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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战长街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0045 2024-03-05 11:28:41

靠襄阳城那边的江岸乱成一团,泊在码头的船有三、四艘着火焚烧,送出大量的火屑浓烟往本是晴朗的夜空窜去。码头的十多个用竹木搭成的货棚,无一幸免地烧得噼啪作响。

哭叫呼喝的声音震天响起,火光映照下,数千候在城门外的难民和商旅狼奔鼠突,任谁瞧过去都分不清楚谁是强徒,谁是受害者。赶到甲板上的徐子陵和寇仲看呆了眼,暗忖纵是十个宁道奇恐怕也控制不了目下混乱的场面。

陈来满色变道:“定是马贼来抢掠财货,立即起锚开船。”众手下应命而去。

寇仲向徐子陵道:“叔叔!我们还要入城探亲呢!”

徐子陵早忘了自己的身份,骤然听到他唤自己作叔叔,差点笑了出来,强忍着点头道:“一心说得对,陈先生请代告知夫人,我们要走了!”

另一边的沙福急道:“我们尚未给两位酬金啊!”

寇仲伸手拍拍他肩头,嘻嘻笑道:“幸好得沙管家提醒,不瞒你说!我们一向只知行侠仗义,时常忘了讨取酬金讼费,管家真是明白人!”

陈来满醒悟过来,道:“两位请稍待片刻。”随即掠进舱里。

徐子陵瞧着对岸的人影火光,心中泛起有心无力的无奈感觉。不论自己的武功练得如何高明,但在眼前这种情况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有当天下归于一统,政令可以确切执行,使一切重上正轨。自己应否助寇仲达到这一个目标呢?

寇仲绝对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不会变成另一个杨广。

在陈来满的陪同下,少夫人来到甲板上,盈盈步至两人身前,福身道:“两位先生既身有要事,碧素知难以挽留,他日若有机会到洛阳去,务请到城南石湖街沙府,碧素必竭诚款待。”

徐子陵与她清澈的眼睛相触,心中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那并非什么男女之情,因为少夫人的眼神纯净无瑕,却透出深切的孺慕与感激,甚至渴望得到自己的保护和长辈的爱宠。

压下心中奇异的波荡后,徐子陵淡淡说道:“少夫人真客气,假设我们到洛阳去,必会到贵府拜候少夫人。”

少夫人与他眼神接触,亦是芳心一颤,她从未见过一个老人家有双像徐子陵那样的眼神。并不是对方的眼神明亮锐利,也不是深邃莫测,而是其中包含着深刻引人的智慧和深情,令她生出对长辈倚赖孺慕的微妙情绪。立时骇得她低垂螓首,把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奉上道:“些微薄酬,实不足表示碧素对先生的感激,请先生收下吧!”

寇仲立时两眼放光,撞了徐子陵一把。徐子陵心中暗骂,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少夫人的纤手时,以他的涵养,亦不由心中一荡。而少夫人被他的指尖碰到,立感一股火热传遍娇躯,这是从没有想象过的感觉,全身一颤,差点叫了起来。

寇仲猛扯徐子陵,两人一声多谢,腾身而起,先落在河心的一艘船上,再往对岸掠去,没进火光人影里去。少夫人芳心涌起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觉,像他们这般的奇人异士,她还是首次遇上。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容貌并不讨好,但在少夫人眼中,却是救回她爱儿的大恩人,且和他们相处时间愈多,愈感受到他们善良率真的性格、英雄侠义又深藏不露的风仪。何时可再见到他们呢?

寇仲和徐子陵踏足岸旁实地,四周全是逃难的人遗下的衣货杂物,地上伏尸处处,令人不忍目睹。能逃走的人均已散去,泊在码头旁的几条船仍陷在烈焰浓烟中。

襄阳城火把通明,显示钱独关正密切监视城外的动静。东南方一片树林后仍有喊杀声传来,两人放开脚程,全速奔去。

直到此刻,他们仍摸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片晌后,他们急赶近三里路,把襄阳城的灯火抛在后方,喊杀声更接近了。两人提气增速,不一会穿林而出,来到林外的旷野处,剑气刀光立时映入眼帘,似是十多簇人正交手拼斗。再定睛一看,登时看呆了眼睛,原来十多簇加起来达三百多的武林人物,只在围攻一个人,此君正是跋锋寒。

寇仲拉着徐子陵退回林内,往外瞧过去,吁出一口凉气道:“风湿寒这回死定了,为何却不见他的红颜知己瑜姨呢?”

徐子陵也给弄糊涂,更不明白眼前事件与早先城外那场杀人抢掠放火有什么关系。

在高举的火炬下,林外旷野中十多簇显是分属不同帮会门派的人,井然有序地分布在四方,把跋锋寒围在中心处,正以车轮战术不断派人出手加入围攻的战圈去。跋锋寒身上有两三片血渍,神情虽略见疲倦,但仍是行动如风,在七、八人围攻下进退自如,手上宝剑反映着火炬的光芒,闪跳不已,剑锋到处,总有人要吃亏。地上已伏了十多条尸体,当然是他的杰作。不过敌人后援无穷,若他不能突围逃走,始终会力竭身亡。

“当!当!当!”跋锋寒剑光忽盛,挥剑进击,声势暴涨,旋飞一匝,两名与他对手的灰衣大汉,凌空抛飞,又为地上添加两具死状可怖的尸骸。

有把娇滴滴的女子声音道:“宜春派二当家请派人出手!”其中一组立即扑出四个人,两矛两斧,展开一套绵密柔韧的联手招数,把正要逃走的跋锋寒硬是困在原处。

徐子陵和寇仲循声望去,发号施令的是位秀发垂肩的白衣女子,身形匀称,风姿绰约,在熊熊火光下,双眉细长入鬓,肤色如玉,颜容如画,煞是好看。她身旁尽是女将,八名年轻女子英气凛凛,都是黄色劲装,背挂长剑,把她护在中间。而她显是策划这次围攻跋锋寒的总指挥,看她调动人马,恰到好处地拦截着跋锋寒,知她是个厉害人物。

女子又发话道:“清江派、苍梧派退下,江南会、明阳帮补上。”

围攻跋锋寒的立时大部分退下来,剩下四名宜春派的高手缠死跋锋寒,而另两组人立即加入战圈,杀得跋锋寒没有喘一口气的时间。跋锋寒显因刚才力毙二敌,耗用真元,竟无法趁机脱出战圈,重陷苦战之中。“啊呀!”跋锋寒宝剑掣动一下,飙茫倏隐,宜春派一名使矛高手应剑送命。不过好景只像昙花一现,众新力军刀剑齐施,人人奋不顾身,把战圈收窄,跋锋寒能活动的空间更小了,险象横生。

女子叫道:“巴东派陈当家请亲自出手!”

话声才落,一名持杖大汉腾跃而起,飞临跋锋寒上方,照头一杖打下去,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寇仲和徐子陵为白衣女高明的眼光咋舌,跋锋寒冷哼一声,幻出重重剑浪,硬把围攻的人逼开,接着往上反击。“呛!”巴东派的陈当家连人带杖,给他震得抛飞开去,还喷出一口鲜血。

不过跋锋寒亦是好景不长,围攻他的人趁机合拢过来,一阵刀兵交击的声音后,两人中剑跌毙,跋锋寒亦一个踉跄,给人在肩背处打了一记软棍。三刀一剑,分由四个角度朝失了势子的跋锋寒劈去,均是功力十足,劲道凌厉。眼看跋锋寒命丧当场,这小子忽然雄躯一挺,画出一圈虹芒,护着全身,敌人的兵器只能劈中剑光,随即跄踉后退。另六人立即补上,不给他任何休息的机会。

白衣女指示其他人退下,接着点了四个人的名字,不是派主就是龙头当家的身份,杀得跋锋寒失去了叱叫怒喝的气力。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总算是一场朋友,上次在襄阳这小子又对我们相当不错,要不要救他呢?”

徐子陵奇道:“仲少你不是一向对他没什么好感吗?”

寇仲有点尴尬道:“当是为瑜姨做点好事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是怕没有了跋锋寒,武林会失色不少吧!出手吧!人多欺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外面的跋锋寒此时一改先前硬拼抢攻的打法,剑法变得精微奥妙,紧密防守,觑隙而进,不片刻再有两人溅血倒地,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没有余力突围,不得不转采守势,希冀延长被击倒的时间。

寇仲压低声音道:“我们最好先脱下面具,否则人人晓得我们懂得易容改装,以后大大不妙。”

两人立即脱下面具,收好后对视一笑,疾奔而出。

寇仲一声大喝,拔出井中月,抢先扑上。那些围攻跋锋寒的人像早知会有人来救援般,在白衣女一声令下,最接近树林的两组人各分出四人,迎了上来。寇仲健腕一翻,井中月化作漫天刀光黄芒,怒潮般往敌人卷去,气势如虹。

徐子陵则大叫一声“小弟来了!”纵身斜冲天上,向战圈投去。跋锋寒闻声精神大振,剑光骤盛,把四周的敌人逼得慌忙跌退,进手一劈,又一人应剑抛跌,死于非命。

迎往寇仲那八个人面对寇仲的井中月,无不泛起自己全被对方刀势笼罩,没法进攻的可怖感觉。最使他们吃惊的是对手的刀气带着一股螺旋急转的劲道,极之难测难御,吓得纷纷退避。

寇仲飞起一脚,踢翻一个敌人,已深入敌阵内。敌人再也不能保持先前的从容姿态,乱作一团,毫无法度地朝寇仲杀过来。

徐子陵这时已抵达围攻跋锋寒的战圈外围处,双拳击出,“砰砰”两声,两名敌人被他的螺旋气劲轰得打着转横跌开去。他足踏实地,踢开了贴地扫来的一根铁棍,左掌似是飘忽无力地拍在一面盾牌上,持盾者立即喷血倒退。

跋锋寒是何等人物,压力骤松下,倒撞往后,宝剑若风雷迸发,先磕飞一把大斧,接着切入另一人刀光里,以剑背把一名黑衣中年汉扫跌于寻丈开外,长笑道:“两位果然是跋锋寒的朋友。”

围攻他的战圈登时冰消瓦解。

徐子陵格挡着四方八面攻来的刀矛剑戟,大叫道:“不宜久留,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跋锋寒一声应命,杀得四周的敌手人仰马翻,刹那间和徐子陵会合一起,往寇仲方面冲杀过去。

整个战场乱作一团,由先前的井井有条,变得各自为战,白衣女的娇叱发令再没人有闲情去听。

徐子陵和跋锋寒并肩作战,真是所向披靡,何况他们是全心逃走,谁能阻止。和寇仲会合后,声势陡增,倏忽间突破包围,从容逃去。

襄阳城西十五里一座山谷里,跋锋寒、徐子陵、寇仲在一道从山壁隙缝飞泻而下所形成的小潭旁喝水休息。

跋锋寒累得半死,缓缓解下上衣,露出精壮隆起的肌肉和三处伤口,忽地摇头叹道:“兀那婆娘真厉害,使我一时疏神,几乎栽在她手上。”

寇仲正跪在小潭旁,掬水洗脸,冷水流进颈项里,痛快之极,闻言道:“跋兄说的是否那白衣婆娘,生得挺美的,究竟她是何方神圣,能让这么多不同帮派的人听她指挥?”

跋锋寒这时脱得只剩短裤,雄伟如山的躯体移进潭内,往飞瀑涉水走去,漫不经意地答道:“这婆娘叫郑淑明,乃前大江联盟主江霸遗孀,你们听过大江联吗?那是结合了大江附近十多个大小门派的一个联盟,自江霸给我宰了后,郑淑明暂时代替江霸的位置。其实一向以来大江联的事务都是由这婆娘打点的。”

徐子陵卓立潭边,瞧着任由水瀑照头冲在身上的跋锋寒,皱眉道:“跋兄为何杀死江霸呢?”

跋锋寒耸肩道:“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可说的,他代人出头,找上了我,又技不如我以致掉了性命,就是如此而已。”

寇仲躺了下来,闭上虎目,舒服地吁出一口气道:“跋兄的仇家,恐怕比我们还要多!”

跋锋寒微微一笑道:“寇仲你最好学徐兄般多站一会。每逢力战之后,最好不要这么躺下休息,对修炼有损无益。像我现在累得要死,也要强撑下去,不让劳累把我征服。刚才杀得真痛快。”

寇仲吓得跳了起来,道:“真是这样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倒受教听话。”接着指着左臂一道长约三寸的刀伤,叹道:“这刀是明阳帮副帮主谢厚画的,他的刀法专走险奇,在群战中每生奇效,若我当时不那么心切杀人,剑势不去得那么尽,谢厚肯定伤不了我,也不用因我的反击而身亡。生死只是那么一线之判。”

徐子陵仰首望天,谷上的夜空已是残星欲敛,天将破晓,淡淡问道:“跋兄此次来中原,究竟是否只为了惹事生非,妄逞意气,大开杀戒呢?”

跋锋寒离开水瀑,立在潭心,一派威压天下的气势,哈哈笑道:“寇仲绝不会问这种问题,可见徐兄的英雄气概下,实有一颗妇人柔弱的心。这或可讨娘儿欢喜,却非大丈夫的行藏。”

顿了一顿,双目寒芒闪闪地盯着朝他看来的徐子陵昂然道:“大丈夫立身处世,最重要是放手而为,迈向自己立下的目标;凡挡在这条路上的,任他是武林至尊、天皇老子,都要一剑劈开。我跋锋寒岂会无聊得去惹事生非,更不屑与凡夫俗子打交道。剑道只能从磨炼中成长,我到中原来是本着以武会友的精神,可是败于我剑下者总不肯心服,遂变成纠缠不清、不择手段的仇杀,但我跋锋寒又何惧之有呢?”

“扑通!”脱得赤条条的寇仲一头栽进深只及胸的潭水里,水花溅得潭边的徐子陵衣衫尽湿,再在跋锋寒旁冒出头来,喘着气笑道:“跋小子你说话倒漂亮,什么我跋锋寒何惧之有,不要忘记刚才差点给人剁成肉酱,亏你还摆出这么不可一世的可笑样儿。”

跋锋寒啼笑皆非道:“你对我愈来愈不客气呢!不过我却感到挺新鲜的。因为从没有人以这种朋友和不客气的语调和我说话。”

接着冷哼一声道:“不妨告诉你,我有一套催发功力的霸道心法,倘一经施展,当时必可闯出重围,但事后必须调息六个月方能复元。所以我仍然很感激你们出手帮忙,纵使你们冷嘲热讽,亦不介怀。”

潭旁的徐子陵蹲了下来,抹着脸上的水珠道:“你的武功究竟是怎样学来的?为何会开罪毕玄?”

寇仲奇道:“小陵你为何被人说得这么寒碜不堪,仍一点不动气,且不反驳?”

徐子陵潇洒地耸耸肩道:“每个人有他的看法,妇人之心若代表的是善良和温柔,也没什么不妥。对吗?”

跋锋寒露出一丝笑意道:“徐子陵确是徐子陵,难怪琬晶会对你那么欲舍难离。”

接着整个人浸进潭水里,冒出来时,一双虎目射出缅怀的神色,缓缓道:“我自懂人事以来,便是在马贼群中长大,只知谁的刀子锋利,就不用受别人的气,我已很久没想起以前的事。”

旁边的寇仲长身而起,只比他矮上寸许,体型气魄却是毫不逊色,道:“那就不说好了。对了!你不是和瑜姨一道的吗?为何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

跋锋寒苦笑道:“我和她失散了!”

两人失声道:“什么?”

三人坐在潭旁,跋锋寒道:“当日我和君瑜离开襄阳,从陆路北上洛阳,赶了三天路后,抵达南阳郡。”

寇仲问道:“南阳郡是谁在主事?”

跋锋寒正以衣袖抹拭搁在膝上的长剑,答道:“南阳属于王世充,由他手下大将‘无量剑’向思仁把守,这家伙颇有两下子,与王世充像有点亲属关系。”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你倒清楚中原的情况,我们对这种谁是谁的仇家,谁是谁的亲戚,便一塌糊涂!”

跋锋寒微笑道:“只是我肯用心留意吧!况且很多事是君瑜告诉我的,听过就不会忘记。”

寇仲插嘴道:“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事?”

跋锋寒道:“本来只是小事,给一批来自塞外的仇家盯上我们,打了场硬仗,杀伤对方几个人后,我们连夜离开南阳,继续北上,岂知在途中又遭到伏击。”

他说来轻描淡写,但两人可想象到当时战斗的激烈,否则跋锋寒和傅君瑜不用落荒而逃。哪一方面的人有此实力呢?

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遇上毕玄那阴阳怪气的徒弟拓跋玉和他浪荡风流的俏师妹?”

跋锋寒愕然道:“你们怎会认识他们的?”

寇仲道:“这事说来话长,究竟是不是他们?”

跋锋寒奇道:“寇仲你今晚是怎么了,似乎很没有耐性的样子。”

寇仲呆了半晌,同意道:“我的确有点异乎寻常,很容易生出不耐烦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原因?”

徐子陵道:“定是预感到会有某些事情发生,偏又说不出来,对吗?因为我也有少许不祥的感觉。”

跋锋寒笑道:“不要疑神疑鬼了!总言之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即使毕玄要来惹事生非,也要考虑换个日子,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寇仲拍腿道:“说得好!老跋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呢?问你事情,你总是吞吞吐吐,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便是答非所问,究竟你是怎样和瑜姨走散的?我关心的是我娘的师妹的安危啊!”

跋锋寒莞尔笑道:“是你自己岔到别处去吧!你是不是看上拓跋玉的俏师妹淳于薇呢?”

这次轮到徐子陵不耐烦道:“跋兄快说吧!”

跋锋寒忽地收起笑容,双目生寒,露出一个冷酷得令人心寒的笑容,沉声道:“我们在一座古庙内遭阴癸派的第二号人物边不负截击,他一句话不说立即动手,我独力架着他,让君瑜先溜走,但当脱身到指定地点会她,却没有等到她。我怕她是给阴癸派的人算倒了。所以搜遍附近数十里的范围,最后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寻回襄阳来,岂知遇上郑淑明那贱货。”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

寇仲抓头道:“边不负是哪里钻出来的家伙,为何从未听人提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道:“边不负是祝玉妍的师弟,此人武功之高,实我平生仅见,随便举手投足,我的剑也要变化几次才能封挡得住,打得我非常吃力。不过他输在智计逊我半筹,否则现在就不能和你们一起等待黎明的来临。”

两人抬头望天,第一道曙光出现在东边的天际处。

跋锋寒漫不经意地道:“他是琬晶的生父。”

两人失声道:“什么?”

跋锋寒微笑道:“若不是琬晶长得像他,我怎能一眼把他认出来。边不负乃魔教里的隐士,他的外号是‘魔隐’,是否又嫌我把话岔远了?”

寇仲哂道:“我理他是魔隐还是屁隐,却可肯定他顶多是阴癸派的第三号人物,若你遇的是真正的第二号人物婠妖女,包保待会的太阳光没有你照上的份儿。”

跋锋寒神色凝重地道:“阴癸派的传人终于踏足江湖了吗?可否告知详情呢?”

两人遂你一言我一语,把与婠婠的轇轕说出来。

跋锋寒沉声道:“想不到阴癸派新一代的传人厉害至此,跋某倒要见识一下。假设能把她拿着,可向阴癸派作任何交易。不过你们的计划过于被动,首先还要找到你们的四位兄弟,而这一切尚是未知之数。”

徐子陵淡淡说道:“阴癸派为何要劳师动众来对付跋兄?”

跋锋寒露出一丝笑意,扫了两人一眼道:“你们理该最清楚,婠妖女既和长叔谋、杜伏威联成一气,夺得竟陵,当然代表了祝玉妍和曲傲有手借老杜打天下的协议。而我和君瑜竟然于无意间破坏了他们要对付你们和飞马牧场的行动。魔教专讲以血还血,有仇必报,只是这点,足可使阴癸派不惜一切来杀死我。”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跋锋寒明白他们担心的原因,冷哼道:“两位不必过分担心,你们的瑜姨乃奕剑大师傅采林的嫡传弟子,无论祝玉妍如何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也不会蠢得结下这种动辄可倾覆阴癸派的大敌。他们要对付的只是跋某人,假若我们能擒下婠妖女,便可和祝玉妍谈判换人。”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过了这么多天,婠妖女说不定已完全复元,若加上个什么边不负和几个阴癸派的喽啰,我们能否逃生顿成问题,何况还要生擒她,跋兄定是在说笑。”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道:“假若我们能在短期内武功突飞猛进,以静制动,然后突然出击,专拣敌方的重要人物不择手段施以暗算,你们认为又是如何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连忙请教。

跋锋寒一对锐目闪动着冷酷得让人心寒的杀机,缓缓道:“一向以来,我之所以要四处找高手挑战,皆因苦无够斤两的对手,若两位仁兄肯和我对拆钻研,以己之长,补彼之短,只要有十天八天的功夫,可胜过其他人十年八年的努力。这一招任谁也不会想到。我们胜在年轻,又在不断的进步中,缺乏的只是新的刺激。”

寇仲拍腿叫绝道:“亏你想得到,不过我却有一事不明,你和我们的关系一向不大妥当,为何却肯这么推诚与我两兄弟合作?其实阴癸派的主要目标是我们而非跋兄,但这么一来,跋兄将会与阴癸派和曲傲结下不可解的深仇。”

跋锋寒仰脸迎接第一道洒入谷内的阳光,微笑道:“我惯了独来独往,与你们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只为了这对大家都有说不尽的天大益处,也是我们迈向武道最高峰的修炼过程里无比重要的一步。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和你们剑锋相对,但在眼前这段日子里,我们唯一求存之法,是抛开过去的一切恩怨,共抗大敌。哼!谁想要我跋锋寒的命,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寇仲点头道:“跋兄的口才真厉害,我听得非常心动。不过我们总不能整天打来打去,闲时还得出动去探听消息,看看敌人有什么动静。”

徐子陵反对道:“这就不算以静制动。我们昨晚已露行藏,婠妖女夸下海口要杀我们,魔门既讲有仇必报,所以亦该是有誓必践。只要他们动员找寻我们,我们会给她可乘之机。唯一要担心的,还是玉成他们的安危,若可把他们找到,可放下这方面的心事了!”

跋锋寒点头赞同,道:“徐兄说得好。这十天我们必须抛开一切,专志武道,与时间竞赛。其他一切,须留待这十天之后再说,否则出去也只是白搭,徒自取辱。且以后只能东躲西逃,惶惶不可终日,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寇仲伸出右手,正容道:“说得好!我们躲十天,然后发动雷霆万钧的反击,让祝玉妍知道天下并不是任他们横行无忌的。”

跋锋寒亦伸出右掌,与他紧握在一起,肃容道:“若我猜得不错,当敌人寻不着我们,定会在洛阳布下天罗地网待我们投进去,那就是我们反击的最佳时机。”

徐子陵把手按在跋锋寒掌背处,道:“所以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秘密地躲起来,若是藏在这里,只是兵刀与掌风声响,便会把敌人引来。”

跋锋寒胸有成竹道:“襄阳东南方有座大洪山,连绵数百里,只要在那里随便找处深山穷谷,保证能避过任何人的耳目,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欣然同意。

就是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不但使他们避过杀身之厄,还令他们三人同时在武道上再跨出关键性的一步。

明月照射下,汉水在重山外远处蜿蜒奔流,光波点点,蔚为奇观。徐子陵盘膝坐在一处高崖之上,缓缓睁开虎目。

经过近四个时辰的默坐冥修,眼前的景象焕然一变,充盈着新鲜的动人感觉。徐子陵环目一扫,高耸峭立的峰岳在左右两方如大鹏展翅,延伸开去,岩壁千重,令人生出飞鸟难渡的感觉。事实上凭他们的轻功,在攀援上来时亦费了一番功夫。对面矮了一截的山峦则林木郁盛,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其中石隙流泉,仞壁飞瀑,更为深山穷谷平添不少生趣。

风声响起,不片刻寇仲来到他身旁,就那么在崖沿坐下,双脚伸出孤崖外,摇摇晃晃的,说不尽的逍遥写意。

徐子陵道:“老跋呢?”

寇仲答道:“这小子不知躲到哪里练功,坦白说,这回虽说是互利互助,可是由于风湿寒在武功底子和识见上比我们扎实,天分才情亦不下于我们,所以说不定是养虎为患。”

徐子陵微笑道:“仲少很少这么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为什么会忽然有这种感慨?”

寇仲叹道:“你和风湿寒相处多了,愈会感到他是天性冷酷薄情的人,不要看我们现在大家称兄道弟,将来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徐子陵奇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对他颇有顾忌。”

寇仲沉声道:“我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和他交手钻研,接触多了,只能以深不可测来形容这个人。他在关键处更有所保留,所以他的得益当会比我们更大。”

徐子陵道:“我却认为是两下扯平,无论他如何留上一手,但我们总在他处学得很多以前想也没想过的东西,更听闻到许多域外奇异的风土人情。对了!这几天你不时看鲁先生遗下的历史书和兵法书,究竟学到了什么呢?”

寇仲眉飞色舞道:“当然是获益匪浅,兵法要比两人对仗复杂上千百倍,万千变化,怎都说不完。不过照我看鲁先生的想象力仍未够丰富,立论有时更是太保守了。”

徐子陵警告道:“先谦虚地掌握人家的心得再说吧!”

寇仲道:“我比你更尊敬他老人家,鲁先生用心最多是阵法的变化,什么三角阵、梅花阵,奇正虚实的运用,均能发前人所未发,他传我兵法,定是要我把他研究出来的东西用在现实的战场上,我必不会令他失望的。”

接着低声道:“你说风湿寒是否真的对瑜姨好呢?”

徐子陵叹道:“这个难说得很,跋小子这人很有城府,从不表露内心的感情,照我看,他还是爱自己多一点。”

尖啸从山顶传来,练功的时间又到了。

一轮明月,斜照山巅。跋锋寒挥剑猛劈三下,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凶猛狠毒,有使人心寒胆裂的威势。

“铮!”剑回鞘内,跋锋寒气定神闲道:“徐兄寇兄觉得这三剑如何?请给点意见。”

寇仲笑道:“这三剑最厉害处是无论力道、速度均整齐划一,最难得是气势一剑比一剑强,任谁遇上跋兄这三剑,须待三剑过后方能反击。”

跋锋寒点点头,不置可否地问徐子陵的意见。

徐子陵若有所思地道:“跋兄这三剑有一处奇怪的地方,是落剑间看似一气呵成,其实却非如此,似乎中间仍有可乘之隙,若对方是高手,定会利用这点觑隙反击。”

跋锋寒赞叹道:“这看法精到之极,若我要三剑力道平均,速度相同,必须分三次发力运剑,于是出现徐兄所说的情况。当日我决战独孤凤,就是给她找到这破绽,只使一剑便给她破了,这女人美得惊人,手底更是硬得可怕。”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两人自问纵然有此眼力,但能否利用来破跋锋寒的剑法,却是另一回事。而且这还是以旁观者清的安详心态才把握得到。换了三剑是迎头劈来,能挡得住已是谢天谢地。由此可知独孤凤是如何高明。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你是否输给了她呢?”

跋锋寒傲然道:“她胜在剑法精微,我却胜在实战经验丰富,故意自断佩剑,骗了她半招,硬是把她气走。不过下次遇上,我便不能那么容易脱身,这婆娘比我还要好斗。”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跋兄提议我们入山修炼,这该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跋锋寒冷哼道:“若只是对付这婆娘,我自己一人独练便足够。但我的目标却是宁道奇、祝玉妍之辈,将来我返回故土,第一个挑战的会是毕玄那家伙,让他知道谁才是突厥第一高手。”

寇仲忍不住问道:“究竟你和毕玄有没有交过手呢?”

跋锋寒苦笑道:“若真交过手,我哪还有命在这里和你们研究武道。但也等于交过了手,因为他的大弟子颜回风被我宰了,明白了吗?”

两人暗忖难怪毕玄要杀你。

跋锋寒恢复一贯冷漠,道:“徐兄寇兄请准备。”

寇仲愕然道:“你要同时应付我们两个人吗?”

跋锋寒微笑道:“有何不可?”

徐子陵笑道:“跋兄经四个时辰静思后,必有所悟,让我们一开眼界吧!”

跋锋寒缓缓拔出宝剑,迎着吹过山巅的一阵长风,衣衫猎猎飞扬,由于他背后是崖沿,整个人像嵌在星罗棋布的夜空里,望之直如神人,确有不可一世的霸道气概。抚剑沉吟道:“这剑是我采深海钢母,穷七天七夜亲手打制而成,刚中带柔,坚硬而韧,远胜我另一把已折之刀,一直以来我都想不到恰当的名字,今夜却忽然意到,就名之为‘斩玄’,两位请作个见证。”

斩玄剑要斩的自是毕玄,正是跋锋寒刻下追求的目标。

寇仲腰板一挺,掣出井中月,笑道:“井中月之名恰是来自一个玄奥的意念,倒要看看跋兄的斩玄剑能否真的斩玄。”

跋锋寒双目射出寒芒,凝定在因寇仲催发内劲而黄芒闪闪的井中月上,沉思道:“寇仲你这把刀杀气极重,故须谨记人能制刀,刀亦可制人。”

寇仲愕然抚刀,怀疑地道:“真会有这种事吗?”

跋锋寒一声长啸,瞧往徐子陵,明月刚好挂在他俊脸后方高处,金黄的月色下,愈显得他卓尔不群,潇洒孤高的动人气质,不由想起了单琬晶,心中暗叹,沉声道:“我要出剑了!”

徐子陵一对虎目亮起来,淡淡说道:“跋兄为何忽然透出杀伐之气,不像以前般收敛深藏呢?”

跋锋寒心中暗懔,知道解释只是废话,微笑道:“所以两位这回须特别小心,说不定小弟一时兴起,会把你们干掉都说不定哩!看招。”

寒劲骤起。斩玄剑疾攻寇仲,左手忽拳忽掌,变化无方,直取徐子陵,威勇无匹。叮当之声不绝如缕,寇仲一步不让地架了跋锋寒三剑,对方剑势忽变,由大开大阖,化为细致的剑式,圈、抹、劈、削,手法玄奥奇特,把寇仲完全罩在剑势之内。另一手则是硬桥硬马,远击近攻,让徐子陵无法与寇仲形成合围之势。最厉害处是他练就心分二用的心法,像是两个不同的人,能分身以不同的战略对付他们。一时在这方圆三、四丈许的巅顶处,剑气腾空,杀气贯盈。

寇仲和徐子陵见跋锋寒如此豪勇,精神大振,正要全力反攻,跋锋寒一个大旋身,变得以左手对付寇仲的井中月,右手斩玄则狂攻徐子陵,登时又压下两人的攻势。待他们守稳阵脚,跋锋寒又叱喝如雷,左手掌和右手剑夹杂而出,幻出一片剑光掌影,狂风暴雨般忽左忽右,杀得两人陷在被动下风处。

寇仲猛提一口真气,往横一闪,同时运刀猛劈。这一刀起始时似是劈往空处,但当井中月落下,跋锋寒的斩玄剑偏像送上门来般被他一把劈个正着。螺旋劲气有如山洪暴发,震得跋锋寒也要横移半步。

跋锋寒大笑道:“这一刀有点味儿。”“砰!”徐子陵趁势一拳击至,跋锋寒失掉势子,被逼硬拼了一拳。以跋锋寒之能,亦被逼得门户洞开,让出原先抢攻的优势。

寇仲争取了跋锋寒右侧的位置,在跋锋寒疾退后意欲卷土重来,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奔雷掣电般朝跋锋寒右胁下射去,刀未至,螺旋劲气激射而来。跋锋寒左手先发出一记劈空掌,硬将徐子陵逼开,然后回剑扭身挑开寇仲的井中月,依然是威势十足,但似已无复先前之勇。

蓦地跋锋寒反退为进,剑随身走,趁寇仲井中月劈到面前,斩玄剑化作一道长虹,直向丈许外崖沿处的徐子陵射去,其势凌厉无匹,更胜先前,显示他刚才的示弱,只是诱敌之计。最要命是这一剑笼罩的范围甚广,徐子陵又后无退路,只有硬接一法。

“啪!”徐子陵却像早知跋锋寒有此一招般,弓步坐马,一掌切在斩玄剑上。若这是平野之地,攻的攻得精彩,挡的挡得漂亮,可说是平分秋色。但在目下的环境,两劲交击,跋锋寒可以后移,徐子陵却是万万不能稍退。

寇仲见徐子陵给跋锋寒内劲撞得要跌出悬崖外,大惊失色时,跋锋寒大喝道:“抓剑!”

徐子陵一把抓着剑身,被跋锋寒扯了回来,离开崖边。

徐子陵松开斩玄剑,抹了一额冷汗道:“好险!我还以为跋兄真的要害我。”

跋锋寒哈哈一笑,还剑鞘内,道:“我岂是这种卑鄙小人,要杀徐兄,也要堂堂正正。不过却试出了徐兄的真本领,竟能挡得住我这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剑。”

接着沉吟道:“你们自己研究出来的所谓奕剑术,其实与傅采林的奕剑术形似而神非。就像徐兄刚才封格的手法,颇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先知先觉的意味,便与奕剑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心法大不相同。”

寇仲问道:“什么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呢?”

跋锋寒道:“大约言之,是施剑如奕棋,布下种种局势,只要敌人入壳,会任从摆布,看起来像能预知对方的招式变化那样。但两位的奕剑法却非如此,例如徐兄可否告诉我为何刚才能先一步封挡我斩玄剑的进攻路线,令我无法尽情发挥剑法的精微和劲道呢?”

徐子陵的眼睛亮了起来,点头道:“跋兄的分析非常透彻,当时纯粹是一种感觉的驱使,觉得跋兄会如此这般地挥剑攻来。”

跋锋寒叹道:“这正是《长生诀》的妙处,这本道家宝典实包含生命的奥秘,不但改变了你们的体质,还逐分逐毫在释放你们的精神潜力。试问在武林史上,谁能像你们般进步得那么神速?能催动螺旋而去的劲气更是闻所未闻。但亦使我受益良多,他日若能大成,与两位相处十日的经验,必可占一关键的位置。”

寇仲哈哈笑道:“听得我手都痒起来了,不如再拼几场吧!”

“锵!”井中月离鞘而出,朝跋锋寒疾攻过去。

十天之期,转瞬即逝。三人离开大洪山时,均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不要看跋锋寒胆大包天,却也小心谨慎,运用种种手段,察看敌人的踪影,以免误中埋伏。

朝襄阳赶了一天路,他们在一个山头歇息,以掘来的黄精裹腹。漫天星斗下,跋锋寒提议道:“任婠妖女如何智计过人,总猜不到以我们的性格,竟肯乖乖躲上十天,还会以为我们已秘密北上洛阳,所以路上我们理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倚石而坐,一副懒洋洋样子的寇仲点头道:“我们以最快方法赶赴洛阳,我担心玉成他们等得心焦难熬,或许他们已落在婠妖女手上。”

跋锋寒道:“放心吧!你那四名兄弟跟了你们这么久,又知形势凶险,自懂隐蔽行藏。说真的,我对你们之所以会生出敬重之心,实是自那趟和君瑜追失你们开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人当时在轻功上胜过你们,偏是久追不得,到现在我仍然想不通。”

徐子陵淡淡说道:“倘若当时追上我们,跋兄是否真的要干掉我们呢?”

跋锋寒漫不经意地微笑道:“凡人都要死,早死和迟死不外一死。假若你们曾经历过我在大漠里活在马贼群中的生活,对什么死死活活会看得淡漠很多。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世上只有强者才可称雄,其他一切是假话。”

徐子陵皱眉道:“若强者能以德服人,不是胜于以力服人吗?”

跋锋寒哂道:“强者就是强者,其他一切只是达致某一个目标的手段和策略而已。试看古往今来能成帝业霸权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比起杀伐如麻的毕玄,跋某人仍差得远呢!”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见他观天不语,禁不住一阵心寒。

跋锋寒从容道:“每个人各有其信念和行事的风格,不要以为我好勇斗狠,便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好了!言归正传,我们抵达襄阳后,用钱买也好,明抢暗偷也好,怎也要弄他一条船,沿洧水北上,可省下很多脚力,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斜眼兜着他道:“跋兄囊中是否有足够的金子呢?又偷又抢终非英雄所为。”

跋锋寒失笑道:“你们若有顾忌,此事就交由我去处理好了,跋某绝不会薄待肯卖船给我的人。”

一阵夜风吹来,三人均生出自由写意的舒泰感觉。

寇仲笑道:“听跋兄意思,似是行囊丰足,生活无虞,令小弟非常羡慕。不知可否向跋兄请教些赚钱之道?”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我们还有一段日子要朝夕相对,你留心看吧!”接着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沉声道:“只要给我逮着阴癸派的人,我有方法逼他吐露出阴癸派的巢穴所在处,那时我们就转明为暗,以暗杀手段见一个杀他一个,让祝玉妍知道开罪了我跋锋寒的后果。”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中凛然。跋锋寒或者并非坏人,但当翻脸成仇后,却肯定是可怕的敌人。

翌日中午时分,三人抵达襄阳,襄阳城门复开,一切如旧。他们缴税入城,径自投店。梳洗后,跋锋寒胸有成竹地去张罗北上的船只,两人闲着无事,到附近店铺买了两三套新衣服,找了间食店坐下,每人点了一碗卤面,开怀大嚼。由于过了午膳时间,食店内冷冷清清的,除他们外,只有两台客人。

寇仲低声道:“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感到争霸天下是那么遥不可及的目标。可是在十多天前,当我站在竟陵的城墙上,天下像臣服在我脚下般,而我则永不会被击倒。”

徐子陵道:“因为你是不甘寂寞的人,十多天退隐潜修的生活,定把你闷出病来。”

寇仲沉吟道:“我看不是这样。这十多天我就像你一般投入,既享受剑刃交锋的刺激,更陶醉在各自静修的宁静里。有时甚至把什么李秀宁、宋玉致忘得一干二净,轻松得像飞鸟游鱼,无忧无虑。有时内功收发得甚至似可控制真气螺旋的速度,感觉有如成了宁道奇般,当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

徐子陵拍案叹道:“假设我们能控制螺旋的速度,例如先慢后快,先快后慢,恐怕连老跋都挨不了多少下。不过要达到这样的境界,恐怕还有一段很远的路程。”

寇仲愕然道:“原来你也感觉到这美妙的可能性,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

徐子陵欣然道:“今次和老跋相宿相栖了这么多天,是福是祸我仍不敢说。但可肯定眼前便对我们有很大的益处,至少让你体会到精神没有负担时的欢娱和写意,减了几分你要争雄天下的野心,否则你怎会感到争霸天下会离得遥远了些呢?”

寇仲苦笑道:“兄弟你又来耍我,不过亦引发我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假若我一边与人争雄斗胜,一边却保持着忘忧无虑,置生死荣辱于度外的心境,那时谁能是我的敌手。!我就把奕剑术用在战场上,成为寇子兵法,天下将舍我其谁。”

说到最后,双目神芒烁动,慑人之极。

徐子陵皱眉道:“这些话说来容易,却是知易行难。例如当日站在竟陵城头,面对江淮军千兵万马的攻城战,你可以轻松起来吗?”

寇仲道:“当时轻松不起来,因为受到四周死亡毁灭的景象冲击,情绪大起波动所致。但若我把整个战场视作一个大棋盘,所有兵将都是棋子,而我则轻松写意地下棋,岂非可以优哉游哉吗?”

接着微笑道:“寇子兵法的第一要诀:心法至上,谈笑用兵。”

徐子陵叹道:“现在你差的只是手上无兵,否则我会为你的敌人担心。”

寇仲待要说话,一阵长笑从入门处传来,接着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声道:“徐兄寇兄你们好,拓跋玉特来请安。”

两人吓了一跳,朝门口望去,果然是毕玄派来找跋锋寒算账的徒弟拓跋玉,立时心中叫苦。

拓跋玉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打扮得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般,一身锦缎华衣,腰上却悬着他的独门兵器“鹰爪飞搥”,最妙是两端的鹰爪天衣无缝地抓握紧扣,成为一条别致的腰带。

他满脸笑容地来到桌旁,“咦”地一声道:“两位兄台的神色为何如此古怪?是否因爽了半年后洛阳会面交书之约,而感到尴尬呢!”

两人听他冷嘲热讽的口气,心知不妙。拓跋玉本身是一等一的高手,当年一人独力应付他们两人,再加上刘黑闼和诸葛威德,他仍能处在上风,武功虽未必强过跋锋寒,但已所差不远。何况还有位不在他之下的俏师妹淳于薇和毕玄亲手训练出来精于联战的“北塞十八骠骑”,万一翻脸动起手来,即使他们武功已大有进步,仍是不敢乐观。

寇仲陪笑道:“拓跋兄请息怒,这年来兄弟的遭遇一言难尽,请拓跋兄先坐下来,要碗什么清汤面诸如此类的,先降降火头,大家再从长计议好吗!”

拓跋玉再哈哈一笑,坐了下来,油然道:“伙计都溜了,怎么叫东西吃?”

两人愕然瞧去,发觉不但两名伙计不知躲到哪里去,连仅有的两台食客都悄悄溜了,偌大的食馆,只他们三个人。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正准备北上洛阳找拓跋兄,拓跋兄不要误会。”

拓跋玉笑道:“两位勿要心虚才是。小弟此次来会,实另有要事商量,《长生诀》可暂搁一旁,待此事解决后再处理,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不悦道:“我们会因何事心虚呢?”

拓跋玉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道:“那就最好不过。小弟有一条问题,希望从两位兄台处得到答案。”

徐子陵道:“拓跋兄请说吧!”

拓跋玉淡然道:“我们此趟来襄阳,主要是追捕跋锋寒这奸贼,遇上两位纯是巧合,更想不到两位会与跋贼同路。坦白说,小弟和敝师妹对寇兄徐兄很有好感,又得两位肯义借《长生诀》,所以特来请两位置身事外,不要卷入我们和跋贼的斗争中。两位一言可决。”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大感为难。现在他们和跋锋寒在一条船上,风雨同路,与阴癸派展开斗争,若事情尚未开始,便对跋锋寒的危难袖手旁观,怎么说得过去,更不用谈联手合作。

寇仲苦笑道:“我们并非要与拓跋兄作对,更珍惜彼此之间的情谊。不过拓跋兄的提议确令兄弟颇感为难。但假若拓跋兄和跋兄是公平决斗的话,我们绝不干涉。”

拓跋玉沉默下来,精芒闪烁的双目在两人脸上来回巡视了几遍,叹道:“寇徐两兄可知为何店内的人忽然溜走?”

两人心中一凛,功聚双耳,立时觉察到店外异样的情况。

拓跋玉柔声道:“自李密对你们下了‘蒲山公令’,江湖上欲得你们以往邀功的人多不胜数,其中以‘金银枪’凌风和‘胖煞’金波组成的‘拥李联’声势最盛,聚集了百多名武林人物,其中更不乏高手,正在全力追杀两位,所以两位的处境非常危险。现在我拓跋玉只是尽朋友之义,特来通知一声吧!”

寇仲平静地道:“他们是否在外面?”

拓跋玉道:“他们只是其中一帮人马,寇兄和徐兄小心了!”

说罢长身而起,悠悠闲闲地走了。

寇仲瞧往徐子陵,后者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弹离椅子,冲天而上,撞破屋顶,带起了漫天碎瓦,来到店铺瓦背之上。环目一扫,登时呆了。只见远近房顶全站了人,骤眼瞧去,至少有过百之众。那“胖煞”金波和“金银枪”凌风则立在对街一所店铺的瓦面上,一副瓮中捉鳖的样儿。

一阵长笑来自左邻房舍的瓦背处。两人循声瞧去,见到发笑者是个身量瘦长,潇洒俊逸的中年人,脸上泛着严厉阴森之色,令他的笑容透出一种冷酷残忍的意味。两手各执大刀一把,颇有威势。他旁边高高矮矮站着十多个形相各异的人,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神气充足,均非易与之辈。

那人笑罢沉声道:“本人钱独关,乃襄阳城城主,特来拜会徐兄和寇兄,两位近况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感到事态的严重性。若只是凌风、金波那般武林人物,他们打不过可落荒逃走,可是若有钱独关参与其中,等于举城皆敌,能否逃走实在没有把握。

金波冷哼一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发出一阵奸笑道:“两位若肯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金波保证在把两位献上密公前,好好善待两位。”

寇仲摇头失笑,转向钱独关道:“老钱你何时成了李密的爪牙,江湖传闻的钱独关不是一向保持中立,谁都不买账吗?”

徐子陵跟他一唱一和道:“仲少你有所不知。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老杜攻陷竟陵,不日北上,老钱自然要找位主子照顾呢!偏你还要问这种蠢问题。”

听到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尽嘲讽的能事,钱独关身旁的手下人人脸现杀机,跃跃欲试,反是钱独关不为所动,一振手中双刀,从容道:“假如两位肯把杨公宝藏之事据实相告,我钱独关立即撤出这场纷争,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哑然失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若钱兄肯保证我们可安全离开,告诉你宝藏藏处又如何。钱兄请先作定夺。”

凌风方面的人立时露出紧张神色,看看钱独关如何回答。

钱独关微笑道:“寇兄若想离间我们和金波兄的交情,只会白费心机。闲话少说,两位一是束手就擒,一是当场被杀,中间绝无妥协余地,清楚了吗?”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大笑,接着从瓦顶破洞溜回店内去。

“轰!”

寇仲在敌人分由前后攻入食店前,早一步撞破墙壁,到了隔邻店内。那是一间杂货铺,店中人已闻风关门不做生意,老板和两个伙计正伏在店铺门封板的一扇打开的小窗窥看街外的动静,忽然祸从旁至,载满货品的架子随着沙石激溅塌了下来,店内立时乱得像发生地震后的灾场。

三人目瞪口呆,寇仲闪电来到老板之旁,把一锭金子塞进他衣襟内,还不忘微笑道:“地上的货我全买了!”倏又闪退,与往后门逸去的徐子陵会合一起,眨眼不见。

“砰!”

徐子陵提脚踢破木门,来到杂货店后的小巷里,箭矢般往巷尾掠去。寇仲掣出井中月,紧随其后。两人自小到大,没有一刻不是打打逃逃,在这方面自然是驾轻就熟。

风声响起。徐子陵向寇仲招呼一声,改变方向,翻上巷墙,四方八面全是追来的敌人,忙掠下闪到一座宅院的园林里。吠声狂起,三头恶犬朝两人扑至。寇仲、徐子陵是爱护动物的人,腾身而起,落足一棵橡树的横枝处,借其少许弹力冲天而起,越过两座房舍,来到另一处瓦面上。“嗤嗤”声响,不知何处射来一排劲箭,两人被逼下只好跳下瓦背,到了一处大街上。此时叱喝之声不绝于耳,敌人纷纷从屋顶跃下,对他们展开包围拦截。

值此午后时分,街上行人熙来攘往,车马如龙,忽然有此巨变,登时乱作一团,人人争相走避,车马则撞作一堆,慌得驾车和坐车者跃地逃生。

寇仲和徐子陵杂在四散奔逃的一股人潮里,横闪冲进一间生果店内,心叫对不起时,顺手弄翻了两箩西瓜,撒满地上。两名敌人刚好扑进店来,踏在西瓜上,立时变作滚地葫芦。两人则从后门逸逃。

两人全速奔逃,进入另一条大街,朝最接近的南城门疾驰而去,这时他们已脱出重围,敌人都似给抛在后方。

两股人马追逐下,所到处惹起了恐慌和混乱,喊叫震天。

片晌后两人切入贯通南北两门的通衢大道,南城门出现在长街的左端。他们本打定主意硬闯南门,岂知一瞥之下,南门竟已关闭,且看过去整截通往南门二百多丈的街道杳无人踪,可疑之极。

寇仲当机立断叫道:“北门!”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早在他呼叫前,已转右朝北门奔去。南门方面立时现出钱独关和一众手下,狂追而来,声势汹汹。

寇徐掠出百丈之远,两旁瓦面不断有敌人跃下,都差一点才能截着两人。街上奔走窜逃的人群车马,为他们作了最佳的掩护和障碍物。只十多息的时间,他们越过长街的中段。蓦地前方人群散开,以凌风、金波为首的三十多名武装大汉,像潮水般往两人涌至。两边瓦背同时出现了以百计的钱独关手下,把逃走的之路完全封闭。寇仲大喝一声,猛提一口真气,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朝领头的凌风、金波射去。

螺旋劲发,寒劲狂卷。徐子陵左右手各劈出十多掌,许多片胜比利刃的掌风,就在敌人跃落街上阵脚未稳的时刻,以拿捏得分毫无误的时间速度,命中十多名敌人。立时人仰马翻,功力稍差者抛跌倒地,反撞入沿街的店内或墙壁处,功力较强者亦要踉跄跌退,喷血受伤。

“铮铮铮!”井中月同时给分持金枪、银枪的凌风和使长铁棍的金波架着。螺旋气劲狂吐下,两人同时被寇仲震开。

寇仲想不到两人武功如此强横,虽勉力逼退他们,心中却无丝毫欢喜之情。更知若不猛施杀手,突破敌人的拦截,今天休想有命离城。叱喝一声,疾扑而上,不予金波、凌风任何喘息的机会。

金波和凌风均是狡猾多智的人,见他勇不可挡,立即加速退后,好让其他人从旁补上,先挡上一阵。此时钱独关一众已赶至身后百丈许处,若让两帮人前后夹击,情况不堪想象。

寇仲小命受胁,哪会留手,井中月左挥右劈,见人便杀。经过十日山中修炼,他的刀势变得更是凌厉无匹,螺旋劲道收发由心,一刀劈去,挡者不是应刀抛跌,就是连人带兵器给他震得横跌直仆,竟没有人能阻他片刻。徐子陵紧随寇仲身后,却是背贴着背与他像两位一体的双身人,硬以拳风掌劲,杀得冲上来的敌人左抛右跌,令寇仲全无后顾之忧。

只是攻来的敌人无不身手高强悍猛,特别是钱独关的手下都是经过严格操练的雄师,虽不断有人被击倒,仍是前仆后继地杀上来,使他们应接不暇。

整道长街此时除了弃下的车马外,所有行人都避进了横巷中和店铺内,这种情况自是大大不利于两人。

金波和凌风仍在急退中,口中不断呼喝其他人加入战圈里。钱独关又追近二十多丈。

寇仲杀得兴起,想起跋锋寒那三剑,井中月连劈十多下,登时有十七、八人中招倒地。

“当!”金波知时机已到,改退为进,铁棍挟着劲厉的风声趁寇仲气势稍竭的一刻,扫往寇仲下盘。以寇仲之能,亦感进势受阻,止步挥刀格挡,把铁棍震开。凌风左手的金枪,右手的银枪,像两条毒蛇般颤震不停,补上被震退的金波位置,当胸搠至。寇仲心叫糟糕,徐子陵的背已重重撞在他背后,并输来一股真气。寇仲哪还不知道他的意思,乘势斜冲而起,井中月照头疾劈凌风。凌风哪想得到他能原地拔空攻至,魂飞魄散下滚倒地上,金银枪往上迎击。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先画出一圈黄芒,斩断附近几名敌人的兵刃,紧接抽空一刀劈入凌风两枪之间。凌风不愧强手,双枪交叉挡架。“笃!”地一声,凌风虽接上这一招,却挡不了寇仲的螺旋真劲,口喷鲜血,滚往一旁,接连撞倒七、八个人。

钱独关等追至后方五丈处,形势更趋危急。徐子陵一个翻身,来到寇仲身下,一拳朝金波击去,左右同时飞出两脚,踢飞两名横扑上来的敌人。

经此一轮交手,金波那边聚集了三十多人,把去路完全截断。“砰!”金波腾出左掌,以硬拼的手法挡徐子陵的隔空拳,被震得跄踉跌退,上方刀啸骤起,井中月当头攻至,其他人被刀风逼得四外散开。

金波忽然发觉自己一个人面对徐子陵和寇仲上下两路的进攻,骇然下自行倒地,滚往一旁,活像一个大圆球。两人去此强敌,压力大减,冲入前方敌阵中,全力施为,杀得那三十多名大汉叫苦连天,溃不成军。刹那间两人突破了前路的封锁。

就在这至关紧要的一刻,娇笑声来自前方。两人骇然瞧去,只见被跋锋寒所杀的大江联前盟主江霸的美丽遗孀郑淑明,正笑意盈盈地拦在前方二十丈许处,两旁则不断涌出大江联旗下各门各派的好手。两人念头电转,改为朝左方屋顶瓦面扑射上去。

娇笑声中,久违的艳尼常真,两袖各飞出一条彩带,从瓦面往他们拂至。另外十多名大汉暗器齐施,往两人雨点般撒来。两人心中叫娘,运气坠地。

另一边屋顶上现出恶僧法难横杖而立的雄伟巨躯,狂笑道:“两个小子为何不闯贫僧把守的一方呢?”

只是这一耽搁,后面的钱独关及时赶到,两人登时陷进四面受敌的劣境内。

敌人退了开去,腾出大片空地,人人怒目相向。寇仲和徐子陵贴背而立,表面虽全无惧色,但心底却是后悔不已。他们之所以陷于如此田地,皆因想不到四方面的势力会组成联盟,合起来对付他们。可以想象当敌人在北上洛阳的路途上找不到他们三人的踪影后,断定了他们仍在襄阳附近,故布下天罗地网,等候他们自动送上门来。而他们的心神却全放在应付阴癸派上,一时疏忽,更想不到钱独关亦成了敌人,故有此失策。

恶僧法难最是好斗,又与他们有不解的深仇,跃往街上,持杖朝两人逼来,森寒的气势,换了一般高手,哪怕不胆战股栗,弃械而逃。寇仲知恶战难免,收摄心神,井中月指向法难。

法难一对巨目射出森厉的寒芒,罩定寇仲,大叫道:“我要亲手收拾你这小子,谁都不要上来助拳。”

霎时间法难逼近,挥杖猛扫。

徐子陵移了开去,傲然卓立,表示不会插手。

寇仲健腕一抖,井中月疾劈而出,竟以硬拼手法,去应付法难重逾百斤的钢杖。

“当!”刀杖交接,发出震人耳膜的激响。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寇仲不但没有被向以臂力强横见称的法难砸得刀飞人亡,还震得满脸泛起惊容的法难倒退半步。

就在钢杖荡开的闪电光景中,寇仲手中的井中月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回手劈出第二刀。黄芒破隙而入,迅急得没有人能看得清楚。

换了在十多天前,寇仲绝使不出这么山洪暴发式霸道凌厉的刀法。但这十多天朝夕对着高强如跋锋寒者刻苦锻炼,使他能以螺旋劲出奇不意地化解了法难的杖劲,然后疾施反击。众人惊呼声中,法难杖尾回打,勉强挡着寇仲石破天惊的一刀。

一声闷哼,法难被劈得跌退寻丈,退回围堵两人的外围敌人之后,气得老脸发青,威风尽失。

寇仲哈哈一笑道:“这般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献丑,一起上吧!”登时有十多人拥上前来。

钱独关排众而出,大喝道:“退下去!”

他的话在众人里有至高权威,冲上来的人依言退下。

寇仲和徐子陵又会合在一起,心中叫苦,现在他们的希望是越乱越好,说不定在混乱中会有逃走机会。否则若对方运用上次对付跋锋寒的车轮战术,只是累也可把他们拖死了。

敌人朝后退开,围成一片更广阔的空地,两边的人退至行人道上,遥制着大街中心处他们这两条网中之鱼。

郑淑明在与钱独关遥对的人群里走了出来,左右还有凌风和金波,郑淑明娇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子,竟敢与我大江联为敌,这回还不插翼难逃吗?”

寇仲冷笑道:“多言无益,先手底下见个真章,谁来和寇某人先拼一场?”

众敌倏地一起发喊,声震长街。

钱独关一声令下,登时扑出二十多名劲装大汉,刀矛剑戟,围着两人鏖战不休,摆明是以人海战术,好消耗两人的体力。郑淑明娇叱一声,大江联的高手里亦分出十多人来,加进激战里。寇仲和徐子陵背靠着背,咬紧牙根,迎战着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上来的狂攻猛击。

徐子陵拳掌齐施,底下双脚闪电般连环踢出,登时有三人应招抛掷,当场毙命。

寇仲的井中月左挥右舞,刀无虚发,黄芒到处,定有人中刀倒地。情况惨烈至极点。

徐子陵刚劈空夺过一根长枪,顺手把一名大汉连人带剑扫得爬不起来,叫道:“仲少,一动无有不动。”

寇仲一声狂喝,往横移去,不但避过了劈来的斧头,还斩断两柄长矛,踢飞另一名敌人。

徐子陵随着他往一旁移开,左掌隔空打出一股螺旋气劲,击得一名敌人打着转抛跌远方,另一手的长枪则来个横扫千军,飘忽无定,三名躲避不及的敌人,先后胸腹中招,溅血倒地。

整个包围网立时因他们的移动乱作一团,再不似先前的组织严密。寇仲和徐子陵压力大减,哪还有什么好客气的,立时分了开来,放手反击。

寇仲刀出如风,快逾掣电,在敌人群中纵跃自如,井中月过处,必有人惨叫抛掷,留下狼借的尸骸。

徐子陵把长枪以螺旋劲射出,贯穿一名敌人的木盾和胸口,双手幻出万千掌影,杀得敌人马仰人翻,心胆俱寒。

钱独关等本对两人已有很高的估计,但仍想不到他们强横至此,一时都不愿亲自下场,只各命手下们不断加入战圈里,好消耗他们的战力。

寇仲和徐子陵在这等玩命的时刻,显示出过去十多天苦修的成果,无论内功外劲,手、眼、耳、步的配合均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

最令四周观战的敌人吃惊处,就是他们的出招很多时似落在虚空处,但偏偏敌人像自动献身送上来似的,总给这些“空招”击个正着,全无还手之力。眼力高明者当然看出他们是先一步把握到敌手的进攻路线,但任谁也自问在这种激烈的战斗中,纵能看破敌手的招数,但亦难学他们般在时间和位置上拿捏得如此精确,让人明知是送死也来不及变招。转眼间,地上躺了近三十名死伤者,可见战况之烈。

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被眼前景象激起魔性,抢入战圈,加进攻击里。

两人身上此时已无可避免地多处中招挂彩,不过他们总能在紧要关头凭身体微妙的动作和护劲,避过要害,把及体兵器的杀伤力减至最低。

寇仲挡开了法难狂暴的一轮猛攻后,身上多了两个伤口,一个旋身,扫飞五、六名敌人,又被常真的“销魂彩衣”暗算了一记,跌退到与后边的徐子陵会合在一起。

两人浑身浴血,但大多都是敌人溅上身来的鲜血。

“砰!”

徐子陵一拳迎上常真飞临上方,罩头而来的彩衣,震得她抛往圈外,知道再撑不了多久,大喝道:“随我走!”腾身而起,直往常真追去。

寇仲画出一圈黄芒,扫得四周敌人狼奔鼠窜,也把法难逼得往后退开,一个倒翻,追在徐子陵身后。

徐子陵凌空射出两缕指风,刺向收衣飘退的常真一对美目去,希望能从她处破开一个缺口,剑风从侧旁疾射而来。徐子陵暗叹一声,左掌切去。“砰!”地一声,偷袭者娇哼飘开,原来是一直没有出手的美少妇郑淑明。

她的剑劲凌厉非常,徐子陵又用不上全力,登时给她撞得往横抛跌,粉碎了他攻上瓦背逃生的大计,由此可看出这美女的眼力是如何高明。

常真得到了喘一口气的机会,手中彩衣化作一片飞云,往仍在空中翻腾的寇仲迎去。寇仲刚挡飞两枝甩手往他掷来的长矛,再无余力硬拼常真贯满真气的彩衣,借机自行坠地,又陷进似是永无休止的苦战里。

左方劲气侵来,金波和凌风再加入围攻的人群里,带动新一轮的攻势。

这时大街的两端,行人路上尽是呐喊打气的敌人,若非两人心志坚毅,早锐气尽消,斗志全失。但前景显然绝不利于他们的一方。

徐子陵身才着地,钱独关的双刀迎头攻来,他身为襄阳城主,手底下自是极硬,而徐子陵却是力战之后,又要同时应付其他高手的围攻,登时被逼得采取守势,只能紧守一个极狭小的地盘,在完全被动下任由敌人从四方八面狂攻猛打。

“砰!”徐子陵一掌切在空处,以钱独关之能,仍来不及变招,双刀似先后送上去的让他一掌劈个正着。

这已是徐子陵殚精竭虑制造出来的最佳形势,借力冲天后翻,往寇仲处扑去,小腿一阵剧痛,也不知给谁划了一记。

寇仲这时被常真、法难、凌风、金波、郑淑明等一众高手团团围攻,本应早一命归西,犹幸他每一刀都吐出螺旋真劲,又加上机智多变,再配合奕剑之术,使敌人对他天马行空般的刀法全然无法捉摸,勉强硬撑到这一刻。

徐子陵来了,先一拳逼退常真,大喝道:“走!”

寇仲一声狂喝,人刀合一,直朝凌风射去。

凌风表面虽双枪并举,可是先前曾受的内伤大大影响他硬拼的实力,骇然横移。寇仲暗叫一声谢天谢地,提聚仅余的功力,撞入涌来的十多名钱独关的手下里去。叮当之声连串响起,众壮汉纷纷踉跄横跌,给寇仲硬生生撞破一个缺口。正凌空追来的钱独关大喝道:“上!”守在行人道的大汉应声拥了十多人出来,矛刀齐举,截着寇仲的前路。

徐子陵挨了郑淑明一掌,却踢翻金波,闪往寇仲身后,双掌同出,拍在寇仲背脊处。寇仲和他合作惯了,反手一把扯着他小臂,两人同时斜冲而起,越过敌人,往瓦面投去。“嗤嗤”声起,瓦面的敌人弯弓搭箭,往他们射来。

寇仲把所余无几的真气输入徐子陵体内,又运力把徐子陵掷出。徐子陵知此乃生死关头,迅速把汇聚两人之力的真气回输往寇仲体内,使这一下抛掷充盈着爆发性的劲道。徐子陵往上抛飞,背脊先行,扯得寇仲亦随他往远方投去。劲箭在两人身下掠过,险至毫厘。

背后追来的钱独关等哪猜得到两人竟可凌空换气,又能借此奇招改坠地为上升,纷纷扑空。这时徐子陵和寇仲已手拉手投往屋瓦上敌人后方的远处,消没不见。钱独关等虽仍发力追去,但心中都知追上两人的机会微乎其微。

当寇仲和徐子陵进入那和跋锋寒躲避敌人的小谷,已接近虚脱,步履蹒跚。

他们来这里有两个原因。首先是他们已没有力气逃远一点。其次,假若跋锋寒成功摆脱追兵,自应到这里来与他们会合,这是不用事先说明也该知如此做的。

两人一先一后来到那个飞瀑小潭旁,颓然跌坐。

寇仲举起右手,道:“老跋有云:在力竭气残时,切忌躺下睡觉,务要以无上志力定力,强撑下去,这是使功力精进的要诀。”

徐子陵叹道:“若是失血过多,是否也该硬挨下去呢?”

寇仲苦笑道:“风湿寒倒没传这一招,不知这小子会否给人宰了呢?我还以为他会比我们更早到这里来。”

徐子陵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先把得自鲁妙子的秘笈塞到潭边石隙内,纵身入潭中道:“刚才逃离襄阳,什么井中月都忘了,每根神经好像绷紧了的弓弦般。不如趁这时刻,学风湿寒那样在水瀑下练秘功为妙。假如真的有效,那每趟死不了时,就这么练一回。”

寇仲笑得咳出一口鲜血,爬起来取出怀内得自鲁妙子的那几本书,笑道:“莫要浸坏这些宝贝。”也学徐子陵般塞到石隙内去。

“扑通!”

寇仲连人带刀一头栽进小潭里,立时把潭水染红。

徐子陵哈哈一笑,接着咳起来,往水瀑移去。

两人像小孩子般你挤我,我碰你的来到水瀑下,强忍着肉体的痛楚,对抗着能令他们躺下来的晕眩,任由水瀑照头冲下来。明月出现在小谷东方的顶沿处,斜斜照射入谷内,把谷内的树木影子投到地上去。因冲击两人身体溅起的水珠,在月照下化为点点金光,蔚为奇观。

两人刚死里逃生,忽然见到这么美妙的情景,有种特别微妙的感觉,一时看得呆了,不知不觉间,整个人轻松下来,心底涌出无忧无虑的舒快情绪。他们的身体挺得更笔直,灵台间一片澄明,除眼下客观的存在外,再无他念。那是他们从未遇过的情况,绝不同于以前静坐下的忘我境界,而是因贯通了内外的空间桥梁,使他们能感受到宇宙间某一玄不可测的奥秘,把握到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

真气在凝聚中。天地的精气分由天灵和涌泉两穴进入寇仲和徐子陵的经脉内。两人不敢说话,全力把精神保持在这妙不可言的状态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人被足音惊醒过来。他们同时睁眼,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谷口暗处摇晃跄踉地走过来,直抵潭旁,颓然跪下,喘着气的朝水瀑下的他们瞧过来,赫然是浑身染血的跋锋寒。

两人看得面面相觑,跋锋寒吐出一口鲜血,指着他们笑道:“若非回头找你们遇上郑淑明那婆娘,我不用伤得那么厉害。”

话未说完,已滚到潭内去,四肢张成个“大”字,浮在水面。

寇仲提醒他道:“切勿睡觉!”

徐子陵道:“不如到这里来硬挨一会吧!”

跋锋寒叹道:“让我好好地呼吸两口只有活人才有专利的新鲜空气吧!拓跋玉、淳于薇,加上十八个毕玄训练出来的混蛋,差点连我的卵蛋打了出来,若非曾苦修十天,哪能干掉了五个混蛋后,仍能杀出重围,”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打了个招呼,两人联袂离开水瀑,涉水移到跋锋寒旁,夹手夹脚把他拉起来,不理他的抗议,押他来到水瀑下,强逼他站直身体。两人从未试过和跋锋寒有这种全无顾忌的接触玩耍,均大感新鲜有趣。

跋锋寒又辛苦又好笑,勉强站直身躯,闭目运功疗伤。他们见他的意志如此坚强,心中佩服,亦继续行气练功。

月儿缓缓移上中天,又没落在西方谷壁下。远方不时有马嘶声隐隐传来,但这里却是一片安详宁静,与世无争的净土。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一道虚实难分的人影鬼魅般飘进谷里来。三人生出感应,睁眼看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低叫道:“婠婠!”跋锋寒亦心中大懔,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正是最不该遇上婠婠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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