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九章 飞轮斗舰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9967 2024-03-05 11:28:41

徐子陵回到露竹堂,幸容迎上来道:“骆堂主和锡良哥在内堂说话,你……”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低声道:“我要先和其飞交代两句,稍后才去见他们。”幸容连忙引路。

徐子陵见过洛其飞后,到内堂会骆奉和桂锡良,还未坐定,骆奉欣然道:“原来是子陵你,那我就放心哩。”

徐子陵既愕然又尴尬,不明白桂锡良为何如此相信骆奉,桂锡良解释道:“奉叔一向最关照我和小容,瞒谁都可以,却绝不可瞒他。”

骆奉道:“李子通有什么话说?”

徐子陵回过神来,微笑道:“当然是冠冕堂皇的动人说话,双方结成联盟,共拒大敌,不过我们亦早准备和他合作,所以一拍即合。”

骆奉皱眉道:“李子通并不是言而有信的人,子陵你要小心点。”

幸容说道:“那等若与虎谋皮。”

徐子陵不敢泄漏太多,低声道:“这方面我们也有准备的。放心好了。”

骆奉眉头大皱道:“子陵你来告诉我,寇仲为何要夸言锡良可破去杜沈的联军,现在给邵令周拿着这点大做文章,让锡良如何下台?”

徐子陵稍微放心,知桂锡良并没有托出全盘计划,点头道:“所以我要来了解形势,说不定需奉叔大力帮忙。”

骆奉呆了半晌,叹道:“现在的帮争变成是靠向李子通还是寇仲的斗争,邵令周这回真失策。”

徐子陵不解道:“他是否想当帮主呢?”

幸容冷哼道:“这个当然不在话下。问题是小仲和你已在帮中建立了崇高的威望,又有宋阀在后面撑腰,使他不敢轻举妄动,怕惹来你们和宋阀的反击。直至现在有了李子通这大靠山,他始神气起来。”

徐子陵问道:“究竟沈堂主是站在哪一边的?”

骆奉露出奇怪的神色,徐徐说道:“若非有他点头,我怎会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话,为你们担心?”

三人听得愕然以对。

骆奉叹道:“事实上这是少壮派和元老派之争,本来少壮派根本不是对手,但因有寇仲和子陵你的支持,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除了邵令周的嫡系外,年轻一辈无不以锡良和小容马首是瞻,因为你们代表的是一种新兴进取的力量,目标远大。我和沈老有见及此,更怕竹花帮会因而四分五裂,遂分头行事,力图平息干戈。唉!岂知邵令周竟投向李子通,令事情恶化至难以挽回的地步,以后该怎么办?恐怕没有人知道。”

顿了顿续道:“邵令周最错的一步是把嚣张狂妄的麦云飞捧为堂主,令我和沈老感到他不只爱任用私人,还目光短浅,不明白人心之所向。”

接着摊手道:“你们现在明白了吗?”

桂锡良呼吸困难地说道:“原来如此。”

徐子陵点头道:“事情确到了难以挽回的境地,眼前邵令周完全站在李子通的一边,大家只有彼此周旋下去,直至另一方坍台。”

骆奉说道:“我不宜在这里逗留太久,若有新的消息,须立即通知我。”

骆奉去后,三人你眼望我眼,都有不知从何说起的感慨。

最后幸容长身而起道:“这些事愈想愈令人心烦。不如我们重温儿时的旧梦,到外面去把臂夜游,来个不醉不归如何?”

夜幕降临,华灯初放,大南门街五光十色,交相辉映,日市结束,夜市继开,真有昼夜不绝之盛。兼之有着名的缎子街和其他坊巷与之交错,酒楼歌榭分布甚密,不愧被称为天下的烟花胜地,连绵的战事似对之没有半分影响。

在灯烛辉煌的长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店铺内则有各具特色的玩物商品,铺列纷陈,令人目不暇给。

三人像变回以前在扬州的小混混,你推我拥,在人流中争先恐后,四处蹓躂。

徐子陵大讶道:“似乎比以前更兴旺哩!”

幸容笑道:“昏君死了,自是兴旺。”

桂锡良挤入两人中间,左右搂着他们肩头,兴高采烈道:“你这叫来得及时,每逢江淮兵或江南兵退兵后,各地的商贩潮水般涌进江都城来做买卖,每天有过百的船只从各地驶来,否则哪有这么热闹。”

沿街不但店铺林立,与店铺紧相呼应的是摆设摊子的摊贩,买卖货物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由日用品、装饰物,以至看相占卦、笔砚字画,还有沿街叫卖的行贩,他们推着小车,又或挑担顶盘,各施浑身解数,高声嚷,招徕顾客,都想把小吃、玩艺剪纸花样,五色花线等零食玩艺卖出去。

那种热闹的情景,让人耳根难净,眼花缭乱。

到了贞嫂曾摆摊卖包子的市集,又是另一番情景,随处可见人东一摊、西一摊的设场卖艺,说书的、装神弄鬼的,耍傀儡、演武术,吸引了数以千计来逛游的观众,气氛炽烈,充满醉生梦死,于战乱中及时行乐的味儿。

三人你耍我,我耍你,笑语声中,来到热闹绝不逊色于大南门街的柳巷。

虽名之为“巷”,但只比大南门街窄小了三分之一,亦是车水马龙,寻芳客不绝如缕。

柳巷最大特色是罗列两旁连串延伸的红纱灯笼,那是青楼门前的当然标志,吸引着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传出来的笙歌丝竹响彻夜空,浮杂着沸腾声浪,充盈长街。更有鸨母姑娘,在激烈竞争下为使生意兴隆,各出奇谋在门前拉客,莺莺燕燕,媚眼笑语,更为花街平添无限春色。

徐子陵虽不爱逛青楼,但因旧地重游,大觉有趣。指指点点之际,不觉来到天香楼的门前,把门的汉子见三人来到,恭迎道:“桂大爷和幸大爷请!”

徐子陵大叫一声“且慢”,拉得两人退后两步,苦笑道:“喝酒的地方随处均是,不用到窑子内去喝吧!”幸容和桂锡良被他逗得大乐,左右把他夹起,直闯院内。

自有人领路登楼,把三人带到朝着窗外可俯瞰旧城河两岸夜色,景致绝佳的豪华厢房中。俏婢摆下酒杯碗筷,端上小吃,在桂锡良吩咐下退出房外。

幸容笑着为两人斟酒,叹道:“想当年我们日日望着天香楼的大门望洋兴叹,羡慕每一个有资格跨过门槛的人。现在却能坐在楼内最华丽的厢房举杯痛饮,上天待我们实在不薄。”

桂锡良举酒劝饮,大笑道:“浮生如梦,人生几何,乱来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今晚我们三兄弟定要喝个痛快。”

徐子陵给他的“浮生如梦,人生几何”勾起悼念素素的心事,悲从中来,举杯一饮而尽。桂锡良和幸容覆杯桌上,拍掌怪叫。

徐子陵摇头道:“你两个小子定是晚晚到这里来厮混的哩!”

幸容故作神秘的凑到他耳旁道:“荆曼和尤杏两位姑娘并称天香双绝,艳盖江都,未曾听过她们弹琴唱歌的不算来过扬州。幸好你两位兄弟尚算有点面子,特别请玉玲夫人安排她们抽空来唱两曲小调,保证你的眼睛和耳朵同样有福气。”

桂锡良亦在另一边压低声音道:“最糟是你要扮疤脸大侠,否则凭我们徐公子原来那张小白俊脸,说不定可打动人家姑娘芳心,和徐公子携手巫山,共度春宵哩!”

两人捧腹狂笑时,环佩声响。桂锡良和幸容精神一振,齐叫“来了”。

寇仲与陈长林巡视了长长一截运河水道后,赶返城内,在酒楼晚膳。闲聊几句,话题又转回水战上。寇仲问道:“有什么方法可封锁水道呢?”

陈长林皱眉道:“那只是在水道中设置各种障碍,以阻止船只通行,例如在水底设立木栅、尖柱或拦江铁链一类的东西。但诸如此类的措施只能收一时之效,消极被动,一旦给对方侦知,对方可设计破去,故从没有人真能锁河封江。”

寇仲想起自己当年乘船下竟陵,江淮军以铁链横江,给自己一刀斩断,欣然道:“这就成了,我最怕被李子通锁我后路,令我们的水师难以北归。”

陈长林道:“但锁江之法,若配合得宜,亦确可收奇效,不可轻忽。”

寇仲忍不住道:“想不到长林兄除了海上贸易外,对水战这么在行。”

陈长林微笑道:“要做贸易,首先须防海上的盗贼,甚至和海盗没什么分别的旧隋水师,对此道不在行怎成?行走大海的商船同时是战船。严格来说,河道的水战实非我所长,我精的是海战。”

想起海战,寇仲犹有余悸,说道:“海战确和江河之战大不相同。”

陈长林点头道:“大海之战,全凭风力,风势不顺,虽隔数十里犹如数千里,旬日难到。”

寇仲沉吟道:“若我们能控制海岸,不但可把兵员迅速运送,更可阻截敌人的水师。”

陈长林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要在大海寻上敌人,是名副其实的大海捞针。况且若让船队终日在大海巡弋,一旦遇上风暴,便要全军覆没。所以海战首重天时,无风不战,大风不战。飓风将至、沙路不熟、贼众我寡、前无泊地,皆不战。及其战也,勇力无所施,全以矢石远击。唉!船身簸荡,要击中敌船,会比在江河上难上百倍。且我顺风而逐,贼亦顺风而逃,既无伏可设,又无险可扼,能破其一二船,已属万幸,要称霸茫茫大海,谈何容易。”

寇仲双目精芒亮起道:“长林兄对水战之道果然是深有认识,若从海上登陆去攻打敌人,敌人岂非无从拦截吗?”

陈长林信心十足道:“若由我设计航线,保证敌人摸不着我们的影子,登岸时再能准确把握风势与潮汐的涨退,更可收奇兵之效。”

寇仲呵呵笑道:“这就成哩!我一直在担心如何可把长林兄的千多子弟兵秘密送往江都,志叔虽蛮有把握的样子,但我素知老杜的厉害,一个不好,妙计难成。现在有长林兄海上奇兵这一招,将可解决所有问题。”

陈长林霍地起立,说道:“我现在立即要去和志叔商量,今晚就要赶去截住正赶来梁都的船队,此计肯定万无一失。”

寇仲一把扯着他道:“回程时可否顺手抢沈法兴的一批商船战船回来呢?你们对他的水师那么熟悉,只要船出大海,对方只有徒唤奈何,可省却我们很多功夫。”

陈长林说道:“假若能出其不意,应该可以办到的,但顶多只能偷七、八条船,但冒的风险却非常大,似不甚划算。”

寇仲说道:“那只好放弃这贪捡现成便宜的想法,长林兄先坐下,让小弟给你看一样东西。”

陈长林重新坐下,接过寇仲递上来机关巧器的秘本。

寇仲低声说道:“请翻往一百零一页。”

陈长林依言翻到该页,愕然道:“这是什么船?”

寇仲指着秘本内的图样得意地说道:“这叫飞轮战船,利用水对船产生的反作用力推船前进,比用船桨更省力和有效,就算在无风时,亦可日行百里,是一种装上“车轮”的船,于左右舷下置轮激水,翔风鼓浪,疾若挂帆席,制造省易又持久耐用。”

接着指着图样下的文字说道:“你读读这几句,飞轮战船,傍设四轮,每轮八楫,四人斡旋,日行千里。千里当然是夸大吹牛皮,我打个折扣,能日行百里也不错啦。”

陈长林动容道:“是谁想出来的。”

寇仲再读下去道:“以轮激水,置人于前后,踏车进退,上中下三流,回转如飞,敌人只能相顾骇愕。”

寇仲轻轻说道:“就是鲁妙子鲁大师,你听过吗?”

陈长林长叹道:“当然听过,小子服啦,我立即着人依图改装,密藏于船腹下,有了这么一批轮动战船,天下水道还不是任我们横行吗?”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纵声长笑。

推门而入的并非桂锡良和幸容期待的荆曼、尤杏二女之一,而是风韵迷人,艳色不减当年的玉玲夫人。由于她身份特殊,三人忙起立恭迎。

玉玲夫人含笑端详徐子陵,柔声道:“你是小陵吧?我认出你的眼神,且若是外人,神态不会跟小良和小容般如出一辙。”

徐子陵心中微懔,洒然笑道:“早知瞒不过夫人。”

玉玲夫人说道:“坐下再说。”众人安坐后,玉玲夫人妙目掠过三人,轻轻说道:“见到你们,像见到自己的子姪。我已从沈老处知悉令周的作为,有像小仲和小陵你们这些对本帮立有大功的自家兄弟而不争取,反投向山东以马贼起家的外人李子通。”顿了顿续道:“李子通为人多疑反复,昔年初起义时,曾投奔长白王薄,继而渡淮与杜伏威结盟,旋即又与杜分裂,据海陵称将军,这种人怎能与之合作呢?”

桂锡良和幸容听惯她说话,倒没有什么特别惊奇。但徐子陵却大为讶异,想不到这能使炀帝慕名求爱,并得先帮主迷恋的青楼奇女子,如此卓有见地,辨识大体。

玉玲夫人接着问道:“听说小仲有助锡良破杜沈联军的妙计,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确有此事。夫人明白了吗!”

玉玲夫人笑骂道:“此计定是小仲那家伙想出来的,他自小便诡计多端。唉!看到你们长大成材,我虽然欢喜,但心中亦不无感伤。希望能重返被你们在旁偷看的日子。那时起码不用担心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

徐子陵心中亦一阵感触,这次重回旧地,无论人和地,处处均勾起他对往昔的怀念!他同时更把握到玉玲夫人为何会全力支持他们,因为对她来说,只有这群她从自小瞧着长大成人的孩子,才能令她绝对信任和放心。且竹花帮乃江东地道的大帮会,有强烈的地方色彩,对外人并不信任。三人在这位“尊长”之前,只有俯首恭聆的份儿。

玉玲夫人忽然淡然道:“麦云飞和邵兰芳今午回来哩!”

三人愕然。桂锡良的脸色直沉下去。他身为邵兰芳的未来夫婿,不但对未婚妻的回来一无所知,且还是和他的情敌联袂而回,他的面子可放到哪里去?

玉玲夫人向桂锡良道:“他们都不敢告诉你,我却觉得必须让你知晓,明眼人都可看出这是邵令周的缓兵之计。哼!”

幸容伸手抓着桂锡良肩膊,语重心长地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这种女人忘了她吧!”桂锡良颓然叹气,没有答话。

此时菜肴来了,婢子退走后,玉玲夫人奇道:“为何仍不见曼曼和杏杏两个女儿来呢?待我去催催看。”离房之前,向徐子陵回眸笑道:“这回不用在旁偷看了!只可惜你这张疤脸太不讨人喜欢哩!”

徐子陵只好苦笑以报,却另有一股粗犷丑陋的奇异魅力。

卜天志和陈长林奉召匆匆赶到内堂见寇仲,后者把一封信递给两人看,兴奋道:“这是刚收到其飞送来的飞鸽传书,新鲜出炉,小陵真行,竟可听到这么重要的消息。”两人看罢,均精神一振。

寇仲说道:“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五百匹契丹良马劫到手上,此事于我们的成败有关键性的影响。”

卜天志担心道:“由契丹运马到江都,必是经由大海,除非知道准确的航线,否则如何拦途截劫?”

寇仲问道:“要运送五百战马,需多少条船?”

陈长林计算道:“为了防止马儿因挨不住风浪致死,又因要补充粮草,所以可肯定用的是楼船级的大舫,其上可策马往来,且需沿岸泊站。”

卜天志接口道:“若是大如旧隋的五牙巨舰,那只需两艘,可足够运载五百战马,如不运马而载人,每舫可载两千战士。”

寇仲怀疑道:“契丹人有没有这么大的船呢?”

陈长林说道:“那并没关系。契丹人大可向高丽人借船。南朝时梁朝的陆纳曾造过三艘巨舰,名之为“三王”,“青龙”和“白虎”,高达十五丈,净重一万斛,炀帝远征高丽,把大量战船和船匠失陷高丽,使高丽在航海业上飞跃猛进,兼之高丽人对我们仇恨颇深,我们是愈乱愈好,故必会慷慨借船。”

卜天志点头道:“窟哥能乘船沿海抢掠,说不定是高丽人在背后撑腰的。”

寇仲想起傅君婥,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长林哪知他心事,分析道:“现在东海已落在我们手上,契丹人要运马到江都去,只能在琅邪或怀仁泊岸,那两个地方虽名义上投诚于我们,却是我们尚未能真正控制的城池……”

寇仲截断他道:“若现在立即赶到琅邪或怀仁,至少要三、四天时间,可能会失之交臂,不如我们在东海南面,认定他们可能泊岸的地点截击,便可万无一失。他们既不能泊东海,唯有在东海南方最接近的码头泊站,这在猜度上可容易一点,不像现今不知他们是要泊琅邪还是怀仁。”

卜天志和陈长林齐叫道:“盐城!”

玉玲夫人很快回来,沉着俏脸道:“你们听后不要激动,因为麦云飞是全心来搅事的。”三人愕然。

玉玲夫人坐下道:“麦云飞硬把曼曼和杏杏召去,那两个丫头一向都对他有意思,所以连我这做娘的话都不听。又以为那小子可护住她们,迟些我再和她两人算账。”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和麦云飞来的尚有什么人?”

玉玲夫人答道:“是姓包、屈、苏的三个生脸江湖人,眼神邪恶凌厉,绝不会是好人。”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姓苏的那个用的是否锯齿刀?”

玉玲夫人回忆道:“确是用刀的,但刀藏鞘内,不知是否有锯齿,但刀子确比一般刀阔上数寸。”

徐子陵心中恍然,知是萧铣派来对付他和寇仲的“大刀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三人,想起素素的血仇,立时杀机大盛。

桂锡良奇道:“你认识他们吗?”

徐子陵长身而起,微笑道:“认识与否不打紧,麦云飞既然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奉送给小弟,不好好利用实在太可惜,请问夫人,他们在哪一间厢房呢?”

玉玲夫人关心道:“那三人看来很不好惹,你有把握吗?”

徐子陵露出冲天豪气,洒然笑道:“没把握也要去做。现在干掉他们,邵令周和李子通只能哑子吃黄连。”

玉玲夫人点头道:“英雄出少年,难怪你和小仲能称雄天下。他们就在同一边隔两间那向西的尾房,照我看纵使你们不过去,他们也会过来撩事生非,那是否更理想呢?”话犹未已,足音传来。

徐子陵微笑坐下,低声道:“一切由我来应付,你们可置身事外。”

卜天志的三艘战船在星月映照下,开离梁都。

寇仲在望台上瞧着梁都逐渐在后方消淡的灯火,庆幸道:“若非我们早作好今晚往东海的准备,要待至明早起行,说不定会坐失良机。”

卜天志、陈老谋和陈长林均点头同意,若窟哥所说的可在十天内把五百战马运往江都,包括了靠站补给的时间在内,运马船就算尚未过东海,也该在怀仁和东海之间的海道上,他们现在全速赶去,时间上仍颇为勉强。

陈老谋道:“高丽马的质素绝不下于契丹马,这五百匹马很可能有部分是高丽马,那就更理想。”

寇仲憧憬道:“得到这些战马后,我们可选取精壮的运到飞马牧场配种,以后将不愁没有良马补充。”

卜天志笑道:“入夜了!我们不如好好休息,否则出海后风浪转大,想睡一觉好的也不易。”

寇仲闻言打了个呵欠,点头道:“我已不知多少晚没觉好睡了,咦!”众人循他目光后望,只见星夜下,一艘轻快风帆正全速追来。来者究竟是友还是敌?

麦云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小弟远道回来,尚未有机会拜会锡良兄和容兄,怠慢之罪,请原恕则个,云飞可否进来呢?”

只听此子的声调语气,可知他不但轻视桂锡良和幸容两人,也不把玉玲夫人放在眼内。

徐子陵哈哈笑道:“原来是麦堂主,少年得志,难怪在夺人心头所爱后,仍要有风驶尽,在人家门外耀武扬威。”

麦云飞声音转冷道:“口出狂言者究是何人?”

徐子陵冷哼道:“本人“风刀”凌封,听清楚没有?”

麦云飞尚未答话,一个雄壮的声音从尾厢方向传来道:“‘风刀‘凌封,这是什么一号人物,为何我们几兄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接着是一阵嘲弄的哄笑声。

麦云飞也笑得猛喘气道:“凌兄请勿见怪,我们这里恐怕找遍全城也没人听过你的名字。看在桂幸两位正副堂主份上,凌兄若要欣赏曼姑娘和杏姑娘的歌艺,请稍移大驾,小弟和三位好友必竭诚款待诸位,别矣!”足音渐去。那边又再一阵哄笑,这回还多了两女的娇笑声。

玉玲夫人气得俏脸煞白,狠狠道:“小子连我也敢折辱,邵令周太好家教哩!”

徐子陵缓缓抽出大刀,淡然自若道:“杀人的时机到了。”

风帆逐渐赶上。众人严阵以待,寇仲忽然惊喜叫道:“是飞马牧场的船。”两船逐渐接近。一条人影腾身而起,连续三个空翻,落到甲板上。众人捧场似的一阵采声。

寇仲大喜迎上,笑道:“骆方兄你好!”

骆方和他紧拥一下,说道:“幸好给我追上仲爷,飞马牧场形势危急,我是奉场主之命到来求援的。”

众人色变。寇仲说道:“发生什么事?”

骆方说道:“朱粲、朱媚父女和三大寇结成联盟,正调集兵马,准备大举进攻牧场,听说背后有萧铣在暗中撑腰,只要攻陷牧场,就会进攻杜伏威的竟陵,全力北上。”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深切体会到难以兼顾分身不暇之苦。众人知道他为难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待他决定。

寇仲深吸一口气,望向陈长林说道:“长林兄有没有把握完成劫马和袭杜两项任务呢?”

陈长林肯定道:“若有志叔助我,可有八成把握办到。”

寇仲说道:“一于如此决定,我和骆兄赶返梁都,调集兵马,一边摆出进军援助江都之势,其实却以快骑赶往飞马牧场,以奇兵在三大寇和朱粲会师前,先铲除三大寇,再向朱粲开刀,否则若让萧铣渡江北来,天下的形势将会改写。”众将轰然应诺。

徐子陵甫踏出房门,差点想立即退返房内,那并非他忽然改变主意,又或杀机骤敛,而是因为感觉到面临极度的危险。在刹那之间,他已知身份被识破,敌人正布下天衣无缝的绝阵,让他自动献身的失陷其中。

长达七、八丈的廊道空无一人,当他把身后的门掩上,便只有每边四道紧闭的门,和左方东端的花窗、右方西端尽处通往楼下的梯阶。晚风从东窗处徐徐吹进廊内,摇晃着照明廊道的三盏宫灯。管弦丝竹、笑语喧哗之声隐隐从其中五间厢房透出,西端与他们厢房处于同一边敌人所在的厢房,更有曼妙的筝音传来。

表面上一切是那么欢欣动人,旖旎香艳,但徐子陵由《长生诀》引发的灵觉,却使他丝毫不误地掌握到针对他而设的重重杀机。他把刀收到背后,将动作放缓,同时脑筋飞快转动。他眼前最大的问题是不能一走了之。除了要保护桂锡良和幸容外,还有个不懂武功的玉玲夫人。

首先想到的是因何竟会暴露身份。鲁妙子制的面具可说是全无破绽,绝对可以乱真,否则怎能骗倒祝玉妍?再缓缓来至长廊中,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西端的最后一间厢房处。就算李子通、邵令周等因他的行藏而生出疑心,亦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他是由徐子陵改装的,只要有一丝怀疑都不敢在这非常时期冒险杀他,因假若错杀旁人,将会遭到寇仲和真正的徐子陵的报复。

再向深处想,对李子通来说,保住江都乃头等要务,纵使明知他是徐子陵,亦不会轻举妄动,免致因小失大,本末倒置。排除了李子通这可能性外,只剩下萧铣的一方,心中同时泛起云玉真的颜容。很多在先前仍是模糊的意念,立时清晰起来。

适才他踏出房门,感觉到有五个敌人正伏在暗处,准备予他致命一击。两人埋伏于西厢房门后两旁处,而另两人则分别藏于两间空房的门后。但最具威胁的敌人,却是伏在东端花窗之外;此人武功之高,比之他徐子陵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几可确定此人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这并非因云玉真而来的联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没法解释的感觉,总而言之他打开始便感觉到侯希白在东窗外某处对他虎视眈眈,就像那趟他在洛阳闭上眼睛,仍有如目睹侯希白和跋锋寒两人对垒那样。

至于其他四名敌人,则是因他们身体发出无形而有实的真气,致惹起他的警觉。他甚至可测知个别敌人的强弱,甚至于从箇中微妙的变化对他们的“意图”掌握无遗。所有这些思量和计算,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闪过他的脑海,徐子陵已迈开步子,朝西厢房走去。敌人的杀势立时进一步提升和凝聚,除其中一人外,都是极有节制和计算精微的,要待他踏入被围攻的死门位时,他们的功力会刚臻至最巅峰的状态,俾能对他作出最后厉的攻击,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例外者当然是麦云飞,他功力不但与侯希白有天壤云泥之别,且远逊“大力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三人,他几乎是立即把内功提至极限,且不能保留在那种状态中,呈现出起伏波动的现象。徐子陵直至此刻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未见过,却能完全把握到敌人的虚实布局,甚至可从而推算到当他再踏前五六步,敌人会对他发动攻击。

而他更心里明白,知道归知道,他是绝没有可能同时应付包括侯希白在内的五个敌人。假如是正面交锋,只对着包让、屈无惧和苏绰,他也全无胜算。唯一的一线生机,是利用侯希白“不能曝光”的隐秘身份。除非侯希白肯定能“杀人灭口”,否则他绝不会现身出来与徐子陵为敌。这当然只是一种估计,如果猜错了,他徐子陵须以性命作抵。

“哧!哧!哧!”徐子陵连续踏出三步,经过左边第一道藏敌的厢房。从那放射性的横练罡气,可肯定门后正是一身横练的“大力神”包让。对方虽蓄意收敛隐藏,但怎瞒得过他近乎神异的感应灵觉。

要知高手对垒,除了实质的动手过招外,更大的关键是无形的交锋,那是精气神三方面的比拼,故对徐子陵这类感觉特别灵异的高手来说,根本没有偷袭这回事。只要对方心起杀机,立生感应。即使以杨虚彦这样精于刺杀潜藏之道的特级高手,亦瞒他不过。何况像包让这类并非专家,只是临时急就的刺客。

此时徐子陵踏出第五步,来到右边内藏敌人的门外。众敌的气势立时加速凝聚,使他准确知道再依目前速度踏出两步,到达那“死亡点”时,敌人势将全力出手。徐子陵感觉到在这门后该是来自“亡命徒”苏绰锯齿刀的锋寒之气,忙收摄心神,进入无人无我、玉静至极的精神境界,再朝前迈步。生死胜败,决定于两步之间。

风帆掉头向梁都驶回去,寇仲与骆方立在船头处,商讨要事。

骆方说道:“萧铣以手下头号大将董景珍为帅,派出近三万精兵进驻夷陵,还征用民船,随时可渡江北上。”

寇仲皱眉道:“那为何他还未渡江,是否怕便宜了李子通?”

骆方显然答不了他的问题,摇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萧铣除顾忌杜伏威外,尚须应付洞庭的林士宏,一天未平定南方,他也难以全力北上。”

寇仲苦思道:“萧铣、朱粲及三寇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朱粲和曹应龙不知道若让萧铣在江北取得据点,他们以后再不用出来混吗?”

骆方对这方面是熟悉多了,滔滔不绝地答道:“现时河南江北一带,形势复杂至前所未有的地步。自杜伏威攻下竟陵后,一直按兵不动,转而与沈法兴联手猛攻江都,明眼人都看出他是要分东西两路北上。所以一旦江都失陷,他该会以竟陵作根据地向我们牧场和朱粲、曹应龙等用兵,好阻截萧铣渡江。在这种形势下,朱粲和曹应龙肯与萧铣暂时合作,绝不奇怪。”

寇仲说道:“谁都知道牧场没有争天下的野心。对牧场有野心的人该是为取得你们的战马,故若真的攻陷牧场,利益将会归谁?”

骆方搔头道:“这方面不太清楚,他们自该有协议的。”

寇仲摇头道:“这是不会有协议的。得到数以万计的战马后,谁肯再交出来,所以我看萧铣、曹应龙和朱粲仍是各怀鬼胎,各施各法,而此正是关键所在;也是我们的致胜要诀。我们说不定可把对付沈法兴的一套,搬去对付朱粲和曹应龙,保证可闹得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

骆方精神大振道:“什么方法?”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微笑道:“回到梁都再说吧!如果今晚可安排妥当,明天我们全速赶往牧场,那时再仔细研究好了!”

心中忽然浮起商秀珣绝美的玉容,心中流过一片奇异的感觉。

徐子陵似要往前迈步,用右手握在背后的刀,手腕扭转向外,成为反手握刀,横刀身后,刀锋向着内藏敌人的房门。积蓄至顶峰的真气在手心爆发,庞大无匹的劲力借手腕疾发,长刀似是化作一道闪电般,破门而入。

同一时间,徐子陵没有半丝停留的改前进为飞退,彷似鬼魅的在肉眼难察的高速下,退到“大力神”包让处,扭身朝这只有一门之隔的敌人全力一拳轰去。所有这些连续复杂的动作,在眨眼间完成,敌人始生警觉。

首先生出反应的是藏身东窗外的侯希白,他的杀气倏地提升至巅峰,真气激射,但已迟了一步。“嗖!”钢刀像穿透一张薄纸般毫不费力地破门而入,直没至柄。

几乎是同一时间,徐子陵的拳头似若无力,轻飘飘地击在“大力神”包让立身于后的木门上。“喀喇!”木门产生以中拳处为核心蛛网般的裂痕,寸寸碎落,现出包让铁般粗壮的身形和他惊骇欲绝的面容。

“呀!”惨嘶声从刀锋破入的门后传来,接着是另一下窗门破碎的激响,惨叫声迅速远去。“砰!”徐子陵的一拳轰在包让仓皇格挡的交叉手处,阴柔的螺旋劲气聚而成束的真力由慢转快的像个锥子般破开包让仗之横行南方的横练气功罩,直钻进他的经脉去。

包让闷哼一声,应拳跄踉跌退,猛地张口喷血,背脊重重撞在与房门遥对的木窗处,掉往楼下去。整个二楼的所有人声与乐声,倏地敛息。“砰!”麦云飞和“恶犬”屈无惧这才抢门而出。

徐子陵移到长廊中间,面向的虽是麦云飞和两手各提一柄大铁锤的屈无惧,心神却全放在后方的侯希白身上。麦云飞的武功比以前进步很多,步法剑术配合无间,刺来的一剑实而不华,颇有一往无前之势。

屈无惧则狡猾得多。此人身材高瘦,又长着令人不敢恭维的长马脸,双眼细窄如线,与鼻嘴疏落隔远的散布于长脸上,骤看还以为碰到从地府溜出来的吊死鬼。他故意落后少许,显是让麦云飞作先锋去硬撼徐子陵,自己再从旁捡便宜。

徐子陵暗叫一声谢天谢地。假若两人齐心合力的舍命出手,逼得他要全神应付,那时伺伏在后的侯希白将有可乘之机,但屈无惧的乖巧,却使侯希白失去难得再有的机会。

徐子陵猛地晃身,不但避过麦云飞搠胸刺来的一剑,还闪进两人间的空隙处。

麦云飞和屈无惧大吃一惊时,徐子陵已化出漫空掌影,分别拍打在变招攻来的长剑和一对铁锤处。两敌踉跄退开去。麦云飞功力远逊,旋转着跌进原先包让藏身的房内去,虎口震裂,长剑堕地。

屈无惧不愧高手,两锤虽如受雷击,仍勉强撑住,边往长廊西端梯阶退走,边化出重重锤影,防止徐子陵乘胜追击。

本来就算徐子陵全力出手,屈无惧也可撑上十招八式,问题是他见到苏绰和武功尤胜于他的包让亦要受伤远遁,早生怯意,又给徐子陵以神奇的身法闪到近处,无法展开和发挥铁锤的威力,心胆俱寒下,再接招便败走。徐子陵并不追击,卓立廊中,同时清楚知道侯希白已离开。

天香楼之战就那么不了了之。翌日黄昏,往探敌情的洛其飞回来向徐子陵报告道:“刚接到少帅密令,计划有变。”

徐子陵吓了一跳,连忙追问。

洛其飞把情况说出后,说道:“少帅问徐爷你可否抽身陪他往飞马牧场?那边形势非常危急,朱粲和曹应龙分别攻打远安、当阳二城,使飞马牧场难以分身,若全军尽出,更怕敌人乘虚而入。”

徐子陵想起商秀珣、馥大姐、小娟、骆方、柳宗道、许老头等一众好朋友,心中涌起浓烈的感情,自素素身死,他特别珍惜人世间因生命而来的情义,因为那是如此令人心碎的脆弱!淡淡地说道:“洛兄怎么看呢?”

洛其飞道:“我们这里是斗智不斗力,一切事尽可放心交给我办。牧场那边却是硬仗连场,极需徐爷的援手。唯一的问题是要找个好的借口敷衍住李子通,免致横生枝节。”

徐子陵暗为寇仲高兴,只看洛其飞敢把如此重任揽到身上,便知他是个有胆色的人,这种人才,实可遇而不可求。

现在寇仲手下已有不少能人,虚行之、宣永、焦宏进、洛其飞、卜天志、陈老谋、陈长林、任媚媚均是其中的佼佼者,各有所长。这些本是桀骜不驯的人,都肯甘心为寇仲卖命,当然是因寇仲过人的魅力和通天的能耐,但更重要的是寇仲是真心对人好,绝不像王世充般只是自私自利的在利用人。

凝思片刻后,徐子陵点头道:“这个容易,我来此只是负责传信接洽,现在完成任务,自可离开。”顿了顿又道:“你和竹花帮的人在合作上是否有问题?”

洛其飞苦笑道:“我当然信得过桂爷和幸爷,却不敢担保其他人不是邵令周布下的奸细,所以我打算和众兄弟随徐爷一起离去,然后潜往与卜副帮主等会合,否则若给人步步监视,整盘妙计势将尽付流水。”

徐子陵点头答应,心想该是找桂锡良和幸容两个小子说话的时候。

迷茫的月色下,徐子陵展开脚法,沿淮水南岸朝西疾走,赶往与寇仲约定会合的地点。辞别了桂锡良和幸容,再正式知会李子通,他和洛其飞等乘船离开。当然最后只剩得一条空船开返梁都,徐子陵和洛其飞等先后在途中离船,赶赴不同的目的地。

徐子陵离船处是邗沟和淮水的交汇处,全速赶了近六个时辰路程,披星戴月地终于抵达钟离郡东南方嘉山山脚处的密林区。他亮起火熠,打出讯号。半里外的山头处立时有回应,先是亮起一点火芒,接着是另两点燄光,指示出寇仲藏身之处。

徐子陵心中流过一片温暖,素素的不幸,跋锋寒的远去,使他更添与寇仲相依为命的感觉。同时亦不无感触,只是区区个多月,寇仲已成功地建立自己的实力,聚在他身旁的再不是胡乱凑来的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和高效率的雄师。那不单显现在讯号的准确传递,而更在其能于这么短促的时间,挥军渡河越野,一口气从梁都赶了近百里路抵达此处,只是这行军速度,足可让人咋舌。

转瞬他奔进密林边缘的树林区,暗黑里密布着倚树休息的少帅军,人人屏息静气,马儿则安详吃草。在一名头目的带领下,徐子陵奔上一座小丘,寇仲赫然出现在明月下,旁边是宣永和十多名将领。看着寇仲渊亭岳峙的雄伟背影,徐子陵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

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当然更不是在竟陵城上面对江淮兵的千军万马而心中不断打着退堂鼓的寇仲。现在寇仲已成视战争为棋戏,谈笑用兵的统帅,以后群雄势将多出个与他们争霸天下的劲敌。

寇仲倏地回过头来,向他展露雪白的牙齿,大笑道:“有陵少在我身旁,足可抵他一个万人组成的雄师,这次我们不斩下三大寇的狗头,誓不回师!”众将轰然相应,响彻山头,令人血液沸腾。

徐子陵感受着寇仲天生过人的感染力和魅力,来到他旁,悠然止步,淡然自若道:“共有多少人?”

寇仲陪他俯瞰月照下的山林平野,双目精光烁闪,沉声道:“共一千五百人,清一式骑兵,战马大部分均为契丹一流良驹,轻装简备。哼!李小子有黑甲精骑,我寇仲就有少帅奇兵,总有一天可比出是谁厉害。”

徐子陵又问道:“如何组织编伍?”

寇仲微笑道:“用的是鲁大师教下的梅花阵,将一千五百人分成十组,主力帅军六百人,其他每组百人,各由偏将统领,陵少有什么意见?”

徐子陵耸肩道:“论阵法你该比我在行,骆方呢?”

寇仲说道:“他先赶回牧场,好知会美人儿场主与我们配合,合演一场好戏,舞台就是洱水的两大城当阳和远安。”接着长长舒一口气,叹道:“老天爷安排得真巧妙,当人人以为我须顾眼前利害,全力助李子通应付老爹的当儿,我却神不知鬼不觉的西行千里,奇兵袭敌,这是多么动人的壮举。”

徐子陵自问没法投入寇仲的情绪去,岔开问道:“路线定好了吗?”

寇仲说道:“我们将穿过钟离和清流间的平野,虽是顺路亦不会和屯军清流的老爹打招呼,请恕孩儿不孝。然后连渡淝、沘、决三水,接着是最艰苦穿过大别山的行程,再绕过大洪山,在襄阳和竟陵间渡过汉水,那时三个时辰快马便可和我们的美人儿商秀珣在牧场相与把酒,叙旧言欢哩!”

另一边的宣永插嘴道:“如一切顺利,十天内我们可到达目的地。”

徐子陵说道:“那还不起程赶路,我们不是要昼伏夜行以保密吗?”

寇仲说道:“少见陵少这么心急的,定是想快点作其救美的英雄。嘻!陵少且莫动怒,由于要路经清流,所以必须先派探子视察妥当,才作暗渡陈仓之举,我两兄弟不见这么多天,正好乘机畅叙离情。”接着发出命令,众将分别乘马散去,回归到统领的部队,只剩下宣永一人。

山风徐徐拂来,壮丽的星空下,感觉上每个人变得更渺小,但又似更为伟大,有种与天地共同运行的醉人滋味。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说道:“侯希白差点出手哩!”

寇仲一震道:“好家伙,终于露出本来奸面目。你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遇上他的?”

宣永这时离开,视察部队的情况。

徐子陵把经过说出来,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幸好你那么沉得住气,若换作是我,定会不顾一切把侯希白那小子逼出来看看,那就糟哩!”

旋即又剑眉紧蹙道:“不对!照我猜包让等人也不知窗外另有侯希白这个帮手,甚至包括云玉真在内都不知他暗伏一旁。这家伙定是从云玉真处不知用什么方法探知此事,遂想在旁捡拾便宜。”

徐子陵不解道:“你是否只是凭空猜想?”

寇仲摇头,露出回忆的神态,徐徐道:“记得当年在荒村中我们被婠妖女害得差点没命,侯希白那小子闯进来无意下救了我们的事吗?这小子还装模作样的动笔写画,做足工夫,那显然连婠妖女都看不破他的身份。侯希白的保密工夫做得这么好,没有人时仍交足功课,怎会有云玉真这个破绽呢?我可肯定云玉真仍以为侯小子是好人。”

徐子陵双目闪过杀机,沉声道:“但百密一疏,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寇仲深深瞧他一眼,说道:“是否想起师妃暄?”

徐子陵点头道:“不错!侯希白摆明是某一邪恶门派培养出来专门对付师妃暄的出类拔萃的高手,图以卑鄙的手段去影响师妃暄,好让婠妖女能胜出。”

寇仲微笑道:“你看我们是否该遣人通知了空那秃头,再由他转告师妃暄呢?”

徐子陵苦笑道:“那像有点自作小人的味儿。难道我告诉师妃暄,我感觉到侯希白躲在窗外想偷袭我吗?”

寇仲耸肩道:“有何问题?师妃暄不是一般女流,对是非黑白自有分寸,而我们则是行心之所安,管她娘的怎样想?纵使师妃暄将来偏帮李小子,我也不愿见她为奸人所害。”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说倒说得冠冕堂皇,骨子里还不是怕我错过向师妃暄示好的机会。我可保证侯希白若是想对她施展美男计,肯定碰得一鼻子灰无功而退,我们还是先理好自己的事吧!”

寇仲无奈道:“师妃暄有什么不好,你这小子总满不在乎的样子。”

徐子陵截断他道:“一路赶来,我曾把整件事想了一遍,得出的结论与你先前的说法大相径庭,少帅要听吗?”

寇仲淡然一笑,说道:“陵少有话要说,本帅自是洗耳恭聆。”

徐子陵沉吟道:“我认为萧铣用的是双管齐下的奸计,一边派人在江都干掉我,另一方面则设法把你引往飞马牧场,再设计伏杀。云玉真对我们的性格了如指掌,当清楚我们对飞马牧场求援的反应。”

寇仲皱眉道:“我也想过这问题,故而以快制慢,务求以敌人难以想象的高速,秘密行军千里,在萧铣从夷陵渡江之前,一举击垮三大寇和朱粲,然后和你潜往关中碰运气。”

徐子陵道:“可否掉转来做,先击垮萧铣渡江的大军,然后向朱粲和曹应龙开刀?”

寇仲呆了一呆,接着大笑道:“好家伙!为何我没想及此计?好!就趁萧铣做梦都未想过我们敢先动他,就拿他来耍乐,算是为素姐的血仇讨点公道。”

提到素素,两人的眼中均燃起炽烈的恨火。远处灯火忽明忽灭。

寇仲喝道:“牵马来!动身的时候到哩!”

翌日清晨,少帅军无惊无险的通过清流城北的平原,抵达滁水北岸,于河旁的密林歇息,可惜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大雨,除放哨的人外,其他人只好躲进营帐内。

徐子陵和寇仲来到河边的一堆乱石处,任由大雨洒在身上。

寇仲一屁股坐在其中一方石头上,笑道:“真痛快!只有在下雨时,人方会感到和老天爷有点关系,像现在这般淋得衣衫尽湿,正是关系密切。”

徐子陵负手卓立,望往长河,三艘渔舟,冒着风雨朝西驶去。淡淡地说道:“真正关系密切的时刻,就是娘刚身亡时我们在小谷练《长生诀》的日子,那时整个人好像与天地浑成一体,无分彼此。”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那真是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光。我们定要找一天偷空回那里去看看,不过娘曾说过不用我们拜祭她。”

徐子陵叹道:“你眼前的情况,等于与时光竞争,李密已垮台,再无人可阻李世民出关,所以少帅你必须在李家席卷天下之前,建立起能与之抗衡的实力,否则将悔之晚矣,那来空闲足供你去偷呢?”

寇仲沉吟片刻,沉声道:“王世充虽难成大器,但东北仍有窦建德、刘黑闼,北有刘武周、宋金刚,西边薛举父子则尚未坍台,李家却是内忧刚起,李小子想要风光,怕仍要等一段日子。”

徐子陵感受着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凉,轻轻道:“假若王世充逼得李密真的无路可逃,只有投降李世民,那又如何?”

寇仲微笑道:“你认为那对李小子是好还是坏呢?”

徐子陵俯首凝视寇仲好半晌后,沉声道:“若换了是别人,只是引狼入室。但李阀根基深厚,李世民又是武学兵法兼优的天纵之才,最厉害是连李靖等人都要向他归心,师妃暄也最看得起他,摆出整副真命天子的格局,李密当然不会甘心从此屈居人下,但其他人是否也尽如李密呢?”

寇仲动容道:“说得对,连我都曾经想过当他的跑腿,那时他尚未成气候,假若李小子平白多出一群谋臣猛将,像魏征、徐世勣、沈落雁之辈全对他竭诚效忠,要胜他更是难上加难。唉!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长身而起,来到他身前,探手抓紧他宽肩,垂头道:“说吧!一世人两兄弟,有什么事须闷在心内?”

徐子陵缓缓道:“素姐的亡故,难道仍不能使你对争斗仇杀心淡吗?”

寇仲沉思片刻,低声道:“你肯否放过香玉山和宇文化及?”

徐子陵说道:“宇文化及当然不可以放过。但香玉山始终是小陵仲的生父,现在他已遭到报应,且萧铣终非李小子的对手,我们放过他又如何?”

寇仲又道:“阴癸派害死包志复、石介、麻贵三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徐子陵苦笑道:“这和我想劝你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怎可混为一谈。这个天下已够乱了,现在再多你这个少帅出来,唉!”

寇仲陪他苦笑道:“难道现在你要我去告诉手下,说我不干了?”

徐子陵说道:“当然不可这么的不负责任,你现在只是面子的问题,假若你肯转而支持李小子,保证他可短时间内一统天下,使万民能过些安乐日子。”

寇仲苦笑道:“你难道要我去和那起码要对素姐之死负上一半责任的李靖共事一主?”

徐子陵叹道:“我没有劝你去做李世民的手下,只要你把手上的实力转赠李小子,我便可和你去割宇文化骨的首级,再回小谷去拜祭娘,以后的天地可任我们纵横驰骋,喜欢便把阴癸派打个落花流水,为世除害,待小陵仲大点,又可带他远赴域外找寻老跋,岂非逍遥自在?”

寇仲放开抓他肩头的手,移步至岸边,细看雨水洒到河面溅起的水花,沉声道:“你已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这方面的事,为何今天忽然不吐不快呢?”

徐子陵移到他身后,两手搭在他肩头上,沉痛地说道:“素姐已去,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好兄弟。”

寇仲剧震道:“你是认定我会输了?”

徐子陵颓然道:“我们的问题是太露锋芒,更牵涉到杨公宝库的秘密。以前我们尚可和敌人玩捉迷藏的游戏,现在却是目标明显,成为众矢之的。无论是萧铣成功渡江,老爹、李子通之争谁胜谁负,又或李小子兵出关中,窦建德、刘武周挥军南下,首先要拔除的都是你这个少帅。”

寇仲感受着徐子陵对他深切的关怀,点头道:“我不是没有想过你说的情况,否则也不会不敢称王而称帅,还要谦虚老实的称什么少帅;看似威风,其实窝囊。最理想当然是掘出杨公宝藏后,再看看该做个富甲天下的珠宝兵器商还是做皇帝?但你也该知我这少帅是怎么来的,此可谓之形势所迫,又可谓之势成骑虎。小陵啊!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年,弹指即过,你尽管去做你爱做的事,不用介怀我的生死。现在我的情况是再无退路。大丈夫马革裹尸,亦快事也!他日我战死沙场,你也不用替我报仇。素姐的死,使我再难以耽于逸乐,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徐子陵用力狠狠抓他双肩一把,苦笑道:“当然明白,你这叫打蛇随棍上,以退为进。唉!我这做兄弟的事实上已尽了心力,本想你会待至杨公宝藏有了着落,才真正决定是否该出而与世争雄,岂知鬼使神推下,你却当上了什么娘的少帅,事情发生得太快!直至素姐身故,我如梦初醒,想到这些问题。你现在的好景只是昙花一现,难以维持长久,你的少帅军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扩充整顿,仍难成雄师,总之你眼前形势,尚需待时来运到,否则休想胜过李小子,但你有那时间吗?”

寇仲说道:“鲁妙子恐怕有和你同样的想法,否则便可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杨公宝库是在什么地方。照我看你也肯定我找不到杨公宝库,所以肯陪我玩这寻宝游戏。这样吧!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若仍起不出宝藏,我便依你所言,把手上兵将领地转赠你心上人,再由她决定该送何人。但如若老天爷眷顾,真的给我找到藏宝,我便怎样都要博他一博,死而无怨。却有一个条件。”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条件?”

寇仲微笑道:“陵少虽全心全意助我寻宝,不可以骗我。”

徐子陵沉声道:“我是这种人吗?”

足音响起,宣永冒雨赶至,低声道:“抓到一个奸细!”两人为之愕然。

数丈外林木深处,奸细的双手被反缚到一株粗树干上,衣衫染血,面色苍白,年纪在二十许间,五官端正。

宣永低声道:“我们依少帅吩咐,在四周放哨,这人鬼鬼祟祟的潜到营地来,给我亲手擒下,这小子武功相当扎实,是江南家派专走的路子。”

寇仲问道:“他怎么说?”

宣永狠狠道:“他当然推说是凑巧路过,哼!这里是荒山野地,若说是打猎尚有几分道理,只听他口音,该是浙江人,怎会孤身到这里来。”

徐子陵皱眉道:“就算探子也该有拍档同党,有没有发现其他人。”

宣永摇头道:“我已派人遍搜附近山林,仍未有发现。”

寇仲说道:“看来要用刑才成,你在行吗?”

宣永说道:“包在我身上。”

正要走前去,徐子陵一把扯着宣永,不忍道:“在未肯定对方身份前,用刑似乎不大好。”

宣永愕然道:“他又不肯自己说出来,不用刑怎弄得清楚他的身份。”

寇仲微笑道:“精神的无形压力,是用刑的最高明手法,这叫用刑伐谋,来吧!”

三人来到那年轻壮汉前,挥退看守的人,寇仲见那人闭上眼睛,笑道:“他不肯睁眼,自然不肯回答问题,我们只好施刑逼供,用刑至紧要慢慢来,好让这位好汉有机会考虑自己的处境,作出聪明的选择。”

“呸!”那人猛地睁眼,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涎,疾射寇仲。寇仲洒然晃头,那口痰射空而去。那人现出讶异神色,显是想不到寇仲能够及时避开,旋即又闭上眼睛。

宣永大怒,拔出匕首,喝道:“让我把他的肉逐片削下来。”

寇仲见那人脸上露出不屑神色,心中暗赞,向宣永笑道:“刀子怎及钳子好,人来!给我把钳子拿来。”当下远处有人应命去了。

宣永和徐子陵不解地瞪着他。

寇仲却转到树后,检视那人被缚的双手,笑道:“这位老哥的手指长而嫩滑,”又移往前面,大叫道:“人来!给我脱掉他的靴子。”

那人睁眼怒道:“要杀要剐,悉随尊意,但为何要脱我的靴子?”

寇仲伸手拦着上前脱靴的手下,微笑道:“因为我要一个一个地拔掉你的指甲,而且是慢慢的拔,人说十指痛归心,脚趾却不知痛归什么,只好在老兄身上求证。不要小看脚趾甲,没有后等于废去武功,你也休想可用双腿走去通风报信,我们更不用杀你。”

那人脸色数变,终于惨然道:“我根本不知你们是谁,抄这边走只为赶路往合肥参加荣凤祥召开的行社大会。”

三人闻之动容。

寇仲和徐子陵交个眼色,心中都想到曾在合肥出现的左游仙,假定两人均是位列邪派八大高手榜上的人物,说不定会有一定的交情,而这次的行社大会,很可能是左游仙安排的。

寇仲呵呵大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人来,给我放了这位仁兄,雨愈下愈大哩!大家一起躲进帐幕换过干衣,再喝两杯酒。”

这次轮到宣永和那人愕然而对,不明白为何凭一句话竟有当场释放的待遇。

徐子陵去解索时,宣永凑到寇仲耳旁道:“少帅忘了下过不准喝酒的严令,且我们根本没有携酒来。”

寇仲干咳一声道:“那喝杯清水吧!”

那人活动一下被牛筋缚得麻木的双手,怀疑地道:“你们真的肯放我?”

寇仲耸肩道:“我们又非穷凶极恶的人,既知是一场误会,除道歉赔罪外还能干什么?”

那人精神一振道:“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微笑指着宣永道:“他叫宣永。”

尚未有机会介绍徐子陵,那人已剧震道:“那你定是“少帅”寇仲,另一位则是徐子陵!”

宣永点头道:“猜得正着,朋友你贵姓名?”

那人变得友善多了,爽快答道:“我是龙游帮帮主“儒商”泽天文之子泽岳。”

寇仲等三人听得面面相觑,皆因从未听过龙游帮的名字,客套话诸如久仰之类全说不出口来。

寇仲打圆场道:“进去避雨再说,幸好泽兄受的只是轻伤,否则我们将更罪过深重。”

泽岳哈哈笑道:“能交得三位兄台,些许伤势,何足挂齿?”

龙游帮之所以不见称于江湖,原来因她是一个以经商为主的帮会,以东阳郡的龙游县为中心的行社,组织严密,在全国各地展开低买高卖的活动,故有龙游遍地的美誉。

泽岳介绍了龙游帮后,欣然道:“我们的家乡及毗邻一带,山多而田少,最需商品流通,山民迫于生计,唯有肩挑背负,驾船驭车,从事贩销买卖以谋生路。我爹是开发木材生意起家的,现在打着我帮名号在各地大做生意的,至少有过万人。但真正有我们龙游帮令牌的,只是几百人,他们才是我帮的中坚分子。”接着掏出一个铜牌,一面铸有龙纹,另一边则是“龙游遍地”四个字。外边雨势转大,清寒之气从帐门卷进来。

寇仲大感兴趣问道:“你们干的主要是什么生意?”

泽岳答道:“所谓不熟不做,我们主要是把山区的土特产卖到有需要的地方,以竹、木、纸、茶、笋、油、草药七个行业为主,再买回山区所缺的东西,例如米粮、食盐、丝绸、棉布等,形成一个流通网络,各地的帮会行社,不论大小都要给我们几分面子。”

接着高兴地道:“能认识两位,实是三生有幸,当日你们大破李密,我正由关中赶往洛阳,数当今英雄人物,有谁比得上少帅和徐爷。”

徐子陵有点不好意思的岔开话题道:“现在烽烟处处,对你们做生意没有影响吗?”

泽岳笑道:“太平时有太平时的做法,战乱时则有战乱的一套。像刚才般被当作奸细,并不是经常发生的,通常只要我亮出龙游帮的令牌,人人会给几分面子。”

寇仲尴尬道:“泽兄做惯生意,口才果然了得,是哩!你不是说荣凤祥要在合肥举行什么娘的行社大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泽岳的脸色沉下去,叹道:“这是件令人心烦的事。荣凤祥最近坐上洛阳帮的龙头宝座,影响力大增,现又当上北方势力最大的百业社的尊长,更是如虎添翼。这次他到合肥来,是要号召江北的行社商帮加入百业社,美其名为团结起来。照我看他该是另有野心。”

寇仲眉头大皱道:“百业社又是怎么一回事?”

泽岳说道:“那只是北方各地行社的一个联盟。尊长对辖下的行社并没有管治权,却可代表各行社去向各地势力出头说话,依时召开百业大会,以厘定各种价格,解决商务的纷争,影响力可大可小,须看谁当尊长。”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大感不妙。荣凤祥既是邪派高手辟尘的化身,若给他成为天下商帮行社的龙头老大,会干出什么好事来?

徐子陵试探道:“这不是好事吗?泽兄因何烦恼呢?”

泽岳苦笑道:“怎会不烦?做生意最紧要灵活自由,不受约束,现在荣凤祥摆出一副以大欺小的格局,挟北方百业社的威势,硬要我们加入他的百业社……”

寇仲打断他道:“若不入社,会有什么后果?”

泽岳沉吟道:“暂时仍不太清楚,那要看他对北方各大行社的控制力如何,但对我们要在北方做生意,当然有点影响。”

徐子陵说道:“贵帮是准备参加还是拒绝加入?”

泽岳说道:“我这次想早点赶往合肥,正是要和各地行家商量,好了解他们的想法,若人人抢着参加,我们的处境将会非常困难,说不定只好随众屈服。”

寇仲愕然道:“泽兄岂会是这种人?”

泽岳苦笑道:“说到底我只是个生意人,任何行动要先权衡利害。我尚未请教两位如此劳师远征,究竟要去对付什么人?”

寇仲答道:“还不是曹应龙和朱粲两个大混蛋。”

泽岳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这两个杀人如麻、不讲江湖规矩的恶魔。有什么需泽岳帮忙的地方,只要我办得到,定会全力以赴。”

寇仲说道:“你还是安心做你的生意吧!但荣凤祥的事我两兄弟却不能置之不顾,因为这是另一个混蛋,比之曹应龙和朱粲更可怕,所以怎样都要抽空和泽兄去一趟合肥,幸好是顺路。”

泽岳失声道:“什么?”

寇仲换上他在飞马牧场大战李天凡、沈落雁的面具,变回那鹰钩鼻鼻兼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狂汉;而徐子陵当然不敢扮岳山或疤脸大侠,取出尚未用过的一张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个满脸俗气的黄脸汉子,年纪比寇仲还要大,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好笑。

三人冒雨赶路,只两个时辰脚程,在午后时分抵达合肥,果然各地商帮行社的人纷来赴会,人车不绝于途。

三人刚入城,便有龙游帮先一步抵达的人来迎接,泽岳这帮主之子显然地位极高,虽没有介绍两人,手下亦不敢询问。

龙游帮在合肥贯通南北城门的主大街开了间茶铺,三人在铺后院舍落脚,泽岳去听手下的报告时,两人均感疲倦,换过干衣后,躲在房内休息。

寇仲踢掉靴子,大字形摊到床上,向挨在卧椅处凝望窗外雨势的徐子陵道:“真不明白鲁妙子,为什么每张面具的卖相都是令人不敢恭维的,弄得俊俏顺眼点不行吗?”

徐子陵沉吟道:“你说鲁先生长相如何?”

寇仲说道:“年轻时他定长得非常英俊,不见他年纪大了仍是个很好看的老家伙吗?这又有什么关系?”

徐子陵耸肩道:“我不知道,该有点关系吧!人生出来便注定美丑媸妍,在一般情况下都不可改变,只能接受这现实。若我是鲁先生,既有此变天之力,自然想换个截然不同的脸孔,好经验另一不同身份,不同感受。”

寇仲颔首道:“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好了!言归正传,我们是否该联手宰了荣凤祥。”

徐子陵说道:“雨停哩!”

寇仲从床上坐起来,瞧往窗外,说道:“此事定要立下决定,我们只有两日一晚的时间去破坏荣凤祥的阴谋。唉!我真不明白王世充为何不对付这个妖人,杨公卿该已告诉他荣凤祥就是避尘,而避尘即是辟尘。”

徐子陵叹道:“太自信并非好事,就算辟尘蠢得偶然落单任由我们出手,我们亦未必可杀死他。更何况有左游仙撑他的腰,这里更是辅公祏的地头,那轮得到我们逞强。”

寇仲苦笑道:“我并非过于自信,只因时间无多。”

徐子陵笑道:“不能力敌,便须智取,你不是满肚子狡计吗?拈一计出来给我见识如何。”

寇仲喜道:“听你的口气,似是胸有成竹,快说来听听。”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先弄清楚形势再说吧!要拆掉一间房子,怎都比建设一间房子容易。”

寇仲动容道:“有道理,随手一挥,便可砸碎杯子,但要制造杯子,却要经过多重工序,例如捏土为坯,入窖炼烧,荣凤祥能荣登百业社的尊长也属于这情况,首先要成为长袖善舞的大商家,行会的会长,但仍要到他捡得便宜,当上北方最大黑帮的龙头老大,才给他夺得百业社尊长之位。现在更想把影响力伸延至江北,迟些更会把魔爪探往南方,过程一点不轻松。但我们只要揭穿他的身份,就像把杯子投在地上般立可粉碎他的美梦。”

徐子陵说道:“荣凤祥可以代替上官龙做洛阳帮的老大,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我敢肯定帮内能话事的人,该隐有阴癸派的余党。而荣凤祥则暗中与阴癸派勾结……”

寇仲一震道:“说得对,很可能为了争天下的大利,什么邪派八大高手大部分都站在同一阵线,四处搞风搞雨占便宜。若没有左游仙点头,荣凤祥怎能在合肥开百业社大会。”又说道:“不如你再扮作岳山,找你的老友游仙妖道套套口风。”

徐子陵笑道:“保证未喝完杯热茶,便要露出马脚,你这小子分明想害我。”

这时泽岳神色凝重地走进房来,说道:“我要去见一个人,假设他肯支持拒绝参加百业社,会有很多人响应的。”

寇仲坐到床沿,问道:“此人是谁?”

泽岳坐往徐子陵旁的椅内去,说道:“这人叫安隆,人称“四川胖贾”,是西南方最大的酒商,也兼营其他生意,是多个行会的会头。”

寇仲点头说道:“天下人人喝酒,他既是西南方最大的酒贩,肯定有点来头,是否还懂武功呢?”

泽岳说道:“他的武功倒稀松平常,不过他的拜把兄弟却是雄霸四川的“武林判官”解晖,解晖的儿子解文龙娶了宋缺的女儿宋玉华为妻,有这么强的靠山,谁敢惹他。”

寇仲动容道:“听说解晖的独尊堡乃四姓门阀外最有地位的家族,而解晖的武功则差点可媲美“天刀”宋缺,唔!这人定要见见。”

徐子陵问道:“百业大会的情况如何?”

泽岳说道:“荣凤祥和他的漂亮女儿三日前已抵合肥,正四处活动,游说各方来的商头,百业大会将于明早在总管府举行,我们已时间无多。”

寇仲弹起来说道:“事不宜迟,先去见安隆再说吧!”

澡堂内热气腾升。

在西堂的贵宾浴内,给安隆一人独霸了两丈见方的浴池,十多名保镖随从分守在池旁和各个进出口,人人太阳穴高鼓,均非一般庸手,只此便看出安隆的财势。安隆是个大胖子,两手不知是否因过多赘肉,似乎特别短小,腆着大肚腩,扁平的脑袋瓜儿像直接从胖肩长出来似的,加上两片厚厚的嘴唇,一望而知是讲究吃喝玩乐的人。

澡池的水满溢浸至池岸的石板地,令人怀疑水位是否因他而达致如此情况。此时他正挨在池边的一角,让蹲在池旁的手下为他的水烟管装烟丝吹火绵,再送到他嘴旁让他“咕噜咕噜”的吞云吐雾,写意而颓废得有种堕落的感觉。

徐子陵、寇仲和泽岳三人来到浴室,尚未有机会说话,安隆已哈哈笑道:“天文兄不来,贤姪来也是一样,快下来陪我一起快活快活。”

徐子陵和寇仲吓了一跳,假若他们露出与面具的年龄皮肤、均大有出入的年轻人身体,岂非立即露出马脚。

泽岳却显示出他的急才,笑道:“安老板吩咐,小姪怎敢不从。”接着快手快脚脱掉衣衫,塞到两人手上,说道:“你两个给我到门外去。”只是这种做作和命令,便在安隆等人前肯定两人是仆从的身份,但当然他们在门外仍可听到澡堂内所有对答。

门外是个供贵宾休息的小偏厅,设有两组桌椅,安隆的手下占去其中之一,两人和安隆的人礼貌地打过招呼,坐到另一组桌椅,享受男仆奉上的香茗糕点。

此时安隆正询问泽岳那龙游帮主父亲的情况,尚未转入正题,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你觉得这胖子如何?”

徐子陵轻应道:“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对外摆出来的样子,只是骗局。”

寇仲脸色凝重起来,点头道:“我也深有同感,甫进浴室,我便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邪气,心中发寒,有点像对着婠婠时的样子。”

徐子陵一震道:“那就糟哩!这死胖子能如此真人不露相,肯定是荣凤祥的级数,且一个不好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那这回无论泽岳说什么只是徒费唇舌。”

寇仲的脸色也很难看,说道:“先听他说什么再审度吧!”

泽岳的声音传出来道:“这次出门,爹曾千叮嘱万吩咐,着小姪凡事要先请教安世叔,那就绝不会犯错。”外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完了。若泽岳真的听足安隆吩咐,岂非要改变立场为立即加入百业社。

安隆发出一阵彷若猪鸣的笑声,说道:“你老爹这么看得起我安隆,安某人就送他一罈黑珍甜酒,此乃酒中极品,酒色晶莹明透,闪亮生辉,醇厚甘美,甜酸可口,喝后能生津怡神,暖胃补肾,滋补强身,什么虚汗、盗汗、神衰、阴竭,都酒到病消。若非我得到一批天竺来的黑珍珠米,亦酿不出这种酒来,故只送不卖,送的当然只限像天文兄这些有过命交情的老朋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瞠目结舌。

单论口才,此人肯定是顶尖高手的境界,口若悬河不在话下,且字字掷地有声,有极高的说服力。两人自问听完他这番话后,也很想找罈来尝尝,看看他有否言过其实。

泽岳干笑两声,说道:“先代爹他谢过安世叔的厚爱。世叔这次对荣老板号召江北同道加入百业会一事,究竟有何看法?”

安隆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此事实在非同小可,一向以来,我们虽各自为政,但彼此相处融洽,就像把香雪酒混合加饭酒来喝,既有香雪的馥郁芬芳,又具加饭的甘陈醇厚,令人回味悠长。荣凤祥这么挟势北来,分明是要扩大百业社的影响力,此事定须详细斟酌。”

寇仲和徐子陵提至半天的心,这才放下来,暗忖一是他们疑心生暗鬼,看错安隆,又或是安隆虽是邪人,却与荣凤祥处于对抗位置,故暗中扯他后腿。

泽岳欣然道:“那依世叔意思,我们是要联结起来,拒绝加入百业会。”

安隆低声道:“若真这么做,我们就是大傻瓜。”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澡堂里面的泽岳显然不比他们的领悟力好多少,嗫嚅道:“世叔的意思是……”

“啪!”不知是安隆大力拍了泽岳一记,还是安隆自己拍自己肥肉助兴,只听安隆笑道:“岳世姪始终是嫩了点,若来的是你老爹,定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生意就是生意,最紧要是赚钱,加入百业社对做生意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

泽岳代徐子陵和寇仲问了他们最想问的问题,说道:“但世叔刚才说,说荣凤祥有点问题。”

安隆叹道:“荣凤祥是否有问题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我们加入百业社后,该由谁来当尊长,由谁来话事。”

徐子陵和寇仲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没完全看错安隆,只错把他当作荣凤祥的一伙。他摆明是要把百业社尊长之位,抢到手上来。

泽岳愕然无语。

安隆继续侃侃而言地说道:“荣凤祥虽是洛阳帮的龙头老大,我却有四川独尊堡和岭南宋家的支持,如果再有贵帮振臂一呼,哪轮得到他摆布一切。明天开大会时,我们索性逼他推选新的尊长,我要他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寇徐两人听得头都大起来,怎想得到形势复杂至此,一时间乱了方寸。

《大唐双龙传》第七册 终

大唐双龙传·第八册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