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夫,明日要用的香烛鞭炮,一应都拾掇齐全了,晌午那会儿,我同昌多去清点了一遍,东西数目都能对得上……"
月影婆娑的长廊下,周时雁正同云胡确认着甘盈斋开张的最后事宜,"明日吉时一到,借主夫您的手,将香烛点上,给咱们铺子讨个好彩头……\"
她微微躬身,垂眸小心嘱咐着,好半天听不着云胡的回声,"主夫?",她翘首,瞧见云胡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望着门口处的一道儿黑影。
\"是、是谁!谁在哪儿?",她登时便将云胡挡在身后,颤颤地出声问道。
昏暗处走出一人,正是从东云山匆匆忙忙赶回来的谢见君,他只着一身玄青常服,额前的发丝被细汗濡湿,一缕缕地贴在脸颊上,即便是隔着雾蒙蒙的光影,依旧掩饰不住他满身的风尘。
“你怎么回来了!”云胡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撞得晕晕乎乎,他捞起衣摆,一猛子翻过齐腰高的朱栏,“不是说赶不及了嘛?”
分神功夫,他一脚踩到石阶上,险些歪倒在地,谢见君眼疾手快地将人接住,稳稳搂紧了才笑眯眯地嗔怪道:“都是做爹爹的人了,还这般冒失。”
云胡满心的欢喜,将将要溢出肺腑,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
因着开张一事儿,他本已惴惴不安,担惊受怕了一整日,现今见着谢见君,便觉得高悬着的心,晃晃悠悠地落回了原处,连脚下踩的青石砖都踏实了许多。
“你吃过晚饭了吗?饿不饿?我让周娘子去给你煮碗面?”,说着,他回眸望向自己来的地方,廊下已是空无一人。
周时雁早在认清来人是家中主君时,就已经贴心地退下,将这一方小隅留给了几日不见的二人。
“不用忙活了,路上吃了个包子,这会儿不饿……“谢见君拉着小夫郎坐在檐下,“明日便要忙起来了,如何还没歇下?”
云胡抿了抿嘴,诚实说道:“你不在我跟前,我这心里,总觉得没什么底儿呢,又老是胡思乱想……“,说到这,他倏地压低声音,“方才周娘子同我念叨了许多,我便是一句话也没能听进去……”
谢见君被小夫郎这可爱模样,逗得笑弯了眉眼,他摩挲着云胡细嫩的手背,老神在在地说:“放宽心嘛,若是你的话,那定然没问题,我就是想要瞧瞧我们小云掌柜到底有多厉害,才特地从东云山回来了……”
云胡被这声“小云掌柜”唤得耳尖儿滚烫,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自欺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莫要打趣我了。”
“行~”谢见君笑得一脸纵容地捏捏他的后颈,顺势将人从朱栏上搂起来。
“走吧,小云掌柜,今个儿咱们早些歇下,明日可得有你忙碌的时候呢。”
从灯笼中透出的昏黄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云胡向前迈了一大步,冷不丁回眸,如秋水般清亮的眼眸中映着谢见君温润的倒影,他眉梢轻挑,“左右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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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起早,长沿街上那家神神秘秘,吊着大伙儿足足有半月之余的铺子终于要开张了。
两挂大红鞭炮噼里啪啦炸过之后,裹在甘盈斋牌匾上的红布被扯了下来。
“我倒要瞧瞧,这糖水罐头究竟是何物!“抱着娃娃的哥儿早等在门口,他见天儿打这儿经过,每每都被蜜津津的香甜气息勾得走不动道。如今好不容易盼到铺子开门迎客,便是一刻都等不及地涌上前,想凑凑热闹。
“别挤,别挤,见者都有份!”昌多挥舞着账本,憋足了气,扬声吆喝着。“东哥儿,快些将咱们的试吃,再端些出来!柜台上又空了!”
“好嘞,这就来了!”云胡新招的伙计东哥儿扯着嗓子应下一声,转身从后院的灶房里又端出两个木托盘,那木托盘上放着的赫然是被分做极小份的苹果罐头。
“咱们掌柜的可真舍得,这么贵的东西说不要钱就不要钱。”他将数十盏小碗挨个摆放在空荡荡的柜台上,同身边的周时雁咬着牙根小声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周时雁挑了挑眉,语气中满是得意,“这都是掌柜的聪慧,开门做营生,靠着嘴皮子干说,哪能比得上让客人们亲自尝尝?”
说着,她朝着昌多的方向努努嘴,“瞧见了没?那个抱娃娃的哥儿,刚刚还在咱们这儿排队领试吃,这不已经买了两罐子了!”
东哥儿浅浅地扫了一眼,便敛回眸光,这小小的一罐苹果罐头就卖十二文,那可是他们家一天的口粮,他哪里舍不得买,也就是在铺子里过过干瘾罢了。
“小哥儿,给我来一盏……”一头发花白的老妪带着自己小孙子过来领试吃。
“哎,这就来了。”东哥儿闻声,微微躬身,将小碗递给齐腰高的小孙子。
小孙子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凑上前去吸溜了一口碗中的糖汁,登时脸颊上就绽起笑意,“奶奶,是甜的!”
“哎哎……“老妪慈爱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家小孙子身上,“快尝尝果肉……”,她咽了口唾沫,出声催促道。
小孙子一只手捧着小碗,另一只手空出来舀起一勺填进嘴里,馥郁的果香伴着鲜亮厚实的果肉倏地滑入口中,他抿了抿嘴,回味满是清甜。
“如何?“老妪急不可耐地问道。
“奶奶,真好吃!”小孙子诚实回道,渴求的目光不住地看向柜台后的陶罐,那里面装的,可都是细腻甜嫩的苹果罐头哩。
“小哥儿,你们家的糖水罐头多少钱一罐?”老妪闻之便开始摸索身上的荷包,想要给小孙子买一罐解解馋虫。
“大娘,十二文一罐。”东哥儿道,就见掏钱的老妪动作一僵,饱经风霜的脸庞上尽数是惊讶和难堪。
“奶奶,我不要了。”小孙子懂事地扯着老妪往队伍外面走。
东哥儿见状,将他们吃完的碗随手搁放在柜台下,等着其他伙计过来收。
他站在铺子里一早上,什么人没见着?有张口就要好几罐的阔绰人家,也有试吃完。打听了一声价钱就悄默声溜掉的人。
他瞄了瞄老妪和小孙子素朴,甚至可以称之为破旧的穿着,理所当然地将其归为了后者,把云胡先前不能以貌识人的叮嘱,完完全全地抛之脑后,但谁知,眼见着这俩人走出几步,复又折返了回来。
“小哥儿,我要一罐。”老妪颤颤巍巍地从荷包里数出十二个铜板,推到他面前。
“奶奶,太贵了,我真的不要了!十二文钱都够咱们一家一整日的饭钱了!”小孙子上前就要摸铜板,被老妪拍了下手背挡了回来,“不妨事,一罐糖水罐头,奶奶的银钱够用。”
说着,她让东哥儿帮忙将陶罐子密封打包好,轻手轻脚地接了过来,又递给一旁想看又不敢看的小孙子。
“你既是觉得好吃,咱们就买一罐,等着吃完,你若是还想吃,就再来买……”
小孙子心里乐得跟吃了蜜似的,露着齐齐两排小米牙,颠颠儿捧着苹果罐头跟在疼爱自己的奶奶身后,一老一小慢悠悠地走出人群,消失在巷子口。
东哥儿被这二人之间的温馨气氛感染,默默地感叹了一声羡慕,冷不丁垂眸看着偷摸探过来的小脏手,连忙一把擒住,“诶,小兔崽子,你都来要过三回了!可算是让我抓着你了! ”
小孩挣了挣,没挣脱开东哥儿,“你放开我!
“你爹娘呢?“东哥儿不撒手,“让你爹娘过来!小小年纪,净赚不学好!”
“吃你的东西怎么了!”小孩梗着脖子倔强道:“你们摆在外面,不就是让人吃的吗?小气鬼!”
东哥儿猛提一口气,他就没见过这般说话横且招人烦的小孩儿,当下脸色就阴沉了下去,“十二文一罐,要买就买,不买别在这儿待着,上一边去。”
小孩做了个鬼脸,眨眼扎进人堆里,不见了影儿。
东哥儿以为他走了,刚要放松警惕,重新挂上笑脸去迎接其他客人时,小脏手又趁乱摸了过来。
“没完了是吧!”东哥儿语气愈发不耐,声音之大,将一旁看顾铺子的满崽都招了过来。
“成宥?”满崽一眼就将那灰头土脸的小孩儿认了出来,“那日让你帮我发策书,你骗完我的糖水罐头就跑,还把策书都丢进泥坑里,今个儿又跑来这儿作甚?”
成宥撇嘴,刚要开口,身后一汉子忽而拽住他衣襟,将人扯到一旁,随后便撑开肩背,站在满崽跟前,“有你们这么开门做生意的吗?欺负一个孩子作甚?都已经摆在柜台上了,我儿子多吃两盏是犯哪门子律法了?”
满崽被气笑,一把夺过汉子递给成宥的小碗,往柜台上重重地一磕,指了指门口的木牌,“瞧见那几个大字了没?每人仅限领一份!”
汉子嗤笑一声,“你那写的什么狗爬?老子又不认字,在这儿糊弄谁呢?!再说了,你们这么大一间铺子,就非得要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这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还在这儿不依不饶干啥?”东哥儿作势扫了扫柜台,赶人之意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
汉子被当众下了面子,还要承受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一时气急败坏,抬手便要给东哥儿一耳刮子,半中央被满崽截住,
“来人呐,都看一看,瞧一瞧,有人不讲理了!”
他高声嚷嚷起来,登时就将在门口排队的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