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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无本买卖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8640 2024-03-05 11:28:41

来到城门,发觉城门不但关闭,还聚集一批人,既有把门的衙卒,亦有些不知是什么来头的大汉。两人做贼心虚,躲到离城门不远的一条暗巷里坐下来。寇仲把抢来的钱袋取出,金睛火眼地借着城门掩映过来的火把光,点算收获。徐子陵则拔出长刀,爱不释手地把玩。

寇仲点了两遍,大喜道:“这次发达了,总共约有二十两白银,不但足够我们到洛阳的旅费,还可大吃大喝,再逛他三天窑子。”

徐子陵把刀搁在膝上,不相信地探头去看,喜道:“那就不用去偷盐运盐和卖盐那么辛苦。”

寇仲骂道:“没有志气,二十两便满足得要死的样子。海沙照样要偷,我们在这里过一晚,明天城门一开,立即去提货走人,唉!希望老刘不要被人发现吧。”

徐子陵苦恼道:“真希望懂得轻功,可以越墙而去。啊!”

两人脸色一变,急遽的蹄声,由远而近,头皮发麻之际,大队人马在巷外的大路驰过,少说也有百来人,往城门驰去。

不片刻听到有人低喝道:“海沙扬威!”

另一方答道:“东溟有难!”

两人探头外望,城门处开了侧边的小门,众海沙帮徒策马鱼贯而出。他们面面相觑,片晌之后,又有几起人出城,都是用相同的切口,其中一些帮众只是徒步而行。

徐子陵道:“海沙帮今晚大概会攻击东溟派的大船,我们是否要去通知一声?海沙帮肯定没有半个是好人!”

寇仲双目亮起来,低声道:“你想到琉球去吗?只是娶得那个小婢已艳福不浅,来吧!”

徐子陵随他站起来,骇然道:“说不定会给人认出我们的。”

寇仲挺胸道:“不入虎穴,焉得什么子?记起了,是得老虎的女儿子,即是雌老虎。为了东溟派那些美丽的雌老虎,怎都要博一铺,看!城门正敞开,我们又有刀,被识破了便杀出门外去,只要走到海边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凭我们的九玄闭气大法,谁拿得着我们?来吧!胆小鬼!”

言罢大步走过去。徐子陵没法,硬着头皮陪他去。踏上出城的大路,后面蹄声响起,四骑疾驰而至。

寇仲见城门处那几个常服大汉不见了,只有十多个衙卒,正狠狠盯着他们,想掉头走已不成,转身向冲来的四骑招呼道:“二爷出城了吗?”

四骑擦身而过,其中一人应道:“大爷和二爷在后面!”接着旋风般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吓得忙加快脚步,隔远向那些衙卒叫道:“海沙扬威!”

其中一个兵头笑道:“你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学人去干活,是否嫌命长?”

众兵爆出一阵哄笑。

另一兵卒道:“你们是谁?为何没见过你们?”

寇仲一拍长刀,装出粗豪姿态道:“二爷是我们的阿公,谢峰是我们的干阿爹,上个月才收录我们的。”

众兵见他说来有纹有路,再不阻拦,放他们出城。两人大喜若狂,急步奔出城外。方踏出城门,立即心中叫苦。原来城门外黑压压聚集几大队人马,少说也有近千人。由于他们既没有点燃火炬,又个个闷声不响,两人出城后才发觉,已是无法脱身。

有人喝道:“海沙扬威!”

两人同时答道:“东溟有难!”

一名大汉迎过来,低声问道:“哪个堂口的。”

寇仲硬着头皮道:“余杭分舵的!”

大汉不疑有他,指了指其中一堆人道:“绑上红巾,站到那里去,龙头快到了!”

徐子陵见他递来两条红布,慌忙接过。来到那组余杭分舵的人堆,两人装作绑扎红巾,低头遮遮掩掩地来到队尾,竟没给人瞧出破绽。前面的几个人掉头来看他们,黑暗中看不真切,正要问话,幸好蹄声急响,一群人由城门驰出,再没有人理会他们。带头的是个铁塔般的大汉,因在他左右两方均有人高举火把,所以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此人长相威武,背插双斧,目似铜铃,环目一扫,包括寇徐两人在内,都感到他似是单独看到自己的样子。其他人各有特色,其中还有位相当美貌的尼姑,宽大的道袍被海风吹得紧贴身上,露出美好诱人的曲线。谭勇亦是其中一人,不过排到队尾,看来其他人的身份都比他高。那大汉到了分列两旁的部下间,策马转了一个小圈,停下来。众海沙帮徒纷纷拔出兵刃致敬。

寇仲一边举刀作状,乘机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龙头看来要比我们两个高手高得多,有机会就溜,什么都不要理。”

见到这等声势,徐子陵心虚得要命,不迭点头。

那海沙帮的龙头勒马停定,喝道:“此趟我们海沙帮是为宇文化及大人办事,酬劳优厚不在话下,还有其他好处。这次致胜之道,是攻其无备,不留任何活口。你们尽心尽力随本舵的头子去办事,谁若临阵退缩,必以家法处置,事成后人人重重有赏,知道吗?”

众汉齐声应诺。这里离码头颇远,又隔着海湾,纵使放声大叫,亦不虞给码头的东溟派听到。寇仲正要扯徐子陵往后开溜,察觉后方一座小丘上亦有人在大声答应,惟有放弃行动。此时谭勇和另一矮汉策马来到余杭分舵的那组人前,低声说了几句话,下令出发。

骑马的骑马,没马的人跑在后面,只恨谭勇堕到队后压阵,累得两人无法开小差,只好跟大队出发。走了小半个时辰,到达海边,早有三艘两桅帆船在等候,该处离东溟派巨舶泊岸处至少有三、四里的距离。寇徐两人硬着头皮,在谭勇的监视下,登上其中一条帆船。各人上船后,各就各位,有的去预备发动投石机,有些去弄火箭,又或起帆解缆,只有他们不知干什么好,非常碍眼。正心惊胆跳,谭勇竟登上他们那艘船来,幸好船上灯火全无,否则早给人发现他们是冒牌货。

两人惶然失措,正要靠往船边跳海,一名大汉拦着他们喝道:“还不给我到舱底把水靠和破山凿拿上来?”

两人吓了一跳,低头钻进舱里去。

早有十多人忙着把箱子抬上来,其中一人道:“还剩下一箱,由你两个负责。”

两人愣头愣脑地摸往底舱去,昏暗的风灯下,堆满杂物的舱底再没有人,只有一个木箱子。寇仲大喜,扑了上去,揭开箱子,只见里面有一个锐利的螺旋巨钻,至少有五、六十斤重。帆船微颤,解缆起航。徐子陵帮他由箱内把钻子取出,不约而同把钻尖对着舱底,转动起来。

寇仲笑道:“只要把这条船弄沉,什么仇都报了。”

徐子陵道:“这事既和宇文化骨有关,我们怎可坐视不理?待会入水后,我们跑到甲板去大叫大嚷,该可破坏海沙帮的什么攻其不备。然后跳水逃生,立即去抢盐。”

两人愈说愈兴奋,把钻子转动得风车般快捷,不半晌“波”地一声,硬在船底钻了个洞。忙把钻子转回来,当他们要把箱子抬上去,海水早浸到脚踝的位置。

东溟派的巨舶像头怪兽般俯伏在码头处,四周黯无灯火,只有她在船头船尾点燃四盏小风灯,凄清孤冷,在海风下明暗不定。码头一带上千百艘船舶,部分紧贴岸边,其他在海湾内下锚。海沙帮的三艘帆船悄悄地穿行船阵之中,到离巨舶十丈许处停下来。被钻破船底的那条船早沉低两尺许,只差尺许水就浸到甲板,但由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敌船上,竟没有人察觉。寇仲和徐子陵躲在船头特别暗黑处,手持分派来在箭头扎上油脂布的长弓劲箭,心儿忐忑地等候。

杨勇下令道:“入水!”

八名穿上水靠,带备破山凿的手下无声无息地翻进水内去。

忽然有人低叫道:“水位为什么这么高?”

寇仲知是时候,一推徐子陵,点起火箭,在众人愕然中,望巨舶射去,画出两道美丽的火虹。

谭勇惊喝道:“你们疯了吗?”

两人齐声大叫:“海沙扬威,北溟有难,海沙帮攻其不备!”

谭勇横掠而来,暴喝道:“又是你两个小鬼!”

寇徐两人把大弓当暗器般使,甩手往谭勇投去,同时翻身潜入水里。

码头那边喊杀连天,巨舶离开岸边,望北开去,刚好在爬上海沙帮盐仓后面码头处的寇徐二人身后经过。

两人边笑边往仓后奔去,到了入门处,寇仲一手握着锁仓的铁锁,叫道:“看我的内功!”

“呸!”锁头文风不动。

寇仲没法,把铁链拉直,叫道:“快拿刀劈!”

徐子陵摇头道:“劈崩我的刀怎办!”

寇仲怒道:“刀折了可以买把新的,发不了财一世是穷光蛋,海沙帮并不是每天都全军出动去作战的呢!”

徐子陵嘻嘻一笑,把寇仲的刀抽出来,运起全身吃奶之力,一刀下劈。“锵!”铁链应刀而断。两人同时一呆,不过无暇多想,寇仲指着泊在码头最大那艘风帆道:“快把那条船摇过来,我去搬货。”

他们分别活了差不多十八年和十七年,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风光。

寇仲躺在堆积于船上像小山般的盐包上,享受清晨的阳光,哼着扬州最流行的小调,写意得像快要死去的懒样儿。徐子陵望往左方延绵的陆岸,别下头看看快浸到甲板来的水位,皱眉道:“我早叫你不要偷这么多了,现在连睡觉的地方也塞满货,船也要快被压沉了,不如抛掉十来包吧!”

寇仲吓了一跳,转身把盐抱紧,大叫道:“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要我把银子丢到海里去,不如干脆把我的命也丢掉好哩。”

见徐子陵不作声,又坐起来,嘻嘻笑道:“小陵莫要动气,这样吧!待会泊岸买衣物粮货时,让我看看有没有人肯高价购买几包吧!”

徐子陵气道:“到沿海产盐的地方卖盐,肯出高价的定是像你那样的疯子和白痴,不同之处在一个乱花钱,另一个是视财如命。”

寇仲哈哈一笑,来到船尾,搂着徐子陵的肩头道:“何须发这么大脾气呢?我是贪心了些,总仍是为大家的将来设想,能赚多个子儿,将来可多点幸福快乐。说不定可筹组一支义军,打上京城去趁做皇帝的热闹,那时不是可把宇文化骨推出午门斩首来为娘报仇吗?”又干笑一声道:“看!这条船多么结实,走得多么顺风顺水。”

徐子陵取起长刀,离开他的“怀抱”,站起来,踏着也不知叠了多少层的盐包,来到帆桅下,抱刀而立,苦笑道:“你仲少懂得驾船吗?现在天朗气清,风平浪静当然问题不大,假若遇上风浪,两下子沉没了,你不要对我抢天呼地才好。”

寇仲指指自己的大头,又指指左方的海岸,笑道:“我这个算无什么策的脑袋早想过所有这些问题,天色稍有不对,我们往岸边靠过去,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原来只是这等小事。”

徐子陵以长刀遥指寇仲,冷冷道:“若这艘船突然靠岸,如非碰个粉身碎骨,就是永远再开不出来,还笑我在白担心。”

寇仲显是理屈辞穷,痛苦地说道:“你要抛掉多少包?”

徐子陵颓然跪在盐包上,叹道:“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照目前的航线走,最终我们都要由大江进入内陆,而扬州城则是必经之路,那时你该知会遇上谁的。”

寇仲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哈哈笑道:“我这超卓的脑袋怎会没想到这件事,到时我们漏夜闯过扬州,既可避过官船,又可不与我们的便宜老爹碰面。在到历阳时则早点下船,就地卖去半批货,其余再用骡车有多远就运多远,完成我们的发财大计。看!计划多么完美。”

徐子陵拗他不过,站起来径自练刀。

寇仲凝神看了一会,拔出佩刀道:“看你一个人像个小疯子般指手画脚,让我仲少来陪你玩两招吧!”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我怕错手伤了你。”

寇仲失声尖叫道:“你伤得了我,看招!”

手中刀化作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刀风寒芒,画向徐子陵。徐子陵哪想得到他如此厉害,施出李靖教落血战十式中的“强而避之”,往旁疾移,运刀格架。两人就那么拼将起来,不片刻连招式都忘了,纯凭感觉打个不亦乐乎。也忘了太阳被乌云所盖,海风渐急,还以为是刀锋带起的劲气。徐子陵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砰!”寇仲哭丧着脸和徐子陵把第二十包盐抛进大海,海水才再没有打上甲板来。幸好只是一场小雨,否则船早翻沉。两人筋疲力尽地坐到盐包上,已失去笑或哭的力气。太阳再次露面,寇仲忽地捧腹狂笑起来,徐子陵亦很自然地陪他笑得呛出泪水,辛苦得要命。

寇仲叹道:“我们至少失掉可逛窑子二十次的花费,老天爷真残忍。”

徐子陵哂道:“白老夫子不是常让人安于天命吗?我的仲少,一饮一啄,均有前定,上天注定要我们少去二十包盐,就不会多留半包给我们。”

寇仲忽地浑身剧震,指着后方呻吟道:“你说得不错,可能上天注定我们是穷光蛋,连这剩下的五六十包私盐都要完蛋。”

徐子陵骇然望去,只见五艘三桅大船刚由海湾拐角处转出来,而且对方追踪之术显然非常高明,出现时离他们不足两里远。观其速度,顶多一炷香的时间当可赶上他们。两人先仰头看了自己船桅上绣有鱼纹图案的海沙帮旗,再往追来的五艘船瞧去,同时呻吟起来,因为来船桅上的旗帜,是同一的式样。

寇仲跌坐盐上,悲叫道:“完了!我的海沙完了。”

徐子陵把他扯起来,叫道:“快走!迟恐不及。”

蓦地一声娇笑传来,一艘快艇超前而至,船头立着的正是那晚曾有一面之缘的俏尼姑,划艇的是十名训练有素的壮汉,划得艇子像箭矢般在海面滑行。俏尼姑叫道:“现在才想到逃走,真的迟了!”

两人见到她身穿水靠,一副随时要下水拿人的样子,魂飞魄散,哪还理什么海沙海盐,飞身插进水里,连她玲珑浮凸、可令任何男人看得瞠目窒息的胴体都没空欣赏。俏尼姑笑得花枝乱颤,喘着气道:“我‘美人鱼’游秋雁若让你两个小子成漏网之鱼,奴家以后都不再下水。”

这才以一个无比优美的姿态投入水里,比之寇仲和徐子陵的狼狈相,实不可同日而语。阳光像千万道射进水内去的银线,把澄蓝的海底世界变成一座无限大的立体镜台。尼姑游秋雁功聚双目,立时看到寇仲和徐子陵在百丈外拼命往岸边游去,而风帆的船底像一块奇怪的乌云般嵌在高高在上、澄明得耀目的水面处。游秋凤一摆蛮腰,有似一缕轻烟般,以最少快上半倍的速度衔尾追去。在海沙帮这以海为地盘的帮派里,她的水上功夫仍没有第二个人可及,由此即可知她是如何了得。她并不明白两个小鬼为何能在水底闭气,没有上乘内功,这是绝不能办到的。此时她已无暇多想。帮主“龙王”韩盖天下了严令,不惜一切誓要把他们生擒。

寇仲和徐子陵看到俏尼姑在后方追来,却是全无脱身办法。寇仲本来领先徐子陵两丈有余,眼看敌人游来速度,晓得很快可追上水性及不上自己的徐子陵,猛一咬牙,挥手着徐子陵先去,自己持着长刀,掉头来对付敌人。徐子陵怎肯让他独抗敌人,亦横刀回身,与寇仲一起朝敌人游去。双方迅速接近。快要短兵相接,游秋雁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往背上一抹,手一挥,一张大网箭般射出,迎头往两人罩来。他们见到大网像片乌云般盖过来,心知不妙时,已给连人带刀罩个结实,成其网中之鱼。

那艘偷盐船也像它的主人般,成为海沙帮的俘虏,被一条粗缆系在旗舰海沙号的后面,风帆收了下来。海沙帮的龙头“龙王”韩盖天大马金刀坐在特制的龙椅上,椅后是七名随他南征北讨的护法级手下,地位更高于广布于沿海产盐区的十八个分舵的舵主。他的龙座设于船尾靠舱口的一段,静待两个小犯被押来受审。

海沙帮乃东南沿海三大帮派之一,与水龙帮和巨鲲帮齐名。三大帮会互相猜忌,以前仍能划分地盘和势力范围,保持大体上的和平。自隋政败坏,天下群雄并起,三大帮派亦蠢蠢欲动,图谋扩张势力,斗争渐烈。水龙帮一向依附南方宋姓门阀,而海沙帮为了求存,投进宇文门阀的麾下,成为宇文家一大爪牙。巨鲲帮却是独立自主,声势则一点不逊色。最惹人谈论是自上任帮主云广陵被人刺杀后,接任的女儿云玉真把巨鲲帮打理得有声有色。有“红粉帮主”之称的美女武艺精湛,尤胜乃父,被誉为东南武林的第一英雌。寇仲和徐子陵双手被反绑背后,押到韩盖天身前来,被服侍他们的四名壮汉硬按得跪倒地上,垂头丧气。

手下报告道:“搜过他们的身和船,只有二十多两银子,再无其他东西。”

韩盖天双目一寒道:“报上名来!”

寇仲叫道:“我叫傅仲,他叫傅陵……”

“啪!啪!”两条长鞭,由后抽至,打得两人背后衣衫破烂,皮开肉绽,痛得脸肌扭曲。

韩盖天哈哈笑道:“还敢骗我,你们一个叫寇仲,一个叫徐子陵,是宇文总管发下全国追缉令要擒拿归案的人。只要将你们送到扬州,交给尉迟总管,可得到千两黄金的报酬。”

站在他右侧的是首席护法“胖刺客”尤贵,此人体胖如球,眼睛细而阴险,闻言阴恻恻地笑起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非两个小子贪心偷了整条船的海沙,我们也不容易拿到千两金子呢。”

寇仲忍着背后的痛楚向徐子陵报以抱歉的苦笑,后者若无其事地低声道:“原来我们竟那么值钱,自己把自己卖了不是已可发达吗?”

韩盖天大喝道:“闭嘴!”

两人吓得噤若寒蝉,俏尼姑游秋雁的娇笑由舱内传来,她换回干袍,头上竟还多了个假发髻,横七竖八插上七、八支幼银簪,非常别致。她百媚千娇地来到韩盖天处,一屁股坐入他大腿上,搂着韩盖天树干般粗壮的脖子,谀媚娇嗲地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趟虽让东溟派避过大难,却得到两个值钱的小子,帮主亦有面目见宇文大人。”

韩盖天探手摸着俏尼姑的丰臀,轻拍两记,向寇徐两人沉声道:“告诉我!为何你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么值钱?”

两人此时正深深后悔,明知海沙帮和宇文化骨有关,偏想不到宇文化骨会密令手下帮会搜捕他们,若知道此点,哪会失手遭擒?

寇仲叹道:“帮主若肯不把我们交给宇文化及,我们定会把秘密告诉你。”

韩盖天仰天一阵豪笑,喘着气失声道:“你们看!这小子竟敢来和我们谈条件。”

众护法手下齐声陪笑。

另一护法“双枪闯将”凌志高道:“听游妹子说两个小子懂得水底换气之术,偏是武功差劲,此事非常奇怪,显然有点来头。”

俏尼姑娇笑道:“来人!先给我抽三鞭看看他们的内功如何深厚!”

众人哄笑声中,立即鞭如雨下,少说抽了十来鞭,打得他们背脊衣衫碎裂,血肉模糊,仆倒地上。两人却连哼都没有哼半声。

给再扯起来,韩盖天动容道:“你两个的骨头倒硬朗,鞭子是经药水浸制,普通人两、三鞭都受不起。看在这点上,假若你们肯从实招来,本帮主说不定会另有处置。”

寇仲痛得咬牙咧嘴,呻吟道:“我们值钱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

甲板上倏地静下,每个人的眼睛闪亮起来。

韩盖天打手势阻止手下发言,推开俏尼姑,站起来喝道:“让他们站起来,松绑!”

两人给人扶起,绳索被割断。他们衣衫早被药鞭抽碎,臂上是一道道的血痕,自己看看都触目惊心,奇怪是开始时的一阵剧痛过后,便没有什么大碍。

韩盖天铁塔般的身体比之已长得高挺的两个小子仍要高上两、三寸,负手来到他们身前,柔声道:“你们怎知‘杨公宝藏’的所在?”

徐子陵答道:“是娘告诉我们的。”

韩盖天点头道:“我们也知道此事,是罗刹女把你们救走的,为何她不和你们在一起?”

寇仲黯然道:“娘被宇文化及害死,所以我们绝不会将宝藏所在告诉他。”

俏尼姑盈盈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捏一下徐子陵脸蛋,媚眼一眯道:“帮主啊!看来两位英俊的小兄弟并非胡言乱语,‘漫天王’曾全力追踪高丽罗刹女,据传是为她典当的一块古玉,当时我们还大惑不解,现在该猜到这块玉必是来自‘杨公宝藏’。”

“胖刺客”尤贵道:“现在两位小兄弟来到这里,证明天命选的真主该是帮主无疑。”

韩盖天沉声道:“宝藏在哪里?”

寇仲恢复冷静,先和俏尼姑眉来眼去传情一番,惹得她“噗嗤”媚笑,说道:“宝藏就在扬州城关帝庙附近某处,但必须以独门手法开启,否则永远发现不了宝藏。”

俏尼姑送上娇躯,让高耸的胸脯贴到寇仲的胸膛处,娇声道:“还不快点说出来,帮主定不会薄待你们的。”

寇仲显然很享受眼前艳福,闭眼呻吟道:“帮主若肯给我们十两黄金,我们会助帮主找到藏宝。”

韩盖天哂道:“十两黄金小事一件,快说!”

俏尼姑伸手搂上寇仲脖子,在他脸蛋香一口,笑脸如花道:“听姐姐的话,快点说出来。”

寇仲笑嘻嘻道:“大家是在江湖行走的人,只要帮主把我们带到扬州城,立下不杀我们的毒誓,再送上金子,我们立即大开宝库,否则我们宁死都不会说出来。”

徐子陵插口道:“宝藏内机关密布,藏宝处深入地底二十多丈,除非帮主获得扬州总管批准,把方圆五里内的民居全拆掉,再把土地翻过来,否则休想进入宝库。”

寇仲接口道:“我们只要讲漏半句,帮主将无法启开宝库,何不大家做个好朋友,作个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

韩盖天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苦笑起来,摇头叹道:“你两个小鬼不去做生意,真浪费了你们。好吧!我一定带你们到扬州去,但千万不要骗我,绝不会有好下场的。”跟着喝道:“来人!把他们关进刑室的铁笼去。”

寇仲听到铁笼两字,立即凑下头去,在俏尼姑唇角香了一口,同时摸摸她头发,口中啧啧赞赏,顺势抽出一枝银簪,藏在手心处。

俏尼姑大嗔道:“馋嘴的小子!”一把推开他。

手下拥上来抓着两人臂膀。韩盖天哪放得下心,亲自押送两人进入舱内,由楼梯到达下层摆满各式刑具的刑房,看着手下把他们关进放在一角的大铁笼内,上好锁后由自己保管锁匙,方肯离去。

徐子陵对着由粗如儿臂的铁条做成的囚笼发呆之时,寇仲伸手过来,让他看见手心内幼长的银簪,口上却道:“我看韩帮主是个好汉子,我们还是和他乖乖合作为妙!”

徐子陵知机道:“希望回扬州不会给宇文化骨逮着吧!唉!我们明知宝藏在那里,偏是没胆子去取。”

两人均是精灵透顶的人,见韩盖天一众退个一干二净,太不合情理,想到他们会在隔邻某处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寇仲道:“你真能记清楚娘说过的启库方法吗?那太复杂了,幸好你的记性一向比我好。”

徐子陵道:“我只记得清楚下半截,唉!当时娘在弥留之际,我哭得糊里糊涂的。”

寇仲笑道:“上半截可包在我身上,什么左三右七,包不会出错,人家出得起高价,我们自该交足货。”

徐子陵侧躺过去,伸个懒腰道:“睡吧!”

寇仲伏到他身旁,竟真的沉沉睡过去。大船全速航行,朝北方的长江水口开去。

船速转缓。变异使两人醒转过来。挂在四角的风灯不知何时熄灭,在密封空室里,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偏是他们仍感到墙壁似是透出朦朦暗光,可隐约见物。他们大感奇怪。照理韩盖天该恨不得可立即抵达扬州,怎肯减慢速度。

坐起来后,寇仲伸手摸摸自己背脊,又摸摸徐子陵,不由得意洋洋道:“我们果然成了内功好手,早先给人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却是皮光肉滑。”

徐子陵低声道:“会否仍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呢?”

寇仲耳语道:“假设有个人可以令你做皇帝,你自己又不用吃什么苦,你会不会派人看紧他呢?”

徐子陵骇然道:“若真到了扬州仍不能脱身,韩臭天岂非要把我们撕皮拆骨?”

寇仲取出银簪,低声道:“先看看可否把锁打开,你看刑室里这么多工具利器,凭我们出神入化的内功,要钻个洞该不应太困难吧!”

徐子陵叹道:“我也知道,但怎样方可不弄出声音呢?”

寇仲来到铁笼的小门处,把银簪的一端拗成个小钩子,小心翼翼探进锁头的匙孔内去,不片晌发出“滴答”一声。徐子陵毫不惊异,熟练地把锁解下,放到一角。轻轻拉起铁栅,两人狗儿般钻出来。这时船速更慢,上层传来脚步急剧走动的响声。

两人大喜,正分头去寻找趁手的工具,徐子陵招手着寇仲过去,指着墙角的一个施行烙刑的火炉道:“若我们把炉子点燃,烧红烙铁,说不定可无声无息在船底烙个小洞出来,那时可趁海水涌进来之际,以那用来锯人的锯子开个大洞逃出去。”

寇仲拍拍他肩头表示赞赏,趁徐子陵用炉旁的柴炭火种燃着火炉的时刻,脱下破烂的外衣,塞在门脚下处,防止海水渗出去。船速转快,还明显在转急弯,似要避开某些东西。上面的足音停下来,反是走廊处有足音传过来。这时徐子陵已把十多枝烙铁,全放进火炉内,闻声大吃一惊,避往门旁。寇仲则移到门的另一边去,向他打出下手绝不能留情的手势,虚劈一下。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道:“有什么动静?”

有两人的声音应道:“没有!”

那男人道:“来的是巨鲲帮的战船,不知那美人儿帮主是否吃下豹子胆,竟然敢来截击我们,帮主吩咐要到里面把那个小子看紧,绝不能疏忽,否则以帮规处置。”

守门的两人连忙答应。脚步声远去。寇徐忙把塞在门底的衣物扯掉。开锁声传来,厚木门给拉开,昏暗灯火映进来,却照不到放在一角的铁笼。

两个人毫无戒备地走进来,其中一人还道:“先点亮灯!”

另一人看到燃着的火炉,大感愕然,徐子陵已照头轰他一拳,立时颓然倒地,堕地前给徐子陵一把抱着。寇仲同时发难,把另一人硬生生打晕。还探头外望,通往楼梯的走廊处站着三个人,正朝他望来。寇仲人急智生,扬手打个招呼,慌忙把门舱闭起来,幸好灯光昏暗,他的动作又快,走廊的人看不清楚脸貌,但心儿早跳得差点由喉嘴处弹出口来。两人脱下对方衣物,再把他们捆扎个结实,又塞了口,定过神来。

两人的钱袋早到了寇仲怀内去,徐子陵则解下对方的短戟和长剑,虽不及刀那么惯使,总好过手无寸铁的可怕失落感。徐子陵取来烙铁,放到舱板上。一阵“吱吱”声和烧焦了的味道随着白烟云雾般腾升而起。移开烙铁后,舱板果然现出一个焦红的凹痕。寇仲又去把门缝塞好。徐子陵这次索性把三枝绕红的烙铁压到凹坑去,冒出的烟屑更多了,烧得舱板红起来。船又再转急弯,看来巨鲲帮的人追得很贴近。接着又隐有喊叫之声由上方传来,加上密集的足音,形势愈来愈紧张。

“噗!”烙铁烙穿船底,海水立时涌入。

两人一声欢呼,用预备好的锯子死命去把洞口扩大。海水狂涌而入,不片晌浸过他们的脚踝,两名俘虑给浸醒过来。“嘞!”寇仲把锯到只剩一小截相连的木板用力拗断,立时露出个三角形的大缺口。两人哪还迟疑,先挑断那两人手上的绳结,让他们自行解绑,接着溜到船底下的大海去。

海沙号迅速移前,那艘紧随在后的偷盐船的船底在上方出现,海面上是月照的黄光,方晓得原来到了晚上。寇仲不理徐子陵愿意与否,扯着他往上游去。岂知船速太快,到两人浮上水面,盐船刚好滑开。他们由水面冒起头来,登时看呆眼。原来海沙帮的五条船,正被十多艘较小型的风帆围攻,大家互掷火器石头,战个难分难解,火箭把天空画亮。寇仲看着离他们愈来愈远的偷盐船,正欲哭无泪,见财化水,偷盐船忽地与海沙号分开,速度减缓,显然有人嫌偷盐船累赘,把系缆斩断。两人喜出望外,忙为自己幸福的未来拼命游过去。

两人手忙脚乱扯起风帆,交战双方早离他们远去,变成月夜下海平处的十多个小点。一阵海风刮过来,风帆望靠岸处以高速冲去。寇仲伏在失而复得的盐包上,喃喃自语,开心得差点发狂。

徐子陵操控船舵,叫道:“快到岸了!”

寇仲跳起来,黑沉沉的陆地在前方不住扩大,骇然道:“可减慢速度吗?”

徐子陵叫道:“不可以!”

此时刚好潮涨,加上晚风,帆船走得像头脱了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寇仲指着看似是沙滩的地方叫道:“往那里驶去。”

徐子陵一摆船舵,帆船改变少许角度,朝浅滩高速驶去。

寇仲正欢呼狂叫,蓦地色变道:“不好!”

徐子陵亦目瞪口呆,原来在月照之下,四周尽是一堆堆由海底冒出来的礁石,现在仍未沉船,已是奇迹。“嘞嘞!”船底发出了难听之极的摩擦声音,接着整艘船往右倾侧,两人失去平衡,全倒进海水里去。“轰!”帆船撞上一块特别巨大的礁石,顿时四分五裂,盐包都沉到海底里。

两人勉力泅到浅滩处,下半截身子仍浸在不住涌上来的潮水中。筋疲力尽下,两人伏在沙上,张口喘息。与礁石的碰撞摩擦令他们口鼻溢出鲜血,身上自是伤痕累累,兵器都不知掉到哪处去了。不过肉体的痛苦,远及不上失去盐包的痛苦。这批偷来的私盐得得失失,曾成为他们奋斗的最高目标,具有无比深刻的意义,投入无尽的感情。但它们终告完蛋。盐遇上水还不化为乌有吗?

徐子陵和着血吐出一口海水,呻吟道:“没到过海里去的人,绝不会知道海水是这么苦的。”

寇仲笑得呛咳着艰难地说道:“谁叫你去喝它,幸好我还有两个钱袋。”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告诉我你连钱袋都失掉了!”

寇仲苦着脸道:“正是这样,不要怪我,下回让你保管吧。”

徐子陵别过头来,看他一眼叹道:“仲少你的肚子饿吗?看来我们的功夫确有长进,两夜一天未吃过一粒米,仍只是这么饿。”

寇仲悲吟道:“不要提‘饿’这个字,唉!我要累死哩。”话毕把整块脸埋到沙里去。

徐子陵的神智逐渐模糊,最后支持不住,就那么昏睡过去。

忽然感到给人大力拍他的脸,寇仲的叫嚷声传入耳内道:“天啊!快起来,这次有神仙搭救我们。”

徐子陵睁开眼睛,天已大白。呆头呆脑坐起来,一看下亦呆了眼。潮水退开过百丈,露出宽敞的海床,布满乌黑的礁石。数十包盐和船破后的遗骇散布在石面上,壮观异常。寇仲正往最接近的盐包奔去。徐子陵涌起炽热的狂喜,跳了起来,发觉身上的伤口痊愈大半,除肚子空空如也外,整个人精力充沛,忙追着寇仲奔去。

寇仲兴奋得发了疯地嚷道:“我的娘!这些盐竟结成硬块,没有溶掉,这次肯定是老天爷显灵。”

徐子陵见到远处石隙间有东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大喜扑过去,果然找到那把长剑,不片刻又在丈许外找到寇仲的短戟,失而复得,欣悦的感觉确非笔墨所能形容。寇仲却在找两个钱袋,千辛万苦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则遍寻不着。打开一看,竟有白银五两多,心中已非常感谢老天爷。两人怕潮水又来,忙把盐包运往岸边,忙到黄昏,把四十八包盐集齐岸上,有两包不见了,可能是撞船时散碎掉。

两人这时饿得已没有任何感觉,忙到岸旁的山林采摘野果充饥。回到沙滩,潮水又涌上来了,看着海水打上礁石激起的浪花,他们深具劫后余生的感觉。两人面对大海,生出敌人随时来临的危机感。遂在附近山林中找到个安全的地点,把盐包运往那里去,又以树叶盖好,然后依偎而睡。

恍惚间他们又似回到傅君婥葬身那个小谷内,运功抗御寒夜。到半夜时分,异响由沙滩处传来。两人吃了一惊,取出兵器,爬到一块可看到沙滩的大石后,偷偷张望。沙滩处泊了两艘小艇,十多名大汉手持火炬,正察看他们那艘破船给冲到沙滩上的遗骸。对开海面上有八艘中型的两桅帆船,不像是海沙帮的船舰。

寇仲低声道:“你看那个妞儿,比得上我们的娘!”

徐子陵亦看到那女子,身穿湖水绿色的武士服,外罩白色长披风,美得让人看了似会透不过气来。这么有气质的妞儿,他还是头一遭见到。

寇仲喉咙发出“咯”地一声,咽着口涎道:“若能和她共度良宵,短命三日我都甘愿。”

徐子陵“哈”一声笑出来,连忙掩口,岂知那女子显是高手里的高手,隔开近二十丈,仍瞒不过她的耳朵,别头瞧往他们的方向,吓得两人忙缩在大石后。

过了好一会,沙滩处仍没有动静,他们略松一口气,哪还敢再有歪念。

寇仲低声道:“美婆娘连武功都可能比得上娘,不过仍给我们扬州双龙瞒过。”

忽然一个悦耳低沉的女音由上方传下来平静地问道:“真的给你们瞒过了吗?”

两人魂飞魄散,滚到斜草坡底,才敢跳起来,拿戟持剑,虚张声势,其实心虚得要命。两人得李靖传授血战十式,只有徐子陵一个人试过和人以兵器对敌,不过那次却是窝囊之极,还痛失李靖的宝刀。所以两人最缺乏的是实战经验,故临阵不胆怯就怪了。绝色美女悠闲地坐在大石上,旁边还放着一盏风灯,映得她靠灯的半边娇躯似会发光的样子,使她的美丽多添几分因神秘而来的圣洁感觉。白披风衬湖水绿的武士服,更令她显得绰约多姿。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们,淡淡地说道:“真不明白你这两个无德无能的小混混,凭什么既可在宇文化及的眼皮子下带走《长生诀》,又让杜伏威闹个灰头土脸,现在海沙帮都给你们弄得晕头转向。告诉我!你们是否戴着保佑你们好运的护身符呢?”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瞠目结舌。此女怎能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

寇仲不好意思地把短戟垂下,撑在草地上,一本正经地说道:“请问小姐高姓大名?何方人士?为何对在下两兄弟的事知得如数家珍似的。”

美女冷哼道:“我不是叫婆娘吗?为何现在又变为小姐,前后不符,可知你这人是如何卑鄙。”

寇仲失声道:“这叫卑鄙?就算你心中恨不得杀死对方,表面上还不是要客客气气吗?世上谁不是口不对心,你这……你这小姐又比我高尚多少?”

徐子陵很少见到寇仲发这么大脾气,呆在当场。

美女平静地凝视寇仲好半晌,“噗嗤”一声娇笑道:“你这小鬼,倒也有点臭脾性。不过莫怪本姑娘不先作警告,杀人对我来说像斩瓜或者切菜,一点不会犹豫。”

徐子陵回过神来,忍不住哂道:“要动手便动手吧!何来这么多的废话?”

寇仲挺胸道:“够胆量的不要招呼别人来帮手,一个对我们两个。”

美女忍俊不住,花枝乱颤般笑道:“看你两个的模样,已是衣不蔽体,浑身伤痕,偏又摆出两个打我一个的贼相。唉!死小鬼!累我笑得这么辛苦。”

徐子陵愤然道:“你究竟打还是不打,不打我们回去睡觉了。”

美女自然看出他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在背后拔出一管金澄澄、长若四尺的铜箫,横放唇边,吹响一个清音,像清风般送入他们的耳鼓内。然后把箫搁到玉腿上,低头细看风灯内闪跳的焰芯,轻轻道:“不要对人家满怀敌意好吗?我不惜对海沙帮开战,正是想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还是寇仲反应比较快,笑嘻地坐到另一块石上,点头道:“姑娘请开出些诱人的条件,看看可否谈得拢?”

美女眼尾都不看他,仍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是否该先狠狠揍他们一顿,让两个小鬼守规矩点呢?”

寇仲吓得跳起来,摆出血战十式起首第一式:“两军对垒”。

她忽硬忽软,弄得两人头都痛起来。

美女倏地把俏脸转回面向他们,凤目生寒,定神打量两人摆出的姿态神气,冷然道:“知否我肯和你们说这么多话,是因为本帮主很看得起你们,所以想邀请你们加入我巨鲲帮,做本帮主的两个既是刚开门又是关门的徒弟。”

两人愕然以对,异口同声叫道:“我的娘!”

此事确是出人意表之极,这么个最多比他们大上三四岁的美人儿,竟要收他们作徒弟?

“红粉帮主”云玉真毫无愧色道:“有何值得大惊小怪,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哪像你们本领低微,拿兵器的方法都未晓得。”

徐子陵失声道:“拿兵器也有方法吗?”

云玉真没好气道:“当然有!只看你想把剑柄捏碎似的那么用过了力度,就知你不懂拿剑的窍诀是‘轻则飘,实则紧’,过犹不及,没有名师指点,你这小子怎会晓得。”

寇仲怕徐子陵失面子,哂道:“你早先不是说我们何德何能吗?为何忽然又前倨后恭,变成很看得起我们呢。是否只为了‘杨公宝藏’和《长生诀》。收了我们作徒弟后,让我们因师命难违,又要讨你老人家欢心,最后当然乖乖献宝。”

云玉真瞅他半晌,秀眸露出笑意,温柔地说道:“若我云玉真要谋那两样东西,我云玉真不得好死。”接着双目一寒道:“《长生诀》只是道家骗人的玩意。至于‘杨公宝藏’则只对发皇帝梦的人有吸引力,我才没闲情去蹚浑水,去你两个的大头鬼。”又抿嘴笑道:“或者你们并不知道,杜伏威找不到你们后,返回历阳,有天忽然大笑起来,旁人问他笑的原因,他提起你两个小子,说你两人是天生的武学奇材,他虽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资质比你们更好的人,使他也动了爱才之念。只恨给你们逃掉了,现在他只想干掉你们。”

两人的脸火般烧起来。这番似是赞赏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便暧昧多了。

徐子陵尴尬地说道:“你怎会连杜伏威说过什么都知道?”

云玉真淡淡地说道:“这个不用你理,当今之世,除窦建德和李密两人外,数眼光独到,怕没多少人及得上杜伏威。所以本帮主也起了收徒之心,怎样?拜不拜我这个师傅,否则给海沙帮找上你们,不要怪没有人拯救你们。”

寇仲没好气道:“你想作我们扬州双龙的师傅,也该有点表现才行。否则连我们剑戟合璧都敌不住,还怎摆得出师傅的款儿。”

云玉真同意道:“说了这么多话,只有这几句合理一点。”

两人知她出手在即,全神戒备。他们在市井长大,深明“便宜莫贪”这千古不移的定律。如此一个千娇百媚、身份尊贵的美人儿,要来收他们作徒弟,里面定是包藏阴谋祸心,只是他们猜测不破吧!云玉真左手提灯,右手挽箫,缓缓飘离大石,披风在身后拂动不休,像化作美人形态的萤火虫般瞬间横移过来,飞临两人头顶上。

两人哪想得到她会有这种招数,又有点怕劈伤她美丽的玉腿,慌忙往左右移去,岂知竟分别给她在头顶踏了一脚。

云玉真落往两人后方,娇笑道:“徒儿们服了吗?”

两人脸都涨红了,打个眼色,分从左右攻去。此时他们已知她武艺强绝,再不留情,全力出手。徐子陵本来使的是血战十式第三式的“轻骑突出”,若是刀的话,就是由腰间出刀,假作捣往敌人胸口,若敌人退避,则化成侧劈的变招,但用剑使出来,却完全不是那种味道,索性步法依旧,觑准她肩膀,长剑闪电搠去。寇仲更不懂用那与刀分别很大的短戟,临时把第二式“锋芒毕露”变化少许,借一个旋身,横扫往云玉真胁下。

云玉真一阵娇笑,左手风灯往上提起,照得左方的徐子陵纤毫毕露,右手铜箫似若无力地点在徐子陵的长剑锋尖处,同时后方的披风扬往前来,刚好迎上寇仲的短戟。

“叮!”“砰!”两人只觉一股柔和却难以抗拒的内劲送入自己兵器内,由掌心扩散到手臂的经脉去,如若触电,差点把兵器丢掉,狼狈退开。云玉真却比他们更惊讶。原来她本是要把真劲攻入对方体内要穴,岂知到了对方肩膀处,徐子陵方面的劲气若泥牛入海,消失无踪,硬被化去。而寇仲则把她的气劲反迫回来,颇为霸道。三人分开,愕然对望。

云玉真皱眉道:“假若罗刹女传你们练功之法,你们理该同出一源,为何现在却有这么截然不同的差异呢?快从实招来。”

寇仲嘻嘻笑道:“知道我们功力深厚了,对吗?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是练武奇材,自然有不同的花样。”

两人见她武技高强,又摆明不会伤害自己,大感有趣,心痒手痒起来。只看她动手时的美姿妙态,已是赏心乐事。云玉真见“师令不被尊崇”,秀目一寒,倏地来到寇仲左旁,铜箫照脸点去。

寇仲明明可清楚看到她每个动作,心中还知道该怎么去格挡,偏是身体移动却慢了少许,横起短戟时,不但给对方在鼻尖点了一记,还给女帮主一脚扫在腿侧处,登时惨哼倒地,跌了个灰头土脸。徐子陵抢过来救驾,长剑舞得呼呼作响,护住脸门,岂知云玉真一箫点出,竟破入他以为密不透风的剑网内,点在他额头正中处。徐子陵如遭雷击,抛跌开去,也跌个四脚朝天。

云玉真俯视一时间爬不起来的两人柔声道:“你们不知在哪里学来这些以攻为主的招数,却不知这都是以命搏命的拼命狠着,若没有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便完全发挥不出威力来。”

两人哼哼着站起来,给她的气劲震得全身发麻,无力动手。听她这么说,亦心中佩服,因为李靖也曾这么说过,可知此女眼力高明之极。云玉真见自己已大幅加强内劲,两个小子仍可这么快爬起来,芳心也惊异莫名。她当然不是要收两人作徒弟,只是要利用两人去为她做一件对她非常重要的事。而因此事必须他们心甘情愿才行,遂施展种种手段以达致目的。可是在这一刻,她真的动了少许收徒之心。倘真个成事,再假以时日,两个小子将可成为她的得力臂助。

寇仲道:“我们最尊重女儿家的了,所以怎舍得伤你……”

云玉真嗔喝道:“闭嘴!竟敢对我说轻薄话,是否讨打。”

徐子陵忙道:“有事慢慢商量,你收徒传艺,也必须对方心悦诚服才成。现在我们却仍未有拜师之心,可否待我们干完一宗买卖,大家再来研究这事的可行性。”

云玉真先是玉脸一寒,旋即露出笑容,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地淡淡地说道:“好吧!你两人仔细想想。”摇晃一下,回到那块大石上去,娇声道:“海沙帮会不惜一切把你两人擒拿的,好自为之啦。”再一阵娇笑,消失在大石之后。两人面面相觑,反有点舍不得她离开。

忽然云玉真又回来,两人心中暗喜,她像师傅教训徒弟般道:“你们最好把留在地上的痕迹彻底消灭,再布下已远离此地的疑阵,乖乖地在这里躲上一两个月,否则必逃不过海沙帮的天罗地网。”这才真的离开。

云玉真率手下离开后,临天明前两人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到那些盐包堆成的方阵中空处,睡个不省人事。到午后时分,沙滩传来人声,吵醒他们。两人爬出去,沙滩处泊着十多艘快艇,最起眼的是韩盖天和俏尼姑,吓得两人忙缩回密林里。幸好早有云玉真提点,否则这趟肯定插翼难飞。两人连到外面采摘野果的胆量都消失了,即使再听不到声音,仍躲在安乐窝中。黄昏时忽下起雨来,幸好他们以树枝茅草和泥巴搭成的屋顶,承接了大量的雨水,所以屋内下的小雨仍可忍受。

寇仲喜道:“这场雨来得真是时候,可以把地上的痕迹洗去,那韩仆地就会更以为我们逃到远方去。”

徐子陵失笑道:“盖天仆地,名字起得像宇文化骨那么精采。”

寇仲伸手过去拔他脸上长出来达半寸的胡须,笑道:“小陵你终于有点男子气概,只比我的胡子短了点,要不要我那对妙手给你拔个精光,还你的小白脸。”

徐子陵推开他的手道:“等到我们的胡子长得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是谁,我们就可做运盐的私枭,明白吗?”

寇仲拍腿赞赏,又苦恼道:“我们的武功真那么差劲吗?为何心中明明觉得可挡住我们的美人儿师傅的玉招,偏是手脚不听话?”

徐子陵沉吟道:“我也有想过这问题,照我看是我们由《长生诀》学来的绝世奇功,仍未能运用到出手的招式处。而且每一种兵器都有它的独特之处,我们把握不到,自然不能得心应手。”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小子真行,竟然想出和我相同的想法,证明你确像我的资质那般好!”

笑笑骂骂,到夜幕低垂,两人溜出来,看清楚海沙帮的人确走得一个不剩,忙靠夜眼去找野果充饥。接着两人在沙滩处对拆起来,打得兴起,索性脱掉衣服,只余短裤,到海浪中杀个不亦乐乎,到徐子陵错手轻微画伤寇仲臂膀,才停下手来。两人躺在沙滩上,大感意兴索然,因为无论怎样用心去打,体内的真气和手中的招式始终不能浑融为一,除对兵器运用熟习些儿外,可说一无所得。不片晌,两人沉沉睡去。

徐子陵醒过来,鸟鸣贯耳。他睁眼仰望,刚巧见到一头海鸥在海面上盘旋,姿态优美自然,正看得心旷神怡,海鸥忽地斜冲而下,直钻入海水里,再破水飞出,爪上已抓着条生蹦活跳的小鱼。

徐子陵看得心神剧震,一把抓往旁边的寇仲,失声道:“我明白了!”岂知一把抓空,环目四顾,寇仲竟是踪影全无。

徐子陵吓得跳起来,大叫道:“寇仲!”

蓦地海面处有物冒起,原来是寇仲,只见他一手拿着他的剑,另一手拿着一条大鱼,得意扬扬地叫道:“今天不用再啃野果啦!”

徐子陵一言不发,取起他身边的短戟,朝正由大海走上沙滩来的寇仲奔去道:“小子看招。”

寇仲哈哈一笑,挥剑迎上来道:“小贼找死!”

徐子陵此时脑海中填满海鸥俯冲入海的弧度轨迹,心与神会,意与手合,一分不差地把握到寇仲的剑势步法与速度,长啸一声,短戟拟出海鸥飞行的轨迹,画空击去。最奇妙的事发生了。左脚心热了起来,右脚心却是奇寒无比,刚好与平时练功时右脚心先热相反。奇事并不止于此,以前通常是先热后凉,这次却是寒热一起发生。跟着是一寒一热两股真气分由左右脚底涌泉穴往上冲,经两腿内侧阴跷脉达至胯下生死窍,通过左右胸的冲脉,再归至心下绛宫之位,寒暖气汇合为一,下带脉,左右延往后腰眼,上督脉再由两肩疾奔两肘外的阳腧脉,真气天然流动,不假人为。

“当!”惨哼声中,寇仲虎口震裂,长剑甩手掉往后方。两人同时呆在当场。此时徐子陵体内的奇气又走肘内的阴腧脉,回到绛宫,下生死窍,由内腿的阴跷脉,重归涌泉,然后消去。

寇仲把打来的鱼儿抛掉,捧着剧痛的手蹲跪在浅水处,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跌坐水里,狂喜道:“我明白了,娘、杜伏威、我们的美人儿帮主都没有说错,《长生诀》根本与武功没有半点关系,却是嵌合天地自然奥理的窍诀。以前曾听得人说,人身乃一小天地。原来我们的外在,又是另一天地,所以只要把握到两个天地的自然之理,内外两个天地会合而为一,浑成一体,就像我刚才使出来的那一招。”

这番话恐怕要广成子复生,或能演绎明白。而换过任何顶级高手,亦会听得一头雾水。事实上这正是武道最高理想的天人合一之道,徐子陵一时福至心灵,随口说出来,却不知寥寥几句话,正是奠定他们将来成为不世出的绝代高手的起点。古往今来,从没有人有此领悟。当然,原因之一是谁都不像他们般糊里糊涂地练成《长生诀》内的窍诀。徐子陵把看到海鸥的事说出来。

寇仲大喜,把长剑拾回来,大喝道:“再试试看,记着只能砸本高手的剑。”

徐子陵一声领命,执起短戟,学刚才般一戟打去。

“叮!”寇仲全力架着。

徐子陵苦恼道:“为何这次却不灵光?”

寇仲道:“你回到沙滩去,学刚才般冲过来,可能问题出在你没有跑热身子。”

徐子陵想想亦有道理,依言而行,岂知依然全无用处,风光不再。接着无论如何练习,总再使不出刚才那一手的威力。最后两人颓然躺倒在沙滩上,失落疲惫。

寇仲转身伏在细沙上,以拳捶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当日李大哥受伤昏迷,你到了外面找骡车,我无聊下练起李大哥的血战十式,当时姐姐吓得叫我停手,因为我的刀会发出热风和刀气。可是后来我对着真正的敌人,运起刀来既无热风也没刀气,且一个照面就给人把刀绞飞,若可想通为何会如此,说不定可解决这个疑难。”

寇仲精神一振,坐起来道:“你当时练刀,心中想到什么呢?”

徐子陵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徐徐道:“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要练好刀法,好保护李大哥和姐姐,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那就是娘说的内外俱忘,无人无我,有意无意之境。刚才你向我攻来,根本没想过会这么厉害,才能达致内天地和外天地浑然为一的境界,正是娘所说的‘内外俱忘’,后来有意为之,所以不灵光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接下来的十多天,两人由朝练到晚,始终再不能做到所想获得的效果,重现那如有神助的一击。他们终是少年心性,在扬州城时又懒散惯了,竟停止练习,整天到海里猎鱼为乐,只觉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这天两人由海里回到沙滩,寇仲道:“你有没有留意鱼儿逃走的方式,它们先是全神贯注,然后尾巴一摆,总能由意想不到的角度溜走,还充分利用到水流的特性。若我们能学到它们几成功夫,即使美人儿师傅再来,恐亦没那么轻易把我们打得左歪右倒。”

徐子陵精神大振道:“我倒没想过这点,来!我们去找鱼儿偷师。”

日子就是这样过去,两人把玩乐练武与起居作息结合在一起。渐渐又恢复了以前在小谷时的心态,说话愈来愈少。寇仲练内气的时候,就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徐子陵则睡个一动不动。一动一静,各异其趣。

过了两个多月,这天两人在海里追逐一条大青鱼,寇仲一剑刺出,明明刺不中青鱼,岂知青鱼如受雷击,竟反肚死了,表面却不见任何伤痕,剖开一看,内脏竟然爆裂。两人先是愕然,旋则大喜,更加勤力练起功来。不过徐子陵总爱模仿鸟儿多一点,更爱观察追捕海鸥的大鹰,还学习它们飞翔的姿态。寇仲则向各式各样的鱼儿学师,又细察螃蟹的横行躲术和攻防战术,两人都达到沉迷的阶段。吃东西时,便彼此交换心得,又拆招对打,由李靖的血战十式变化出更多适合自己的方式。不过始终仍未达到早先似奔雷一击的水平。两人已非常高兴,颇有得心应手的气概感觉。

这天一觉醒来,走往海滩,赫然发觉沙滩处摆着两个篮子,放了两套衣服,还是御寒的厚衣。只见沙上写着:“今晚月升之时,在此相见,别忘穿上衣服。师傅字。”两人方发觉身上衣服破蔽不堪。一时面面相觑,既感欢喜,又是烦恼。究竟她怀有什么目的呢?

是夜云玉真翩翩而至,一身雪白捆金黄边的武士服,头扎充满男儿气概的英雄髻,绑着素黄色武士巾,既英姿爽飒,又是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像上回般提着盏精致的风灯,背挂铜箫,先着两人盘膝坐下,随把风灯放到三人正中处,仔细打量他们,大讶道:“为何不见两个月,你们竟长高了,大有点轩昂男儿汉的模样。最难得是气度不同,看你们的眼神,便知内功大有长进。”

寇仲一摸脸上长得又密又厚的胡须,笑道:“全靠这些家伙,看来自然威猛多了。”

徐子陵和寇仲朝夕相对,自然感觉不到对方的变化,但在云玉真眼中,两人确令她有刮目相看的变化。但两人的气质和风度都有明显分别。徐子陵更为高挺俊拔,有寇仲所没有的文秀潇洒的气质,却没有寇仲那种既泼野又懒洋洋味儿的粗犷豪逸。论身材,寇仲虽然比徐子陵要矮上一寸,但肩宽背厚,身型雄伟,气势要比徐子陵豪猛。其中一个原因是徐子陵眉清目秀,较像文人雅士多一点;而寇仲却是眉发粗浓,其方面大耳,亦和徐子陵较瘦削的俊脸明显有异,使他总多了点粗狂的味儿。两人各具奇相,自有其引人之处。

云玉真心中奇怪,为何上回见他们,并没有特别留心他们的形相,但这回却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们的样貌呢?想到这里,俏脸微热,忙掩饰道:“我曾派人来看过你们几趟,总说你们在海滩或溜到海里玩耍,为何内功会忽然好起来呢?”

徐子陵耸肩道:“我们是游戏不忘用功,不过玩了整整两个月,已觉玩厌,正想到外面闯闯,美人儿师傅你有什么好指教哩?”

云玉真啼笑皆非,又心中欢喜道:“终肯认我作师傅了。”

寇仲哈哈笑道:“云帮主切勿误会,师傅还师傅,美人儿师傅只是我们两兄弟为你起的绰号,就像宇文化骨和韩仆地那样,是特别想出来的称呼。”

云玉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想冷起俏脸唬吓两句,旋即“噗嗤”一声娇笑道:“去你两个大头鬼,我真要收你这两个小鬼作徒弟吗?只不过见你们还有些好处,故处处关照你们。”

两人对望一眼,露出早知你是这样的微笑。

云玉真无名火起,怒道:“信不信我把你两人的武功废掉,让你两个打回原形,好过看到你们会呕气呢。”

寇仲凑近笑道:“美人儿师傅是不会这么残忍的,念在你对我们总算不错,说出你的困难和需要吧!只要有足够酬金,又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我们说不定肯帮忙哩!”

云玉真忍俊不住,狠狠横他一眼,叹道:“你两个小鬼死到临头而不自知。现在你们成为几方势力争逐的对象,只要给人抓到,由于有前车之鉴,你们休想再有脱身的机会。识时务的最好来巴结本帮主吧!”旋即道:“我要害你们是易如反掌,只要放出消息,保证你们休想有容身之所。”

徐子陵不解道:“你武功远胜我们,又有无数手下,有什么事是非要缠上我们,并需我们出马不可?”

云玉真淡淡地说道:“你们听过东溟派吗?”

两人愕然半晌,一齐点头。

云玉真笑道:“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们,看你们是否老实。事实上你们曾接触过她们,又由她们的船上跳到海里去。当晚更破坏了海沙帮偷袭她们的阴谋,我的情报有错误吗?”

两人听得瞠目结舌。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看来海沙帮内也有你布下的奸细。”

云玉真柔声道:“实话直说,江湖间每一个帮会都需要庞大的经费,像海沙帮和水龙帮便是以贩运私盐为主要收入,故能和我巨鲲帮列名八帮十会之一。而八帮中最卑鄙无耻的就是以洞庭湖为根据地的巴陵帮,他们专事贩卖妇女,供应天下妓院之需,获利亦最丰厚。”

徐子陵失声道:“武林真的无人吗?为何竟容许这种帮派的存在?”

云玉真没好气道:“现在天下乱成一团,每个帮派均有后台撑腰,否则早给人吃掉。海沙帮后面有宇文门阀,水龙帮则是宋阀的看门犬,巴陵帮的后台老板势力更大,因为那是当今的皇帝老子。”

两人哑口无言,难怪人人都要讨伐皇帝老子。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那么美人儿师傅你的后台又是哪个硬手?”

云玉真嘴角溢出一丝骄傲的笑意,漫不经心道:“我就是我,何须倚赖别人来生存。而我出卖的是第一手的情报。不要以为我认钱不认人,非是我云玉真看得上眼的人,多少钱都休想由本帮主处买到半句消息呢。”

徐子陵失声道:“情报可当货物般来卖钱吗?”

寇仲叹道:“难怪你对我们的事知道得那么详细,原来你是吃这行饭的。”

云玉真不耐烦地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天下形势之乱,实是史无先例,谁能掌握对方军队的布置、实力的强弱,兵员的虚实,谁便有机会称霸天下,我这行业遂应运而生,若非如此,恐怕我们早给人吞并。”

徐子陵奇道:“若是如此,美人儿师傅你理该很想知道《长生诀》和‘杨公宝藏’的事才对。”

云玉真好整以暇道:“这件事要分开来说,《长生诀》虽是道家瑰宝,修道人梦寐以求的天书,但和争天下却没有直接关系。至于‘杨公宝藏’,罗刹女根本没有告诉你们,否则你们两个恨不得发大财的小鬼就不须到余杭去偷盐。‘杨公宝藏’在扬州城?只有韩仆地那蠢材相信。”

寇仲咋舌道:“美人儿师傅你真厉害,不如嫁给我们两个算……啊!”

云玉真收回赏他一记耳光的玉手,冷然道:“就算我没有心上人,也不会看上你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寇仲抚着脸颊笑嘻嘻道:“这么说美人儿师傅已有心上人。”

云玉真毫不客气道:“关你什么事?”

徐子陵忽然道:“你这叫恃强凌弱,将来我们练成武功,你会知道滋味。”

云玉真微笑道:“我在等着呢!好了!现在来个明买明卖,你们为我办好一件事,本帮主就放过你们。否则无论你们走到哪里,我都放出消息,看看你们再遇上什么宇文化骨,什么韩仆地、杜伏威时,会有什么后果?”

寇仲苦笑道:“这是威胁了。”

云玉真柔声道:“除了威迫,还有利诱,包保你们拒绝不了。我先传你们一套轻身功夫,使你们将来亡命天涯,多些逃走本钱。唉!可能我云玉真前世欠了你们点什么,故心甘情愿把自己最出色的功夫传给你们,却又没有真正师傅的名分。”

两人大为心动,若可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短命三年也甘愿。

寇仲忙陪笑道:“将就点,我们就真个认了你做美人儿师傅算了。”

徐子陵比较有点原则,试探道:“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可不干,杀人放火更不成。”

云玉真没好气道:“你们有那种能力吗?小贼就是小贼,如不是要你们偷东西,还可要你们来干什么?”

两人大为错愕,若只是偷东西,她自己不是更胜任愉快吗?

云玉真看看天色,说道:“不要多问,其中自有道理。偷东西后,我还可每人给你们十两黄金,怕死的话,那足够你们隐姓埋名以度此残生。现在我立即传你们轻功心法,一个月后我再到这里找你两只死小鬼,到时自会教你们知晓去偷什么东西。”

寇仲和徐子陵在这么厉害的威逼利诱下,欣然答应。

云玉真清丽的俏脸露出甜甜的笑意,瞅两人几眼,弄得他们大晕其浪,肃容道:“我的轻身功夫乃汇合各家之长后自创出来的,人称‘鸟渡术’,在武林被尊为的‘奇功绝艺’中别树一帜,非常有名,所以莫要以为我只是拿些下等功夫来哄你们。”

徐子陵奇道:“什么是‘奇功绝艺’?”

云玉真道:“没时间和你多说,杜伏威的‘袖里乾坤’和宇文化及的‘冰玄劲’便是其中之二。”顿了顿续道:“所谓轻身功夫,就像鱼儿在水中的畅游,只不过将水换作充塞天地间的气和风,关键处首先是如何轻身及在空中换气,我的‘鸟渡术’更讲究在空中滑行的轨迹。由于你们内功已有良好的根底,只须一个月时间依我的方法练习,该得小成。”

两人不敢打岔,聚精会神聆听,心中的兴奋像烈火般高燃着。

云玉真先问了他们行功的方式,听毕后沉吟片晌,颓然道:“你们的内功根本是前所未有的,恐怕我不懂如何指点你们。”

两人大急。

徐子陵道:“你先把你的诀窍说出来,然后我们再想办法练习。”

云玉真叹道:“你们好像不知有走火入魔这回事似的。”

寇仲哂道:“我们的内功叫能人所不能。美人儿师傅求你快说吧!至多将来你的心上人不要你时,由我们接替好了。”

云玉真怒瞪他一眼,吓得寇仲滚了开去,沉声道:“你们将来出事,莫要怪我没先作警告。‘鸟渡术’的第一步是先明白什么是‘正反之气’,所谓正之气,就是物体往上抛,力尽须落下来。而反之气则是力尽时靠生出的反劲,使力度能继续上升。这必须体内具有真气的人始能办到。”

接着说出大串口诀,让两人记紧,又指导两人踪跃换气的法门,最后叹一口气道:“若练习时觉得身体不舒服,不要勉强用功。唉!我要走了!”

举起风灯,内力透入灯内,风灯立时明灭不定。不片刻海面远处传来回应的灯号,两人才知道风灯有此传讯作用。两人都有点依依不舍。

云玉真望着他们微叹道:“希望下回来时,你们仍然生龙活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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