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大福讲故事,待云胡打了盆热水进屋时,大福一双杏眸瞪得溜圆,侧躺在他身边的阿爹却已然睡熟。
“爹爹”谢塘坐起身来,摊手无奈道:“阿爹把自己给哄睡了…”
云胡将木盆搁放在门边,上前扯过厚被子给谢见君盖上。
“阿爹今日上山打山匪去了,怕是累极了…”他揉了揉谢塘的脑袋,压低音调,小声道:“大福乖,咱们不吵阿爹睡觉。”
“那山匪最后被打倒了吗?”谢瑭懵懵懂懂地问起。
“你阿爹这般勇猛,山匪自然被打倒了。”云胡满口笃定道,虽没从谢见君那儿得来准确的消息,但依照着这人的性子,他定然要等着事情解决了,才会安心回来。
听此,谢瑭猛地站起身来,“阿爹是大英雄!大福以后也要打坏人,做大英雄!”
“是是是…”云胡忙不迭捂住他的嘴,哄着他赶紧躺下,“你看,大英雄都已经睡着了,那小英雄是不是也该睡了?”
大福乖巧地闭上眼眸,“等明日阿爹醒来,我要跟阿爹说他是大英雄!”
云胡勾了勾唇,轻抚着他的后背,哄道:“那你阿爹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谢瑭用力地颔首。
玩了一整日,又等了许久,这小崽子终于耗尽了精神,刚闭上眼没多时,平稳的呼吸声便缓缓响起。
云胡拂去他额前的碎发,将身上盖着的被子掖紧实,抬眸见谢见君的眉头还紧紧地皱在一起,哪怕是睡着了,沉重的思虑仍然不肯放过他。
他禁不住轻叹一声,自打来了这甘州,他家这位谢大人,就没有一日清闲的时候。
从最开始背着百姓的骂名高价收粮,到自己掏钱分发赈灾粮,再到如今的剿匪,这人总有忙不完的事儿,操不完的心。
眼见着在上京翰林院时,好不容易养了三年的那点红润,几日就磋磨下去,云胡心疼地抚平他紧蹙的眉心。
谢见君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眸,“我怎么给睡着了?”
他最后那点意识,还停留在给大福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时候,
“来,抱抱”他将熟睡的大福,小心翼翼地搁放到床里侧,而后朝着坐在床边的云胡张开手。
“都几时了,还这般闹腾……”嘴上虽是抱怨,但小夫郎还是体贴地给予了回应,正准备起身去吹灭桌上的烛光,冷不丁床榻上的人长臂一捞。
“哎,你这人……”云胡嗔怪一声,下一刻,他便一整个人都栽进了谢见君的怀里。
“我这人如何?”谢见君莞尔轻笑道。
云胡自知说不过他,推了推人又无果,干脆便直愣愣地躺平,任他将搭在身上的被子向外扯了扯,把自己也一并包了进来。
“那山匪的事儿,你可都是处置好了?”
“哪里是什么山匪,都是讨生活的灾民,前些年村子遭了难,就跑到朝河山上落地为寇罢了。”谢见君臂弯穿过小夫郎的后颈,让他躺得能舒服些。
云胡果真挪了挪身子,几乎同他紧贴着,“既是如此,冯知县为何来报,说山匪横行霸道,还烧杀抢掠,他就不怕你知道实情吗?”
“因为他贪了赈灾粮,怕一朝我怪罪下来,想提前将罪名都按在山匪身上,好替自己开脱……”
这也是回程路上,谢见君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大抵冯之越是真的剿匪不成,又担心私吞一事儿被揭穿,才想到借他的手,铲除掉背锅之人。
不过冯之越千算万算,该是没算到,居然会有村民,愿意为了几个山匪,跟官府作对。
想来若不是那些农户绑了陆同知,押去山寨威胁他们放人,谢见君也一定不会想到这其中另有隐情,说不定就真的如了冯之越的愿了。
“这冯知县可真不是什么好人!”云胡愤愤道,“给灾民救命的粮食,他都敢贪,胆大包天!谢大人,你可不能轻饶了他!”
被唤作“谢大人”的谢见君,低低轻笑两声,拿乔道:“本官已经让冯之越将他私吞的银钱都吐出来,用作给灾民修葺屋子了,如此,小云大人,您可还满意?”
云胡羞红了脸颊,“你是甘州的父母官,怎么处置,都是得你拿主意,少来这儿打趣我……”
“只是征询而已,何来打趣这一说?”谢见君故作无辜状,“这收粮食的钱,还都是小云大人出的呢,下官问问您的意见,也不为过吧?”
“对了,赈灾的粮食还够吗?要不要再从商户手里收点?”云胡极其生硬地岔开话题。他晓得再继续说下去,自己也说不过谢见君,末了一准又得让这“大尾巴狼”占了便宜去。
谢见君也不揭穿他,顺着他的话茬接道:“如今秋收陆陆续续的结束,那些农户们手里有了存粮,也都能喘口气了……我想着明年开春后,便找人将各村里的荒地都拢一拢,看能不能种上粮食,以备凶荒之年闹饥荒。”
“这样也好,总归空着也是空着,若是都能利用起来,哪怕收成少些,那也是能填饱肚子的粮食。”云胡附和道。只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了,他们这位谢大人就不会这么累了。
屋外忽而传来“吱悠”一声门响,俩人眸光齐齐望向院子里,是满崽掌着灯出来小解。
“这小崽子最近在忙活什么?”目送满崽复又折返屋中后,谢见君看向云胡。
“有时跟昌多一起,带着大福去街上转转,前两日,子彧差人送过来一车的画本和吃食,这几天他都闷在屋里看画本,偶尔会跟着先生练练字……你也知道,这甘州不比上京,没什么可玩的地方。”
谢见君微微颔首,“咱们来甘州也有段时日了,改明儿我问问陆同知,看看这府城里可有收小哥儿念书的书院,得给他找点事儿干。”
“我瞧着,满崽也不太像喜欢读书的人……”云胡斟酌着说道,“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谢见君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追问起来。
“正常小哥儿,在这个年纪,都得要学刺绣缝纫了,咱们从上京离开时,师母还提点过我,说让满崽收收心。”,说这话,云胡自己都忍不住笑意,他实在难以想象出来,一向放养的满崽,拿起针线来能是个什么模样。
连谢见君也被逗笑了,“明日,你去问问那崽子,就说要找个女红师傅来府上,专门教他刺绣,瞧他愿不愿意,我跟你说,他一准跑得比兔子还快。”
云胡不死心,记挂着柳云烟的叮嘱,转日在饭桌上,他便试探着问起满崽。
“什么玩意儿?”满崽“腾”得站起身来,一把捞起懵懵懂懂的谢瑭,“大福,你说你想要嘘嘘?来,小叔叔这就带你去!”
话音刚落,人就闪出了门外,速度之快,似是身后有饿狼追着一般。
正对上云胡无奈的眼神,谢见君耸了耸肩,“你瞧,我早说了,他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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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刺绣一事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搁置下了,但让满崽继续读书的念头,谢见君却是一直不曾打消过。
休沐过后,他趁着午时,向陆同知问起私塾的事情。
“大人这是要送小公子去上学?”陆同知大惊失色,他记得谢见君的那个弟弟,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小哥儿,这哪有小哥儿抛头露面去书院读书的 ?就算有富贵人家,想教自己孩子识些字,也都是请了先生,去家里教呢。
“正是如此。”谢见君应声,“在上京时,书淮曾在百川书院,念过三年书,这不跟着我来了甘州,才从书院退了学。”
“上京果真是民风开放!”陆同知感叹,“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甘州这边,像小公子这般年纪,大多要张罗着定亲的事宜,别说是去书院上学了,都得在家里学习《夫戒》和《内训》呐。”
谢见君咋舌,他虽早先知道,这古时婚事,都是长辈在孩子十来岁时,便给早早定下,但乍然一听,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尽管定亲到结亲,中间还有个二三年的光景,但这十三四岁,若放在后世,也不过正是上初中的年纪。
只陆同知这般说了,想让满崽进书院读书,一时半会儿看来是不可能了,他暂时歇了心思,冷不丁想起如今这个时候,新中的秀才们也该入府学了,就顺口问了两句,想了解下甘州学府的情况。
“大人,甘州穷困,并无府学呐。”
谢见君惊讶,“偌大一个州府,居然没有自己的学府?那这些学子们,平日里都在什么地方念书?”
陆同知双手交叠在一起,难为情道:“您来甘州也有些时日了,这地方穷得叮当响,寒门连基本温饱都成问题,自然不会有余钱供孩子们念书,那富绅家的孩子,要么是自己在家寻先生,要么就是去私塾。
然则说到底,府城里的正经私塾,其实也只有两三家而已,下面的知县和村子,那更别说了,一个地方勉强也就能找出一两个能教书的读书人。”
谢见君不由得一怔,没有学府,没有书院,连私塾都良莠不齐,如此连教育都不达标的甘州,谈何有发达的资本?
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说不过去,有道是“教育为立国之本,兴学乃国民天职,教育不振则实业不兴”,想要让甘州摆脱当下的困境,就得培养能济世救民的人才。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陆大人,本官想在甘州府城,圈出一块地来,盖成甘州学府,以此来收录想要走青云之路的学子们,您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