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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听留之会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708 2024-03-05 11:28:41

王世充沉吟片晌,说道:“我想你们三人去替我偷和氏璧。”

寇仲愕然道:“你知道和氏璧在哪里吗?”

王世充冷哼道:“当然知道,洛阳是我的地头,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又瞅他一眼,说道:“若你给我办成此事,淑妮就是你的人。”

寇仲忙道:“能为尚书大人办事,我哪会要求什么报酬的。但我却有一事不明,要请教尚书大人。”

王世充皱眉道:“说便说吧!为何忽然变得这么文绉绉的?”

寇仲笑嘻嘻地说道:“据尚书大人所知,和氏璧是否在师妃暄手上呢?”

王世充苦笑道:“当然不是在她手上,否则让你去偷只是白走一趟。据闻师妃暄的武功已达致宁道奇那种超凡入圣的境界,要从她身上偷东西,就像要从天上把明月摘下来般不可能。”

这次寇仲确是大为错愕,目瞪口呆地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她竟不随身带吗?”

王世充像怕给人听见般,压低声音道:“此事乃江湖上一个大秘密,我也是因认识宁道奇的一个知交好友,才探悉此事。那人你也见过,就是王通老师。”

寇仲当然记得大儒王通。就是在那个宴会上,他初次见到王世充、跋锋寒和傅君瑜,又听到石青璇妙绝天下的箫技。

王世充续道:“和氏璧确是秘不可测的人间瑰宝,似玉却又非玉,最奇怪是它能助长佛道中人禅定的修行,对修炼先天真气者更有无可估计的裨益。”

寇仲不解道:“既是如此,师妃暄理该搂着它来睡觉才对。为何反不随身带呢?”

王世充哑然失笑道:“这是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缘故。原来和氏璧有一奇异特性,会随着天时而生变化,不但时寒时暖,忽明忽暗,极难掌握,以之练功,一个不小心会幻象丛生,动辄有使人走火入魔之险。”

寇仲哂道:“将它放在铁盒中不就成了吗?”

王世充道:“无论什么东西都阻隔不了它的影响力。除非你不是修习上乘先天真气的高手,否则只要进入它影响力的范围内,便要赌赌命运,看它在怎样的情况下,会变幻和怪诞至何种地步。”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说道:“那你还干嘛让我去偷这么可怕的东西?难道不知我修的正是玄门最上乘的先天心法。”

王世充欣然笑道:“我现在只是叫你去偷去抢,又不是叫你捧着它来打坐练功,你怕什么呢?只要你把宝璧拿到手,交给接应的人,便完成任务。”

寇仲奇道:“若只是在练功时它才会生出影响,那师妃暄为何不带它在身上,尚书大人不是要害我吧?”

王世充微笑道:“我最喜欢就是你这种直性子的人。和氏璧在两种情况下会影响主人,一是打坐冥思,另一是与人动手行功运气之时。所以无论是宁道奇又或师妃暄,绝不会捧着和氏璧四处走。”

寇仲一想也有道理。假若师妃暄带着和氏璧时遇上婠婠,岂非糟糕透了。点头道:“这个解释倒有点道理,不过若我是师妃暄或宁道奇,必会把和氏璧藏在一个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地方,令人无从下手。”

王世充从容地说道:“你这想法很有道理,但只是常理,不能应用到像和氏璧这一类的异宝上。从历史观之,和氏璧失去后总有方法让人寻找回来,它或发出奇怪的光芒,甚或默默召唤有缘之人,诸如此类。所以师妃暄若要保住和氏璧,必须交由她信任的人保管,明白吗?”

寇仲皱眉道:“仍只是勉强明白了一部分。”

王世充似是心情极佳,欣然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呢?”

寇仲道:“我不明白之处,是王公你大有资格成为被师妃暄挑中作为和氏璧真主,那时天下群豪俯从响应,又有宁道奇和整个慈航静斋带发或光头的尼姑撑腰,岂非胜过现在去干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勾当吗?”

王世充苦恼道:“你若是师妃暄,在李密和我之间会挑选谁人,只以我是胡人的身份,已绝不会入选。”顿了顿,续道:“所以我要央你为我盗宝。因为谁都以为你寇仲不会听人差遣,因而不会牵连到我身上来,这个忙你定要帮我,否则若让李密得到宝璧,我和你休想有安乐日子。”

寇仲苦笑道:“王公打的确是如意算盘,但你不怕我得宝后会据为己有吗?”

王世充微笑道:“你得到和氏璧有什么用呢?古语也有云怀璧其罪。此璧正就是和氏璧,即使你蠢得将它据为己有,总好过让它落在李密或窦建德、李渊等人手上呀!”

寇仲心忖你这么想就最好,故作烦恼地说道:“好吧!和氏璧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王世充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寇仲愕然叫道:“什么?”

徐子陵正要走出横巷,后方一声干咳传至。他心中一凛,猛地回头,见到戴上面具的跋锋寒迅快来到他身旁,扯着他走向大街,说道:“我替你把那人灭了口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你的样子是要到上官龙处大杀一场,但这么做只是匹夫之勇,和去送死没什么分别。”

徐子陵醒悟过来,转头瞧了落在右后方对街处的上官龙华宅一眼,说道:“你说的阴癸派长老,便是上官龙吧!”

跋锋寒点头应是。当徐子陵把刚发生的事扼要说明后,跋锋寒骇然道:“你真是毫不畏死,明知婠妖女和边不负大有可能藏在上官龙府内,你仍要硬闯进去为手下报仇。幸好我到来查探,否则就截不着你。”又扯着他转入一条横街道:“来!我带你去看一处地方。”

王世充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卷帛图,摊在桌面上道:“这是位于洛阳城南郊野净念禅院的示意图,净念禅宗一向与慈航静斋关系密切,也学静斋般从不卷入江湖的纷争中,在武林中虽不著名,却有崇高的地位。所以师妃暄除非不把和氏璧交给别人,否则必是交予净念禅院的禅主了空大师保管。最妙是由于和氏璧的怪异特性,没人敢与接近,故和氏璧定是藏在寺内某处与人隔离的地方。”

寇仲朝寺图瞧去,只见殿宇重重,头皮发麻道:“要在这么大的地方走上一圈,恐怕要花大半天,如何可以找到和氏璧?”

王世充苦笑道:“若是容易的事,我早遣人去做了。事实上我手下能人虽众,却没有一个在才智上及得上你,加上你又有两个好帮手,理该比其他人更有机会。”

寇仲挨到椅背处,叹息道:“了空的武功如何?”

王世充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道!”

寇仲差点从椅上弹起来,失声道:“什么?难道没有人见过他?”

王世充无奈答道:“当然有人见过他,我也曾和他见过两面,不过他修的是‘闭口禅’,从不与人说话。”

寇仲讶道:“凭王公的眼力,仍看不破他的深浅吗?”

王世充苦恼地说道:“能练得‘闭口禅’的和尚,自然该是深藏不露的人吧!我甚至连他是否懂武功也不晓得,只知道他座下四大护寺金刚,全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否则就不用劳动寇公子的大驾了!”

寇仲苦笑道:“你比师妃暄更懂选人。最恼人是王公你只是事事凭空猜估,若我拼死打遍全寺仍找不到和氏璧,岂非冤哉枉也。”

王世充双目放光道:“只要有一分机会,我们也不该放过。否则如让李密得到和氏璧,你和我都只能抛弃尊荣,甚至过着任人宰割的日子。”

寇仲叹道:“既是如此,圣上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好了!”

跋锋寒指着对街宅舍重重的一座院落道:“这是洛阳最著名的青楼曼清院,最红的三个妓女是清菊、清莲和清萍,人称‘曼清三朵花’,老板就是子陵你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上官龙。”

街上行人熙攘,热闹非常,他们要退在一旁,才不会阻碍行人。此时太阳快要沉没在西山之下,有些店铺已亮起灯火。

徐子陵冷然道:“上官龙今晚是否会到这里来?”

跋锋寒道:“他在这里有间长房,表面上是用来招呼朋友,实际上却是收集各方面来的情报。”

徐子陵讶道:“东溟派为何知道这么多隐秘的事呢?”

跋锋寒皱眉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问了琬晶两次,她并没有正面答我,我只好知情识趣不再问她。但琬晶既有边不负这父亲,又假若东溟夫人是琬晶的亲母,那东溟派必和阴癸派有一定的渊源,故比别人知得更多有关阴癸派的事。”

此时有一批胡商想进入两人身后的铺内看货,他们识趣地退到一旁,跋锋寒乘机扯着他继续漫步,说道:“琬晶对边不负深恶痛绝,但又自知难以狠心下手杀他,而且这亦非容易之举,所以央我为她办这件事。事实上边不负确是强横之极,即使我们三人联手,若没有有利的环境配合,休想留得住他。”

徐子陵边行边在他耳旁低声道:“她要对付阴癸派,不怕阴癸派报复吗?”

跋锋寒道:“这正是琬晶要透过我来对付边不负的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只是南海派已使琬晶穷于应付,若再公然惹上阴癸派这硬得无可再硬的敌手,东溟派说不定会有灭派大祸。”

徐子陵愕然道:“南海派是什么东西?为何我从未听过。”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南海派并非什么东西,而是海南一座大岛上名震南方的第一大派,声威仅次于宋阀,其掌门梅洵七年前只二十岁就登上掌门之位,擅使长枪,非常有名。”

徐子陵叹道:“中原实在太大了,奇人异士数不胜数,怎么听都听不完。”

两人再步上新中桥,沿着洛水朝东走,顺道去与寇仲会合。

跋锋寒微笑道:“不过南海派最令人惊惧的却非梅洵,而是他的师公‘南海仙翁’晁公错,此人论资排辈,又或以武功而言,都可列入中原前十名的高手内,比之宁道奇亦所差无几,幸好他已退隐多年,否则琬晶会更头痛。”

徐子陵有点明白地说道:“难怪你对中原的事如此了如指掌,至少有这位东溟公主肯毫无保留地向你提供资料。”

跋锋寒淡然道:“早在突厥之时,我已知道很多关于中原的事。来!我们在堤边坐下等仲大少好了!”

坐好后,徐子陵瞧着一艘在夕阳下驶过洛水的帆船,满怀感触地说道:“你看这艘船多么自由写意,纵是在闹市中心,但一切人世间的斗争似与它没有半点关系,而我和你则深深被卷进了凡尘的是非圈内,难以脱身。”

跋锋寒哂道:“子陵对这人世绝对是个不情愿的参与者,不过即使是这条船,实情亦像我们般在人海中打滚。闲话休提,不如我们研究一下如何可活擒上官龙,再逼问出你瑜姨的去向。”

此时寇仲到了,兴冲冲地跪倒两人身后,神秘兮兮地说道:“今晚我们去偷和氏璧好吗?”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面面相觑。

三人戴上面具,换上一般江湖人物的装束,坐在曼清楼对面街一座饭馆靠街的座席,正享受膳后的甜点。

寇仲把王世充的话一点不漏地转述完毕。跋锋寒首先道:“原来和氏璧如此怪异,不过若慈航静斋和宁道奇都勘破不了它的变幻秘密,恐怕天下再无人有办法了。”

寇仲笑嘻嘻道:“管它有什么怪用奇迹,最重要的是破坏师妃暄和李世民小子的好事。将来到我起事,便以之为帅印,想想也风光过瘾!你两人究竟帮不帮我。”

跋锋寒正容道:“帮你没有问题,但得宝后须给我研究个十天八日才成。”

寇仲哈哈笑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大家既是兄弟,自须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跋锋寒苦笑道:“你倒懂得打蛇随棍上。咦!子陵为何眉头深锁?”

徐子陵叹道:“以锋寒兄的见闻广博,对净念禅院似亦从未得闻。只此可知禅院里的乃真正方外高人,不问世事。我们却要去扰他们的清净,小弟怎么快乐得起来。”

跋锋寒冷哼道:“他们若真是不问世事,就不该沾手和氏璧,若沾手和氏璧,便不能怪我们去盗宝。”顿了顿后,拍拍徐子陵肩头微笑道:“子陵放心吧!我们先设法肯定和氏璧藏在寺内,然后动手或偷或抢,你便不用心中不安乐啦!”

寇仲愕然道:“想不到老跋能这么体恤陵少。”

跋锋寒哂道:“我跋锋寒罕有与别人交朋友的,不知为何却偏与你们投缘,既是朋友,自应体谅对方,为对方着想,如此方为交友之道。”

寇仲皱眉道:“我不是不想为小陵着想,但你刚才提出的办法却是知易行难。试想偌大一座禅院,除非骚扰其中一个和尚的清静,抓起他来拷问,否则如何知道和氏璧是否在寺内?”

跋锋寒胸有成竹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先听我的推论吧!”

两人讶然道:“什么推论?”

跋锋寒油然道:“假设那叫秦川的真是师妃暄,那她可能刚从宁道奇手上接过和氏璧,便去考较李世民做未来天子的资格。于是给子陵感应到她身怀宝物……”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所以只要子陵到净念禅寺闲逛一周,即可探知和氏璧藏在何处,又或根本不在寺内了!果是好计。”

跋锋寒双目闪闪生辉,沉声道:“不过我们的如意算盘可能会完全打不响。”

徐子陵点头道:“师妃暄既放心把和氏璧交给了空禅主保管,自是确信他有护宝的能力。只看他修的是什么‘闭口禅’,又连王世充都看不破他的深浅,便知他的功行修养均是非同小可。”

寇仲道:“如果可轻易盗宝,王世充早已出手。咦!这事有点不妥当。”

两人齐瞪着他。

寇仲露出回忆思索的神情,说道:“当我问王世充为何他自己不派人去盗宝时,他露出苦涩的神情,像是吃了哑巴亏的凄惨模样。说不定他已曾派高手去探过虚实,却是铩羽而回,所以央我们出手。”

跋锋寒和徐子陵听得眉头紧锁,因为若已打草惊蛇,纵使师妃暄不移宝别地,净念禅院也将提高警戒,使盗宝一事困难大增。

徐子陵点头道:“你这推测合情合理。我不信王世充肯在这么短的时间如此信任你。且谁都看出你是野心极大,不肯屈于人下的野心家。所以说不定是他借刀杀人之计。和氏璧根本不在寺内,这叫狡兔未死,走狗先烹。”

寇仲苦笑道:“兄弟又来耍我!”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真拿你两人没法。不过子陵的推测非常合理,整件事可能是王世充捏造出来的阴谋陷阱。和氏璧根本一直由师妃暄随身带,至少在今早是那样。咦!上官龙的马车到了!”

跋锋寒大步走到街上,正要横过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给徐子陵和寇仲分别左右拉住,奇道:“你们扯着我干什么?”

寇仲尴尬地道:“忘了告诉你我两人从来欠了青楼运,到青楼去没有一次是有好结果的。”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竟有这么一回事,那现在我们该否回家睡觉?或是由我将上官龙轰下街来,再由你们动手收拾。”

徐子陵断然道:“今晚当然要动手,但至少你该告诉我们你的作战大计吧!”

跋锋寒洒然道:“对付一个阴癸派的大喽啰,何需什么手段。就以马贼杀人的方式,来个迅雷不及掩耳,硬闯进去,掳人后找个地方由我行刑拷问,包他连历代祖宗也要和盘托出。”

寇仲哂道:“这不就是计划吗?三十六计中这叫以快打慢,攻其不备。不过似乎你该告诉我们上官龙那间长房在哪一座院落和厢房,免得我们摸错门口。”

跋锋寒苦笑道:“这个恕我难以从命,因为我也不知道。所以准备逐屋搜寻,闹他一个天翻地覆,舒舒手脚。”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

跋锋寒微笑道:“我办事,两位老弟请放心。我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吧!来!青楼是只要囊中有金就可进去的地方。先找四、五个美妙姑娘来谈谈心再从长计议好了!”

寇仲奇道:“我们只有三个人,为何你却要找四、五个那么多来陪我们?”

跋锋寒凝望着对街曼清院的正门,目送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进外院的大门,油然道:“这招是三十六计外的第三十七计,叫僧多粥少。在群女竞争下自会便宜了食色性也的诸君子,像你们的初哥定要学晓此计。”

寇仲和徐子陵均觉好笑,心想又会有这么多学问。和跋锋寒接触多了,愈感到他非如外表般的冷酷无情,还要比一般人风趣多了。

此时有数人来到曼清院外,略一停步,昂然走了进去,其中一人风度翩翩,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低呼道:“宋师道!”竟然是久违了的宋阀高手,宋玉致的二兄宋师道。想起当日宋师道因对傅君婥生出爱慕之心,邀他们乘船西上,其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有如在昨天发生。不由生出感触。

三人横过大街,又再有两三起武林人物进入院内,像约好了似的。

跋锋寒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头,曼清院定然有事将会发生。”

徐子陵和寇仲点头同意。但因此时已到达院门前,不便交谈,只好闷声不响,迈步进门。

把门的数名大汉伸手拦着三人道:“今晚曼清院给长白的王爷包了,没有请柬的恕不招待。三位请到别家去吧!”

寇仲一呆道:“洛阳有‘皇爷’不稀奇,长白哪来什么爷呢?”

把门的大汉见三人体型雄伟,又一个疤脸,一个麻脸,一个黑脸,显非善男信女,惟有没好气地解释道:“王爷就是‘知世郎’王薄大爷,而非什么皇爷。”

三人均听得心中一震。王薄乃长白第一高手,若只论武功,在北方声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寇仲和徐子陵更和其子王魁介交过手,其武技已可跻身一流高手的位置。由此即可推知王薄的高明。令人不解的地方,是王薄一向雄霸长白一带,为何竟会忽然到了洛阳,还大事张扬地包起了曼清院来大宴江湖朋友?这岂非视王世充如无物。不过再向深处想,王世充现在确是无暇去对付王薄。

寇仲哈哈一笑,见风转舵道:“我们当然知道王公是谁!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我们今晚正是应约而来,不过因去方便了一转,走慢半步,刚才入去的宋师道兄,是和我们一伙的,我们的请柬在他身上。不信吗?麻烦老兄你带我们去与他会合可问个明白!”

那批把门大汉无一不是老江湖,哪会这么容易被他诓倒。其中一人笑道:“原来是宋大爷的朋友,请问三位高姓大名,待小人去问过宋爷,然后再为三位爷们引路。”

此着早在寇仲算中,欣然道:“告诉宋爷就说傅人中到了!”那人匆忙去了。

三人识趣地站到一旁,以免阻碍其他宾客内进。来者不绝如缕,看气派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寇仲乘机探听消息,先向其中一个把门的旁敲侧击地问道:“你们曼清院有多少位姑娘?你这位大哥贵姓?”

他问的是个年纪较大的汉子,人通常因经历多了,都不愿因小事开罪别人。

果然那人答道:“小人叫李雄,你们定是初抵洛阳的。我们曼清院共有三百多位姑娘,全是千中挑一的精选。”

徐子陵却没有兴趣听他们的对答,扯着跋锋寒移离三、四步,低声道:“王薄在此宴客的事理应无人不晓,为何公主没有告诉你?”

跋锋寒皱眉道:“她并不知道我会向上官龙下手,不过她若知而不告,总有点问题。”

此时又有一批十多人持着请柬步入院门,徐子陵眼角瞥处,其中一人赫然是李靖,知他认得自己的疤脸样儿,吓得慌忙背转身,又佝偻起身体。正套取情报的寇仲亦吓得闭口不语,怕李靖认出他的声音来。

李靖等还以为三人是把门的人,不以为意地进去了。

跋锋寒凑到徐子陵耳旁说道:“又会这么巧的,刚生疑问,便有答案了。”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答案?”

跋锋寒苦笑道:“刚才琬晶穿上男装,傍着不用说都是李世民那小子的人进来,明白了吗?”

寇仲来到两人旁,低声道:“原来今晚这里会同时有两件盛事,一文一武,你们说是否精彩!”

跋锋寒神色复常,笑道:“说来听听。”

寇仲道:“文的是名闻天下的才女尚秀芳会在此表演一场歌舞,武的则是在王薄主持下,两大域外高手将决一死战。”接着神秘兮兮地说道:“其中一个还是我们的老朋友!”

两人讶道:“是谁?”

寇仲笑道:“不就是曲傲那老小儿。”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面面相觑。

“铁勒飞鹰”曲傲乃紧追毕玄那般级数的顶尖高手,他不来找你麻烦已可酬神作福,现在竟有人胆敢跟他对阵决战,自令人意想不到。

跋锋寒沉声道:“另一个是谁。”

寇仲道:“另一个来自吐谷浑,至于名字则尚未探得到。”

跋锋寒一震道:“定是吐谷浑王伏允之子伏骞,我在北疆时早听过此人,擅使长矛,在战场上神勇盖世,只他有此胆量和资格挑战曲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记起刘黑闼曾提过这个人。还说吐谷浑和铁勒乃是死敌,难怪到了中原仍不肯放过对方。

寇仲咕哝道:“原来是那个自婴孩时期便留着须髯的小子。”

宋师道的声音远远传来道:“人中!原来是你们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转过身去,与正走来的宋师道打了个照面。

宋师道明显认不出改了容的他们,愕然止步。

寇仲迎了上去,低呼道:“是我!不过戴了面具,我娘死了。”

两人以前对宋师道因傅君婥的关系,存着孩童式的嫉忌。但现在傅君婥已死,此时见到宋师道原本乌黑的头发,两鬓已有些许星霜,双目透出幽郁难解的神色,都心生感触,像见回亲人般,涌起难言的滋味。

宋师道躯体微震,仰首望天,眸子隐泛泪光,长长吁出一口气,又垂头沉声道:“是否宇文化及那奸贼下的手。”

寇仲颓然点头。

宋师道狠狠道:“好!好!”接着仰天打了个哈哈,充盈着难解的悲愤之情,朗声道:“我们进去再说!”转头领路先行,步履跄踉,显是情怀激动,难以自已。

寇仲和徐子陵哪想得到宋师道这种外表风流潇洒的人物对傅君婥用情如此之深,既感可惜,又心酸难禁。正举步欲行,后方足音轻响。回头望去,貌美如花的沈落雁已把娇躯移入两人中间,一对玉臂穿进他们臂弯内,媚笑道:“找得你们真苦呢!仲少爷你只得一副面具吗?是鲁妙子制造的精品吧?”

跋锋寒移到三人身后,变得宋师道和跋锋寒一前一后,寇仲、徐子陵和沈落雁则在中间,各怀心事地朝曼清院的主堂走去。

寇仲感到沈落雁柔软又充满弹性的酥胸紧压到左臂处,心中微荡,回头与跋锋寒交换个眼色,却见沈落雁没有随人,奇道:“沈军师为何只影形单?你的世勣情郎没空陪你吗?”

沈落雁先瞅了神情肃穆,像对她的亲热完全无动于衷,只凝视前方宋师道背影的徐子陵一眼,笑靥如花、媚态横生地说道:“人家像你们般迟来一步嘛!你们是到二少爷的厢房吧!姐姐待会再来找你们谈心好了。扔掉这三副面具吧!你们这么见不得光吗?”松开玉手,在寇仲和徐子陵踏上主堂正门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跋锋寒来到她旁边,淡淡笑道:“要杀我们请勿错过今晚,否则说不定再没有这么方便的机会。”

沈落雁秀目杀机一闪即逝,没有答话。

曼清院不愧为洛阳最具规模的青楼,设计更是别具特色。王薄宴客的地方是主堂后的“听留阁”。由东南西北四座三层重楼合抱而成,围起中间广阔达五十丈的园地。重楼每层均置有十多个厢房,面向园地的一方开有露台,令厢房内的人可对中园一览无遗。比之南方的建筑,曼清院明显是以规模宏大,豪华富丽见胜。特别与江南一带淡雅朴素、精致灵秀的宅园迥然有异。“听留阁”充分体现出“隔”与“透”的结合和运用。把一种庞大、严实、封闭的虚实感觉发挥得淋漓尽致。虽以楼房为主体,但实质上却以中园为灵魂,把里外的空间结合为一个整体,以有限的空间创造出无限的意境。重楼向中园的一面都建有相通的半廊,不但加强了中园的空间感,更使四座重楼进一步连接在一起。

园的核心处有个大鱼池,更为这空间添置了令人激赏的生机。水池四周的空地是青葱的绿草和人工小溪,以碎石的小路绕池而成,从高处瞧下去可见由小路和绿草形成赏心悦目的图案。当小路遇上溪流,便成拱起的小桥,使整个园景绝不落于单调沉闷。无论是有人在园中表演又或决斗,四面重楼厢房的人可同时观赏。可见王薄的确懂得挑选地方。

三人随着宋师道登上位于北厢顶楼的厢房,既感今晚刺激有趣,又暗自叫苦,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可向上官龙下手?

这时四座三重楼阁每间厢房灯火通明,加上绕园的半廊每隔数步挂上宫灯,映得整个中园明如白昼,加上人声喧闹,气氛炽热沸腾。

宋师道在一道门前停下来,仰首深吸一口气,情绪稍稍恢复。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来到他身后,静待他发言。

廊道上盛装的美妓俏婢花枝招展地往来于各个厢房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见到四人,媚眼频送,不过显然对英俊的宋师道兴趣最大,因为三人戴上面具,掩盖了他们非凡的长相。

宋师道却是视而不见,低声喟然道:“我一直不肯接受君婥死了的事实,苍天何其不仁,春未残花已落,我定要手刃宇文化及那奸贼。”

三人都想不到宋师道用情如此之深,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师道叹道:“三妹不想见小仲,我已请人安排了隔邻另一间厢房,来吧!”

寇仲愕然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神,知道宋玉致也来了。

宋师道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寇仲刚将傅君婥死前的情况详细道出。其他厢房笑语远喧,猜拳斗酒的声音夹杂在丝竹弦管中,令曼清院似若燃着了生命的熊熊烈焰。惟独这个厢房人人神情肃穆,俏婢美妓都不敢上来打扰。跋锋寒最是尴尬,直到此刻宋师道连他的名字尚没问过半句。宋师道瞧着寇仲再为他桌上的杯子斟满第五杯酒,静默得像没有任何生命的石雕像。

寇仲探手脱掉面具,吁出一口气道:“戴着这鬼东西真不舒服。”

徐子陵和跋锋寒亦觉得戴上面具再没有掩饰的作用,随手脱掉。

宋师道像全不知道他们干什么似的沉声问道:“君婥没有提起过我吗?”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宋师道惨然一笑,拿着杯子长身而起,面对平台下有若一幅精美大图案的中园,摇头叹道:“无论她怎样对我,我对她的情此生无悔。那小谷在什么地方,待我杀了宇文化及后,到那里结庐而居,令她不会寂寞。”

徐子陵胸口像给千斤重石压着般,呼吸困难地凄然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二公子到那里去探娘吧!”

宋师道摇头道:“不!我只想一个人到那里去。只要你们告诉我大约的位置,我有把握寻得到。”

寇仲干咳一声道:“告诉二公子没有问题。但可否谈点条件呢?”

宋师道大讶道:“这也要谈条件吗?难怪三妹不欢喜你。”

寇仲大感尴尬道:“我只是希望二公子能把杀宇文化及的事,让给我们这两个作儿子的去办罢了!”

徐子陵接口胡诌道:“娘在临终前,曾嘱我们练好武功,好去为她报仇的。”

宋师道默然片晌,颓然道:“好吧!凭你们刺杀任少名的身手,去对付宇文化及该没有问题。”跟着双目异芒大作,催道:“快说你娘墓地所在!”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神,断然起立,凑到宋师道耳旁,说出了小谷的位置。宋师道听毕,把杯中酒尽倾口内,哈哈一笑,欣然坐回位子内。三人目瞪口呆地瞧着他。

宋师道像傅君婥根本尚未身故,而他又已娶了她为妻般,轻松地说道:“今晚事了之后,我到那里去陪君婥。”接着向跋锋寒洒然笑道:“这位是否跋兄,即使以突厥人来说,也少有长得像你般奇伟雄悍。”

跋锋寒正留神门外各式人等的往来情况,闻言回过神来,淡然道:“跋某人亦常感到上天待我不薄,故誓要以‘不负此生’作回报。”

“砰!”宋师道完全恢复了往昔的风度,拍台赞道:“不负此生,说得好!小仲斟酒,让我敬跋兄弟一杯。”

寇仲忙扮出谦虚诚实兼忠厚的怪模样,为两人斟酒,设法冲淡刚才那股悲郁难舒的气氛。

跋锋寒与宋师道对视半晌,哈哈笑道:“我跋锋寒一向看不起高门大族的人,深信凡是豪门都会生败家子。可是见到二公子能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如此情深如海,此生不渝。令我联想起自己对武道的刻意追求,心里对二公子只有一个‘服’字,这一杯我就破例干了。”

寇仲和徐子陵呆瞪着跋锋寒,他们已久未得睹他这种霸道和锋芒毕露的神态,心中均升起异样的感觉。

宋师道微一错愕,接着哑然失笑道:“上天既然待你不薄,跋兄弟又何须仇视其他同样幸运的人。事实上这都是心的问题。像我知道君婥在那里后,我便感到她在我心中复活过来,人生再无憾事。来!干杯!”

“叮!”

对杯相碰。两人均一饮而尽。

跋锋寒雪白如玉的完美脸庞掠过一丝红晕,迅又逝去,一对虎目精芒烁动,就那么以衣袖抹掉嘴角的酒渍,冷冷说道:“这杯就当是为我挑战曲傲一壮声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什么?”

跋锋寒双目神光更盛,充盈着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仰天大笑道:“曲傲那天杀不死我,实是他一生人最大的失误。因为我已摸清楚他的底牌,所以怎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和徐子陵又大吃一惊,暗忖这回真是不得了。跋锋寒虽是罕有的武学奇才,但碍于经验、火候、功力,始终该与名扬域外数十年的曲傲尚有一段距离。

徐子陵被寇仲在台底踢了一脚后,忙进言道:“跋兄若出手,不论胜败,我们今晚休想拿得着上官龙那小子!”

宋师道一呆道:“洛阳帮的上官龙和你们有什么恩怨?”

寇仲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娘的妹子瑜姨。只有抓起上官龙来毒打一场,才有办法救她。”

宋师道剧震道:“君婥竟有妹子?”

寇仲心中一动,凑过去眉飞色舞地道:“还长得很像娘呢!但不是形似,而是神肖,二公子一看便知。”

宋师道皱眉道:“为何你们总是二公子前、二公子后地唤我?”

寇仲的笑容更苦涩了,尴尬但又老老实实地答道:“难道唤你作宋叔叔吗?那我该叫你的三妹作什么?”

房内静默了刹那光景,像时间已凝固了,接着几个人同一动作的捧腹大笑,笑中却有泪光。

寇仲忍着笑探手拍拍跋锋寒的宽肩,凑过去道:“老跋你还是乖乖地助我们去救瑜姨算了。”

跋锋寒叹道:“我这人决定一件事后,从不回头。何况在今晚的情况下,要刺杀上官龙还可以,活擒他却是休想。”

宋师道微笑道:“若有我帮手,情况完全两样,对吗?”三人呆了一呆,接着同时点头。凭着宋阀的声誉威望,要让上官龙上个当,并非不可能的事。若然可以用计智取,自然胜于单凭武力。

“笃!笃!笃!”敲门声响。一个悦耳的男声响起道:“在下秦川,不知宋师道兄是否大驾在此?”

徐子陵、跋锋寒和寇仲愕然互望。秦川岂非是师妃暄。难怪她到了门外众人仍不生警觉。

宋师道惊异不定地说道:“门没有下闩的,秦兄请进!”

秦川在门外答道:“小弟有几个问题,隔着门说,会比较方便点。”

宋师道皱眉道:“秦兄可否介绍一下自己,否则请恕宋某不肯回答隔门而来的问题。”

秦川淡然自若道:“人说宋阀以宋师道最是英雄了得,心怀大志,若只拘于身份关系,便拒问题于门外,秦某只好死心一走了之。”

宋师道哈哈笑道:“好一个拒于门外,确是说得有理,问吧!”

徐子陵三人明白过来,知道师妃暄在进行她挑拣皇帝的玩意儿。

秦川平静地道:“我想问宋兄人生的意义是在哪里?”

宋师道愕然半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神情落寞地答道:“在今夜以前,人生的意义在于能否尽展胸中抱负,成就一番有益人世的功业。但现在只觉生也如梦,死也如梦,人生只是一场大梦,每个人都在醉生梦死,浮沉于苦海之中,难以自拔。”

徐子陵等听得直摇头,暗忖师妃暄会拣宋师道才是怪事。

门外的秦川默然片刻,轻叹道:“宋兄这番话实是发人深省,不过人来到尘世里,有所不为外还须有所必为,宋兄又是所为何事?”

连跋锋寒也露出欣赏的神色。秦川话内的机锋确是无比出色。

宋师道苦笑道:“现在我只想喝两杯酒,秦兄不如进来和我碰碰杯子好吗?”

秦川淡淡说道:“我明白了,小弟告退!”

寇仲一个箭步扑到厢门处,拉开房门,探头外望,秦川已不见影踪,忙抓着个经过的俏婢问道:“刚才站在门外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俏婢娇笑答道:“刚才哪有人呢?”又瞄了房内三人一眼,美目立时亮起来,献媚道:“四位大爷不用婢子侍候吗?”

寇仲哪有心情和她胡混,微笑道:“我们正在开机密会议,不必了!”不理她一脸失望,就那么关上房门,大惑不解道:“怎会是这么样?”

跋锋寒皱眉道:“这可能是一种神乎其技的传音术,能以武功驾御声音,造成这种人在门外的效果。但她的人亦该在附近某处。”

寇仲瞧着徐子陵道:“陵少有什么感应?”

徐子陵思索道:“我没有丝毫感应。”

跋锋寒和寇仲同时一震,齐叫道:“那即是说……”又齐齐住口。

宋师道一脸茫然道:“那即是什么呢?”

寇仲嘻嘻笑道:“没什么!那即是表示这秦川很厉害,所以小陵一点不觉。”

徐子陵当然知道跋锋寒和寇仲想到的是和氏璧该不在师妃暄身上,否则自会生出感应,此点极为重要,已可间接证实王世充没有说谎。如此重要的宝物,不随身带,必然有特别的理由。

宋师道给“秦川”勾起心事,又喝了两杯闷酒,起立道:“王薄戌时中才到,尚有大半个时辰,晚宴才正式开始。你们要不要召几个美人儿来陪酒消遣?”

寇仲等知他要离去,站起相送。

徐子陵道:“我们只想静静地喝杯水酒。”

宋师道朝厢门走去,点头道:“那样也好,待我到邻房交代几句后,再过来和你们商量救人的大计。”

跋锋寒道:“跋某有一事请教,王薄远在长白,为何忽然会在洛阳宴客,又安排伏蹇与曲傲的决斗,还请得红极一时的尚秀芳来献艺?”

宋师道皱眉道:“这个恐怕谁都不大清楚。自半年前王薄宣布放弃争天下后,在江湖上的声望不跌反升。所以这回发出英雄帖,广邀朋友到洛阳观战,更碰上和氏璧一事,所以谁都生出不想错过的心意。”又微笑道:“我顺便去和上官龙打个招呼,探听一下敌情,回头再向三位报告。”再对寇仲道:“刚才是三妹从‘人中猜到是个‘仲’字,否则我也一时想不到是你们。”

宋师道去后,三人重新坐好。

跋锋寒皱眉道:“此事非常奇怪,今晚之会会否是阴癸派的一个阴谋呢?因为曲傲一向与阴癸派有勾结,曼清院更属上官龙所有。”

寇仲笑道:“假若能一举把来赴宴的人全部杀死,的确便宜了阴癸派。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即使王世充也不敢在自己的地头干这种蠢事。”

徐子陵猜道:“会否是阴癸派研制出一种厉害之极的毒药,一流高手都要上当,事后则可把一切责任推在王薄身上。”

寇仲摇头道:“世上仍没有一种这样的毒药,照我看曲傲这次到中原来是有很大野心的,故想借此立威,又可除掉伏蹇这眼中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跋锋寒道:“曲傲和伏蹇两个名字掉转或差不多!不过也难怪仲少会猜错,皆因不知道伏蹇的厉害。王薄退出争天下,说不定与他有关系。”

寇仲咋舌道:“你是说伏蹇有胜过曲傲的机会吗?”

跋锋寒道:“这个实在难说,但我们曾和曲傲交过手,你们不觉得曲傲并非若我们想象中那么厉害吗?在西域时我曾听过人说曲傲近年纵情酒色。要知武功一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看来此言不假。”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退步了仍这么厉害,若没有迷于酒色,我们岂非早完蛋大吉。”

跋锋寒微笑道:“每个人自出娘胎后,便要和别人竞争,想出人头地,自要付出代价。不过创业虽难,守成则更难,邦国如是,武功亦如是。”

寇仲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忽然插嘴道:“假若我们能在今晚这种没有可能的情况下,抓走上官龙,岂非痛快之极。”

徐子陵点头道:“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但问题是上官龙既为阴癸派的重要人物,手底下定是很硬,我们却要活擒他,一次不成以后休想再能攻其不备,所以没有七、八成把握,不宜轻举妄动。”

寇仲道:“只要他落了单我们便有办法,他怎都强不过边不负吧!”

跋锋寒摇头道:“上官龙肯定是老奸巨猾的人,否则不能在阴癸派坐上这重要职位。即使宋二公子肯帮我们,也休想可把他骗到无人的地方下手。”

寇仲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般,欣然道:“他上茅厕时总不能大批人前呼后拥吧?”

两人为之莞尔。

徐子陵笑骂道:“首先你要肯定他会于何时和会到何处方便。只是这宝贵情报已是不易取得,还要他真个前去才行。咦!”

两人知他才智高绝,拿眼瞪他,想听他想到了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那么瞧我,我只是隐约把握到些什么似的,却毫不实在。”

跋锋寒道:“横竖我们现在一筹莫展,你何不说来听听。”

徐子陵道:“我们之所以把目标锁定在上官龙身上,皆因他在阴癸派身份够高,知晓很多阴癸派的机密,必要时尚可用他来交换瑜姨。但问题若只是要肯定瑜姨的行踪下落,抓起上官龙左右手那类的人物,亦可以清楚这方面的消息,却容易多了。”

寇仲想起包志复三人的惨死,双目杀机大盛,说道:“只要肯定瑜姨没有落在阴癸派手上,今晚我就挑战上官龙,取他狗命。”

跋锋寒道:“曲傲交由我负责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把事情闹大,对我们有害无利。如果婠妖女或边不负扮作上官龙的手下出来应战,仲少仍这么有把握吗?”

寇仲哈哈笑道:“有师妃暄这大敌窥伺在旁,婠妖女怎会轻易出手,至于对付边不负,我寇仲未必全无取胜的希望。”

跋锋寒点头道:“此计实是可行之极。边不负一向深藏不露,在这种情况下绝不会现身露脸。”

寇仲剧震道:“我有办法了!”

话声刚断,宋玉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寇仲你给我滚出来!”

寇仲随着绷紧俏脸的宋玉致到了三楼背对中园一面的走廊处,这位宋家美女倚栏而立,冷冷道:“为何明知我在隔邻,竟不过来见我?”

寇仲待一群不断打量他们的江湖人物走过,叹道:“我怕惹你生气,想先看看风头火势吧!玉……宋小姐你清减了。”

宋玉致遥望曼清院外万家灯火的洛阳夜景,秀发迎风飘扬,美得像一尊女神的雕像;而从她那笔直丰隆、直透眉心的鼻管,更使人感到她坚刚不屈的性格,亦增添了她清秀高傲的气质。

寇仲侧倚栏杆,欣赏着她侧脸的轮廓,忽然想起李秀宁,心中泛起灼痛的内疚感觉。

宋玉致淡淡说道:“这段日子我的心情的确不大好。却与你寇仲毫无关系,为何坏人的命总比好人长呢?至少你寇仲仍未死!”

寇仲先是愕然,接着哑然失笑道:“已有这么多人想我死了,宋小姐为何仍不怕人挤,还要来凑热闹?宋三小姐若憎厌我,只要一句话说出来就够了。我的脸皮虽不算薄,但仍是有一定的厚度。”

宋玉致小嘴飘出一丝笑意,别过俏脸,盯着他狠狠道:“我不是憎厌你,而是恨你。恨你无端来扰乱人家的心。现在摆明洛阳迟早会落到李密手上,而我则须依约嫁入李家,你是因此不敢来见我吧?”

寇仲挪近了点,到差点碰上宋玉致的娇躯才停下,笑嘻嘻地说道:“洛阳一天未落入李密的手中,事情仍未算数。我担心的却是令尊翁‘天刀’宋缺他老人家。碍于我出身寒微,纵使我发掘出宝藏,都不肯招我做女婿。”

宋玉致把目光移回原处,幽幽叹道:“竟陵一战后,谁能不对你和徐子陵刮目相看。以杜伏威之能,兵员之众,仍给你们领着残军硬拒于残破城垣之外逾十日之久。故问题非是在我爹身上,而是我根本不想嫁给你。”

寇仲愕然道:“你先前说的一番话,显是对我大有情意,难道是假的吗?”

宋玉致别过俏脸来,美目深注地瞧着他冷哂道:“男人是否都像你般对女人没有开窍似的;又或总是粗心大意,自以为是。若我不把你放在心上,和你多说半句话都不愿意。你可知为何我要唤你出来?”

寇仲抓头道:“是呢!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玉致伸出玉手,以指尖在他的脸颊轻柔地戳一下,温婉地微笑道:“因为人家想看你是否比前更成熟了。而更重要的是希望你不要再去惹李密,还须有多远躲多远。因为据我们得的秘密消息,南海派的元老高手晁公错正应李密之邀,在来洛阳的途上。到时第一个遭殃的将是你两兄弟。李密已向我爹保证不会让你两人活着离开洛阳。”

寇仲一脸茫然的道:“晁公错是什么家伙和东西?”

宋玉致没好气地说道:“若要在中原挑十个武功最强横的人出来,晁公错必可入选,甚或在五名之内。你现在知道了吗?”

寇仲哈哈笑道:“这天下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朝代也会更换,更何况高手的位置?在以前随便找个人出来也可打得我们一仆一跌的日子已不复再,你看我们仍不是活得好好的?晁老头不会比阴癸派更厉害吧?”

宋玉致色变道:“你们惹上阴癸派吗?”

寇仲从容笑道:“不是惹上了,而是正斗个你死我活。否则今晚我也不会见到你。可否对我说句较好听的话。那我纵是死了,也可带着一片美丽甜蜜的回忆到阴间去做鬼。”

宋玉致伸出玉指,在他胸口大力戳两下,微嗔道:“本小姐永远不会说违心的话。人家的警告你不听就算,我走啦!”

寇仲一手抓着她的玉臂,把她扯回身旁。

宋玉致微挣一下,不悦道:“不要扯手扯脚,传了出去,爹说不定会派人杀你。”

寇仲凑到她耳旁道:“信不信由你,你等着嫁我吧!”

宋玉致娇嗔道:“大言不惭,不知死活!”

寇仲微笑着去了。

尚差四道门便到自己那扇房门,前面厢房忽地中门大开,两个人闪出来,拦着寇仲去路。这两个人样貌相似,只是高矮不同,年纪在四十许间,有对同样丑陋的狮子鼻,皮肤却透出一种诡异的铁青色,使人感到他们的武功路子必是非常邪门。纵是隔了寻丈,寇仲仍感到两人的杀气逼人而至。寇仲心中微懔,停下步来。

高的一个双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带着一副妄自尊大的神情,斜眼盯着他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小子你不找个鼠洞躲起来,却要学现在般招摇而过,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一开腔,寇仲立时认出是长白双凶老大符真的声音。另一个矮的不用说是符彦。

寇仲虽知此二人功力直逼李密,仍是夷然不惧,故作讶异道:“你们不知王薄今晚在此吗?若不趁早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恐怕李密护你们不住呢!”

符真毫不动气地奇道:“好小子!竟知道我们是谁,既是如此,当知我们谁也不怕,为何还说出如许胡言。”

寇仲见不能令他动气,逼前一步,哈哈笑道:“既是什么人都不怕,便不用从长白逃到这里来。让寇某人试试你们手底的功夫是否和你嘴皮子那么硬吧!”

符真、符彦同时嘿嘿冷笑,目射凶光。他们这么在廊道上对峙,登时截断了廊道的交通,双方身后各聚集了一堆进退不得的婢女和陆续来赴宴的宾客,情况颇为混乱。

此时一名男子从符真、符彦的厢房油然步出,瞪着寇仲喝道:“你刚才和李某的未过门妻子说了些什么话?”

赫然是李密之子李天凡。

寇仲环目一扫,大笑道:“这里所有姐姐妹妹全是我寇仲未过门的妻子,不知李兄说的是哪一位呢?”

众人尽为之愕然和哗然。

其中一女娇嗔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妻子?你这种人谁肯嫁你?”

寇仲定睛瞧去,立时眼前一亮。说话的女郎穿着一套非常讲究的黑色武士服,还以黑带子滚边;外披红绸罩衣,说话时露出一排雪白齐整的牙齿,娇小玲珑,玉容有种冷若冰霜的线条美,而她的脸孔即使在静中也显得生动活泼,神态迷人。有种令人初看时只觉年轻漂亮,但愈看愈令人倾倒的奇怪气质。

寇仲立时认出她的声音,捧腹笑道:“独孤凤小姐说得好,若未过门都算是妻子,那岂非天下大乱了吗?”

众人包括李天凡和长白双凶在内,骤闻得独孤凤之名,都拿眼朝站在人堆后的独孤凤瞧去。独孤凤本是来找他们三人晦气,哪想得到只说几句话就给寇仲叫破身份。更知在这种情况下难以动手。微微一笑掉头走了。

一个雄壮的声音在寇仲背后响起道:“李公子和两位符老师请给我们曼清院一点面子,有什么事到院外再处理吧!”

此人显是早观察了一阵子,明白是李天凡等闹事在先,故出言相劝。李天凡亦知此时不宜动手,仰天打个哈哈,领着符真、符彦返房去。

寇仲回到厢房,跋锋寒呆坐不语,徐子陵则卓立露台的栏杆前,仰首望天,衣袂飞扬,自有一股难以形容孤高不群的气魄。

跋锋寒见他回来,笑道:“给我看看脸上是否多了宋三小姐的掌印。”

寇仲在跋锋寒对面坐下,像身疲力竭的战士般先瞪了跋锋寒一眼,然后盯着徐子陵的背影,怨道:“刚才我在外面闹得曼清院差点塌下来,你两个仍不出来援手,还说什么兄弟。这就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跋锋寒哑然笑道:“仲少你动过哪只手呢?若只是舌战,你何需别人助口。”

徐子陵背着他冷然道:“我们正希望他们动手,所以故意避而不出,让他们更没有顾忌。”

寇仲嘻嘻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笑。咦!刚才我们说到哪里呢?美女真不好,最易令人忘记事情的。”

跋锋寒道:“不要装蒜了,你究竟想到什么对付上官龙的妙计呢?”

寇仲一拍额头,装模作样地说道:“啊!终于记起了!”倏地坐直身体,大喝道:“上官龙何在!祝玉妍拣得你作阴癸派在洛阳的卧底,应该会有两下子,可敢立即上来决一死战!”

这番话是以螺旋劲逼出,立时传遍“听留阁”四座三重楼的每一个角落。跋锋寒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像完全听不到寇仲出人意表的话般,把原本的姿态和表情保持延续。整个听留阁倏地人声渐敛,到寇仲说到最后三句,已静至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的地步。千百道目光由左右和对面重楼每座厢房的望台往他们的厢房投过来。

一阵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个威严但又无比阴柔的男声在他们那重楼的底层传上来道:“只是你如此含血喷人,我上官龙绝不会放过你。”

徐子陵冷然道:“我们这里有三个人,任你挑哪一个都行。但这种特别优待,只会赠给阴癸派的妖人,皆因人人得而诛之。”

声音扬而不亢,响而不锐,却清晰地送进每一个与会者的耳内。寇仲此计确是妙至毫巅,当场揭穿上官龙的身份,没人敢插手其中。上官龙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下,只有挺身出战一途。而徐子陵这番话更像剑般锋利,只要上官龙忍不住发作,等于间接承认了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阴癸派妖人。

曲傲的声音从同一个地方响起,先是一阵震耳大笑,然后喝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寇小子和徐小子你两人一起下来吧!既可省我分两次动手,又可作大战前的热身。”

曲傲不愧老狐狸,寥寥数语,立将他们早先造成的声势完全压下去。

跋锋寒哑然笑道:“曲傲你已是我跋锋寒的。却想有像上官帮主的优待,那怎么成?”

这几句刻薄之极,四边重楼登时爆起一阵哄笑,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以曲傲的修养,仍忍不住怒喝道:“跋锋寒你今晚若有命离开曼清院,我曲傲两字以后倒转来写。”

众人又静了下来。

寇仲哈哈笑道:“这真是奇哉怪也。上趟老曲你单对单仍没有能力收拾锋寒兄,为何现在又忽然有了?是否感到把名字掉转来写较有新鲜感。不过现在仍未是轮到你老兄出手的时候,因为刚才我猜拳猜赢了跋锋寒,故而上官帮主该拿到头筹。”

曲傲登时语塞,更使众人知晓曲傲胜不了跋锋寒是确有其事,心内的震骇,不用说仍可想象得到。要知曲傲的威望虽及不上称雄域外的“武尊”毕玄,但也是所差无几。跋锋寒虽是近年崛起于中外武林彗星般的超卓人物,但终是后起之秀,实难与曲傲这种成名了数十年的宗师级人物相媲美。故此真如寇仲所言,曲傲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尽全力也收拾不了跋锋寒,那自是震惊天下的轰动事件。曲傲这下真叫哑子吃黄连,若否认就是讲大话,不否认脸上又挂不住。

符真难听的声音,从左邻第三间厢房传过来道:“曲老师怜你们年少无知,故此放你三人一马,仍不知感激,实是可笑之极。”

寇仲讶道:“符老师你的隐身功夫定比你追不上人的失踪术高明万倍,否则为何以老曲和老跋两人的修为,仍不知你在旁窥伺,连‘年少无知’这种微妙的情况都看个明察秋毫。谁人敢不服你!”

声音回荡于四座重楼围起的广阔空间和鱼池园地之上,登时又触发起另一股笑浪。当然亦有人为寇仲等三人担心,一下子开罪了多方面的势力,可不是好玩的。但符真却立时作声不得。难道他可说自己真的在旁窥看吗?但若答案是“否”,他凭什么资格说出刚才那番话。

一阵激烈的掌声从遥对的厢房传过来,只听刘黑闼的声音道:“说得好!我刘黑闼心中有个疑问,就是为何寇兄认为上官帮主另一个秘密身份乃阴癸派的妖人呢?”

听留阁再静下来。

上官龙在寇仲回答前,插嘴道:“清者自清,若再有人以此来诬蔑本人,休怪我上官龙不留情脸。”

左面的重楼第三层中间一个厢房传出一声冷哼,有人哂道:“既是清者自清,为何又怕人说出来?”

寇仲鼓掌笑道:“说得好。这位朋友高姓大名,说出来看上官帮主敢否寻你晦气?”

那人大笑道:“本人邢一飞,乃伏蹇王子的首席先锋将,比他早到一步,上官帮主切勿忘记。”

众人又立即起哄。嗡嗡之声,像浪潮般起伏着。只看伏蹇手下的豪气,可想见他的威风。

上官龙正难以下台,寇仲又叫阵道:“在尚小姐的好戏开锣前,上官帮主有没有意思和小弟先玩一场,为四方君子解解闷儿?”

一个娇甜的女声欣然道:“说得真动听,寇仲你是最讨我喜欢的哩!”

众人为之哗然。这时代虽因胡风东来,风气开放,但一个女儿家在这种数百人聚集的场合下,公然示爱,终是惊世骇俗的事。更奇怪是此女卖弄了一手,以内功弄得声音忽东忽西,飘忽无定,让人难以把握她的位置。

跋锋寒两眼上翻,低叹道:“又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因为那正是淳于薇的声音。不用说拓跋玉亦到了。他们像吊靴鬼般永远跟着跋锋寒。

右方底层厢房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本人乃‘洛阳八士’的祈八州,这次知世郎在听留阁举行英雄宴,一切安排打点,全由老夫负责。王公既然未到,老夫该有资格说两句话吧!”

此人说话老气横秋,恃老卖老。令人生出听他说话有费时失事的烦厌。

寇仲弹了起来,大喝道:“时间无多,上官龙你是否仍要做缩头乌龟?”

掠到徐子陵旁,纵身而起,再一连三个空翻,越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正中鱼池另一方边沿的池堤上。喝彩之声,轰然响起。寇仲昂然而立,抱举致礼,登时又惹来另一阵打气之声。

徐子陵环目一扫,见到百多个厢房内的人纷纷起立,移往望台栏前,好一睹寇仲的风采,回头向跋锋寒笑道:“这小子如此威风,竟抢了锋寒兄的头筹。”

跋锋寒双目神光电射,瞧往园中的寇仲,摇头叹道:“若我是上官龙,绝不迎战。”

徐子陵点头同意。

一声有若平地焦雷的暴喝在此时响起,接着人影一闪,上官龙终现身场上,跃落离鱼池三丈许处的碎石路处,隔着水池与寇仲遥遥对峙,手提龙头钢杖,颇有一番气势。

这位洛阳帮主年在五十许间,长了一对招风耳,身材不高,却予人强横扎实的感觉。但其华衣丽服,配上带点苍白的脸容,浮肿的眼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长期耽于酒色之中。

此时他双目射出狠毒神色,冷哼道:“你说我是阴癸派的人,究竟有何凭据?”

人声渐敛。人人屏息静气,看寇仲如何回答。江湖上虽千派万门,但若论声名之恶,必无过于阴癸派。这不但因为派中人手段凶残邪恶,更因其练功方式专走邪门,与正宗内功心法大相径庭,故为江湖中人鄙弃,只是奈何他们不得而已!假若寇仲能证实上官龙的真正身份,休想他的手下再奉他为帮主。

“锵!”寇仲掣出井中月,哈哈笑道:“要证据还不容易,若我十招之内,仍未能逼得上官帮主露出马脚,寇某愿向帮主斟茶认错。”

上官龙立时放下心来。因他认为寇仲此着虽是高明之极,却绝不能在他身上生效。为了掩藏本身的魔功,这十多年来他痛下苦功,创出“迎风杖法”一百零二式,寇仲若想在十招之内逼他露出尾巴,只是痴人说梦。从边不负和婠婠的口中,他对寇仲的功力深浅早有个谱儿。自问怎都可挡他百来招,甚至还有取胜的机会。

上官龙的龙头杖在地上顿了一记,发出闷雷般的震鸣,整个中园亦像晃动了一下。众人想不到他的功力如此深厚,不由为寇仲担心起来。

上面厢房的跋锋寒愕然道:“仲少似乎把话说得太满了。”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的功夫是给逼出来的,仲少定有他的一套。”

上官龙的大笑响彻中园的上空,一连叫了几声“好”,然后道:“寇仲你勿要赖账,动手吧!”

舌战终于变成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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