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自打来了甘州,便一直琢磨着想搞些盈利的生意,尤其是经历了高价收粮,以及建义塾之后,这个念头就愈演愈烈。
左右过些时日要下乡瞧瞧,若是能寻到合适的商机,他想着,倒不如让云胡出去踩踩水试试手,这买卖做好了,皆大欢喜,做的不好,也有他在背后兜着。
实在是小夫郎刚才眼眸中掩饰不住的艳羡,太让他心疼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地开荒?找好人了吗?”宋沅礼忽而出声,他端起火炉上烧得咕噜咕噜冒着小气泡的茶壶,给面前的茶盏都斟满,推到谢见君跟前,“这事儿不能拖得太晚,等着三四月份天暖了,这村里可就没有这么多闲人了,都得紧着自家的田地。”
谢见君骤然从跑远的神思中抽身而出,他捏了捏眉心,“之前让你吩咐下去,存雪水的事儿,你盯了吗?”
“我办事儿,你还能不放心?”宋沅礼将一条腿散漫地搭在火炉旁,挑了挑眉,“入冬后,我就跟底下几个村子的里长交代过去,说是来年县衙要征用,只要给钱,他们都愿意干,不过……”
他猛地坐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谢见君,“你要这个干什么用?”
谢见君蹙着眉,沉吟片刻,“你近日再寻人去搜集一些猪牛羊的骨头,若是找不到骨头,煮过蚕蛹的蛹汁也可以……”
“这都是垦荒用的?”宋沅礼茫然问道。
“不是,是为了粮食增产耐旱。”谢见君耐心解释道。他也是在古书中见过这种处理种子的法子,准备春上垦荒时,找个两亩地,先行试验一番。
“你说的垦荒的人,我这已有人选……去年我上朝河山剿匪时,曾经抓了一群走山的灾民,约摸着有二三十人,都是庄稼汉,我合计着让他们将功抵过,倘若之后开垦得顺利,就让当地的村民也参与进来。”
“将功抵过倒是无妨,只是怕村民不肯,任谁家也不宽裕,哪能吃得下这么多田地……”宋沅礼发愁,他若不是来常德县做知县,哪里能知道这些农户平日里过得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不急,我是这般盘算的……”谢见君顺手拿起烤盘上金澄澄的橘子,小心翼翼地剥去外皮,又一根根扯掉橘肉上苦涩的白络,“前三年,由官府征募农户垦荒,一日给十文钱,再管两顿饭,但这三年所出的粮食都要上缴,之后,自个儿开垦出来的地,可归个人所有,再往后五年,不须得教田税,你觉得如何?”
云胡手腕杵着脸颊,听得正入神,冷不丁眼前递过来一个剥好的橘子,他诧异地抬眸看向谢见君。
“尝尝,我闻着该是挺甜的。”谢见君往前送了送,正午的阳光穿透禅房的窗户,打落在他的侧颜,连温润的眼眸中都染上了一抹柔和。
小夫郎手捧着接过,红着耳梢轻咬了一小瓣,甘香清甜的汁水,霎时在口中爆开,“是挺甜的。”他小声低语道,垂眸掩下脸颊上翻涌起来的热意。
谢见君揉了揉他的后颈,不动声色地攥住了他的手,二人十指相扣。
宋沅礼虽早见惯了他们俩的恩爱模样,但这会儿也不知道起了哪门子的好胜心,也有模有样地剥了个橘子,闹着要喂给青哥儿。
“去去去…”青哥儿不给面子,摆摆手,让他上一边去。
宋沅礼气瘪,一股脑地将整个橘子都填进嘴里,登时被酸得五官都皱成一团。
“咳咳…”口中泛起的酸水堵在了喉咙间,憋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青哥儿忍着笑,倒了杯热茶递给他,笑骂道:“你这傻子,好歹先掰一瓣尝尝,这橘子闻着就酸……”
宋沅礼自觉失了面子,他清了清嗓子,假作镇定地岔开话题:“那个、见君呐、就、就按照你说的来……”
谢见君轻笑,“行,等着年十五,学府那边开学之后,我便过去常德县。”
一盏茶入口,好不容易冲淡了嘴里的酸涩,宋沅礼抹了把嘴,“这么着急?夫子可都找好了?”
谢见君颔首,“陆同知一早便都安排了,他本也是进士出身,考究几位举人先生的学问绰绰有余,年后开衙,我便让他回来坐镇府衙,顺道再盯一盯贡院的修缮。”
“你还打算修贡院?”宋沅礼诧异,好似听着什么不得了的消息,“等等,你不是说既来之则安之吗?怎么搞的好像真的要做出点什么政绩来的架势?”
谢见君眉眼轻翘,“先前建文诚学院时,我去瞧过城中的贡院,破败得不成样子,井里打上来的水也是浑浊的,正巧趁着农闲,匠人们都有空,把贡院修一修,这眨眼四月就要府试,总不好让学子们在考试时,还要分神操心住得好不好,吃得熨不熨帖…你想想,咱们前些年考试时,可都吃过贡院的亏,那号房里冬冷夏热,稍微一蹭,墙上还扑簌簌地掉土灰,下雨下雪又得提防着漏水,辛苦得很……”
“这倒也是,感情你这是自己淋过雨,就想着给后来人撑把伞?”宋沅礼玩味地笑了笑,“也罢,回头我也得把那破县衙休整休整,头门的木漆都斑驳了,可别让二月来县试的学生们,给瞧了笑话去。”
“嗯……”
寺庙蓦然钟声响起。
谢见君抬眸往窗外瞧了眼天色,大福推开禅房门,噔噔噔小跑到他跟前,将冻得通红的小手往他后襟塞,“阿爹,好冷~”
他往身后一捞,将人带至身前,握住小崽子不安分的两只爪爪,团在掌心里捂着,“小叔叔的雪狮堆起来了吗?”
大福用力地点头,登时就要拽上谢见君和云胡,出门去看他们忙活了小半日,堆起来的雪狮。
几人正巧也都要准备离开,便作势一同起身。
刚出门就瞧见矗立在院子正中央,勉勉强强能看出点雪狮模样的四不像,谢见君正要说出口的夸赞的话,不着痕迹地给咽了回去,好半天,才挑挑眉,“这小东西看起来有鼻子有眼的。”
云胡在一旁“噗嗤”笑出声,回眸正对上满崽期望的眼神,他怔了怔,继而温柔地笑开,“还真是挺可爱。”
得了夸奖,满崽冲着雪狮扬了扬下巴,“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堆的!这多惟妙惟肖,巧夺天工,独具匠心呐!”
“是是是,这从书院里学来的那些成语,一个不拉的,可都用在自己的杰作上了……”谢见君打趣了一句,上前给他扯了扯歪到一旁的丝结,垂眸又瞧见他脚上被雪水濡湿的棉鞋,“今个儿玩欢了吧?也不嫌冷,等下先回家换身干爽衣裳,吃点热乎东西,再出门听戏去。“
满崽抹了把额前折腾出来的细汗,“不在家吃了,我要带大福和昌多去吃酥油饼!”
“酥油饼!”大福在一旁附和,“我还要吃糖果子!枣泥糕!”
“哎呦,两只小馋猫……”,宋沅礼笑眯眯地过来,从衣袖里掏出两个红纸包,挨个塞进满崽和大福,“甭管是酥油饼还是红果子,宋叔伯今日都请了。”
两小只没伸手去接,下意识地齐齐都看向了谢见君。
“收着吧,记得要谢谢宋叔伯和叔夫。”谢见君微微颔首,这年节下,长辈给孩子压岁钱,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方才,他还让云胡也给长睿塞了红包,都是礼尚往来罢了。
满崽收了压岁钱,带着大福一道儿拱手道谢,又说了几句讨喜的新年祝福,惹来宋沅礼一连声称赞。
因着两边各自都有要忙的事儿,一番简短的寒暄后,两家人在小院儿门前分开。
——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了府衙。
除夕一整夜拢共就睡了两三个时辰,今早又是爬山又是拜佛,几人都累极了,连谢见君眉宇间都带上了疲惫,别说是入夜去河边转转,他巴不得现下就搂着同样困乏得睁不开眼的小夫郎,好好地睡上一个回笼觉。
满崽和大福睡了一路,下了马车反倒是有了精神头,谢见君索性嘱咐李盛源带着上街去转悠转悠,自己则拖着云胡回了卧房,刚进门便往床上一躺,当即就睡熟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俩人相继睁眼,但谁也不想起,干脆就赖在床上。
“这回来了甘州,年后没有那么多应酬,当真可以多在家陪你待些时日了……”谢见君将微凉的汤婆子拎出被窝,搁置到一旁的柜子上,回身往云胡身边贴了贴。
“我也没有那般不懂事,你若是忙,就尽管去,莫要耽搁了府衙的事儿,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小夫郎嗫嚅着违心道,他虽是想让谢见君一直在,但也分得出事情的轻重缓急,总不好只惦记着儿女私情。
“说什么呢?”谢见君将他的身子掰正,俯身轻啄了下他的唇角,“是我私心想要赖在你跟前,想成日里都与你寸步不离,更想时时刻刻将你捆在身边,我自是晓得我们家云胡事事都厉害得很,可是我离不开你呐……”
云胡怔怔地瞧着大言不惭的某人,少顷,从喉间溢出低低地笑。
谢见君探手挠他身上的痒痒肉,还故作一脸的委屈模样,“不过几年光景,便是厌烦我了?”
小夫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扭动着身子想挣脱逃跑,不料又被攥住脚踝给拽了回来,末了,折腾得一身细汗,求饶说再也不赶他出门了,“始作俑者”才消停下来。
往后几日休沐,谢见君偶时带着满崽和大福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狮,偶时和许褚围炉煮茶,问孩子们县试的情况但更多时候,他都是兑现承诺,拉着云胡没羞没臊地窝在卧房里不出门,一直到开衙才神清气爽地上班去了。
立春,天将将暖,他带着连云山一行人下了常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