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找的铺面,是想离着咱知府大人的府衙更近些,还是离着城中热闹的集市近些?”那牙商知晓云胡的身份,得知其来意之后,登时便收敛起自己身上那股子经年累月的油滑劲儿,连说话,都带上几分客气。
云胡略一沉吟,“既是要做生意,自然是要挑选人群密集的地儿,但若是能二者兼顾,那最好不过了。”
“的确有几处正在租赁的店肆,都是东家刚收拾出来,干净利落着呢,您若瞧这合适,租金上皆可以谈。”
云胡神色淡淡地听着,他同谢见君在一起数年,多多少少也学来些不露声色,眼下只是让牙商在前面带路,说是要看过之后,再做抉择。
牙商自然乐意极了,立时便带着云胡出了商行。
去的头一家铺面,乃是在苏平街上,马车慢慢悠悠地行驶了二刻中才到。
这店肆出奇的宽阔,在铺子里扯着嗓子吆喝一声,后院愣是一点动静都听不着,云胡不甚满意,加之这苏平街是富绅豪商家里的管家常来采办的地方,卖的东西都贵得离谱,连店肆的租金也是五十两一年。
云胡没打算将营生做得这么大,又担心万一糖水罐头卖不动,要净亏五十两进去,当即便婉拒了,把自己的要求又往细里说了说。
牙商好歹是个老油子,只听云胡的话,就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长沿街上还有一家,地方虽没有这边宽敞,但是位置极好,又靠着集市,租金一年十五两……”
云胡跟着谢见君来甘州小半年,最熟悉的地方就是长沿街,平日里李大河和昌多出去采买,亦或是他带着满崽和大福出门买零嘴,去的都是长沿街。
“您想做什么营生?”牙商试探着问道。
糖水罐头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云胡担心提前走漏了风声,便只说想做些简单的吃食。
那牙商一听,猛地一拍大腿,“那您这地儿可是来对了!这家铺子原是一对老夫妇做包子的,老两口卖了二十来年,后来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才想着要把铺子给盘出去,您看这屋里屋外,拾掇得多干净,还有那后院里,有一口水井,这做吃食少不得要用水,有水井在,你们用起来也更方便些……”
牙商将这铺子说得天花乱坠,云胡只连连点头,将铺子和后院都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
这铺子所在的地段和后院的布局,他都比较满意,况且还能住人,将来一朝罐头营生做起来,免不了要雇伙计夜里留宿在铺子里看顾东西,但屋子的确破败了些,屋顶的瓦片都碎了许多,若他们租下来,少不得要找人修葺,里里面面地都得修缮个遍,才能把作坊搭起来。
“这租金十五两一年?”云胡问价。
牙商心中大喜,觉得有戏,开口说主家给的价是十五两,您若租的年份长,可按照十四两的租金签契约。
“这屋子太旧了,光是要重新砌墙铺瓦都得要好些银子,更别说铺面也得修缮,十四两一年太不划算了。”云胡蹙起眉头,有些嫌弃道。
“哎呦,您看看这地段,可是千载难逢的好铺子,十四两一年,当真亏不着您呐!”牙商着急地找补道。
“哦”云胡浅浅地应下一声,“还有旁的铺子吗?”
牙商为难地摇了摇头,虽说还有比这儿稍稍便宜的铺子,但他拿到手的佣金实在太低,放到哪个牙商身上,都不乐意坐这赔本买卖。
“既是如此……”云胡说着出了铺子,临到马车前,忽而扬声道,“大河叔,您之前常挂在嘴上的那家牙行在哪儿?咱们过去问问,看有没有别这里更合适的铺子!”
牙商一听要去找别的牙行,暗骂一句这到手的鸭子居然要飞了,他忙不迭追上前去,“等等,您想要多钱一年,咱都好商量!”
“你看,这屋子破败得不成样子……”云胡指了指屋顶。
“是是是……”牙商应声。
“铺面也有些窄仄……”
“门前的路太窄,不便于过车……”
云胡挑挑拣拣地说了好些毛病,末了,还轻啧了一声,做足了对这铺子没瞧上眼,要去找别家商行再看看的姿态。
那牙商越听脸色越沉,心道这小哥儿瞧着不起眼,没成想事事儿这么多,可偏偏他又舍不下这营生。
最后也只得忍痛咬牙道,“我不同您来虚的,十三两一年,这是最低了!”
云胡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十三两比他一开始能接受的租金价位还要再低一两银子,正巧可以拿这钱出来找几个匠人修缮屋子,于是便点了点头。
敲定了铺子,还得回牙行签订契约,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待酉时,谢见君从府衙散班回来,还没见着小夫郎身影。
“这是跑哪儿去了?”他抱着要寻爹爹的大福在后院外等了约摸着一刻钟的时辰,才见着李大河驾着马车急匆匆地往这边赶。
“爹爹!”大福认得自家的马车,登时就张开手,嘴里咿咿呀呀地唤着人。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一大一小的跟前,云胡红光满面地掀开棉帘,一下马车抱着谢见君喋喋不休地说着今日去看铺面的见闻。
得知小夫郎跟牙商砍价,顺利租下来长沿街的一套铺面,谢见君满心欣慰。
“我们云胡可真聪明!”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生意还没做起来,就先投入了十三两的租金,还得找人过去修屋子,又不晓得要花多少钱,万一都赔了,可如何是好?”高兴之余,云胡又不免担心起来。
“想做什么,就只管放开手去做,再不济还有我呢……”谢见君揉了把小夫郎柔软的额发,轻声宽慰他道,“我这做知府的俸禄也不是摆着干看的,所以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
云胡耳尖微微泛红,从他怀中接过盼爹归的大福,嗫嚅道:“我没做过这营生,就怕搞砸了。”
“那又如何?凡事儿都有第一次,我听沅礼说,青哥儿头一回独自去谈生意,紧张得说话都结巴呢,你瞧现在,还不是谁见了他,都得唤一声青掌柜?”谢见君晓得自己宽慰的话说的再多也无济于事,干脆就拿青哥儿的事儿出来勉励他。
一提起青哥儿,小夫郎心头忽而燃起来斗志,他重重地点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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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入睡前,照例到了二人独处谈心的时候。
谢见君说再过两日,自己便要回东云山,他今个儿从杂货铺子那儿挑好了种子,准备回去看看荒地耕得进度如何。
云胡心里舍不得,这刚在一起亲昵了几天,眨眼又得分开,再开口时,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潮气,“这要等到铺面修缮得差不离,才能去桐坞村谈苹果收购的事儿呢”
“到时咱们就又能见面了……”谢见君压下心中的眷恋,捏了捏小夫郎的后颈,“顶多再过些时日,我便再回来一趟,垦荒的事儿要忙,府衙也不能离开太久,有些事儿,陆同知一人做不了主。”
“好~”小夫郎委屈巴巴,上手扯着自家夫君的衣袖,依偎在他怀中瘪着嘴。
“赶明儿我把做糖水罐头的法子写下来,你在家时,可以先尝试一番,这东西做起来不难,就是费些功夫。”
“小作坊也得有个像样的名字,既是你的营生,可得好好琢磨琢磨,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不光要取名字,铺子里的布置,像如货架,柜台,这些也都得考虑进去,还得再招几个人,你一个人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是忙不过来的……”
谢见君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些话。
云胡原是安安分分地听着絮叨,冷不丁出声打断了他,“我想让昌多去铺子里管账,他做事儿仔细,会算数,会拨弄算盘,又是咱们自小带起来的,是能信得过去的人。”
“你觉得合适就好,我信你看人的眼光,昌多是个好孩子。”谢见君表示赞同,昌多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年一直养在身边,品行端正,人也聪慧,学什么东西都快,只是管个账,于他而言,不是难事儿。
云胡见谢见君不反驳自己,便壮着胆子继续说道自己琢磨了两日的想法。
谢见君安安静静地听着,偶时配合着附和两声,只云胡需要他帮着出主意,他才会正经提两句建议,大多时候,他都是鼓励小夫郎自己主动去做主。
小夫郎越说越来劲,还扒拉出自己昨日藏在柜子里,写得像鬼画符一般的策书,借着昏暗的烛光,一点一点说于自家夫君。
这般雷厉风行的架势和缜密完整的思路,着实让谢见君狠狠地震惊了一把。
这要放在以前,他根本想象不到,云胡能有这么多靠谱的想法,居然还提出了要找人去街市上发传单,以此来提前给糖水罐头造势的法子。
他禁不住对着小夫郎竖起了大拇指,“就按你说的来!”
得了夸赞,云胡的信息如高楼筑起,只恨不得现下就趁夜出门,赶紧找匠人去将租下来的屋舍修缮起来。
谢见君好说歹说才将人按下,紧搂住睡了个安安稳稳的觉。
转日他将将睁眼,身侧的被窝已经凉了大半截。
大福坐在他胸口处,二人面面相觑。
“阿爹,爹爹去哪儿?”
谢见君揉搓了一把惺忪的睡眼,“爹爹去干大事儿了!”
大福闹着要找爹爹,谢见君便抱着他去寻云胡,瞧见那店肆的后院里,云胡着一身利落的素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匠人,又是挖地窖,又是清水井,忙得热火朝天,连搭句话的功夫都腾不出来。
徒留被“冷落”的一大一小只得抱着热腾腾的包子干啃,相依着坐在屋檐下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