水般顺畅。
入夜,天儿愈发冷了起来,想着明日午时就能出考场,他将蜡烛都燃起来取暖,多数考生还在微弱的烛光下斟字酌句,冥思苦想,对面前刁钻的题目抓耳挠腮。
夜半,巡考的衙役送来了厚棉被,还点起了炭盆,号房外霎时暖和了不少。
苦熬到第三日,午时一过,谢见君举手示意交卷,他在号舍里挤了三日,再加上冬日冷峭,这会儿着实有些吃不消。
踉跄着步子走出龙门时,思之念之的小夫郎捧着热烘烘的手炉,正踮着脚不住地往门口张望,也不知等了多久,挺翘的鼻尖冻得通红,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不住地打颤。
谢见君心头的空落落,在这一刻,忽而被暖意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