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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杀出长安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5858 2024-03-05 11:28:41

在夜明珠的青光照耀下,一道石阶由蒲团下的秘道口往下延伸,接连一间丈许见方的小密室。确如寇仲早先戏言的,其布置正是作更衣易容之用。向东的室壁是秘道的入口,只有五尺多高,像徐子陵、寇仲这种体型雄伟的轩昂男儿,必须弓背屈膝始可穿行。

寇仲钻入密室,一屁股在对着镜台的椅子坐下,望着铜镜内自己的尊容笑道:“这里易容的装备一应俱全,只不知老石是否会一时兴起,扮个娘儿来玩玩?”

徐子陵随他身后进入密室,先向黑漆漆的秘道瞥上一眼,说道:“你若想知道答案,可打开这个衣物箱瞧瞧,看有没有娘儿的衣饰。”

另两边墙壁,靠墙放着两个大箱子,打开来全是各类形式的衣饰服装,其中一箱竟是大唐兵的军服。寇仲喜道:“明天我们就靠这些东西,易容改装离开长安。”

徐子陵道:“我们最好不要动这里任何东西,那就算石之轩日后回来,亦不晓得我们知道他是大德圣僧的秘密。”

寇仲讶道:“你认为石之轩还会回来吗?”

徐子陵道:“难说得很,石之轩有一年后重出江湖之语,与他每年新春出关之期吻合,可见他舍不得大德这个辛辛苦苦建立和营造出来的身份。”

寇仲道:“他的枯禅根本是骗人的。唉!如不能借用他的东西,我们这么满身血污,如何到外面去见人?”

徐子陵坐在寇仲背后的箱子上,挨往室壁,思索道:“你说云帅能否脱身?”

寇仲道:“那要看他是否知机,大唐军全给我们牵制,云帅的轻功又确有一手,逃跑的本领该不逊于我们。为何忽然想起他来?”

徐子陵没有答他,沉吟道:“建成、元吉的搜索不能永无休止的继续下去,但加强城防,派重兵驻守城门却可轻易办到。所以离城的最佳方法,仍数地库内的离城秘道。”

寇仲道:“那是最安全的方法,却非最佳方法。首先我们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溜掉,谁都会疑神疑鬼。若没有我们在永安渠神秘失踪,后来又再出现的前科,仍不成问题。现在却是另一回事。何况我们的责任是要蓄意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好方便占道他们运走黄金珍宝。”

徐子陵凝望掌心的夜明珠,说道:“我们先看看另一端的出口在什么地方,然后再想方法如何?”

寇仲跳将起来,说道:“好主意。”

两人运足耳力,肯定上面没有人后,缓缓把出口的盖子推上揭开,探头一看,竟是间摆满一柜柜藏书的书斋。秘道比两人想象的要长,足有近十丈的距离。方丈室位于无漏寺的后院,靠近东外墙,墙外是宽约三丈的横街,照距离计,这书斋该位于对街的宅院里。

寇仲低声道:“这地方住的人多多少少与石之轩有些关系。”

徐子陵移到对着斋门的窗子旁,推开少许,朝外瞧去,雪花仍不住降下,院墙外传来人声马嘶,显见对这一区的搜查,仍是方兴未艾。

寇仲来到他旁,说道:“正开始逐屋逐户的搜查了!搜完就该收队。”

邻舍传来叩门声,有人高喝道:“追捕钦犯,快开门!”

徐子陵微笑道:“他们该光顾过我们这座秘道别院。”

寇仲欣然道:“应该引他们再来搜查一遍,若发现秘道,大德圣僧将变成个声誉扫地的狗肉和尚。”

徐子陵道:“回去再说!”

回到秘道入口,微仅可闻的足音在门外响起,两人大吃一惊,只听足音便知来的是一等一的高手,且有两人之众,吓得他们立即以最快身法闪回秘道去。盖子刚关上,斋门被推开。

安隆的声音在上面响起道:“差点给那两个小子累死,什么地方不好逃,却逃到这边来。他们这次该是在劫难逃。”

另女子的声音道:“姣姣却没有隆师叔那么有信心,说不定他们早已离城。”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意外,想不到荣姣姣和安隆会躲在这里。看来安隆亦不晓得斋内有通往无漏寺方丈室的秘道,否则不会领荣姣姣到这里来说话。到现在他们仍弄不清楚荣姣姣和阴癸派的关系,不过只看荣姣姣与安隆的关系这般密切,可推想老君庙应较倾向石之轩一方。魔门两派六道关系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安隆道:“虚彦刚才使人来报,石大哥已夺得舍利,姣姣明早须立刻坐船离开长安。”

荣姣姣道:“师叔会和姣姣一道离开吗?”

安隆压低声音道:“我还有些事情处理,须多留一天。”

荣姣姣道:“师叔是否要对付周老叹?”

安隆冷哼道:“周老叹对圣舍利绝不会死心。留下他始终是个祸患,何况是石大哥的吩附,金环真由你负责,到大河后抛下水中去喂鱼,干净利落。天邪道从此就完蛋啦!”

忽然响起衣衫摩擦的声音,听得下面两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耳朵。上一刻还师叔前师叔后地唤着,此一刻荣妖女已坐入安隆怀里亲热厮缠,兼且他们晓得荣妖女早和杨虚彦有上一手,更感难以接受这变化。

荣姣姣娇喘着道:“听到杀人,姣姣就禁不住兴奋。”

安隆淫笑道:“早知你是骚货,先前还一本正经说要找个秘密的地方说话,原来只是要师叔安慰你。”

两人都清楚安隆这时是副什么样子,想想都觉恶心,悄悄潜回方丈室。

寇仲道:“要不要干掉安隆才走?”

徐子陵摇头道:“目前我们自身难保,杀死安隆就没法坐荣妖女的便宜船离开,对吗?”

寇仲道:“一点不错,荣妖女乃特殊人物,有杨虚彦打点照拂,我们借此过关当不成问题。不过这样溜走,与从宝库秘道离开并没有分别,仍是会令人对我们的行藏生疑。”

徐子陵笑道:“要引人注意还不容易?少说废话,我们趁还有点时间,先养足精神,然后看看到什么地方偷两套体面点的衣服,再进行我们的离城壮举。”

翌日清晨,长安城一切如旧,街道上没有盘查行人车辆的关卡,也不觉巡城的士兵有大幅增加的情况。事实上却是外弛内张。大唐军向有不扰民的良好名声,李建成乃爱惜羽毛的人,不愿李渊、李世民甫离城,自己立即背上这项罪名。昨晚是不得已而为之,今天却是不敢造次。更重要的原因,是一般截搜逃犯的措施布置,对武功才智高明如寇仲和徐子陵,根本不起作用。所以李建成决定首先加强水陆两路的出入审查,另一方面则由明转暗,发动地方帮会留意所有疑人。除非两人足不出户,否则休想避过他们的耳目。

大雪在天亮前停下,整座大城铺上高可及膝的积雪,车马难行,令交通陷于瘫痪,人人忙于清理积雪,情况颇为混乱。想离城的人只好改采水道,永安渠北端安定里的客货码头挤满人,僧多粥少下,轮不到船位的人只好苦候。徐子陵和寇仲若想在这种情况下潜上泊在码头的任何一艘船只,肯定没法办到。幸好他们为避人耳目,天亮前趁搜得筋疲力尽的大唐兵收队的良机,驾轻就熟的先一步躲到船上,静候荣妖女的大驾。他们本弄不清楚这条大船究竟是属于杨虚彦还是荣姣姣的?到昨晚听得安隆着荣姣姣向金环真下毒手,至少肯定荣姣姣将乘此船返回洛阳。两人藏身在金环真那个舱房内,外面不时传进人来人往的声音,却没有人入房察看。

徐子陵来到正凭窗监视对岸动静的寇仲身旁,低声道:“这女人虽非什么善男信女,但始终没有什么大恶行,看着她糊里糊涂的惨死,总觉不太忍心。”

寇仲苦笑道:“我也想过这问题,但当想到她没有恶迹,皆因她这些年来被阴癸派逼得透不过气来,故没有机会作恶,若把她救回来,她将来四处害人,我们岂非罪孽深重。”

徐子陵道:“她经过这么严重的打击,说不定性情有点改变,只要我们告诉她周老叹有生命危险,她势必尽力去营救丈夫,肯定可令安隆有很大的麻烦。”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先试试看能否救醒她。假若她冥顽不灵,我们就再把她弄昏,任她自生自灭。”

两人来至床沿,寇仲仍不脱“神医”莫一心的本色,伸出三指搭在她的腕脉上。好半晌后咋舌道:“厉害!这种封穴手法我尚是第一次遇上,把她的真气完全锁死,手不过肘,足不过膝,五脏不通,使她无法凭本身气血的运行甦醒过来。”

徐子陵道:“有办法吗?”

寇仲微笑道:“只我一个人,或者没有办法,可是有我们扬州双龙合璧,天下无敌,除了像七针制神那类邪门玩意,有什么点穴截脉的手法是我们解不了的。先把她弄醒再说。”

两人把她从床上扶起,分坐两边,各伸一手抓着她肩头,送进内气。不片刻金环真娇躯一震,睁开双目,仰起垂下的头,正要呼叫,给寇仲一把掩着,凑到她耳旁道:“千万不要弄出任何声音,我们是来救你的。”金环真眼珠乱转,接着定过神来,微一点头,表示明白。寇仲缓缓移开手掌。

金环真仍是非常虚弱,艰难地说道:“你们是谁?”

寇仲道:“我是寇仲,他是徐子陵,听过没有?”

金环真反冷静下来,点头道:“当然听过,你们为何要救我?”

徐子陵道:“金大姐为何落至这等田地?”

金环真听他唤自己作金大姐,本露出欣悦神色,到徐子陵把话说完,眼神转厉,咬牙切齿地说道:“是那天杀的辟尘害我们,我定要为老叹报仇。”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在脑海中勾画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和周老叹去向辟尘求助,却被辟尘出卖,还把金环真送来给石之轩作人情。由此推断,辟尘是像安隆般臣服于“邪王”石之轩。

寇仲道:“你的周老叹没有死,不过如果黄昏前你仍未能找到他,他就死定了!”

金环真娇躯剧震,双目射出焦灼关心的神色。

寇仲扼要解释,尚未说完,金环真眼角淌下泪球,凄然道:“现在我四肢乏力,恐怕走路也须人扶持,怎样去警告他呢?”

徐子陵道:“只要你肯答应从今以后不妄杀无辜,我们助你恢复功力又有何难哉。”

寇仲正容道:“如若我们发觉你违背承诺,那无论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寻你算账。你既知我们是谁,亦应知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办不到的。”

金环真低声道:“你们为什么要助我?”

徐子陵苦笑道:“但愿我们能有个答案。或者这就叫什么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吧!”

金环真凄然一笑道:“原来世上真的还有像你们这么好的人,我们两夫妇终日去算人,最后只是把自己算倒,好吧!我金环真从今日开始,绝不妄杀一人,否则将永不超生。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夫妇必有回报的一天。”

两人感受到她的诚意,再不搭话,真气缓缓输入,助她活血行经,提聚功力。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船身一颤,终于启碇开航。足音响起,直抵门外。徐子陵和寇仲闪电移到舱门左右两旁,严阵以待。金环真躺回被窝里,诈作昏迷。“嚓!”房门被推开。两人已可嗅到荣妖女身上的香气。就在这紧张时刻,急促的足音由远而近。

荣姣姣停步问道:“什么事?”

“砰!”房门重新关上。

男子的声音在外边道:“小姐!上船的兵卫,坚持要把船查看一遍。”

荣姣姣不悦道:“他们知否我是董贵妃的贵宾,竟这么斗胆。”

她的手下道:“他们很清楚我们的身份,不断道歉,说是太子殿下的严令,他们必须执行。”

徐子陵和寇仲暗叫厉害,这才晓得每一艘离开长安的船,都有唐兵上船搜查,肯定没有问题,再在关口下船放行。

荣姣姣娇笑道:“搜便搜吧!他们要搜的只是那两个天杀的小子,其他人都不会在意。”

足音远去。金环真从床上坐起,骇然道:“怎么办?”

寇仲微笑道:“我们活动筋骨时,金大姐该知应怎么办吧!”

金环真微一错愕,她亦是胆大妄为的人,旋即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和笑意,点头道:“寇仲、徐子陵,果然是名不虚传之辈。”

徐子陵道:“若我们没有猜错,安隆与令夫约会的地点大有可能是北里的乐泉馆。”

足音再响,至少有十人之众,接着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寇仲哈哈一笑,就那么推门而出,卓立廊道之中,大喝道:“是谁想找我寇仲?”

站在荣姣姣身旁的赫然是乔公山,骤见寇仲,一时惊骇得目瞪口呆,忘记该作何反应。荣妖女则面无人色,方寸全乱。

“锵!”井中月离鞘而出,遥指以荣姣姣和乔公山为首的十多人,凛冽的刀气,像一堵墙般压过去,在猝不及防下,人人如身置冰窖,不敢移动,恐怕虽只是点头弹指的动作,也会引来寇仲眷顾有加的攻击。四名大汉出现在寇仲背后处,同时厉叱,刀剑并举地朝寇仲的宽背攻去,岂知人影一闪,他们看到的再非寇仲的背脊,而是从容自若的徐子陵。由于徐子陵闪出来的时间玄奥微妙,先攻来的两人竟没有变招的机会,忽然发觉手中兵器力道全消,落入徐子陵晶莹如玉、完美无瑕、修长有力的手内。

徐子陵洒然笑道:“大人在说话,小孩子竟敢过来骚扰,讨打!”

攻来的大汉虽是老江湖,仍未晓得贯注在刀剑上的气劲被徐子陵悉数借走,骇然下再运力欲抽回刀剑,忽然胸口如受雷击,往后抛跌,硬倒在背后两名伙伴身上,四人齐声惨哼,滚作一团,再没有人能爬起来。徐子陵把抢来的兵器随手掷出,刚从下层拥上来,连情况也未看清楚的另两名荣姣姣手下,给刀把剑柄分别击中肩井穴,内力袭体,颓然倒地。后方的威胁,一下子给徐子陵扫清。徐子陵的戏语,乃寇仲和他当年在扬州当小扒手时最爱说的话,寇仲听得顽皮之心大起,昔日的小流氓情性又在心内复活,加紧催发刀气,长笑道:“小姐请恕寇仲违命,你虽叫小弟躲藏起来,可是我寇仲岂是东躲西藏之辈,就算走也要光明正大的走。”

荣姣姣气得差点吐血,大怒道:“你莫要含血喷人。”她不但全无防备,没有兵器随身,更给寇仲抢制主动,故虽怒火中烧,仍不敢反攻以明志。

寇仲呵呵笑道:“小姐不用说这些话,只要我把老乔带来的人全部灭口,谁会晓得我们的关系呢?”又喝道:“乔公山,着你在房内的手下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乔公山双目凶光大盛,厉叱道:“上!”口中说“上”,自己却往后疾退。寇仲的井中月在气机牵引下,化作滚滚刀光,往敌人卷去。荣姣姣娇叱一声,硬是撞破左壁,避进舱房内。两名长林军首当其冲,勉强提刀迎战,其他人不是滚进两边房间,就像乔公山般狼狈后撤,希望能退往船面,那时要打要逃,将由自己决定。廊内乱得像末日的来临,充满惊惶和恐惧。刀光到处,人仰马翻,尚幸寇仲非是滥杀之人,表面虽气势汹汹,下手却非常有分寸,只以内力封闭被击中者的穴道,那可比杀伤敌人更是难度倍增。窗门碎声连串响起,显是有人破窗跳渠逃命。

忽然间廊内敌人不是中刀倒地,就是退往两边舱房夺窗逃命,只剩乔公山一人往敞开的舱门急退。寇仲一声长笑,井中月化作“击奇”,人随刀走,往乔公山射去。乔公山感到寇仲的刀气将他遥锁不放,虽只差两步就可退出船舱,但这两步却像咫尺天涯,难越雷池,无奈下拔出佩刀,奋起全力拼命格挡。金环真此时从床上跃起,正要寻荣姣姣晦气,徐子陵拦门道:“金大姐若此时不走,就不用走啦!”金环真明白他的意思,此处乃大唐朝的地头,一旦惹得大唐军群起而来,那时唯一生路就只离城远遁一途,她势将没法营救周老叹,低声道:“你们小心。”穿窗去了。

“当!”火花迸溅。乔公山应刀断线风筝般抛往门外,仰跌甲板上,还连翻七、八转,到撞上帆桅的下座,才停得下来。守在船面的六、七名长林兵,到此刻仍未真正弄清楚舱里面发生何事,见乔公山倒地葫芦般滚出来,骇然下挡在跌得七荤八素的乔公山面前,摆开护驾的阵势。寇仲好整以暇地提刀跨出舱门,环目一扫,两岸锣鼓齐鸣,马奔人跑,大战一触即发。跳下渠道逃生的拼命往岸边游去,荣妖女则出现在西岸处。船上的水手船伕当然半个不留,只要看看两边的长林兵人人弯弓搭箭,瞄准大船,谁都明白这是个不宜久留的险地。

“砰!”徐子陵弓背撞破舱顶,来到二楼舵室前方,往船头方向瞧去,还有五十多丈就可穿过渠口的关防,但这却是没有可能踰越的难关。在渠口两旁,依城墙而筑是两座石堡,上有绞盘,以索控制封渠铁栅的升降,铁栅此时缓缓降下,肯定可在大船出关前把前路封闭。石堡上置有投石机,全部蓄势待发。关防两边更是密布箭手,严阵以待。一队人马从东岸沿渠奔来,带头者赫然是李元吉、可达志和梅珣,只这三大高手,已够他们应付。

无人控制的大船,顺水顺风地往关口冲去,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壮烈气势。箭矢声响,数以百计的劲箭分从两岸射来,袭向寇仲和在上层舱面的徐子陵。寇仲涌起刀光,轻轻松松震下所射来的箭矢,他胜在背后有船舱掩护,只应付从两侧射来的箭矢自是容易。徐子陵则缺乏他的有利形势,变成众矢之的,立即从破洞钻回舱内,躲避箭矢。七名长林兵同时发喊,朝寇仲攻去,乔公山嘴带血污的勉力爬起来。寇仲井中月划出,带起一匝刀光,敌兵纷被挡开,溃不成军。接着寇仲箭步标前,井中月左右开弓,两名长林兵应刀抛跌,他又抬脚踢倒另一人。

李元吉的怒喝声传来道:“立即离船。”众兵恨不得李元吉有这最受他们欢迎的命令,立即一哄而散,亡命的跃离大船。寇仲并不理会,长刀挥击,照头照面往刚爬起来的乔公山劈去。乔公山勉力举刀一格,“锵”的一声,大刀硬生生被寇仲砍断,心叹必死,岂知寇仲刀势一转,不着痕迹的抵在他咽喉处,好像他本来就打算这么办似的。刀法之妙,教人难以相信。

乔公山现出硬汉本色,狠狠道:“杀啊!不是手软吧?”

寇仲完全无视两岸的紧张形势,微笑道:“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杀你干啥!”一脚飞出,乔公山应脚侧抛,掉往渠水去,窝囊至极点。被他早先击倒的三人连爬带滚地奔到船沿,离船堕水逃命。没有顾忌下,两岸箭矢飞蝗般洒过来。

寇仲直退至船舱入口外,一边拨箭,一边大笑道:“齐王真客气,不用送啦!”

李元吉一众恰恰赶至,与离关口只二十多丈的大船并行飞驰,李元吉厉喝道:“说得好!本王确是来送行,不过却是要送你们到地府去。”

寇仲喝过去道:“究竟是西方极乐还是十八层下的阿鼻地狱?我们走着瞧!”说罢退入舱内。

徐子陵刚为被寇仲点倒的长林兵解开穴道,迫他们跳窗逃命,此时与寇仲会合,说道:“水路不通,只有从水闸顶离开一法,就算我们不怕箭矢,却不易过李元吉和可达志、梅珣等众多高手这一关。”

寇仲低声道:“我们虽不可命令老天爷下雪,但可放火,对吗?”

徐子陵微笑道:“好计!”

李元吉等离马腾空,落在东岸石堡的台座上,人人掣出兵器,蓄势以待。把守永安渠北口关防的城卫,加上增援而至的长林军,人人弯弓搭箭,瞄准不断接近的双桅风帆。所有投石机、弩箭机无不准备就绪,只候李元吉的命令。水闸正缓缓降入水内,绞盘传出“吱吱”难听的摩擦尖音,为本已绷得千钧一发的形势更添紧张的气氛。三十丈、二十八丈……忽然其中两个舱房冒出火势浓烟,接着是另两个房间。李元吉想不到他们有此一招,浓烟往四方扩散,可想见两人必是向枕褥被铺一类的易燃物品点火,否则烟火不会起得如此迅快浓密。李元吉别无他法,大喝道:“进攻!”号角声起。巨石、弩箭、劲箭像雨点般往目标洒去。一时桅折船破,火屑激溅,水花冒起,碎片乱飞,整个渠口区全陷进浓烟去。“轰!”风帆重重撞在水闸上,船首立即粉碎,两枝帆桅同时断折,朝李元吉等人站立处倒下来,还加送一团夹杂着火屑的浓烟。众人四散躲避,乱成一团。“砰!”渠水和断桅的牵引,带得船身打转,船尾再狠狠撞在水闸上,岸上的人亦可感受到那狂猛的撞击力。坚固的船体终于破裂倾侧。箭手盲目地朝浓烟里的船放箭,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射什么。

火势更盛。就在此时,寇仲和徐子陵从烟火中冲天而起,瞬眼间四足同时点在闸顶,然后腾空飞掠,投往闸口外的渠水去,消没不见。任李元吉等如何人多势众,实力强横,仍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两人逃之夭夭,徒叹奈何。

寇仲和徐子陵仰躺雪坡上,看着蓝天白云,不住喘气。

寇仲辛苦的笑起来,说道:“李元吉那小子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徐子陵笑道:“他不是睡不着觉,而是不肯睡觉,我们至少要两天时间才可离开关中,他怎会甘心放我们走,只好牺牲睡觉的时间。”

寇仲道:“你有否觉得我们的功力确是深厚了,换过以前,这么在水内潜游近半个时辰,上岸后又一口气赶五十多里路,早该筋疲力尽,可是我现在仍是犹有余力。”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该占了邪帝舍利的什么便宜,亡命飞奔下,功效立竿见影。”

寇仲坐起来道:“我们仍未离险境,下一步该怎么走?”

徐子陵仍悠闲地躺在雪坡上,感受积雪的冰寒,说道:“若我们只是一心逃走,现在当然须立即上路。但我们目前的任务是要牵引追兵,该趁机好好调息,养精蓄锐的看看会是谁先找上我们。”

寇仲环目扫视,整个辽阔无边的关中平原尽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他们留在雪地上的足迹似从无限的远处延展过来,怵目惊心,禁不住苦笑道:“这世上不是有种轻功叫‘踏雪无痕’吗?我们的轻功虽非如何了不起,但比起天下第一轻功高手云帅理该相差不远,为何仍要踏雪留痕呢?”

徐子陵骇然坐起,皱眉瞧着虽浅淡仍是明显可见的足印,叹道:“云帅的轻功比之天上飞鸟如何?雪泥上也要留下鸿爪,何况是人。唉!这次是天公不做美,若不再来场飘雪,又或刮点大些的风,确是谁都可找上我们。”

寇仲抓头道:“我们虽是想牵引敌人,却非这种自寻死路的方式,眼前唯一之法,似乎只有再落荒而逃。”

徐子陵摇头道:“走得力尽筋疲,对我们并无好处,这处始终是李元吉、庞玉等人的地头,他们可沿途换马,而我们跑来跑去仍是那四条腿子。”

寇仲指着东南方,说道:“那边就是把长安和大河连接起来的广通渠,中间有两座大城新丰和渭南,由这里到渭南的一段路会是最危险的,因为敌人可从水路赶在我们前头,再布下天罗地网等我们送上去。”

徐子陵沉吟道:“我们只有抵达大河始有脱身的机会,届时买条船儿,顺流东放,一天便可出关,想在大河上拦截我们岂是易事。且必要时可弃船上岸,要打要逃,非常方便。”

寇仲道:“那就往北直上,照我估计,今晚该可抵达大河。”

徐子陵跳将起来,笑道:“看!”斜飞而起,掠上坡顶,足尖到处,只留下浅淡至仅可辨认的足痕,此时在雪原吹拂的和风虽不强劲,已足可在短时间内把痕迹消除。

寇仲依样画葫芦的掠到他旁,一拍他膊头道:“陵少果然有智慧,我们虽不能千里不留痕,却可十里或五里不留痕,短暂的辛苦,却可换回下半生的风光,有什么比这更便宜的。”

徐子陵道:“不过这样是要冒点风险,因为会令我们真元损耗,若给宁道奇在这段时间截上我们,我两兄弟就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你猜这老小子是否会高明得在大河南岸喝酒赏月恭候我们呢?”

徐子陵道:“这个非常难说,我们对他可说一无所知,他会用什么手段只有老天爷才晓得。盛名之下无虚士,何况是被誉为中原第一人的老宁。”

寇仲叹道:“我有个不祥的预感,就是无论我们这两大逃命专家如何施尽法宝,最终仍逃不过他的仙掌。”

徐子陵微笑道:“不是害怕吧?”

寇仲双目神光大盛,嘴角溢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淡淡地说道:“不是害怕,而是敬重,不过想想我们竟能惊动他老人家,足可自豪。”又道:“你猜师仙子是否舍得对你陵少出手?”

徐子陵露出苦涩的表情,说道:“我们的所作所为,令她对我们彻底失望,以她大公无私的性情,再不会对我们论什么交情,你认为呢?”

寇仲远眺雪原尽处,点头道:“她肯定要被迫出手,因为无论宁道奇如何厉害,仍没法在我两兄弟联手下把我寇仲杀死。但我仍不明白,她为何会彻底失望?舍利落在石之轩手上确是我们的失着,不过却达到令邪道各派分裂的目标,有过亦有功。”

徐子陵叹道:“你似乎忘记在她眼中我变成言而无信的人。你寇少帅得不到宝藏我仍不劝你放手,又没有依诺和你分道扬镳,你说她会怎样瞧我这个人?”

寇仲陪他叹一口气,伸手搭上他肩头,安慰的用力把他搂紧,苦笑道:“人与人的交往就是这样,皆因只能从自身的立场和角度去了解真相,即使仙子仍难窥全豹,致误会丛生,是我害你。”

徐子陵洒然一笑,说道:“大家兄弟说这些话来干什么。少帅有没有兴趣比比脚力,看谁先抵达大河。”

寇仲放开手,猛提一口真气,掠下丘坡,笑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此乃兵家至理。”

徐子陵放开怀抱,追在他身后飞驰而去。两人在雪地留下一个个浅淡的印点,微风拂来,转瞬被雪花掩盖。

两人骇然伏往雪地,在夕阳的余晖衬托下,一头猎鹰姿态优美的在他们上方绕圈,下降至离他们四十丈许的高处,又振翅高起,望大河方向疾飞过去。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无言以对,甚至失去爬起来的意志。在以极度损耗真元的“踏雪无痕”赶近七里路,再不停脚的全速走了三个多时辰,眼看大河就在前方五十来里的脚程内,却惨被康鞘利的扁毛畜牲发现,这打击沉重得令人沮丧!除此之外,两人心头均感到阵阵从未有过的烦闷燥热,只是谁都没说出来。好半晌,寇仲苦笑道:“康鞘利等人该仍在船上。”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全赖冰寒的雪镇着神志。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这一路追兵该是悠闲的乘船出渭水入黄河的追来,放出猎鹰沿南岸搜索他们的踪影,在现时这一片雪白的天地间,一头鹰儿比之千军万马的搜弋更称职。敌人是以逸待劳,他们却是筋疲力尽,且对这高空的锐目无从隐蔽没计可施,优劣之势,清楚明白。徐子陵把脸伏在雪地上,冰寒的感觉使他冷静些儿,又抬头望往远方,说道:“康鞘利该助赵德言去穷追石之轩,哪有空管其他闲事,照我看这头猎鹰的主人该是可达志,追兵应是长林军才对。”

寇仲点头道:“对!毛色确有点分别。”

徐子陵道:“你不是精通山川地理吗?告诉我最接近的城市在哪里?”

寇仲骇然道:“我们刚从一个城逃出来,难道又自投罗网的进另一个城去。唉!若继续往前走,渡河后有万年和高陵两座城池,掉头就是渭南,但那处肯定有追兵在恭候我们。”

他们目前处身的雪原,夹在黄河和渭水两河之间,敌人若兵分两路,坐船追来,刚好把前后去路封死。若没有猎鹰这威胁,他们尚可玩些惑敌的把戏,现在却是一筹莫展,处于绝对的劣势下。

寇仲道:“若我们自埋雪地之下,你认为可挨多久?”

徐子陵沉声道:“假若敌人大驾即临,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能挨一刻钟已非常了不起,但之后将完全失去战斗的能力。”

寇仲苦恼道:“我们现在的战斗力又剩下多少,只要想想可达志那小子饱经沙漠磨炼的身手,可知他必像老跋般是追踪寻迹的大行家,走也是白走,不如博一铺。我们尽量争取复原的时间,当鹰儿在天边出现,我们立即溶进雪内下藏身,只要收缩毛孔,对方出动猎犬亦嗅不到我们。”

徐子陵往后瞧去,雪地的足印直延至身后。

寇仲陪他回首观察痕迹,勉强压下体内的燥热,笑道:“这叫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对聪明人特别有用。”

徐子陵弹起身来,笑骂道:“去你的实者虚之,无痕无迹才是最高明的招数。”

寇仲吃惊道:“再施展踏雪无痕,不到半里我们便要完蛋大吉。”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世界有高手的踏雪无痕,也有低手的踏雪无痕,来吧!”就那么大踏步地朝东行,每走十步,发出掌风,刮起积雪,把脚印掩盖。不过催动真气,心中的烦躁更炽盛。寇仲大喜,与他并肩而走,如法轮番施为,不片刻,两人进入一片雪林里。

徐子陵找到一处积雪特厚的林间空地,坐下道:“让我两兄弟施展天下独一无二的和氏璧加邪帝舍利加长生诀的绝顶回气大法,不成功便成仁。”

寇仲在他对面盘膝坐下,伸手抓着徐子陵平举的双手,欣然道:“盗得舍利内不知是什么的什么后,我们尚未有空钻研,就趁这机会揣摩一下吧!唉!”

徐子陵自身难保,没暇深究他为何叹气,说道:“你把真气从左手送进来,我把真气从右手送给你,走遍全身经脉一百周天后,再左右掉转,看看会发生什么后果。”

四掌相触,接着两人同时剧震,寇仲顶门和徐子陵足心的两大先天窍穴同时中门大开,充盈宇宙的先天之气直贯而入,再一点一滴的转化为元气,随着真气的周游流转,愈趋澎湃,也把他们带进险境。武林史上从未发生过的异事正在进行中。两人多年来的练功过程,可说是曲折离奇。他们由于练功过迟,本难窥上乘之道。不过对长生诀来说,却正是两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历代从没有人能成功从长生诀得益,原因之一当然是因诀义深奥难解,使人误入歧途,更重要是练功者由于本身的功底以致积习难返,像“推山手”石龙般得到长生诀时早练了数十年外功,就像一张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哪还有可书写之处。

两人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傅君婥的九玄大法适足为他们打下基础和作出上乘气功的正确指引,令两人误打误撞下分别学成诀内最后两幅总括长生诀精华的秘图,成为历史上练成长生诀气功的首两人。他们虽资质过人,但始终起步太迟,本终生无望进窥宁道奇那种境界,却来了块和氏璧,天然转化的扩阔他们体内的经脉,使他们在练功上进步神速。可是这种进步到某一时间就会缓慢下来,那是源头和水流的关系,也是元精和元气的关系。无论川流多么遥长敞阔,若欠水源,仍是干涸的川流,永远不会变成黄河和长江。所以他们的内功,不能与石之轩、祝玉妍等相比,较之婠婠亦要逊上一两筹,全赖长生气劲的奇异功法和自创的招式与敌抗衡。邪帝舍利正好天衣无缝的弥补此缺陷,由两人直接碰触邪帝舍利的一刻,舍利内近七成储藏十多代邪帝的元精,竟给两人分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把元精据为己有,只是事情的开始,要到将元精尽化作可以应用的元气,变成自己的功力,才是大功告成。那是个艰险悠长的过程,以石之轩的才智功力,又深悉向雨田的练精化气大法,仍要为自己定下一年的时间。上乘先天气功,最重心法,有为而作,均易沦于下乘至乎走火入魔。犹幸两人根本不晓得从舍利汲取过来的是什么,一切顺乎天然,反合乎无为之道。但危机仍在,两人体内就像分别藏着个火药库,一旦引发,后果实不堪想象,随时会断经爆脉而亡。尚幸曾被和氏璧改造过经脉,否则元精甫进体内,足可令他们一命呜呼。

寇仲和徐子陵在雪原一口气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真气不停运转,元气损耗,神妙的长生气再压不下蛰伏的元精,开始蠢蠢欲动,令两人生出诸般难受的感觉,如非遇上猎鹰,使他们坐下来设法恢复功力,说不定未抵黄河,已遭元精冲击倒毙途上。“轰!”真气运转不到十周天,两人脑际如受雷击,庞大无匹的元精像山洪暴发般奔腾释放,破堤缺川的充塞他们每一道经脉,更如脱缰的野马般在他们体内横冲直撞,使他们气血翻腾,五脏六腑像给撕裂开来般难受。但最令他们痛不欲生的是他们的脑神经,整个脑袋像要爆炸似的,那种难以忍受的狂猛爆烈的感觉,实非任何言语笔墨能形容其万一。脑内位于眉心内的泥丸宫,正是元精藏处。真气再不受控制,在贯顶穿足而入的先天能量引发结合下,元精以惊人的速度化作元气,在他们愈来愈难负荷如此折腾的经脉内闯荡,却无法宣泄。犹幸两人经历过和氏璧的珍贵经验,在全无化解方法下,只好谨守灵台一点澄明,咬紧牙龈抵受一次比一次更狂猛的冲击,看看能撑到什么时刻。

紧握着的四手变成两条真气往来的通道,令徐子陵偏于阳热的真气和寇仲偏向阴寒的真气,在两人体内如轮运转,一阴一阳的真气渐相融汇,若非如此,元精难以化作元气,而两人亦早走火入魔惨死当场。纵在冰天雪地中,两人仍浑体冒汗,全身湿透,茫不知时间的飞逝,更不晓得夕阳被明月替代,月色洒遍雪林。他们就像在怒海中的两叶孤舟,随着风浪不住转强,仍在浪峰上挣扎求生,力图避免舟覆人亡的大祸。对外界他们不闻不问,更没能力去顾及,只晓得力保灵台间仅有的一点清明,苦抵经脉即将爆裂前锥骨噬心的痛楚。若他们的耳朵能听到声音,当听得狗吠声不住接近;若眼能视物,更可见火把的光芒把天边地平染红。

两人逐渐接近崩溃的边缘,鲜血渐由眼耳口鼻甚至皮肤渗出来,若非他们经过改造的经脉的容忍度远超乎任何练气之士,那挨得到这一刻。先天真气早停止进入体内,元精这祸源却被完全发动,化气的速度则逐渐迟缓下来,当化气完全停顿时,元精将像泛滥的洪水般冲破不能再承受半点压力的堤防,侵进五脏六腑去,置两人于死地。两人直觉感到这无可避免的悲惨结局,偏是回天乏术,全无解救办法。逢此生死关头,虽隐隐知道与邪帝舍利有关,事实上两人仍未把握到体内发生了什么事,就算完蛋亦是死得不明不白。

真气的运转愈趋缓慢,忽然完全停止下来,静得就像大风暴来临前的死寂。“轰!”浑身经脉一齐颤动,接着膨胀开去,正心叫吾命休矣时,蓦地两人头背手多处地方传来剜心剧痛。“砰!”元精元气像洪水找到缺口般立即往外泄出,两人全身一松,压力尽减,神志恢复清明。同时睁目,发觉正身陷敌人重围之内,火把光将他们照得纤毫毕露。

呻吟声在四周响起。七、八名敌人兵折人伤地倒在四方,口鼻全渗出鲜血,两人定神一想,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多处伤口,始晓得这些偷袭的敌人成为救回他们小命的牺牲品。他们从地上弹起,迎上李元吉、可达志等一众人等惊疑不定的眼神,暗叫好险,身上的伤口只是皮肉之伤,可见在敌人兵器甫砍入肉,真气立即把兵器反震开去,将敌人重创。如此惊世骇俗的功夫,恐怕宁道奇都办不到,难怪一举把敌人全震慑住。

寇仲运功止血,只觉体内真气旺盛,无有穷尽,知道功力又深进一层,且此一步跨幅之遥,实是非同小可。哈哈一笑道:“齐王、可兄、梅兄为何不早点来,累小弟等得心焦。”

齐王李元吉一振手上裂马枪,喝道:“这次你们将插翼难飞,识相的就自作了断,本王敬你们是两条汉子,定会给你们保留全尸。”

徐子陵傲然卓立,环目一扫,林内人影幢幢,除李元吉、可达志、梅珣、宇文宝、邱文盛这几个特级高手外,尚有其他好手逾二百之众,任他们功力如何突飞猛进,力拼下去将全无幸理。幸好这是不利群战的雪林,不像雪原平地般全无逃走突围的机会。

可达志这时悠然拔出背上狂沙刀,从容笑道:“小弟愈来愈佩服两位,竟敢在此亡命时刻,仍有胆色心无旁骛的练功修法,令小弟眼界大开。不知少帅可肯赐教指点,更请齐王破格赐准此战,在分出生死前,不容第三者插手。”

李元吉一听知其意,他们一方虽占尽人多势众的上风,但寇徐两人则有雪林地利的优势,参照对方屡次成功突围的辉煌纪录,谁敢写保单今晚他们不能杀出重围。兼且在两人四周尚有八名重伤倒地的手下,一旦混战首先遭殃的肯定是此八人,在情在理他好该为他们设想。若可达志能一举击毙寇仲,当然是最理想,就算可达志不幸阵亡,亦必损耗寇仲大量真元,又或使其受伤,他将更有把握围歼两人。遂即应道:“就如达志所请,只不知寇少帅敢否接受挑战,本王绝不会食言,你们听到吗?”众手下齐声应喏,喝声整齐划一,如雪林中无端响起一个焦雷,震得树的积雪涔涔洒下,冰挂断折,恰恰抵销徐子陵和寇仲以真气震伤八名偷袭者营造出来的压人气势。梅珣和宇文宝则心中叫好,他们一向对可达志的强横霸道看不顺眼,最好他和寇仲来个两败俱伤,将是一举两得。不过心中亦佩服可达志对自己的信心和豪气。

寇仲先和徐子陵交换个眼神,两人心意相通,立时对另一方心内的想法看个清楚无遗。这实在是寇仲渴求的一战,可惜时间地点无一适合。寇仲迎上可达志充满挑战意味的眼神,淡淡一笑道:“假设可兄肯单独随小弟到林外,小弟不但乐意奉陪,更是求之不得。”

徐子陵接着道:“在分出胜负前,在下保证留在林内,绝不突围。”

可达志朝李元吉瞧去,征询他的意见,只看他神情,敌我双方都感到他渴求一战的意向。李元吉听得眉头大皱,暗忖假设在这个己方占不到半点便宜的情况下可达志不幸战死,自己如何向李建成或突厥人交代。虽说可达志刀法盖世,可是对手乃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更兼刚目睹他以“护体真气”不惧兵刀的震伤八名手下的骇人异象,哪能使他不为之犹豫。林内寂然无声,人人屏息以待李元吉的决定。月色从天际洒下微弱色光,轻照雪林。李元吉缓缓举起裂马枪,遥指寇仲,大喝道:“原来寇仲只是胆小如鼠之徒,杀!”“杀”字才起,手中长枪化作芒虹,人枪合一地朝刀尚未出鞘的寇仲疾射过去,其他人立即蜂拥而上,大战展开。

寇仲掣刀出鞘的同一刹那,徐子陵拔身旋转而起,衣袖拂扫,带起一卷卷的劲风,吹得树上积雪四散激溅,制造出一场人造的大雪,且此雪不同彼雪,蕴含他的真劲,若不幸被击中穴位,护身真气较弱者肯定吃亏。“锵!”寇仲狠狠一刀劈在李元吉攻来急疾如风的裂马枪头上,李元吉浑身剧震,竟被他劈得往后退开,后面的招式完全施不出来。同样的一枪,当日寇仲被杀得汗流浃背,今日却随手破解,就算寇仲再不明白邪帝舍利于他的作用,也知自己功力大进,若此时乘胜追击,肯定可占尽上风。梅珣的枪,可达志的刀,邱文盛的剑,分从三方攻至。寇仲哈哈一笑,借李元吉枪击反震之力,追在徐子陵脚下腾空而上。

闷哼四起,包围圈内围的十多束火把大半熄灭,仅余的亦被雪粉刮得明暗不定,雪林变得有如鬼域。积雪仍不住洒射,随着徐子陵往上升起,一篷一篷的雪粉狂暴的激溅袭敌。猎犬狂吠,战马尖嘶。“当!”“叮!”寇仲左右开弓,分别硬挡可达志的刀和梅珣的金枪,又以足尖踢歪邱文盛攻来的一剑,看似气势如虹,其实却是体内血气翻涌,只好借势加速上拔,后发先至的越过徐子陵。可达志三人被震得掉回地上,心下骇然,益感寇仲的功力深不可测。徐子陵由于凌空发劲,此时一口气已尽,更无能换气,幸好寇仲大手伸来,两手相握,带得他续往上攀,倏忽间来到一株大树顶的横干上。李元吉重整阵势,待要上腾,只见林木间尽是飞舞的雪点,竟失去两人的踪影,心叫不妙,硬是拔身而上,纯凭直觉攻向上方。其他人纷纷上扑。

寇仲和徐子陵暗喜挨过最艰苦的一刻,没有给敌人缠死,前者用力一挥,挥得徐子陵打了个转,接着轮到徐子陵发劲,就在李元吉裂马枪攻来之前间不容发的一刻,两个人变成一个急旋的风车,横飞开去,带起一卷狂飙劲风,树上积雪像遇上大风暴般四散飞射,一时间漫空风雪,像烟雾般为他们提供最佳的掩护。火把光被溅得明明灭灭,兼之狗吠马嘶,惊呼叱喝,视野难清下形势混乱至极点。两手放开。寇仲和徐子陵在树顶几个纵跃,硬闯出阵脚大乱的敌人包围网,往雪林深处逃逸。敌方武功较高者从地上跃起拦截,却给两人见招拆招的轰回地面去,遇上拦截者众,他们就以刚领悟回来的“护体真气”,加上借劲卸劲的本领拼着受点皮肉之伤,只选前方廓清障碍,不肯被缠上片刻,若非如此,给正从后方穷追不舍的可达志、李元吉等大帮人马赶上,休想有脱身的机会。由于树顶高低有异,大大有利于他们纵跃逃走。在这种形势下,他们凌空换气的看家本领更发挥出神效。

“锵锵!”两名突厥高手突然从藏身的树枒窜出偷袭,长矛像两道闪电般猛攻徐子陵的下盘,而徐子陵正忙于应付凌空攻截的三名刀手,后方的寇仲见势不妙,猛转一口真气,一个倒栽葱,变成头下脚上,井中月猛砍两刀,刀无虚发的命中两把长矛。两突厥高手被他劈得矛折人伤的坠跌下去,寇仲就借此反震之力,顺手一把抓着徐子陵背后的衣服,借力腾升,让左右攻来的敌人全扑个空。抵达树顶上两丈许的高空,轮到徐子陵换气,就那么带着寇仲横空而去,终于成功突破包围网,跃回地面,越树穿林的溜之夭夭。

两人踏着溪流往东疾走近五里路后,前方是连绵的山脉,雪林随山势往上延展,愈高愈是陡峭。他们不惊反喜,朝上攀爬,不片刻来到半山危崖处,往下瞧去,只见几条火龙闪烁明灭地向着他们上山处赶来,犬吠马嘶声破坏了雪林荒岭的宁静。两人借林木的掩护,先往夜空探索,找寻猎鹰的踪迹。

寇仲笑道:“那扁毛畜牲定是累透了!再无力在天上飞来飞去。”

徐子陵道:“你可能只说对一半,鹰儿该在主人的肩上歇息,需要时定会出动。”

寇仲摇头叹道:“若我是李元吉,早就鸣金收兵回长安睡觉,在刚才的情况下,仍让我们突围逃走,何况现在的地势环境?”

徐子陵摇头道:“李元吉好胜喜功,怎肯罢休。可达志则习惯了在塞外艰苦作战的环境,不会轻易认输,除非我们能离开关中,否则这些吊靴鬼绝不肯放过我们。”

寇仲大感头痛,说道:“有什么方法可撇掉那头讨厌的扁毛畜牲?”

徐子陵沉吟道:“只有一个办法,也是最危险的办法。”

寇仲双目亮起来道:“你是指大河。”

徐子陵断然道:“只有借水遁一法,我们才有希望避过猎鹰的锐目,否则一旦走出山林,鹰儿会发现我们。来吧!”

天色微亮时,两人越过七、八座大小山丘,抵达树林边缘的树林区,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依寇仲估计,若折北而行,午后时分可抵达黄河南岸,但这段路却难掩蔽行踪,在光天化日下更难避过鹰儿的搜索。可以断定黄河沿岸乃敌人重兵所在,因为那是离开关中最直接便利的捷径,顺流而下,两天即可出潼关。潼关虽为天险,可是只针对东来的敌人而言,从西放流疾下,只要挨得过矢石,片刻即可过关。

徐子陵把目光从天空收回来,低声道:“你的情况如何?”

寇仲仍在搜索鹰踪,答道:“我的力气比以前好多呢!走了这么大段路,仍不觉气喘,陵少有什么提议?”

徐子陵笑道:“我是个懒人,只能有懒人的提议。你有没有把握凭内呼吸闭气藏在雪下个把时辰呢?待敌人走后我们痛快的睡一觉,入黑后再潜往大河。”

寇仲道:“我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在这里还是到外面呢?”

徐子陵道:“这下面说不定树根交错,来吧!”

两人觑准十多丈外两个小丘间积雪特厚的一片雪地,展开“踏雪无痕”的功夫,电疾而去,接着平躺雪地上,先肯定天空没有鹰踪,再运功往下沉去。

徐子陵叹道:“还记得当年离开荥阳,我贪玩沉进雪下,后来还因此击退宇文成都。”

寇仲正运功逼出热力,融解卧处的冰雪,想起当日情景,不由得满怀感触,当时的六个人,崔冬当场被杀,素素虽逃过大难,后来终为香玉山忧困郁病而亡,前尘往事,一幅一幅掠过心头。刹那间两人没入雪层下,为怕给狗儿嗅到衣服上的血腥味,直沉至深达五尺的积雪底,贴到实地,他们才罢休。雪层下一片宁静,只有他们的心跳和血脉流动的声音,点缀着这奇妙的世界。

事实上他们是在别无他法下行险一博,假设敌人来到他们上方,有很大机会发现上面雪融的痕迹,又或高手如可达志之辈,对他们的存在会生出感应。他们运功封闭全身毛孔,使体热不致外泄,亦令寒气不能入侵,口鼻之气断绝,内呼吸循环不休,进入胎息境界。两人浑浑沌沌,似若返回母体胎怀内那种先天至境里。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蓦地响音把他们惊醒过来。徐子陵和寇仲功聚双耳,声音立时变得清晰可闻。

可达志的声音道:“他们逃向关西雪原,卡娜必能找到他们。”

梅珣的声音道:“雪地上怎能没半点痕迹?”

徐子陵和寇仲大懔,他们刚藏身雪底,敌人立即追至,可知敌人中必有擅长追踪的高手,一直盯在他们身后没有追失,听口气当是可达志无疑。更奇怪为何在雪层下五尺,仍可把远在十多丈外地面上敌人的对话,听得这么一清二楚。

李元吉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两个小子狡变百出,幸好有达志领路,否则恐早把他们追失。”

可达志冷哼道:“想逃过我可达志的追踪,他们尚未够道行。”

邱文盛道:“足迹从山上一直延伸到这里来,是否会是他们的疑兵之计,要骗我们相信他们是逃往雪原去,事实上却是从树顶离开,故此这片雪地上全无足印。”

梅珣附和道:“邱当家的话不无道理。”

可达志道:“要不在雪地留下足印,短程内我们也可办到,咦!卡娜竟没有发现。”寇仲和徐子陵此时才醒悟“卡娜”是那头猎鹰的名字。

连李元吉亦信心动摇,说道:“我们千万勿要被那两个天杀的小子愚弄。”

可达志断然道:“我敢肯定他们是逃进雪原去,否则血腥气不会至此而断,即使他们从树顶离开,必仍留下气味,只有直闯雪原,血腥气才会像现在般往雪原的方向逐渐消散。”

雪层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倒抽凉气,可达志的鼻子说不定比狗儿更厉害。足音杂起,大批落后的敌人赶上来。李元吉下令道:“你们在林内四处搜搜看。”足音散开。接着又是由远而近的足音,显示李元吉一众人等走出树林,来至近处。两人除求神拜佛外,别无他法。

李元吉道:“这处一望无际,除非他们自埋雪内,否则能躲到哪里去?”

可达志道:“他们既可入水不出,当然有长久闭气的本领,极有可能他们是藏身积雪之下。”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叫苦,这回确是自作孽不可活。他们的内呼吸非常损耗真元,若肯定敌人会守在上方,唯一方法是趁早窜上地面,与敌人决一死战。

梅珣道:“练内家气功者,都是气脉悠长,等闲闭气一刻钟绝不成问题,何况当时正下大雪,视野不清,他们若潜入水底可利用永安渠的形势随时浮上水面换气,但若埋在雪内,无论功力如何深厚,能挨得半个时辰已非常了不起。”

邱文盛亦道:“听说精通水性的高手,能在水内通过皮肤的毛孔呼吸,所以能长时间留在水里,说不定两个小子精通此术。”

梅珣又道:“小弟非是要和可兄唱对台,只是怕坐失良机,我们在这里苦搜,他们却从容逃往关外。”

可达志叹道:“达志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吧!当然由齐王决定。”

李元吉断然道:“我们就兵分两路,由达志率人在这里留守一个时辰,如无发现,才再与我们会合。若我是他们,会躲在山林里等待天黑。唉!又下雪了!”

两人在雪层下松一口气,首先他们怎样都挨得过一个时辰,其次洒下的雪会灭掉上面仅留的痕迹,令他们躲得更安心。

两个雪头从雪内钻出,天地尽是茫茫飘雪。

寇仲贪婪地深吸两口气,转向徐子陵道:“怎么办?”

徐子陵就像个雪人般,仰首望天道:“你猜像我们现在这模样,卡娜能否从空中把我们辨认出来?”

寇仲道:“只要你不抬头望天,神鹰都看不到你,我们是否就这样子等待黑夜的来临?”

徐子陵道:“我有种感觉,可达志绝非肯轻易放弃信念的人,所以他是诈作离开,其实仍留在附近,看看我们是否会现身。”

寇仲朝山林方向瞧过去,刚被微微凸起的一座雪阜挡隔视线,假设可达志藏在林内,势将看不见他们。如他们爬上地面,会立即暴露形迹。

寇仲道:“你的直觉肯定错不了。可达志正是这种人。刚才真是险过剃头,若非梅珣与可达志抬杠,大批人死守在这里,我们肯定凶多吉少。”

雪花不住落在他们头上,四周的积雪缓缓增加。

寇仲笑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如就那么跳将出去,引那小子追来,我们脚程快,待抛掉其他人后,回头把那小子宰掉。没有可达志,我们成功离开的机会将大增。”

徐子陵苦笑道:“要杀死可小子怎会像你说的轻松容易,最糟是若因此给他们晓得我们的闭气大法,那时就得不偿失。”

寇仲皱眉道:“那该怎么办才对?”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现在敌人是疲于奔命,意乱心焦,我们却是以静制动。不如好好养精蓄锐,把损耗的真元补充回来,到入黑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寇仲欣然道:“我有个更好的提议,刚才我们练功只练到一半就给人打断,趁现在闲着无聊,继续下去如何?”

徐子陵吓了一跳,说道:“你还敢试吗?”

寇仲哂道:“有什么不敢的,舍利的邪气已义赠给那批笨蛋,剩下来的只有正气,我们这次又有预防,绝不会出岔子。”

徐子陵在雪内的双手与寇仲紧握,心中涌起强大的信心,说道:“我们采取渐进的方式,若感到不妥,立即停手。”

寇仲缓缓把真气输出,笑道:“放心吧!是龙是蛇,就要看这一铺。”

连寇仲亦不晓得,他这随口说笑的一句话,道尽实际的情况。全因这次雪内的练功,把舍利的元精完全稳固下来,化为己身的精元,令他们日后能屡作突破,上窥武道至境。

雪愈下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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