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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临别依依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7147 2024-03-05 11:28:41

三人并肩立在桥上,往东眺望,河流蜿蜒伸展,在晴明的星月之夜下,两岸房舍林立,充盈着层次丰富的静态美,如画如梦。

跋锋寒怕惊扰附近房舍好梦正酣的居民,低声道:“寇仲你是否过分轻敌呢?为何似乎不大把李世民放在心上?照我看群雄之中,无论个人又或其拥有的实力,他顶多是仅次于跟宇文化及交手前的李密,甚或尤有过之。”

徐子陵点头道:“我从未听过李世民吃败仗。”

寇仲得意洋洋地说道:“所谓下兵伐勇,以我现在单薄的力量,只有呆子会和他硬撼。”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忍俊不住。

前者笑骂道:“去你娘的“下兵伐勇”,人家明明是“上兵伐谋”,偏要倒转来说,变得不伦不类,兵若不勇,不用打也输了。”

寇仲陪两人笑了半晌后,低声道:“李小子根本没有时间来对付我。”

徐子陵道:“这话怎说?”

寇仲道:“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和他武功高强的儿子薛仁果,正密锣紧鼓准备再次东犯长安;而刘武周则会趁势攻打太原,动摇他李家的根本。这情况下李小子哪还有空来料理我。”

跋锋寒动容道:“这两路兵马的实力确不易招架,听说薛举手下有一个名叫宗罗侯的大将,豪勇盖世,擅使关刀,非常厉害。”

徐子陵哂道:“仲少打的算盘虽如意,可惜此事不知何时发生。李世民该仍有充足时间设法先宰掉我们。”

寇仲胸有成竹地说道:“你们试猜猜,刚才李小子溜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两人登时给他难倒,无言以对。

寇仲意气风发地说道:“他是去见王世充。”

两人点头同意,也不由佩服他的过人才智。

寇仲解释道:“是好是歹,我现在终算是王世充阵营中的人,李小子想动我,怎都要跟王世充打个招呼,好看看他的心意。上回王世充之肯答应实施城禁,皆因不想牵连卷入和氏璧纷争中,故意表示清白,同时也因不认为在和氏璧水落石出之前,师妃暄会把我杀了。”

跋锋寒道:“王世充既是老狐狸,该看穿你的野心。说不定会任得李世民把你除去。”

寇仲微笑道:“若你这话在昨天说的,我真不敢驳你。可是经我一番布置之后,王世充权衡利害下,只会待李密败北后方敢动我,现在则维护我还来不及呢!”

跋锋寒奇道:“凭什么你会有这种自信?”

寇仲欣然道:“首先是翟娇这方面的关系。现时我已成了个中间人,只有从我处王世充才可得到最珍贵的关于李密大军的情报,至乎策反仍在暗里忠于翟让的旧部。”

跋锋寒点头道:“这理由足令王世充当你如珠似宝,呵护备至。另外的原因又是什么?”

寇仲答道:“后天荣凤祥摆设寿酒,王世充将会出席,这将给沈落雁一个刺杀他的机会。以王世充这么爱惜生命的人,没有我这首席谋臣和绝顶高手在旁打点,他怎敢行此引蛇出洞的险计。”

跋锋寒赞叹道:“果然是既伐勇又伐谋。谁要小觑你寇仲,必有非常后悔的一天。”

寇仲淡然道:“照我看王世充会一口答应李小子联手对付我,却须在击败李密之后采取行动。那时他将会和我摊牌,假设我肯为他所用,一切没有问题,否则会设局趁我不防下把我除去。这鸟尽弓藏乃白老夫子教下的千古名训。”

徐子陵插嘴道:“以李世民的才智,该可瞧出王世充收拾不了你,说不定仍会有所行动。假若你现在伏尸街头,即使诸葛亮复生也猜不到是哪方面的人下手的。”

寇仲笑嘻嘻道:“只要李小子不敢公然聚众围攻,我何惧之有,若我寇仲是这么容易被杀,早死了不知多少次!”

这确是不移的事实。

跋锋寒沉吟道:“你现在虽能暗中影响甚至操纵中原的局势,但我始终不明白你凭何对争天下这么有信心。”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关键处在于杨公宝藏,若找不到的话,我只好死去争天下的心,到大漠来和你驰马于草原间为乐,又或索性大做私盐买卖,醉生梦死的过了下半世了事。”

跋锋寒不解道:“纵使你拥有珍宝武器,可是既无地盘更乏兵马,如何可向根基深固如李阀者挑战?”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沉声道:“这又回到伐勇伐谋的问题上。李密若败,李阀将成众矢之的,只要我能设计再挫折杜伏威,便有机会以飞马牧场和竟陵为中心,建立起我的势力,再同时往南北扩张。南则联结萧铣和宋阀,北则笼络窦建德和刘武周。只要王世充仍能西拒李阀,终有一天这天下是我寇仲的囊中之物。”

跋锋寒叹道:“如此困难复杂的事,只有你仲少认为轻易办得到,我想想头已叫痛。”

寇仲苦笑道:“我也只是有五成把握,但假若小陵肯助我,我便有十足的信心。”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说好的事,绝不能反口,否则何以立信于天下。”

寇仲陪笑道:“徐爷息怒,我只是有感而发,随口说说。徐爷你肯陪我去寻宝,我已是感激涕零!”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我现在虽然非常不满李靖,但始终不认为他是卖友求荣的人。何况我们还想漏一件事,李小子说不定是从李秀宁处,知道我们有易容换貌的方法。”

当年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沈落雁和李天凡想暗算李秀宁,寇仲插手干预,那时他便曾以鲁妙子的假面具掩饰真面目。

寇仲道:“我怎会忘记,所以故意质问李靖,他却亲口承认了。”

徐子陵道:“他怎样说?”

寇仲思索半晌,说道:“当时他的确答得很奇怪,什么“便算是我说的好了”。但我那时早给怒火烧昏了脑袋,还狠狠多骂他两句。罢了!哪管得是否他做的。他既成了李世民的走狗,我终有一天会和他对着干。什么兄弟之情,朋友之义根本一钱不值。”

跋锋寒有感而发地说道:“有很多事还是少想为妙,人生的最大烦恼,是想得太多。”

徐子陵关切地说道:“你的伤势究竟如何?不如趁天亮前这段工夫,我们合力为你疗治伤势吧!”

跋锋寒苦笑道:“千万不可,在这强敌环伺的时刻,任何一人功力的损耗,均会带来不测之祸。”

徐子陵叹道:“我却觉得你是怕若完全复原,将没有立即离开的理由。”

寇仲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要避开那个突厥来的美人儿。”

跋锋寒右掌翻开,赫然是芭黛儿还给他那根光芒闪闪的发簪。接着右掌倾斜,发簪在两人眼睁睁下掉进河水里,沉没不见,没有惹起半个涟漪。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快天亮了!”

三骑全速奔驰,穿过城外西北方的一片树林,奔上一个土坡,同时勒马停定。在群山环抱下,一个小湖安详地躺在前方草原上,碧波绿水在林木间荡漾,凌晨雾气则在绿莹莹的湖面飘摇,三人顿时精神一振。

寇仲以马鞭遥指眼如前诗似画的美景长笑道:“若非我们坚持再送你一程,定不知附近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跋锋寒跳下马来,把一个重甸甸的钱袋系到寇仲的马鞍处,微笑道:“这囊内至少有五十多锭足一两的黄金,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当是我跋锋寒对你寇皇国的一点资助捐献好了。”

寇仲也不推辞,欣然道:“我们兄弟间不用说废话,总之我寇仲心领哩!你最好立即戴上面具,那对要追踪你的人来说,跋锋寒等于消失了。”

跋锋寒摇头道:“只换个脸孔仍未足够。当我到达最近的城镇后,就换过衣服,再把兵器收起来,索性扮成普通的商旅,更能掩人耳目。”

徐子陵道:“若非芭黛儿,谁能令你跋锋寒这么千方百计要把本来面目隐藏起来?”

跋锋寒飞身上马,回头环视一周后,叹道:“由这刻开始,我将不会再想起她,更不希望再遇上她。”

接着深深瞧了两人各一眼,眼神定在前方,沉声道:“此地一别,不知能否有再见之日。两位兄弟珍重了!”

一夹马腹,健马长嘶下放开四蹄,冲下山坡,绝尘而去。

两人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在林木草野中时现时隐,到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没在一片密林处。寇仲松一口气道:“没有人跟踪他!”

徐子陵点头同意。两人策马回头,缓缓驰下土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充满离情别绪的心头闷气,苦涩地道:“生离死别,竟是如此令人神伤。娘的去世,跋锋寒的远离,都是那么令人难舍,偏又没法改变。若非芭黛儿那婆娘,恐怕老跋仍会陪我们多玩一阵子的。”

见到徐子陵若有所思的样子,似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奇道:“你在想什么?是否在奇怪没有人跟踪我们。其实理该如此,试问现在谁想来惹我们,不好好三思怎行?”

徐子陵摇头道:“我忽然想起素姐,心中感到不快乐。”

寇仲色变道:“你不要吓我!”

徐子陵叹道:“或者是因见回李靖引致吧!杀了宇文化及后,我回去找素姐,看看香玉山究是如何对她?哼!”

寇仲沉吟半晌,说道:“也该是时候给你引见王世充了!”

徐子陵露出烦厌之色,摇头道:“我今天仍不想见这种人,你先回城吧!我想骑一回马儿,不知如何,心中总有些翳闷的感觉。”

寇仲愕然道:“不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吧?”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走火入魔。现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忘了正午宋鲁在董家酒楼摆下酒席恭候我们,滚去见你的王世充和淑妮妹吧!”

说毕策马径自去了。

寇仲呆了半晌,苦笑摇头,自行回城。

净念禅院耸立山上,气象森肃。徐子陵跳下马来,揽着马颈,哄孩子般说了一番亲热话,任它自行吃草,自己则向禅院的山门入口处掠去。过了刻有“净念禅院”的牌坊后,长而陡峭的石阶直延至山顶,令人有登天升赴“彼岸”的感觉。徐子陵意识地摸摸身藏的面具,还有鲁妙子送赠有关建筑、天星等秘卷,心中暗叹一口气。自盗取和氏璧后,他们把这些东西埋在秘处,刚才方始取回。收摄心神,徐子陵拾级登阶。

“当!当!当!”悠扬的钟声,从山上飘送下来。徐子陵心头一片平静,纵目欣赏四周峰峦奇秀、林木茂密的山景,暗忖此寺坐落此山之顶,自有一定的道理。仰首上望,可见从林木间透出来的佛塔和钟楼。由于看了鲁妙子的心得,对建筑学他已有很好的基础,随能以内行人的眼光观赏。

佛塔大部分以大青石砌成,结构复杂,八角九层,四面辟门,塔身的雕刻绚丽异常,四周的卷门上布满了龙、虎、佛、菩萨、力士、伎乐、飞天等宗教物事,神采飞扬,栩栩如生。塔刹却是铁制的,有铁链八条分别拉往塔顶八角。下五层的级阶设于塔内,由第五层开始,却沿塔身外檐盘旋到顶层,这种布局在佛塔建筑中实属罕见。尤其高大华丽的铁刹,俊秀挺拔,突出于山林之上,宛如刺破青天。

徐子陵之所以这么留意净念禅院的建筑,只是想印证早前对禅院的一个印象,就是此寺处处均不依常规,隐有自成一格的气派。最使他惊异处是建筑的装饰在极尽华美的布置里,却仍能予人一种简朴归真的感觉,有如一位盛装的美女,虽是华衣丽服,但由于不施脂粉,故可保持着丽质天生的自然美。

石阶已尽,徐子陵抵达第二重山门。

门上方额书有“入者有缘”四字,两边则鑴刻对联:“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徐子陵嘴角飘出丝苦笑,心想若寇仲是名利客,那自己定是梦迷人。两个都是在这人世界的苦海挣扎浮沉,身不由己。再叹一口气后,步入山门。

第一座面阔七间的大殿矗立门后的广场上,两名老僧正在打扫落叶,对他这来客的闯入不闻不问。徐子陵也是奇怪,对此彷觉理所当然的,负手悠然朝居于中轴线上的首座主体建筑行去。

殿内香烟盈逸,从供奉在南端的三座佛像前的三脚炉鼎中袅袅腾升。他对佛教认识不多,只知中间戴金冠慈祥端庄的是毗卢遮那佛,两侧的佛像就不甚了了。更吸引他的是殿内沿墙环列的数十尊罗汉塑像千姿百态,无一雷同。撑起大殿的八根立柱和柱础,均精雕细琢,配上疏朗雄大的彩缯斗拱,出檐深远,檐角高翘,合而营造出寺院那种深远肃穆的气氛,充满宗教的感染力。

一声佛号,来自身后,接着有人道:“徐施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徐子陵认得声音,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嗔大师,请问左右两佛是何名称?”

四大护法之首的不嗔答道:“左是药师佛,右是阿弥陀佛。徐施主既不知佛,故入寺不拜也是合理。”

徐子陵潇洒地转过身来,朝双目低垂,合十持珠的不嗔微笑道:“在下虽对佛所知不多,却知诸法唯心。跪地膜拜只是表面的形式,当不能以此来判断一个人对佛的诚意吧!”

不嗔睁眼朝他瞧来,闪过惊异神色,淡然道:“所谓有诸内而形于外,故佛有佛相。施主之语,或者只能适用于施主吧!那要问问施主的本心了。”

他虽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背后的意思却明显不过,指的是徐子陵口不对心,砌词狡辩。其中当然牵扯到和氏璧的事上。

徐子陵胸怀磊落,怎会介怀,道出来意道:“在下今次来访,是欲与师小姐见上一面,解决一些事情。”

不嗔用神打量他半晌,好一会才道:“施主请!”

领头步出殿门。

徐子陵心想又怎会这么顺利的,忙随他去了。

寇仲策马直入皇域,到了尚书府外才甩蹬下马,尚未登尽台阶,一身劲装的董淑妮夹着香风从府门内冲出,杏眼圆瞪地娇叱道:“没胆鬼!跟我来!”

寇仲见把门的卫士无不拿眼瞪着他们,大感尴尬,只好随她入府。

董淑妮走进西厅,把所有婢仆全部逐出,指着靠窗的椅子,气鼓鼓道:“你给我坐在那里!”

寇仲亦是心中有气,不悦道:“我是你的奴隶吗?有什么事快说出来,本少爷今天很忙。”

董淑妮怎想得到寇仲敢顶撞她,气得两眼大睁,戟指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人,竟敢用这种口气和人家说话。”

坦白说,即使她状若发疯的雌虎,但仍是那么娇俏艳丽,姿态动人,别有一番娇媚味儿。尤其挺起酥胸两手扠着小蛮腰的姿势,更是引人之极。

寇仲见她气得秀目通红,珠泪欲滴,心中的气登时消去大半。又暗忖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犯不着和她计较。

哈哈一笑道:“坐便坐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坐好后,拍拍大腿道:“董小姐要不要坐上这张世上最舒服的椅子。”

董淑妮狠狠盯了他好半晌,跺足大嗔道:“我先和你算旧账,那晚你滚到哪里去了?”

寇仲摊手道:“我听闻荣凤祥明晚才摆寿酒,故以为小姐一时口快说错日子,兼之也真有点事,嘻!你明白啦!”

他再不想和她纠缠下去,遂点醒她自己已识破她的奸谋,让她知难而退。

董淑妮旋风般来到他身前,玉腿差点碰上他的双膝始停了下来,大发雌威地骂道:“见你寇仲的大头鬼,人家的寿酒是连摆七天的,否则怎叫得做大寿。”

寇仲差点语塞,幸好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乘机诈她一记,苦笑道:“小妮妮不要再耍我了!我和虚彦兄是不打不相识,现在已成莫逆。他还把所有事和盘托上。待会我去荣府找他,你要不要一道去?”

董淑妮如遭雷击,连退三步,俏脸转白,不能相信地嗫嚅道:“他……他真的……”

寇仲心笑任你如何狡猾,始终嫩了一点,一下子露出狐狸尾巴,让自己证实了纯属凭空猜想的事。拍拍衣衫长身而起道:“待会我们再亲热吧!”

随着笑嘻嘻的得意而去。

徐子陵随在不嗔身后,朝后院的方向深进。沿途不时遇上僧侣,但人人对他视而不见,像正沉醉于本身清净无为的宗教生活里。

经过那座在阳光下金碧辉煌的铜殿后,不嗔左转进入一条两旁植有竹树,古意盎然的石板道。两旁僧舍掩映在竹林之间,朴素简单,与殿堂的华美又截然迥异,不过在铺上白灰泥后,又自有股不施脂粉般的自然美态。

徐子陵正细意感受禅院里那种深幽致远、平和宁静的气氛时,景色一变,房舍渐稀,代之是苍松翠柏,层岩嶙峋,沿着石路前行,可看到右壁凿上“佛道”二字。两边石岸逐渐高起,山道收窄,两旁石壁是依矮崖形势雕凿的诸佛坐像,均神态悠然,栩栩如生。

徐子陵看得心中惊异,佛道忽尽,眼前豁然开朗。在这禅院西端处,一座上刻“方丈院”,面阔七间、歇山九脊顶的巍峨大殿建于崖沿处,形势险要至极点。

徐子陵大感不妥,问道:“这该是贵院主持了空大师的居停吧!”不嗔若无其事地答道:“施主欲见师小姐,自须由本院方丈定夺,何需奇怪?”

徐子陵早知不会那么容易可见到师妃暄,只能心中暗叹,随他登阶入院。

方丈院共分前中后三进,入门处是个空广的接待室,没有任何家具,只在两壁挂有画像,看来该是禅院历代主持的肖像。不嗔嘱咐徐子陵在此等候,穿门进入内间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正好浏览壁上的肖像画,画像虽形态各异,肥瘦不同,但绘者无不为其刻意经营,画得人人宝相庄严,佛光普照,容貌慈和,一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模样。像旁还附上名号和受戒入寂年月等介绍文字。

肖像显是依年代先后排列,到左壁最后一幅时,徐子陵心中一震,行近细看。只见所绘老僧须眉俱白,脸上深刻的皱纹纵横交错,看来至少有七十多岁。

他之所以吓了一跳,皆因此僧面目与现在的主持了空至少有八、九分相似,恰是了空老朽后的样子。正在思忖这是否了空的亲爹,而了空是子承乃父的衣鉢,赫然发觉肖像画旁只有受戒年而没有卒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难道了空返老还童,从画中这老人变回现在四十来岁的样子,那么此事实在骇人至极点。

不嗔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这是敝寺主持十五年前的画像,当时他正值入关修禅,故嘱人做像。”

徐子陵叹道:“真令人难以相信,原来世间竟有返老还童的神功秘法。”

不嗔高宣佛号合十道:“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敝寺主持在中院恭候徐施主,请!”

徐子陵转过身来,见不嗔全无领行的意思。只好施礼道谢,自行进入中庭。

“砰!”木门在身后关上。

深广达十丈,高三丈的空间,只有四面空壁。了空盘膝面壁结迦跌坐,背向着他。这能返老还童,有力回天的高僧两旁各有一道闭上的便门,透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氛。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恭敬地道:“大师请赐示旨意。”

寇仲由偏厅返回正厅,欲进内堂,刚好遇上一向对他摆出不屑一顾姿态,轻盈冷艳的“美胡姬”玲珑娇,双方均想不到会狭路相逢。寇仲刚受过董淑妮的教训,极力克制下只点头为礼,算打过招呼。

反是这异族美女对他展露出一丝罕有的笑意,与他并肩而行道:“昨晚你们在天津桥之战的确很精彩。”

寇仲愕然道:“娇姑娘真厉害,竟能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潜到近处。”

玲珑娇恢复冷漠神色,淡然道:“若没有这点本事,怎替尚书大人当探子?”

此女肯和他有问有答,已代表态度有所改变。

刚要再找话题,虚行之从内厅匆匆走出来,见到寇仲,打了个勿要说话的眼色,然后施礼道:“大人在书斋等寇爷。”

言罢擦身去了。

玲珑娇止步道:“尚书大人该有话要和你单独说的,待会见。”

片晌后寇仲来到书斋,王世充待室门关上,着他在左旁的太师椅坐下,说道:“幸好你昨晚没有被敌所乘,我曾想过遣人往援,但此举会正中敌人下怀,时间上更难以赶及,最后只好按兵不动。”接着冷哼道:“杨侗和独孤峰太可恶了。”

寇仲违心赞道:“尚书大人此着非常高明。现在我们务要示敌以弱,方符合上兵伐谋的兵家要旨。论实力,独孤阀纵使联结外人,仍奈何不了我们。所以只能靠阴谋诡计来施冷箭,只要我们小心一点,独孤峰绝不能得逞。”

王世充皱眉道:“铁勒人因曲傲的败北,可以撇开不论。但假若阴癸派、突利和杨侗连成一气,我们是否仍要维持被动挨打的局面呢?一个不好,我们可能要连东都也赔掉。”

寇仲好整以暇地说道:“突利也可以不论。皆因吾友跋锋寒刚离洛阳,突利和毕玄的两个徒弟怎都要追上去热闹一番。阴癸派则因要应付师妃暄这个头号大敌,绝不敢公然卷进这场纷争去。何况在某一程度上,她们都希望你能收拾李密,那时杜伏威取得江都,可沿运河北上。”

王世充讶道:“你怎知杜伏威要攻打江都?”

寇仲当然不会把宋金刚招出来,说道:“我和宋家有点交情,待会还约了宋鲁在董家酒楼见面。”

王世充释然道:“这确是令人头痛的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关系一向不大好,现在忽然连成一气,可见他们北上之心是如何焦急。”

寇仲点头道:“目下局势明显是黄河与运河之争,谁能同时取得关中、洛阳两大重镇,等于半壁江山落进他袋子去。我们则先取虎牢、荥阳,再挺军西进,那时圣上你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王世充捻髭微笑,眼中射出充满希望和企盼的神色,正容道:“假若我王世充成为新朝之主,你寇仲就是新朝宰相,你准备好了没有?”

寇仲暗忖信你的才是白痴。表面却装出陶醉之色,欣然道:“尚书大人这么瞧得起小子,我自然是万二分感激。不过我想先破李密以立功,那时尚书大人重用我,旁人亦无话可说。”

王世充呵呵大笑,接着故作神秘地说道:“是否能引李密出兵,便要看明晚的安排,让我先给你见见我的替身。”

了空身穿灰色僧衣,外加深棕色的肩挂,空广的堂宇寂然无声。徐子陵负手卓立,像变成这高僧外的另一尊石像,没有半丝不耐烦。

好一会后,了空柔和的声音轻轻道:“洛阳的寺观窟三大名胜,徐施主不知是否都到过了?”

徐子陵心中错愕,无论了空说什么,甚至佛语禅机,他亦不会奇怪。偏是这么提及洛阳的名胜,与眼前的事风马牛不相关,顿使他摸不着头脑。

无奈下虚心问道:“请大师详加赐示!”

了空悠然道:“寺是白马寺,乃中原第一所佛寺,建于东汉永平十年,由于当年从天竺迎回两位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时,佛经佛像均是用白马驮来,故以白马为名。此为中土佛教之始,故该寺又有“释源”和“祖庭”之誉。信佛者,若不到该寺一游,每引为毕生憾事。”

徐子陵道:“多谢大师指点,但不知白马寺坐落何处。”

了空淡淡地说道:“徐施主若是有心人,自会知道。”

不待徐子陵说话,续道:“观为老君观,位于城北数里外邙山翠云峰之巅,相传乃老子李耳练丹的圣地,可惜现在为妖魅把持,圣地成了邪窟。”

徐子陵大奇道:“怎会如此?”

了空平静答道:“有很多事,老衲实不方便详言。只不过见徐施主所学来自道家始祖广成子,故顺带一提。”

他的话字字暗含玄机,深奥难明。

了空续道:“窟则为龙门石窟,位于我寺南面十多里外伊水之滨,由于该处两山相对,望之若阙,故又名“伊阙”,两岸峭壁上大小神龛石窟延绵数里,令人叹为观止。”

接着讶然道:“是了!徐施主今次究竟为何事而来,老衲早忘记了。”

徐子陵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说道:“我也忘记了,多谢大师指点。”

说罢飘然离殿。

一名无论外貌体型都与王世充有七、八分相像的人,入斋后拜倒请安。随之而入的是欧阳希夷、玲珑娇、可风道人、陈长林一众高手,还有王世充的两个儿子王玄应、王玄恕,与大将张镇周和杨公卿。只看阵势,便知是有要事商讨。众人分左右坐好,变得寇仲居于左方首席,与右方第一席的欧阳希夷遥对,下首始是张镇周等人。

王世充把替身唤起,向寇仲得意地道:“怎样?”

寇仲点头道:“确能鱼目混珠,但在明晚那情况下嘛,”

王世充知他有话要说,先命替身离开,欣然道:“现在全是自己人,有什么话放心说吧!”

王世充那一副酒色过度样子的大儿子王玄应得意地道:“这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年许前玄应从管州物色得此人回来,经我亲自指导训练,保证无人能够识破。”

只看他唯恐怕别人不知此功归他的神情,便知此子难成大器。

欧阳希夷皱眉道:“此人不懂武功,内行人只要看他举手投足,又或走多两步,立可看破非是世充兄本人。”

王世充胸有成竹道:“若有人要来行刺我,最佳时机莫如在赴会途中,又或是返归的路上,范成他只需在车上作个样儿便成。”

至此谁都知道王世充是绝不肯去冒这个险的。

可风道人皱眉道:“这回是要让敌人行刺成功,而世充兄则要佯作受伤,始可引得李密仓促出兵。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范成轻易就给人宰掉,谁都会生疑的,此计怎成?”

王世充欣然道:“这正是关键所在,以假作真后我将藏在马车暗格内,若敌人实力真个强大至可破车杀人,我便暴起发难。最好来的是晁公错又或尤楚红之辈,让我伤得其中一人后,再诈作力拼受伤,如此将更能令对方入信,当然尚需各位再加配合。”转向寇仲道:“寇小兄还有什么话要说?”

寇仲问道:“为何敌人不会在宴会中下手呢?”

王玄应代答道:“这个道理很简单,荣凤祥这回尽邀各地前来洛阳的名人赴宴,到时高手如云,其中又不乏与我们有交情的,在这种情况下,公开挑战不会有问题,若要行刺暗算则变量太多,说不定闹个灰头土脸,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心中暗叹,颓然道:“我没有话说了。”

他本有满腹妙计,但见到王世充摆明不肯以身犯险,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徐子陵踏出方丈室的大门,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蒙蒙细雨刚开始从天上洒下来,远近不见人迹。净念禅院处处隐含禅机佛意。像自己本为他们的敌人,但他却丝毫觉察不到敌意。似如和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见不到师妃暄乃理所当然,可以得见才是出人意表。不过他为了心之所安,故仍要稍尽人事吧!他要的是能面对面与师妃暄解决和氏璧的问题。直到此刻,他仍不认为盗宝是坏事或错事,而只是有关争霸天下的手段。像和氏璧这种神物,惟有缘者居之。

他缓步走下台阶,正要朝佛道的方向走去,心中忽生感应,像有某种事物在等待着他的样子。环目四顾,方丈院左端有一片竹林。徐子陵想了想,放步走去。来到近处,另一条石道在竹林间蜿蜒伸展,曲径通幽,在雨丝绵绵中,特别引人入胜。

徐子陵沿道而行,拐了个弯后,整个空间倏地扩阔至无限,原来路尽处是山崖边沿,不但可俯瞰远近山野田畴,还可远眺坐落东方地平尽处的洛阳城。漫天细雨下,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里,一身儒服男装的师妃暄正盈盈俏立崖沿,悠然神往的俯瞰着崖下伸展无尽的大地。

徐子陵恭敬地朝她玉背施礼,诚恳地道:“小姐肯破例赐见,徐子陵感激不尽。”

师妃暄轻轻叹一口气,伸出纤美的玉指,遥指远方的洛阳城,以充满悲国伤时的语调道:“自魏晋南北朝以还,洛阳屡成兵家争战之地,多次被毁倾颓,累得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填沟壑。除此之外,徐兄可知我们尚损失了什么呢?”

徐子陵虽自负聪明才智,此刻只能茫然摇头。

师妃暄像脑后长有眼睛,可看到他摇头的动作,淡然道:“洛阳之称,始见于战国文献《战国策》,内有“苏秦过洛阳”之语。自此屡被选为都城,为我国文化经济的中心,北魏时只是佛寺便有一千三百六十七间。”

徐子陵咋舌道:“竟有这么多?”

师妃暄续道:“洛阳向为我国文化荟萃之处,只藏书达七千车之多。且人杰地灵,历代名家辈出,蔡伦于此试制“蔡侯纸”;张衡创制“浑天仪”、“候风仪”和“地动仪”;马钧发明“指南车”;王充作《论衡》;班固兄妹着《汉书》;陈寿撰《三国志》;《洛阳伽蓝记》和《水经注》均成书于此,洛阳城对我国的贡献,有何处可能比拟。”

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若非他有翻阅鲁妙子传给他的笔记卷,这时定要听得一脑子茫然。现下虽仍未能完全谙识,但至少亦知道师妃暄的确是学究天人,博古通今。换了他和寇仲,无论对着洛阳城看多少遍,也不会有师妃暄的感触和联想。她正为洛阳过去百多年的历史而伤怀。

师妃暄悠然神往地说道:“徐兄到过北市的新潭吗?”

徐子陵暗忖自己来来去去都是洛河、天街和天津桥,或间中因事到过南城的里坊,却从未到过北市去。苦笑道:“尚未去过!”

师妃暄道:“那么徐兄定要去见识一下这被称为天下舟船所集的地方,全盛时期大小船只可达万艘之数。”

接着低吟道:“古今兴废事,还看洛阳城。”

听着她若如天籁仙音的声音细诉洛阳的兴替盛衰,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洛阳的图画,似乎千多年的历史,倏忽间闪过脑海,那感觉既悲怆又感人。雨点温柔地飘洒在他们身上。像师妃暄这种悲天悯人,有着菩萨大慈大悲心肠的超卓人物,他尚是首次遇上。忽然间,他彻底明白了师妃暄要找寻真命天子,以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的伟大情怀。

欧阳希夷、可风道长与寇仲一道离开书斋。

可风道长问寇仲道:“看寇小兄的神情,似乎不大欣赏尚书大人有关替身的安排。”

寇仲苦笑道:“这证明了我道行尚浅,藏不住心事。”

可风道长微笑道:“人在年轻时,谁不是如此,我和希夷兄是过来人。”

欧阳希夷笑道:“在小兄弟的年纪,我哪有这么本事。”

可风道长道:“现在轮到我当值,希夷兄最好养足精神,这几天恶战难免。”

言罢停步施礼。

欧阳希夷与寇仲并肩朝大门走去,说道:“世充兄的面子真大,竟请得动可风这等高手来助阵,可见他跟老君庙关系不浅。”

寇仲顺口问道:“老君庙是什么家派,为何有个这么古怪的名字。”

欧阳希夷奇道:“你给人的感觉是神通广大,却竟然不知洛阳北邙山翠云峰顶的老君庙,此实让人难以相信。”

寇仲在门槛前停下来,瞧着雨粉飘飞的户外,从容道:“所以前辈至紧要多提点小子,我可以是很糊涂的。”

欧阳希夷低声道:“我第一趟见你们,便心中喜欢,觉得你们很合眼缘。不过昨晚收到你们被人在天津桥围攻的讯息,却是老夫力主不要妄动。一来是我相信你们定有脱身之法,另一个原因是这明显是个陷阱。”

寇仲道:“小子怎会不晓得呢?”

欧阳希夷道:“此事若我不说,你定不会知道。而我特别要提起此事之意,皆因力主出战者正是可风,可见他对你颇有怜才之心。”

寇仲皱眉道:“以他的智慧,难道看不出是精心布下的阴谋吗?”

欧阳希夷道:“当时是谁都觉得有点不合情理,对付你们,独孤阀何需派出近千禁卫去封街截道,却都没时间去想清楚整件事。幸好世充兄手下一个叫虚行之的莫僚私下提醒老夫,否则恐怕已中了敌人的奸计。”

寇仲心中暗喜,虚行之果然是个人才,这么快掌握到欧阳希夷是可以信任的人。

欧阳希夷拍拍他肩头道:“现在老夫要回房打坐静修,今晚你若回来,可以来找老夫聊天喝酒。你懂下棋吗?”

寇仲道:“只看别人下过。”

欧阳希夷大笑道:“世事如棋,若我是棋场中的高手,你便是棋盘外的下棋高手,小心点。想要你项上头颅的人,横冲直撞都可碰上呵!”

言罢欣然返回府内。

寇仲也觉好笑。自己现在该下哪一步棋呢?跨过门槛,两旁侍卫肃立致敬,无不现出尊敬神色。

寇仲自知已在洛阳建立了威名,问其中一人道:“小姐是坐车还是骑马的?”

那人冲口而出地答道:“小姐骑马走了。”

寇仲心中大快,想象着董淑妮质问杨虚彦后这对狗男女知道中计的绝妙情景。杨虚彦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不似是肯屈居人下之徒。假若王世充跟李世民谈成交易,董淑妮将成为李渊的妃子。那杨虚彦岂非先拔了董王妃的头筹,这笔账该如何算?想到这里,寇仲顿时糊涂起来。

徐子陵瞧着师妃暄那令天下男子倾心拜倒的动人背影,沉声道:“那晚在天津桥上,小姐是否根本没有被伤?”

师妃暄终于缓缓转过娇躯,清丽无伦的玉容首次露出惊讶之色,仔细打量他半晌,柔声道:“徐兄是凭空猜想出来,抑是眼力高明至可看破我的地步?”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纯粹是一种直觉。”

师妃暄道:“那徐兄就真是具有慧根的人。不过我的确受了点内伤,只不过绝非我装出来的那般严重,当我步下天津桥时,已完全复原过来。”

顿了顿露出个带点天真味儿的甜美笑容,秀眸深注地说道:“徐兄知否妃暄为何要耍这种骗人的手段?”

徐子陵因这罕有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态而心弦剧烈抖颤一下,瞬又平静下来,微笑道:“小姐是否想要婠婠上当呢?”

她那对眸子胜比一泓秋水,于嫣然一笑中,动人至极点。

师妃暄见徐子陵在她目光的逼视下,仍是那么飘逸潇洒,神态动作宛如发自天然,芳心更是讶异。换了以前所遇的男子,除侯希白外,在这种情况下,若非手足无措,便是心慌意乱,哪像此人般完全不受自己慑人心神的目光所影响。

师妃暄淡雅清艳的玉容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浅笑,缓缓道:“没有人可以骗她,我要骗的只是你徐子陵,若非如此,妃暄便没有撤退的借口。”

徐子陵终于招架不住,俊脸微红道:“小姐这番话的确是出人意表,小姐难道认为我与和氏璧失窃的事真个无关吗?”

师妃暄徐徐道:“刚好相反,打开始我便知和氏璧是你偷的。”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如此让在下更不明白了,为何小姐故意放过我呢?”

师妃暄欣然道:“你终于肯承认是盗宝贼哩!”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来拜见小姐的原因。什么账都可算到我头上来。可是我却绝不会束手待毙,但也不会伤害寺内的任何人。”

师妃暄泛起怜悯的神情,叹道:“《长生诀》虽令你步上一流高手之列,但仍差点火候。这里除妃暄外,了空大师亦稳有置你于死之能。徐兄可否告诉我,为何明知是送死,仍要来此?”

徐子陵耸肩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你们都是为万民尽心竭力,但本身又不追求任何私利的人,使我感到欺骗你们是一种罪过。”

师妃暄步步进逼道:“盗宝不是过错吗?为何徐兄明知故犯。”

徐子陵哑然笑道:“我想反问小姐一句。李世民会否因对手是个善长仁君,而放弃与他争地盘打天下呢?”

师妃暄不但不以为忤,反饶有兴趣地说道:“想不到徐兄竟是雄辩滔滔之士,言归正传,和氏璧究竟在哪里?”

徐子陵颓然道:“坦白说,假若和氏璧在我手上,说不定我真会还给你,可惜和氏璧已完蛋了!”

师妃暄玉容不见半丝波动,静静地注视他好半晌,最后娇叹道:“想不到千古以来,经过无数贤人圣士殚思竭虑仍解不开的两个秘密,先是《长生诀》,接着是和氏璧,都给你们揭破了,这不是缘份是什么呢?”

徐子陵大讶道:“只这么一句话,你便明白了。”

师妃暄温柔地道:“早在桥头初遇,我已生出感应,却是难以置信,到现在始能证实,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即使杀了你又是于事何补。”

徐子陵奇道:“是否我的错觉?小姐似乎根本不把和氏璧的存亡放在心上。”

师妃暄淡淡地说道:“天下之事,莫不有数,像和氏璧这种稀世奇物自有其气运定数,丝毫勉强不来,徐兄请走吧!”

她肯下逐客令,徐子陵本该额手称庆才对。但这刻他却彷有宁愿被她痛打一顿或狠狠教训一番的渴求,苦笑一下,施礼离去。

在雨粉中走了五、六步,终忍不住停下来道:“小姐可否赐示,那晚为何要诈伤放过我们?”

师妃暄平静的优美声音从后传来道:“皆因妃暄生出怜才之意,这样说够坦白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洒然去了。

师妃暄定睛瞧着他孤傲不群的背影,直至没进林路深处,才收回目光。

寇仲策骑奔出皇城,心中总像多了根刺似的,心情郁闷,难以排遣。最令他困扰的,是王世充的畏首畏尾,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弄得不汤不水的,让人啼笑皆非。王世充本身乃一等一的高手,在有心防备下,又有他寇仲和徐子陵在旁护驾,在遇刺下佯作受伤,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沈落雁的武功在他现时眼中虽不算怎样,可是对她的狡诈多智,寇仲却是深深顾忌。若非阴差阳错,加上机缘巧合,恐怕他们两兄弟早栽在她手上。所以用兵必须如臂使指,否则孙武复生,武侯再世,都成不了事。想到这里,已转上天街。

董家酒楼矗立桥头,与另三座高楼相映成趣。天街人车络绎不绝,河上则船楫往来,细雨徒添某种难以说出来纠缠不休的气氛意趣。现在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小陵是否能及时赶回来陪他赴会?想到这里,早过了天津桥,往南门驰去。

寇仲一口气赶过三辆骡车,又在两辆马间穿过,痛快之极。如此在闹市中策马奔驰,昔日在扬州时只有羡慕别人的份儿,哪想到自己亦有机会享受这种风光。这时左方行人道上有几个结伴而行,打着各式彩伞的标致胡女,正对他行注目礼,秋波抛送。寇仲连忙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以灿烂的笑容回报,惹得她们更秀目发亮,娇笑作态。寇仲大感有趣,示威似的快马加鞭,连过两名骑士,风驰电掣间,心中忽生警兆。

一道微仅可察的黑影,从右方行人道电射而来,斜斜穿过两辆奔行的马车和骡车间的空隙,以惊人的准绳和速度朝他射来。当寇仲察觉是一条长而闪亮的头发,它已钻进马儿的右鼻孔去。暗算者最高明的地方,是利用两辆车子作掩饰,待被袭者察觉,已不及应变。若头发的目标是寇仲本人的话,他定可及时避过,现在则是马儿惨遭暗算。

马儿一声痛嘶,人立而起,接着往右倾摔。寇仲在随马儿一起跌个灰头土脸前,弹了起来,越过马车,往暗器来处扑去,心中勃然大怒。街上的交通立时乱作一团,人人奔走侧目。马儿挣扎下又爬起来,此根头发摆明是作弄性质,并没有真的伤及马儿。但寇仲正在意气风发的当儿,更感面目无光。

足尖点在对面车马道微靠行人道那一边奔至的另一辆马车顶上,借力腾升,刚好捕捉到一个优美的女子背影,闪进一道横街去。此女穿上红色劲装,目标明显。

寇仲猛提真气,顾不得惊世骇俗,就在行人的头上掠上一间杂货铺的瓦面,追赶敌人。如此当众失威的事,这些日子来他尚是首次遇上,一口恶气怎都硬咽不下去。远处瓦面动人的红影一闪而没,像是诱他追去的样子。寇仲现在艺高人胆大,明知可能是个陷阱,仍夷然不惧,全速追去。一口气掠过十多间房舍,奔落一条横巷,女子倏地出现前方。

寇仲一震停了下来,愕然道:“原来是你!”

赫然是把李靖从素素手上抢了过去的红拂女。红拂女不知是否钟爱红色,不但手上的拂麈血红似火,与红衣互相竞艳,乌黑闪亮的秀发处更插着一朵红白相间的簪花。配合着她的冰肌玉骨,不但没有丝毫俗气,还出奇地显得冷艳秀气。

寇仲不知如何,心中的怒火消敛大半,正思忖谁人可穿红衣比她穿得更好看,红拂女冷笑道:“这回我使手段引你来此,纯是为了私人间的恩怨,与秦王完全无关,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旁人插手。”

寇仲踏前一步,皱眉道:“我和你之间有什么恩怨?”

红拂女一对动人的美目射出凌厉的神色,语气却出奇的平静,徐徐道:“若非你两人颠倒黑白,不辨是非,我夫君何须为你们终日长嗟短叹,困苦惆怅。大义当前,你们现在若能迷途知返,尚为时未晚。否则休怪我下下无情。”

寇仲大感头痛。只看刚才她以秀发作暗器的手段,足见她名不虚传。无论内功、手法、眼力均达到顶级高手的境界。寇仲自问便办不到,而她却是一击功成。他并非真的怕了她,皆因他从没有在暗器此项上下过功夫。最大的问题是无论他如何痛恨李靖,亦难以狠心下杀手来对付他的美艳的娇妻,除婠婠外,他对女人都是容易心软的。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是全力出击,而他则是心有顾忌,自然是大大不利。红拂女还以为他在认真考虑她的忠告,耐心的等候着,哪知他心中想的竟是这么回事。

好半晌后,寇仲叹道:“夫人究竟是怎样遇上李靖的呢?”

红拂女不悦道:“你先答我刚才的话。”

寇仲颓然道:“我不想和你动手。”

红拂女玉容转冷,沉声道:“你是一意孤行,执迷不悟了。”

寇仲哂道:“这不是执迷不悟,而是人各有志。试问谁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乃最正确的事?”

红拂女双目闪过杀机,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若非看在你们曾是夫君的兄弟份上,我早出手宰了你们。大是大非之下,尚要砌词狡辩。只是你们盗取和氏璧一事,已是死罪难饶。”

寇仲一点不让的与她锋利似剑的目光对视,沉声道:“今次你来找我,李靖是否知情?”

红拂女眼中露出痛心的神色,拂麈扬起,娇叱道:“看招!”

寇仲哈哈一笑,往后飘退。只退半丈,便知自己因无心作战,致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上策府的第一高手,果是非同等闲。

城门在望,徐子陵快马加鞭,以免因迟到而失约。对侠义豪情的宋鲁,他一直保持着祟敬之心,何况他是宋师道的族叔。他从来没有想过宋师道是这么情深义重的人。由于出身的关系,他对高门大族的子弟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但宋鲁和宋师道却改变了他的想法。宋玉致也是个好女子,可惜……正思索间,十多骑迎面而至,还一字排开,拦着去路。徐子陵连忙勒马,原来是拓跋玉师兄妹和一众突厥好手,人人脸色凝重,杀气腾腾。徐子陵心中叫苦,这时避之已不及,只好策马迎上。

红拂女速度之高,身法之美,无不在寇仲意料之外。最头痛是她手上的红拂与曼妙的身法配合得天衣无缝,使寇仲根本无从闪躲,而后退只是让对方得以展开有如长江大河般奔腾而至的凌厉攻势。一时拂影大盛,旋风般把寇仲卷进狂涛骇浪似的强大攻势中。

而无心恋战的寇仲此时已来不及掣出井中月,只能靠双手应付这红衣美女排空而至的凌厉硬攻。

更糟是她的红拂可刚可柔,拂随意转,长达三尺的拂丝被她控制得像长有眼睛,更赛如灵蛇般专钻敌手的空档。连麈拂把手都能刺穴戳脉,无所不用其极,非常凌厉。

甫开始便是一场以快攻快的近身拼搏,使对手没有喘一口气的时间。

寇仲则完全陷进挨打的劣局中,只能见招破招,苦待反击的时机。

“霍!”

拂丝在寇仲的左臂扫了一记,登时衣袖粉碎,现出十多道血痕。还是寇仲知机,在对手这狠辣的一拂戳上胸口之前,凭旋身横移才堪堪避过要害。

为了抵挡对方不时配以像奇兵突击般的凌厉脚法,终于被红拂女水银泻地式的拂招觑得可乘之机。十多丝火辣辣的劲气侵体而入。

寇仲知道若任由如此形势持续发展下去,自己最终只有伏尸小巷的结局。忙猛提一口真气,不但化去对方入侵的气劲,还聚运全身功力,一掌劈出。在这生死关头,寇仲把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功力发挥致尽。

红拂女虽稳占上风,可是寇仲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却使她有无从挡卸的感觉。

寇仲这一掌实际上是由一连串动作组合而成,通过无数惑敌的变化,才抵达最终的方位,让她完全无法掌握其突发的掌势。而所有动作均妙若天成,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且以全身配合,令人感到他把全身的功力和整体心神全投进一掌之内。

最要命是她本想回拂乘胜扫打他的面门,可是因寇仲这切在空档间的一掌,却把她进攻的路线完全封死。

她无可奈何下只能变招迎敌,改而沉腕下戳,以虚实幻变手法相迎。

虚的是摆出挺拂扫往小腹气穴的姿态;实则是拂丝上扬,扫打对方右手腕脉。

寇仲哈哈一笑,掌势不变,却倏地斜移前标,掌尖变成刺往这美女线条优美的粉颈,劲气嗤嗤。

红拂女哪想得到寇仲有此反守为攻的应变奇招,虽不服气,却知已被对方看破了自己的拂法,娇叱一声,收回麈拂,底下闪电的踢出五脚。

寇仲直到此刻首次找到反击的机会,一声长笑,一个倒翻到了红拂女头顶上,双掌下按,不着半点痕迹便避过了此姝使他自愧不如的脚法,避强攻弱。

螺旋劲带出的狂飙,像一股龙卷风暴般把红拂女笼罩其下。

红拂女冷哼一声,麈拂扬起,同时抽打寇仲正迎头下压的双掌掌心处。

“砰!”

劲气交击。

红拂女娇躯剧震,寇仲已在大笑声中,腾空而去,叫道:“嫂子果然厉害,小弟自愧不如,唯有逃命去也。”

横空而去,消没不见。

红拂女气得猛一跺脚,偏又知道追之不及。可是给他叫了声嫂子,终想到他一直没有拔刀,心中对他的恶感不由消减了几分。至此方明白夫君李靖为何如此重视与他们两人的兄弟情义。

拓跋玉拍马趋前,来到徐子陵马侧,苦笑道:“徐兄和寇兄实是在下抵达中原后最看重的人物,豪爽而有情义,本意一心结交,岂知最后却闹至如此地步,让人惋惜。”

徐子陵暗里松一口气,他本以为对方会动手,但听他口气显无此意。

点头道:“人生总难事事称心遂意。不过纵使彼此立场不同,但我徐子陵仍当拓跋兄是朋友,答应过的事更不会反悔。”

拓跋玉当然知他指的是借《长生诀》一事,欣然道:“我从没想过徐兄会悔约,因为你根本不是那种人。”接着压低声音道:“我说出来你或许不会相信,突利可汗其实对你们非常欣赏,只不过碍于有跋锋寒这小子夹在其中,以致难以论交。现在跋锋寒已去,大家该可以坐下来谈谈了。”

徐子陵先是愕然,旋即想到突厥的意欲是中原愈乱愈好。而寇仲明显是一个乱源和破坏均势的高手,登时明白突利示好的另有用心。

岔开话题道:“拓跋兄的消息真灵通,我们刚送走锋寒兄,你们立即衔尾追上来了。”

拓跋玉冷哼道:“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怎样回去向师尊交待。”接着叹道:“真让人难以相信,每次再见到这小子,他的功力都精进一层,现在曲傲也败在他手上。我只想问一句,他是否也在与曲傲一战中受了严重内伤呢?唉!我实在不该作此询问。”

徐子陵对这阴阳怪气的突厥年轻高手更生好感,苦笑道:“让我怎样答你呢?”

拓跋玉精神大振道:“你已告诉我答案了。坦白说,若他没有受伤,我们纵使追上他亦难以拿他怎样,现在则似可尽尽心力。”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话,那边的淳于薇不耐烦地挥着马鞭娇呼道:“师兄啊!轮到人家说话了吗?”

寇仲从屋顶跃下横巷,转往天街,左臂中麈拂处虽止了血,但整条左臂仍是阵阵麻痛,伤口则是一片火辣。对红拂女那使得出神入化的麈拂,实是犹有余悸。救他小命的是悟自傅君瑜的“奕剑术”。在红拂女那使他眼花缭乱的拂法下,他根本格挡得非常吃力,更遑论预估其出手的后着与路线。可是当他中拂的刹那,她的拂法反出现一丝令他重振旗鼓的空隙,抢回少许主动之势。那是一闪即逝的时机,却给他准确地把握,并尽其全力运掌一击,不但扭转了形势,更抢回主动,故能施出奕剑术的手法。那确等如下棋,使出一招令对方不能不应的妙着,从而拿捏到对手的“应子”。对弈剑法的认识,他又深进一层。

此时他随着人流走过天津桥,来到董家酒楼的院门前,正要入去,后面有人叫道:“寇兄请留步!”

淳于薇俏脸微红地说道:“自昨晚开始,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在马背上凝神细听的徐子陵吓了一跳道:“什么?”

幸好拓跋玉已回到远在五丈外的突厥骑士阵中,否则给他听到才叫尴尬。此女煞有介事的要和自己说话,哪想得到说的是这种话。

淳于薇对他的反应显然不大满意,嘟长小嘴道:“有什么稀奇的,人家最喜欢精灵透顶的男人,不用像呆头鹅般被人左哄右骗。只因你不似寇仲般摆出个狡狡猾猾之相,所以人家没曾注意你而已。”

接着“嘻”的露出雪白整齐的可爱贝齿,眼中射出迷醉神色,柔声道:“哪知道原来你的狡猾是藏在肚里面的,使得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你们从容溜掉。”

徐子陵既啼笑皆非,又大感头痛,苦笑道:“我只是为求生存而想办法脱身罢了!怎可以用狡猾来形容我,你不喜欢寇仲了吗?”

淳于薇横他一眼道:“两个我都喜欢,唉!人家要走了,你不向人说两句亲热话儿吗?你会否到突厥来找人家呢?”

徐子陵狼狈答道:“照我看你是找错对象。若我真够狡猾,现在就懂得该怎样哄你。可惜我却是招架不来。你有没有什么话儿要我转告寇仲的。追人急如救火,姑娘似不应为我这呆头鹅延误时机。”

淳于薇不但不大发娇嗔,反喜滋滋的雀跃道:“这番话说得真好。有本事的男人总爱不把女人放在眼内。迟些人家将会回来找你们。唉!事实上跋小子也不错,他若没有杀大师兄,该有多好呢!”

徐子陵大生好感,这天真多情的小姑娘最可爱的地方是率直坦白,热衷追求人生美好的一面。

淳于薇甜甜一笑,又特别压低声音道:“告诉寇仲要小心突利,他是个既奸又狡的阴谋家。师尊一向不欢喜他。于薇要走了!嘻!很少样貌好看的男人能像你和寇仲般还那么有英雄气概的。”

徐子陵正担心会迟到,闻言如获皇恩大赦般,道声珍重,拍马去了。

寇仲回头瞧去,赫然是突利和一众突厥高手,正甩蹬下马。

突利让手下牵马,像老朋友般来到寇仲身旁,微笑道:“寇兄若只是自己一个,不如一起吃顿便饭,我约好世民兄在此见面的。”

寇仲与他并肩朝酒楼的台阶走去,故作欣然道:“可汗的好意心领了。先不说我确是有约在身;由于昨晚我刚和世民兄闹翻,现在同席吃饭说不定会影响他的胃口,以后总有机会的。”

心中暗自奇怪,怎么算突利跟他也是敌非友,为何竟会如此和颜悦色。以突利这种心高气傲、自恃身份的突厥王族,肯如此低声下气,想来必有所图。

突利停下步来,低声问道:“跋锋寒是否走了?”

寇仲随他立定,讶道:“可汗到洛阳没多少天?耳目却这般灵通。”

一众突厥高手环立四周,摆出阻挡旁人走到两人置身处的阵势,累得要入酒楼的客人须多绕步路,行藏颇为霸道。

突利笑道:“实不相瞒,像洛阳这种天下重镇,怎可没有我们的耳目。何况寇兄三人故意张扬,公然策马出关。假若我们仍茫然不知,还用来中原混吗?”

寇仲微笑道:“可汗既能看穿我们故意张扬其事,当知跋兄是另有妙法,不怕被人跟踪了!”

突利双目杀机一现即逝,从容道:“跋锋寒可以避过任何人,却绝避不开芭黛儿。一来因她熟知跋锋寒的所有伎俩,其次是她精通追踪术,故跋锋寒的如意算盘肯定打不响。”

寇仲笑道:“即使追上又怎样呢?”

突利洒然笑道:“我们这么说下去,定要再次针锋相对。坦白说,我对寇兄的行事作风非常欣赏,希望大家化敌为友。至乎看看彼此有否合作的可能性,那对双方均有利无害。”

寇仲淡然应道:“可汗这么看得起小弟,实令我受宠若惊。日后有机会尽可把酒详谈,想想有什么能令双方皆可获利的大计。”

突利欣然道:“寇兄果是识时务与形势的人,将来必大有可为。时机成熟时,我自会专诚拜访。”

寇仲乘机告辞登楼。但心中仍在盘算和揣测突利可圈可点的“时机成熟”这句话。

徐子陵随在一群约有七、八骑的大队之后进入董家酒楼宽敞的外院,入门后才看清楚其中一人赫然是李世民,却不见李靖或红拂女。此时避无可避,唯有希望李世民看不到他。岂知李世民一行人似乎人人同时生出警觉,朝他瞧来。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竟然这么巧,世民兄亦是到这里来。”

李世民露出一个略带惊喜的笑容,趋上来道:“正要找子陵兄详谈,想不到在这里遇上。”

他的手下人人脸含笑意,没有半丝剑拔弩张的味儿。但徐子陵却感到他们的目光在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无有遗漏。

李世民欣然道:“让小弟为子陵兄引见,这位是尉迟敬德兄,不但精通兵法,且擅使长矛钢鞭,名震江淮。”

年约二十五、六的尉迟敬德踏前一步,拱手为礼。乍看下此人的体格既不高大也不魁梧,故而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可是却能予徐子陵入目即深刻难忘的感觉,原因是他稳立如山的气度,自带一股杀气腾腾的迫人气势,显示出非凡的功力和气质。而且信心十足,乃是能于千军万马中视敌人如无物的猛将。他的面容有种朴拙厚重的味道,但双目精灵闪烁,使人知他绝非可以轻易相欺的人物。

徐子陵打量他时,他亦还以注目礼,微笑道:“相信很快可以向徐兄讨教来自《长生诀》的超凡绝技了!”

徐子陵当然明白他说话背后的含意,微笑不语。

另一人踏前一步自我介绍道:“在下庞玉,见过徐兄。”

徐子陵顿时眼前一亮。此人长得高大漂亮,更难得是体型匀称,没有任何可被挑剔之处。且风采明朗,给人举止文雅,擅于辞令但又不会多作废言的印象。

这两人都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中坚人物,更是他和寇仲的劲敌。

立在庞玉后侧是个表面看来文质彬彬的儒服书生,白皙清秀的脸上常挂着一丝似是胸有成竹的笑意,说起话来则慢条斯理的,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

当李世民介绍这人就是长孙无忌,徐子陵记起此人和尉迟敬德都是寇仲特别提过的人,不由心中暗懔。

尉迟敬德不怒自威的霸气、庞玉的英挺潇洒和长孙无忌的深不可测,均使他生出警惕之心。

接着其余两人分别是史万宝和刘德威,均是达至精气内蕴的高手。只是这五名手下,已可略窥李世民惊人的实力。

介绍过后,李世民亲热地挽着徐子陵的臂弯趋往一旁,低声道:“昨晚小弟与李靖先生竟夜详谈……”

听到李靖之名,徐子陵顿时按捺不住,截断他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世民兄莫要看寇仲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事实上却极有主见,立定的决心绝不会因别人而动摇的。”

李世民放开他的手弯,洒然笑道:“如此小弟可省回很多说话。将来如有得罪之处,子陵兄勿要见怪,小弟亦是逼不得已。”

深深望了徐子陵充满感情的一眼,断然挥手,含笑领着一众天策府的高手自行入楼去了。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知道他已错过了最后一个与李世民修好的机会。自这刻开始,李世民将会成为他们最可怕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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