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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神秘巨舶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8468 2024-03-05 11:28:41

翌日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督促段玉成等四人练功过招。

寇仲正以一条鞭子逼得包志复和石介两人左支右绌,云玉真来到旁观的徐子陵身旁,惊讶地瞧着场中的情况,说道:“他们两人的武功相当不错,你们怎样招揽他们回来的。”

“当!”

包志复的大刀给寇仲的鞭子卷个正着,脱手坠地。

徐子陵瞥了容光焕发的云玉真一眼,目光落到挥舞双枪,补上包志复位置的段玉成身上,先喝道:“麻贵动手!”

麻贵一声领命,左右手各放出三枚铁弹子,疾射寇仲胸口和胯下要害。云玉真登时吓了一跳,心想哪有练功亦像生死相拼的样子。寇仲哈哈大笑,身子晃了晃,麻贵的暗器全部落空。

徐子陵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为何这么早起床?”

云玉真抛了他一记媚眼道:“挂着你们嘛!”

徐子陵苦笑道:“师傅似乎又把我错当是寇仲了!”

云玉真俏脸微红,尴尬地白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再不会提起那件事的。”

那件事指的自是她错把徐子陵当作寇仲而投怀送吻的事。

徐子陵淡淡一笑,步入场中,喝道:“轮到我了!”

寇仲收鞭退到云玉真旁,徐子陵已空手和四人战作一团。

寇仲笑道:“四个小子愈来愈厉害,既证明了我们眼光独到,又是我们教导有方。哼!昨晚没有我在旁,美人儿师傅当然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云玉真的粉脸更红了,啐道:“人家睡得不知多么香甜,为何男人总狂妄得以为女儿家没了他们就不成呢?”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了,我还以为美人儿师傅没了我就不行。那么过几天我离开后,再不用急着赶回来了。”

云玉真明知他在耍自己,仍忍不住大嗔道:“寇仲!你是明着欺负人家。”

寇仲微笑道:“终试出云帮主的心意。素姐来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道去玩儿呢?”

云玉真横他一眼道:“鬼陪你去?”又送他一个甜笑,这才去了。

马车驶出将军府,八骑开路,八骑护后,而寇仲和徐子陵则并骑在素素的马车旁缓行。素素心情畅美,不时隔窗和两人谈天说笑,乐也融融。车队由北门出城,目的地是上游的临江亭,乃巴陵城外著名的胜地,可饱览长江的美景。出城后,素素听两人的话,在道旁稍事休息。

寇仲见徐子陵不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色还显得有些苍白,问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犹豫半晌,才道:“我忽然想起杨虚彦,他究竟为谁出力办事呢?”

寇仲皱眉道:“不是有人说过他在追求杨世充的美丽姨甥女吗?大家都姓杨,自然容易亲近了!”

徐子陵回头朝城外码头处深深望了一眼,说道:“我当然记得此事,却觉得不合情理。现在杨世充最害怕的人是李密,何时轮得到萧铣。”

寇仲沉吟道:“但更没有理由为林士宏办事。杨虚彦是皇族出身的人,与林士宏这种绿林出身的人物怎都拉不上关系。不过你亦说得对,若我是杨世充,哪有闲情去管南方的事。”

徐子陵道:“若杨虚彦不是杨世充的人,就该与四阀之一有关联。宋阀向与皇室不和,又偏处南方,可以删除。剩下的只有李阀、独狐阀和宇文阀。”

寇仲分析道:“独孤阀一向是巴陵帮的盟友,亦可剔除。剩下就是宇文阀和李阀。看来该是宇文阀的可能性大一点。但宇文阀也是自顾不暇,像杨世充般无暇南顾。难道是李世民那小子。”

徐子陵动容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李小子乃高瞻远瞩,雄才大略的人。只有他可先一步看穿香小子的重要性,杀了他,萧铣等于盲了半只眼睛,由此可见李小子很看得起萧铣。”

寇仲点头道:“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论情报网的周密庞大,无孔不入,莫过于香小子手上所掌握遍布全国的青楼和赌场。李小子加上杨虚彦,不是很有趣吗?”

素素又揭开帘子,探头出来道:“人家很闷哩!过来陪姐姐聊天好吗?”

到黄昏回府,段玉成向他们报告道:“下属们依足两位帮主吩咐,由马车出门开始,全神监视四周动静,既没发现有人跟踪,又或任何异样的情况。”

两人回房后,都大惑不解,更非常失望。难道是猜错了,又或敌人高明到能避过段玉成四人耳目的地步。

寇仲拍台道:“没理由的,玉成他们藏身监视的位置,是经精心挑选,只要有人跟踪,定瞒不过他们,除非……”

徐子陵接回道:“我不信那对恶僧艳尼肯咽下这口恶气,恶僧更是性情暴躁,绝没有久候的耐心。除非……”

两人对望一眼,均感脑子内灵光闪过。除非他们在等待援手,否则没有理由会放过在城外袭杀他们的机会。假设恶僧艳尼确是阴癸派的人,来援的定是阴癸派或曲傲一方的高手,这就不能小觑。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千万不要再带素姐离城,索性用空车充数算了。”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须想办法把被动的形势扭转过来,最好能在敌方的高手赶来前,先一步干掉恶僧艳尼,不然我们就有祸了。”

寇仲抓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事相当奇怪。若照表面的情理,恶僧艳尼根本不知道我们和巴陵帮的关系,更不知道我们事后溜了到巴陵。为何我们总认定他们清楚掌握到我们的行踪,还准备随时伏击我们呢?”

徐子陵道:“纯粹是一种近乎灵异的感觉,没有理由可说的。”

寇仲叹道:“可见长生诀确是道家瑰宝,而你在这方面比我敏锐多了。皆因你的心态更接近修真之士。不!你根本是如假包换的子陵真人,只差还没有换上道袍。最适合与那师妃暄配作一双,抢了侯希白的心头爱。”

徐子陵苦恼道:“这时候还来说废话。”

寇仲正容道:“绝非废话。假设你真有这种灵觉,我们便可加以利用,例如你能否感觉到敌人大约在哪个位置呢?”

徐子陵默然半晌,缓缓摇头道:“不!我只是心中隐有不祥的预感,就是那么多了。”

寇仲长身而起道:“不若我们来做个试验,先在城中兜兜圈子,不成时再到城外去。假设你心中危险的感觉加强,就表示我们更接近敌人。这种察探之术,保证旷古绝今,让人意想不到,可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徐子陵剧震道:“那就不用兜圈子,还记得今早刚出城时,你问我在想什么吗?我答你是想起杨虚彦,其实那是后来的事。当时我危险的感觉大幅增强,心中很不舒服。就像那天杨虚彦偷袭我们前的样子。所以我想起杨虚彦,但往西去后,奇异的感觉逐渐消失。”

寇仲大喜道:“这就成啦。城门外码头处泊满大小船只,其中定有一艘是敌人藏身之所。而他们那时定在暗中窥伺我们,好决定是否尾随下手,故而你生出感应,像那天杨虚彦想行刺香小子那样。这回得宝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虎目精芒闪射,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立即给敌人一个让他们终生难忘的意外惊骇。”

巴陵城外一截里许长的河道,泊满大小船只,少说也有二、三百艘之多。岸上的旷地处,搭有十多座凉棚,放着堆积如小山般的货物,摆放的是赶不及运入城内的余货。徐子陵和寇仲穿上水靠,伏在其中一堆货物后,瞧着以百计从船上映来的点点灯火,完全不知怎样入手找寻敌人。

寇仲低声道:“有没有对某处的感觉强烈些呢?”

徐子陵苦笑道:“完全没有感觉,我们应否回去睡觉呢?”

寇仲摇头表示不同意,沉吟道:“假设我们把耳朵贴着船底,运功偷听,你猜能否听到船上所有的声音?”

徐子陵没好气道:“听到又怎样?假设船上的人全睡了,又或没有说话,我们是否仍要轮着偷听下去。别忘记这里有数百条船,每艘只听上一刻钟,听不到一成天早光了。”

寇仲终于放弃,颓然道:“只好明天再来,希望你的感觉会灵光点。咦!”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只见一艘没有灯火的快艇,正在船舶间左穿右插,往岸旁驶来。看快艇的速度,便知操舟者是会家子。两人运足目力,不放过目标的任何动静。快艇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年轻女子站在船头,衣着打扮似是婢女的身份,容貌姣好,却带点浪荡的味儿。男的身形粗壮,但面相鄙俗,看样子与女子同属婢仆之流。快艇迅速靠近,尚未抵岸,女婢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后,没入江岸的暗黑里,小艇则在男仆的操作下靠在岸边等待。两人喜出望外,虽不敢肯定他们是否恶僧艳尼的人,但比之先前的茫无头绪,自不可相比较。打个眼色后,两人无声无息地绕了个圈子,在男仆目光不及处悄悄下水,不片晌潜到艇底处,运功贴附。他们乘机凝聚功力,好应付或会来临的恶战。小半个时辰后,女婢回来了。

男仆问道:“拿到东西了吗?”

女婢“嗯!”地应了一声,表示取得东西。

艇子开出。艇上婢仆再没说话。好半晌后,小艇来到一艘巨舶之旁,停了下来。两人离开小艇,潜到巨舶底下,贴耳细听,似乎隐有人声,可惜却被拍打船身生出的江浪声响所扰,听不真切。

寇仲扯着徐子陵,从船尾处冒出水面,低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何!”

徐子陵笑道:“何来这么多废话,去吧!”

两人对视一笑,往上攀去,到了甲板边沿处,探头窥看。这艘船在水底已觉其巨,现在由这角度看去,更有宏伟的感觉,船身竟长达二百余尺。甲板上的船舱共有三层,三十多个舱窗,只见其中四个亮了灯火,还传出人声。甲板上则静悄无人。

徐子陵凑到寇仲耳边道:“我发现了两个暗哨,均设在第三层处,可见他们是以监视江面其他船只的动静为主,反注意不到甲板上的情况。”

寇仲轻松地道:“怎都要博一博,势头不对立即借水遁。来吧!”

两人翻上甲板,贴地疾窜,躲到舱尾的暗影里,不但迅若鬼魅,其动作一致,仿如预早操练了千百次似的。他们不敢冒失内闯,功聚双耳,细心静听,舱厅内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道:“这两个小子合起来时特别厉害,连任少名都要饮恨收场,所以我们动手时,先拣其中之一全力杀掉,到擒下另一人,再以严刑逼供,我不信他不把杨公宝藏招出来。”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这不是刚离常熟时在江口追击他们的大江会二当家“虎君”裴炎的声音吗?当时尚有个武功强横的王魁介。想不到此趟以为找到恶僧艳尼,却是误中副车。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我们待他们八日后渡江北上,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他们或擒或杀,以我们的实力,对付他们应像捏死几只小蚁般容易。”

此人说话的声音变化多端,忽而喑哑低沉,忽而尖声尖气,断断续续,听得人耳朵都要受罪。若他因练功而变成这样子,那他的武功必是诡奇邪异,令人难以测度。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却不是因他的声音怪异,而是对方为何能将他们的行踪把握得如此精确。不用说是有人通风报信,难怪他们不用派人来侦察动静了。

一个低沉的女声狠狠道:“我们先杀死徐子陵,再擒下那天杀的寇仲,我要他受尽折磨后才容他死去。”

从她声音透出的仇火,便知她恨寇仲恨得入心入肺。两人都觉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此女是谁。

另一又娇又甜、柔软得像天上浮云的女声淡淡说道:“游仙姑的心愿必可达到。这两个小子该可以自豪,竟促成了爹和沈当家的联手,将来我们画地称王,还得多谢他们呢!”

寇仲和徐子陵登时醒悟过来,恨他们入骨的女子正是海沙帮的俏尼姑游秋雁,是另一个艳尼。沈当家自是沈法兴,海沙帮最近当了他的走狗,其联军更被两人重挫,难怪急于复仇。女子的爹又是谁呢?看样子大江会亦要听命于他。

沈法兴的声音响起道:“这回得媚公主主持大局,可肯定两个小子必是手到擒来,有了杨公宝藏,加上我们江南和迦楼罗两军的联盟,天下还不是我们两家的囊中之物吗?”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心中一颤,终于知道这媚公主的爹是谁了。在天下起义的群雄中,若论凶残成性,莫过于现在声势日盛,自称迦楼罗王的朱粲。据说迦楼罗军缺粮时便烹人来吃,此事容或有夸大处,亦可见他们的声誉是多么坏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怎么办?不如用刀子画下徐子陵寇仲曾到此一游,吓他们一跳也好。”

徐子陵摇头道:“不!那样我们永远成不了真正的高手,索性大干一场,免得将来碍手碍脚。”

寇仲在他肩头重重抓一下,虎目生辉道:“好!我们就随机应变,看看谁的拳头更硬一点。”

寇仲正要有所行动,却给徐子陵一把扯着,正奇怪时,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仲少你别忘了现在是争霸天下,不是去逞强斗狠,要讲点策略才成。”

寇仲一呆道:“你有什么妙计呢?”

徐子陵低声道:“记得我们由九江来巴陵那艘战船吗?船头还装了尖铁,若速度够快,保证可把这艘巨无霸硬生生拦腰撞断。”

寇仲大乐道:“你这小子其实比我还狠,平时却要装成淡泊名利的道学先生。你不觉得自己今晚很不正常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快来吧!”

仍留在船上的卜天志给他们弄醒过来,到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动容道:“让我遣人立即通知香将军,若能擒得朱媚,等于废去朱粲一条手臂。”

寇仲忙道:“敌人非是省油灯,必在岸上布有暗哨,你们这么千军万马的掩去,敌人不走就是呆头鹅,副帮主只可依我们的计划行事。你负责撞船,我们负责下水拿人,这叫分工合作,明白吗?”

徐子陵接着问道:“朱媚很厉害吗?”

卜天志一边点头表示同意寇仲的话,同时答覆徐子陵道:“朱媚等于朱粲的脑袋,却貌美如花,毒似蛇蝎,在她的流云袖下,不知多少英雄好汉饮恨收场。”

寇仲笑道:“在水底还有什么流云袖可施展出来,这回看她如何美如何狠好了。”

卜天志忽地叹道:“两位公子不但行事出人意表,想出来的方法更是异想天开,天志受教了!”

当下立即召唤手下,悄悄起锚开船,往上游方向驶去。战船缓缓掉头,船上百多名巨鲲帮战士人人强弓劲箭在手,准备对敌人迎头痛击,十二台投石机蓄势待发。自两人成功击杀任少名后,巨鲲帮众对他们奉若神明,这刻为他们効命,自是士气如虹,人心振奋。寇仲和徐子陵持弓立在看台处,指点出目标的位置,卜天志则不断发出指令。战船缓缓加速。江上一片宁静,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让人感受到大自然那永无休止的步伐。天上明月斜照,江水粼光掩映。数百艘大小船舶,一点不知道即将而来的战争。到了离孤零零泊在外围的目标巨舶约二百来丈,战船往对岸弯去,船势更速。

寇仲向徐子陵道:“要争霸天下,必须广揽人材,否则纵使有此妙计,我们亦没有能力施行。”

徐子陵瞧着满张的风帆,默然不语。

寇仲忍不住说道:“小陵今晚为何这么积极呢?”

徐子陵凝视变成已在正前方的巨舶,沉声道:“你是我在世上最好的兄弟,既然答应了你要助你取得杨公宝藏,不积极点怎行?”

寇仲心中一暖,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探手搭着他肩头,轻轻道:“同时也是为了素姐,这些人既在香小子府内布有内奸,当然清楚素姐和我们的关系,假如奈何不了我们,说不定会向素姐入手,所以我们必须生擒对方一两个带头的人,交由香小子用刑逼供,务要把内奸寻出,素姐的安全才有保障。”

战船全力加速,快似奔马地破浪朝巨舶拦腰撞去。

敌人这时才知不妥,警号大作,人影闪动。但已来不及改变即将来临的命运。似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静立被粉碎。

卜天志大喝道:“动手!”

巨石箭矢,像雷暴般往敌舰投去,一时杀声震江。寇仲和徐子陵射出手上劲箭。木屑碎飞,帆桅断折,敌人中箭惨叫声中,“轰!”地一声巨响,装了生铁的舰头像疯牛般重重拦腰撞在敌舰脆弱的右舷处。船裂木折的声音连串响起,敌舰立往相反方向倾侧打转。

巨鲲帮的战船亦猛然剧震倾侧,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擦着对方船头,战船往外弯开,恢复平衡。寇仲和徐子陵腾身而起,横过两船间的虚空,往破了一个大洞仍在打转的敌舰扑去。敌人乱成一片,灯火熄灭,不知有多少人掉进江水里。四周船只上的人全被惊醒过来,吵成一片。寇仲落到对方看台,巨舶已开始倾侧下沉,敌人根本无心恋战,纷纷借水逃遁,乱得像末日来临。极度纷乱中,他看到两个体态婀娜的女子破窗而出,投往江水里,身手灵活迅捷。寇仲哈哈一笑,追着去了。

徐子陵却落在船头,有如虎入羊群般,见人便打,挡者披靡。这时甲板因船身倾侧,变成了个斜坡,中招者都朝下滚往江水去,狼狈之极。忽地一声暴喝在身后响起,由上而下,破风声至。徐子陵杀得兴起,看也不看,踢飞一名敌人后,反手一掌拍去。“砰!”徐子陵被震得差点滑下斜坡,那人亦被他反击之力逼得跄踉跌退。其他敌人得此缓冲,乘机逃命。此时卜天志的战船又回来了,箭如雨发地往江上浮沉的敌人射去。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气,回过头来,与敌人打个照面,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大江会二当家“虎君”裴炎。他一对凶睛不住闪动,显是因试出徐子陵功力强绝,生出怯意,不住往斜坡顶退去。巨舶沉下大半,甲板上除他们外,再不见任何人。

徐子陵缓缓逼去,两手撮掌成刀,遥遥发出真劲,制着对方、从容笑道:“二当家也要逃命吗?”

裴炎一摆手上大刀,停步“呸”地一声厉喝道:“杀了你这小子再走也不迟。”

徐子陵闪电横移,隔空一拳打去。

裴炎大吼一声,险些跌倒。原来因徐子陵改变了位置,出拳角度巧妙无伦,登时击中他右肩,不但剧痛攻心,差点丢掉刀子。本来他也非是如此不济,问题是他根本无心恋战,又早寒了胆子,故被徐子陵所乘。这时他逃走之心更盛,正要后撤,徐子陵鬼魅般来到他右侧,无奈下厉叱一声,刀交左手,拼命反击。徐子陵采游走战术,无论裴炎如何闪躲,他总能逼得他硬拼,震得他左手发麻,无法施出平时的五成功夫。此消彼长下,裴炎左臂再中一指,大刀坠地。裴炎魂飞魄散,使出压箱底的本领,故意滚下斜坡,双腿疾踢,凶悍之极。徐子陵一声长笑,双拳齐出,正要一举制敌时,一股尖锐之极的破风之声,从左侧疾射而至。当他猛然醒悟敌人一直躲在舱门处,敌剑笼罩了左方的空间,剑气弥漫。徐子陵刹那间判断出来袭者功力最少要胜裴炎两筹,假设自己不全力应付,可能要吃大亏,无奈下放过裴炎,转身挥手,硬接敌剑。

“砰!”掌剑交击。徐子陵被震得血气浮动,横移两步。那人则借势飘飞,落在倾斜的帆桅上。裴炎刚滚到甲板斜坡底部,没入江水里。

偷袭者一身黑衣,瘦长英俊,脂粉之气极重,长笑道:“这回算你们狠,终有一天我白文原会好好报答你们。”再一个翻身,没进江水里。他的声音忽而喑哑,忽而尖亢,正是那在舱内说话的人。

此刻江水浸至徐子陵脚下,巨舶终于沉没。

寇仲在水底追了近里许远,到离两女不及四丈,两女左右分开逃走。在暗黑的江水中,寇仲认定其中一人,发力追去。从对方潜游的美妙姿态,他可肯定眼下这条美人鱼是游秋雁,尤其是她光滑的秃头,更是别人无法假冒的。寇仲已和她多次交手。若论水底功夫,他绝对及不上她这水上专家,但他在内功和身手均远胜于她,故不愁她可飞出他的掌心。前面的游秋雁似是气力不继的缓了下来。寇仲心中好笑,知她不是要发暗器就是要撒网,诈作毫不知情的加速潜去,同时手握腰间的鞭把,准备给她来个意外的惊愕。

三丈、两丈、一丈。游秋雁猛一旋身,网子迎头罩至。寇仲倏地下潜,右手轻抹,长鞭脱腰而出,水蛇般往游秋雁绕去,左手伸指点在网沿处。真劲借网传去,游秋雁娇躯剧颤时,鞭子缠上她修长的玉腿,封闭了她的穴道。寇仲一把将她抱个结实,升上水面。上游处仍是喊杀阵阵,江上的搜捕游戏显是方兴未艾。

寇仲在游秋雁的香唇吻了一口,笑嘻嘻地说道:“雁姐想在江中亲热,还是待上岸再温存呢?”

游秋雁气苦地瞪他一眼后,紧紧闭上美目,这是她目下唯一表示抗议的无奈方式。

寇仲搂着她爬上一道浅滩,把她压在身下微笑道:“我上回放你,还以为你会心中感激,怎知对我最凶的竟是你,贵帮主身体好吗?”

游秋雁睁开美目,冷冷瞧着他道:“杀了我吧!”

寇仲凑到她晶莹如玉的小耳旁,咬着她耳珠道:“不!我仍要放你!”接着拍开她的脉穴,弹起身来,豪情万丈道:“因为我欢喜你的俏样儿,当日贵帮主搂着你的小蛮腰时,累得我都不知多么想当帮主。不过我终不是也抱了你亲了你又摸了你吗?”

游秋雁跳了起来,美目滴溜溜转了好一会,叹道:“寇仲你莫要后悔,有机会我绝不肯放过你的。”

寇仲探手在她脸蛋摸了一把,淡淡笑道:“其实你是爱上了我,所以特别恨我,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吧!我们走着瞧好了。”

游秋雁不知是气自己给他摸时不懂闪躲,还是心中对他爱恨难分,猛一踩脚,转身便去。看着她美好的背影逐渐远去,寇仲不由想起东溟公主和徐子陵间那种暧昧的关系,接着又想起李秀宁,叹了一口气,往上游赶回去。天际终现出第一道曙光。

是役寇仲和徐子陵大获全胜,震动了整个巴陵城。敌人遭擒者三十多人,其中有三个是女的,包括昨晚登岸的女婢在内。死伤者由于随水下飘,所以难以点算。萧铣和香玉山知道将军府内暗藏内奸,非常紧张,立即展开调查。云玉真却有点不高兴,既怪两人没有通知她就私下去对付敌人,更怪两人没得她同意,却指使她的手下去作战,颇有越权之嫌。不过在寇仲的温柔手段下,很快她就回嗔作喜,至少表面上与两人谈笑如常。

到晚膳时,寇仲问起查探内奸的事,香玉山面色沉下来道:“早已知机逃了。”

素素接口道:“她是我的一个贴身小婢,自今早出门便失去踪影。想不到我待她亲如姐妹,她竟会做这种事。”

香玉山苦笑道:“她自幼侍候我,想不到竟会给人收买了。”

徐子陵皱眉道:“她懂武功吗?”

香玉山愕然摇头。

寇仲叹道:“你给人骗了,若我猜得不错,这小婢必是遭了毒手,好使你以为已没有了内奸的问题。”

素素剧震道:“小梅!”泪水同时夺眶而出。

徐子陵怨怪地瞪了寇仲一眼,扶起素素,进入内厅加以劝慰。

寇仲拍额后悔道:“是我不好!”

云玉真低声道:“你们对素姐确是好得令人没话说。”

香玉山沉吟道:“怎样把这内奸挖出来碎尸万段呢?”

寇仲望了内厅一眼,又长长一叹,沉声道:“只是他令素姐伤心落泪,我便不肯放过他。给我把那被活擒的女婢提来,我保证可从她身上得悉内奸的身份。”

女婢被带到偏厅,寇仲挥手命其他人全退出厅外。女婢年华双十,长得颇为娟秀,虽是脸色苍白,却神色坚决,显是不肯轻易屈服。

寇仲挨坐太师椅内,微笑道:“姑娘请坐!”

小婢摇了摇头,紧抿嘴唇,摆明不会说话。

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你肯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立即放了你,让你好好享受你的大好青春。”

小婢呆了一呆,眼睛射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旋即又摇头。

寇仲知她不肯相信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笑道:“谁不知我寇仲是个好人,你的主子要杀我,并非因为我做过什么坏事,只为对杨公宝藏起了贪念,所以你的主子才是坏人。这道理多么简单,不明白的是笨蛋。”

小婢虽没说话,可是俏脸再不绷得那么紧了。

寇仲拍胸道:“让我这好人作出保证,只要你肯答三条问题,我立即放了你。”

小婢娇躯微颤,垂首哑声道:“若我答了你,但你又硬指我说谎,那……”

寇仲截断她道:“是否说谎,大家都心知肚明,例如假使你稍有犹豫的情况,又或说得断断续续,便分明在编故事,当然不用继续下去了!”

小婢咬着下唇道:“真的只问三个问题?”

寇仲摊手道:“当然!我岂是言而无信的人。”

小婢勇敢地与他对视,俏目生机尽复地说道:“只要我没有犹豫,说话更没有断断续续,就可以走了吗?”

寇仲肯定地说道:“就是这样。不过假如你犯上这些错误,我立即废了你武功,并把你卖入最低级的窑子,让你每天至少接十个客,明白吗?”

小婢听得脸色大变,而事实上寇仲根本不懂得如何可废她武功,更不会将她卖入青楼,全是一派恫吓之言。好半晌后,小婢点头答应。

这么便宜的事,换了任何人均难以拒绝,寇仲正是摸准她的心理,不愁她不入圈套。寇仲虎目寒芒亮起,瞧得小婢心中发毛垂首时,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愕然道:“我叫小秋。”心想这么容易,不知是否算作一个问题。

寇仲拍几道:“第一个问题过关了!”

小婢忍着心中狂喜,轻轻道:“寇公子请说第二个问题吧!”

寇仲柔声道:“第二个问题是,你的主子是谁?”

小婢迅快答道:“媚公主!”

寇仲欣然道:“恭喜姑娘连过两关,答完下个问题后,我会亲自送姑娘出城与家人团聚,最好不要回媚公主那里去了。如此声名狼藉的主人,黏上了随时有祸,这回当作是个教训好了。”

小婢低声道:“公子问吧!”

寇仲故意默然半晌,到小婢紧张得浑身不自然时,倏地喝道:“昨晚谁把信交给你?”

小婢猛地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寇仲暴喝道:“不能过关!”

小婢泪水涌出,急叫道:“我不知他的名字啊!”

寇仲不容她有思索机会,喝道:“他有多高!”

小婢不敢犹豫,答道:“比我高半个头。”

接着寇仲连珠弹发的连问十多个问题,最后长身而起道:“我知道他是谁了,这便送姑娘离开,不要哭了!”

寇仲含笑步入大厅,迎上云玉真、香玉山期待的眼神,却见徐子陵倚窗而立,神色无忧无喜,奇道:“小陵不想知道内奸是谁吗?”

徐子陵淡淡说道:“这样的嫩娃儿哪是你仲少对手,除非她根本不知道。”

香玉山按捺不住问道:“有什么结果呢?”

寇仲在两人对面坐下,说道:“是你其中一个近卫,好像叫什么欧阳忌的,你懂怎么做了吧!”

香玉山双目杀机大盛,一言不发地去了。

寇仲向云玉真眨眨眼睛道:“美人儿师傅有没有兴趣和我两兄弟出城一游,我答应了要送那可怜的小姑娘一程呢!”

接着几天,寇仲和徐子陵尽心督促段玉成四人练武,而四人亦知这关乎到荣辱生死的问题,又得两大天才横溢的名师指点,在努力不辍下突飞猛进。余下时间,他两人抛开一切,与素素游山玩水,尽量逗她开心。时间飞快地流逝。明早他们就要动身北上。萧铣设宴为他们饯行。席上还多了位陪客,原来是刚从岭南赶回来的萧大姐萧环,而萧铣的左路元帅张绣却于早上率军开赴战场,未能出席。风情万种的萧大姐照例向两人乱抛媚眼,猛灌迷汤。

萧铣敬了一巡酒后,说道:“那天暗袭子陵,让裴炎能趁机溜掉的白文原,原来是净剑宗新冒起来的高手,也是朱媚的现任面首,在四川颇有名气,不知是否贪朱媚美色,投靠朱粲。”

寇仲失笑道:“现任面首。萧当家用的这个名词确是妙至毫巅,一句话使人知道朱媚以前有无数姘头。”

萧大姐白他一眼道:“做朱媚的姘头绝非什么好事,因她多疑善妒,若疑心姘头勾上别的女人,动辄杀之泄愤。故江湖上人称之为‘毒蛛’,白文原定是因嫌命长方会黏上她。”

香玉山笑道:“这种庸脂俗粉,两位大哥怎看得上眼呢?不过朱媚手底极硬,听说已得朱粲九成真传,那晚她没有反击之力,只因慑于两位大哥搏杀任少名的威名,又不明情况,所以落荒而逃吧!”

素素担心道:“她既是心胸狭窄的人,定不肯就此罢休,你们两个千万要小心。”

云玉真笑道:“素姐放心好了,论智计和能耐,小仲、小陵绝不逊于任何人。素姐想想吧,他们自出道以来,吃亏的只有别人,何时试过是他们呢?”

萧大姐花枝乱颤地笑道:“云帮主一副有感而发的模样儿,定是曾吃过两人的亏哩!”

云玉真俏颊霞生之际,她又向两人大抛媚眼道:“大姐倒未试过吃亏的滋味!”

素素见她公然在席上挑逗两人,心中不悦,黛眉紧蹙。

萧铣亦对乃妹的浪荡有些受不了,岔开话题道:“有一事到现今我仍想不通,两位小兄弟是怎样发现朱媚和沈法兴等人伺伏城外的?他们是老江湖,我们的人便给他们瞒过。”

寇仲自然不会透露徐子陵拥有玄妙感应的真相,胡诌道:“纯粹是一种推测,可笑我们初时猜的根本不是他们,而是恶僧和艳尼,岂知误打误撞下寻到他们,算他们倒足了霉运,”

香玉山莞尔道:“我这位寇大哥说话素来轻描淡写,却又谈笑风生的,故有他在总是欢乐满堂的气氛。”

萧大姐忍不住奇道:“香将军为何仍是左一声寇大哥,右一声徐大哥,说年纪你比他们大,论关系更是他们的姐夫,素素你为何不更正他?”

素素欣然道:“我两位弟弟是非常人,自然格外得玉山尊重!”

云玉真也微笑道:“所以我也觉得玉山没有用错称呼。”

萧铣呵呵笑道:“说得好,两位小弟确是我萧铣平生罕遇的非常人,有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轻松松便一手把整个南方的形势扭转过来,使我大梁国得而威势大张,虽然你们没有正式加入我军,但我萧铣已视你们为自家人。”接着拍手叫道:“来人!”

众人呆了一呆时,两名美婢各捧一长一短两个精美锦盒,来到席前。

萧铣打了个手势,两婢分别把长盒奉给寇仲,短盒则送到徐子陵面前。

婢子退下后,萧铣欣然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两位请打开盒子一看。”

寇仲打开锦盒,赫然是一把钢刀,初看第一眼时似乎平平无奇,细看后却感到无论刀把刀鞘,虽没有任何华美纹饰,但总有种高古朴拙的味道,使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萧铣看着寇仲取过长刀,眼中射出令人不解的神情,柔声道:“这把刀没有名字,据传是来自上古的神兵利器,钢质奇怪,刀身会隐透黄芒,二百年前曾落入当时的第一刀法家‘刀霸’凌上人手上。后来凌上人刀退隐,此刀从此销声匿迹,其后又辗转落到我手中。我虽不喜用刀,但对这刀仍有很深的喜爱,以心头爱赠寇小弟,借以显示我萧铣的真诚和感谢的心意。”

“铮!”寇仲拔出刀鞘。众人运足目力,却同感失望。刀身喑哑无光,何来萧铣说的黄芒。蓦地刀身生出变化,亮起虽仅可觉察,却是毫无花假的朦朦黄芒。

萧铣哈哈笑道:“小兄弟果是此刀真主,真气能使宝刀生出反应,我把玩了不下千百次,刀子从未显过黄芒。”

这么一说,众人立时推想出当年凌上人运刀时必是黄芒大盛,而其他人拿起刀时却是凡铁一把,不由啧啧称奇。

寇仲明知萧铣在笼络他,仍是心中大喜,感激道:“由现在起,这把刀易名井中月,小子拜谢萧当家的赐赠。”

萧铣愕然道:“井月中这名字有很重的禅味,可有什么来由?”

寇仲敷衍道:“我只凭有晚看到井里的奇景,没有什么特别的来由。”

萧铣忽又叹一口气道:“先祖梁武帝萧衍当年最爱搜集神兵利器,这把刀是他穷十多年心力,派人明查暗访,走遍天下,在机缘巧合下偶得之,后来陈兵破城,此宝因深藏地下库室内,故得以保存。”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他会生出恋恋不舍的神色。

素素好奇地问道:“小陵为何不看看萧当家送给你的是什么宝物呢?”

徐子陵将盒子奉回萧铣,微笑道:“萧当家好意只好心领,盒内自是罕世奇珍,不过我这人最不爱有牵挂,更不想知道盒内玄虚,请萧当家见谅。”

徐子陵如此不识抬举,除寇仲外,其他人均感愕然。

反是萧铣讶然叹道:“徐兄弟独立特行,他日必是绝世奇士,老夫不但不会有丝毫不悦,还心中更添敬佩。”

对萧铣的风度,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收起井中月,岔开话题道:“不知萧当家那天与宋小姐谈得是否投契?”

萧铣点头道:“现正安排怎样和‘天刀’宋缺见一次面,对他老人家我一向心中崇慕,若能成事,两位小兄弟居功至伟。”

寇仲知他不会透露详情,转而谈论当前群雄形势,散席后,萧大姐毫不客气地随他们回将军府去。对寇仲和徐子陵一派热情如火,毫不避嫌。累得云玉真嘟长嘴儿,素素眉头大皱,但又知她生性如此,拿她没法。在内厅天南地北胡扯了整个时辰,素素虽不情愿,但为了胎儿,在众人劝喻下首先回房休息。香玉山须陪伴娇妻,借机脱身。剩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骚媚入骨的萧环,气氛立时尴尬起来。

徐子陵长身而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样说道:“失陪了,请恕我须回房练功,好应付明天的路途。”

寇仲也站起身来,尚未有机会说话,给萧大姐一把抓着,嗔道:“人家谈兴正浓,你怎可以溜掉!不如大姐和你到房中喝酒好吗?”

徐子陵向他送来一个“深表遗憾,小弟爱莫能助”的表情后,匆匆开溜。

寇仲见云玉真气鼓鼓地低头不语,破天荒首次羡慕徐子陵的“无女一身轻”,苦笑道:“若我不去练功,而整晚和你们两位美人儿喝酒取乐,后天你们将永远见不到我这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小子。”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辞别巴陵,与段玉成、包志复、石介、麻贵四人押着四辆载着盐货的骡车,渡江北上,开始征途。第一个目的地是汉水旁的竟陵郡。这次他们学乖了,不取水道走陆路,方便隐蔽行藏。黄昏时他们在平野扎营休息,骡马则饱餐美草。

寇仲和徐子陵来到一堆乱石草丛处坐下,前者叹了一口气道:“萧铣真厉害,吃了人不用吐骨。”

徐子陵遥望地平处争妍竞秀,突兀峥嵘的群峰,在夕照下有种可望不可即仙山胜景般动人的感觉,陪他叹了一口气道:“他有素姐在手上,当然不怕我们敢拿他怎样,假若香小子是为了杨公宝藏娶素姐,我第一个要取他小命。”

寇仲捧头苦恼地道:“这比用刀架着素姐来威胁我们更厉害。不要看香小子对我们恭顺尊敬,事实上他可能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更要狡猾。至少我们拿他全无办法。”

徐子陵脸色沉了下来,缓缓说道:“他日若见到李靖,我定会问他为何要辜负素姐对他的情意,若非素姐,他早命丧南方。”

寇仲一震道:“小陵你还是第一次直呼其名。”

徐子陵一掌拍在身旁一块重约百多斤的石上。“砰!”石块立时中分而裂。寇仲看得瞠目结舌,徐子陵重重舒出一口气,叹道:“为何人生总是这么多无奈的事,明知不应为,却是无可奈何。”

寇仲垂头不语,深有感触。那晚两人就这么呆坐至天明。

翌晨继续上路。两日后进入山区。沿途景色极美,山路掩映于绿树浓阴中,其中一程下临百丈深谷,山下田畴尽收眼底。到高处时更见层峦叠翠,万山起伏。那晚他们在山脚歇息。自呆坐一晚后,徐子陵出奇地沉默。两人晚上也不睡在营帐里,而是席天幕地,像恢复到傅君婥葬身那小谷时的原始生活。膳后徐子陵一个人远远坐开,寇仲则和段玉成等闲聊起来。

段玉成恭敬地说道:“我们四人能随仲爷和陵爷出来闯天下,实是家山有福,短短一两个月功夫,像别人数年的经历,真是眼界大开。”

包志复等纷纷点头附和。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不以帮主称呼两人。

石介亦有感而发道:“无论在多么恶劣的形势下,只要有仲爷和陵爷在,我们总是充满斗志和生机,有信心应付任何危难。”

麻贵接口道:“最难得两位爷儿从不拿我们当下人看待,从不摆架子。”

寇仲洒然笑道:“大家现在是兄弟手足,一起去打天下。不但为了建立百世不朽的大业,更希望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命运是由有志者去创造的。”

四人听得露出感动兴奋的神色。

石介狠狠道:“我们最痛恨是那些狗官贼兵,杀多少个都绝不手软。”

段玉成忽地垂下头去,双肩抽搐,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显然有惨痛的过去。

寇仲讶然瞧他时,麻贵凑到寇仲耳旁轻声解释道:“小段未过门的妻子被贼兵先奸后杀,每次想起便痛哭涕零。”

寇仲同情地点头,探手抓着段玉成的肩头道:“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明天却是我们的希望所在。命运再不应操在别人手上,而是在你和我手中。纵使为此抛头颅洒热血,永不言悔。”

寇仲来到正卧地看天的徐子陵旁盘膝坐下,仰首一看,见到乌云掩至,遮盖了大半个本是星辉灿烂的夜空,吁出一口气道:“看样子又有一场雷暴和大雨!”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低头瞧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坐了起来,沉声道:“我想起那段住在娘埋骨小谷的日子,假设我们一直没有离开,现在就没有这么多令人神销魂断的痛苦。人是否总要自寻烦恼呢?”

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寇仲后颈处,滑入襟领去,他抬头观天,刚好捕捉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接着闷雷爆响,粉碎了山野的宁静,奏起暴风雨的序曲。

寇仲伸手搂着徐子陵肩头,苦笑道:“命运是没有如果这两个字的。已发生的就是发生了。假设我们不是凑巧扒到了《长生诀》,现在面对的将是另外的烦恼和痛苦,言老大亦不用横死而可继续虐待我们,我们更不会坐在这里等待暴风雨的来临。生命从来如此,老天爷将你摆在这么一个位置上,不管你情愿与否,都要竭尽全力去做好那个角色。”

“哗啦”声中,随着一股席卷山野的狂风,大雨倾盆洒下。

徐子陵任由雨水湿透全身,低声道:“你何时变得这么相信命运呢?”

寇仲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只相信过去了的命运,至于未来的,老子我只信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不是这么想,做人还有什么斗志和意义?”

徐子陵点头道:“由于不知道,故而不存在,正是命运最动人之处。无论将来如何,我们也要向将来挑战,寻求自己的理想。”

寇仲微笑道:“不如我们就在豪雨雷暴之夜,齐声高歌一曲,以抒胸中对生命的悲壮情怀,陵少尊意如何?”

徐子陵哈哈一笑,扯着他站起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有会于心的眼神,不约而同地齐声高唱道:“山幽观天运,悠悠念群生,终古代兴没,豪圣定能争……”

歌声远远传开去,雷雨也不能掩盖分毫,段玉成等闻歌而至,亦为他们的豪情咏颂而兴奋神往。

雨势更趋暴烈,但他们心中燃起的烈焰,却半点无惧风雨的吹打。

骡车队穿过溪谷,进入竟陵城东南方的平原,把崇山峻岭逐渐抛往后方。寇仲和徐子陵并骑前行,为四辆骡车引路。在这十多天的路程中,各人没有松懈下来,在武技的锻练上精进励行,准备应付随时来临的恶战。

徐子陵指着左方远处一个小湖道:“今晚我们在湖边宿营,乘机畅泳。”

寇仲正在马上细阅香玉山给他们的地势图,闻言道:“明天下午我们将抵达百丈峡,此峡长达两里,两边陡壁万仞,有些地方只能窥见一线青天,更有瀑布悬空直下,极为险要,若有人在那里伏击我们,骡车肯定不保。”

徐子陵对动物最具爱心,笑道:“今晚我们清溪浴罢,先到那里看看如何?”

寇仲哈哈笑道:“好主意!”

拍马往小湖驰去,徐子陵策马紧追,段玉成等催赶骡子,加速朝目标进发。

只穿短裤,湿淋淋地从温暖的湖水里爬上岸旁的徐子陵,回头对仍在水中载浮载沉,仰观星夜的寇仲说道:“你那把老萧送的宝刀为何舍星变而一再取井中月为名呢?”

寇仲笑道:“我是要把星变这名字让给我们的徐子陵公子嘛!”

徐子陵在一块大石坐下,翘起二郎腿,没好气道:“不要赖在我身上了!快给本少从实招来。”

寇仲开怀大笑道:“失去了的过去又回来了。这是我不怕会给你骂的好时光。告诉你又何妨。井中月就是星变,星变就是井中月,井中月的下着变化,不就是星变?明白了吗?”

徐子陵动容道:“果然有点道理,好了!做探子的时间到了,快滚上来。”

寇仲一声领命,跳上岸来。他们以最快手法穿上衣服,嘱咐了四人后,全力展开身法,朝百丈峡飞掠而去。半个时辰后,两人走了近二十里路,显示他们的轻功比以前又大有长进。前面出现一道横亘无尽的密林,在没有星辉月照的黑夜里,分外阴沉诡秘。两人童心大起,掠入林里,在树上枝叶间穿插跳跃,好不写意。快出林时,林外隐见点点火光,还传来厮杀之声。两人大讶,停在林边,往外望去。林外地平远处,是一列耸立的崇山峻岭,在这之间则是地势起伏的陵丘与树林,此时火光掩映,以数百计的火把布满陵野之上,两帮人马正作生死拼杀。寇仲和徐子陵看得面面相觑,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们把往百丈峡的去路完全封闭,现在我们该继续行程还是掉头回去睡觉呢?”

寇仲功聚双目,遥观两里开外正在厮杀的两帮人马,说道:“看到吗?在战场中心有盏高悬的黄灯,挂在一个高台的木柱上,木柱似还有些东西,似乎是有人给绑在柱底处。”

徐子陵点头道:“那人身穿黄衣,难道两帮人马,竟是为争夺此人而以生死相拼吗?”

寇仲心痒难熬道:“若不去看个究竟,今晚怎睡得着。来吧!”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随他朝高台奔去。愈接近,喊杀声更是嘈杂,已可清楚见到两帮人马正交手拼搏,火炬错落分布,或插地上或绑在树上,愈接近核心的高台,火炬愈密愈多。一方人马身穿胡服,显非中土人士。另一方则一律黑色劲服,泾渭分明。很自然地,两人生出偏帮黑衣武士一方的心意。高台的情况更是清楚无遗,被反手绑在台上是个黄衣女子,如云的秀发长垂下来,遮盖大部分脸庞,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玉容。胡服武士正在阻止黑衣武士攻占高台,而且明显占在上风。黑衣武士人数过千,比胡服武士多出一半,但胡服武士却是武功较强,成缠斗之局。剑气刀光,不时反映火炬的火芒,像点点闪跳不休的鬼火,分外使人感到战争的鲜明可怖。战场分布辽阔,虽以高台为主,但四处均有激烈拼斗的人群,此追彼逐,惨烈之极。

逼到战场边缘处,刚好一队五、六人的黑衣武士被一群十多个的胡服武士圈了起来,乱刀斩死。两人看得热血填膺,涌起对外族同仇敌忾的心意。“锵!”寇仲掣出井中月,大步逼去。徐子陵也不言语,紧随他身旁。十多名胡服武士发现了他们这两个闯入者,目露凶光地一拥而至。在这一角离高台只有百来丈的战场,黑衣武士陷于绝对的劣势,不但保持不了阵形,且被冲得七零八落,予敌人逐个击破的危机。敌人已至,矛斧刀戟,声势汹汹地盖头杀来。

寇仲加速掠前,振起井中月,刀身立时黄芒剧盛,连格挡都省了,闪电的左挥右劈,竟在敌刃及体前,斩杀两人。最令人吃惊的是尸身并没有似以往般应刀抛跌,而是凝止不动,先脱手掉下刀枪,然后柱子折断般颓然倒下。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原来看来拙钝不起眼的刀,实是锋快无匹的神兵利器。余下的多名胡人见只是黄芒两闪,己方立即有两人以奇怪诡异的情况命丧当场,无不心胆俱寒,暗想这种连如何出手都看不清楚的刀法,令人如何对抗,立时斗志全消,四散奔逃。

寇仲把刀收到眼下,傲然卓立,伸手抚上刀锋,叹道:“你以后就是我除小陵以外的最好伙伴,千万勿要辜负我寇仲对你的期望啊!”

此时又有另一批胡人朝他们杀至,徐子陵却像视若无睹般来到寇仲身旁说道:“你知否刀尚未及敌体时,剑芒竟可先一步侵进敌人身体去,制着了对方经脉,要他们乖乖受死。”

寇仲点头表示知道,又苦恼地说道:“照你看!究竟是我功力大进,还是全凭这怪刀的关系呢?”

三支铁矛,疾刺而至。寇仲看也不看,踏前一步,井中月往敌画出,刀光漩飞,黄芒暴涨,三支铁矛应刀而断,吓得那三人踉跄跌退,狼狈不堪。另有两名胡寇仍悍不畏死地各提双斧来攻,寇仲顺势回刀,黄芒如激电般掣动一下,两人撒斧倒跌,当场横死。其他人一哄而散。

徐子陵像不知刚有敌人来袭般,油然道:“我看两方面都有一点关系,看你这两次出手,已具有点奕剑术的味儿,能先一步封死敌人的下着变化,逼得敌人不得不变招抵御,以至锐气全消,否则怎会不济至此?”

寇仲叹道:“若有跋锋寒、杨虚彦之辈在这里给我试试刀肯定是人生快事!”

情景极为怪异。四周虽是喊杀连天,刀光剑影,两人却像怡然散步到这里来,还闲聊起武功的问题。徐子陵倏地横移,劈手夺过偷袭斩来的一刀一剑,两脚疾踢,同时反手掷出刀剑,四名胡寇立即报销,一时间再没有人敢来惹他们。

徐子陵回到寇仲旁,一肘打在他胁下,笑道:“别忘了有我这个对手,放马过来吧!让我看看你有了井中月后,究竟是如虎添翼,还是似鼠生瘤?”

寇仲一边呼痛,一边摆开架势,怪笑道:“你这小子近来最爱板起脸孔向我训话,这回我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看刀!”

不过这一刀却是先劈向一名扑来突袭年轻英伟的胡汉。“铮!”那人竟运剑架着他的井中月,还猛施反击,剑法凌厉奇奥,功力深厚,显是胡寇中闻风来援的高手。寇仲忘了徐子陵,“唰”地横移,幻出重重黄芒,长江大浪般向来人攻去。那人连挡七刀。“当!”地一声,长剑竟中分而断。寇仲井中月乘势扑入,那人确是高明,竟可及时掣出匕首,“叮”地挡了这必杀的一招,借力飘退寻丈。

徐子陵此时亦陷身重围里,却高叫道:“我要去看东西了!”拳脚齐出,硬是杀开一条出路,朝高台方向奔去。寇仲要追在他身后时,眼前一花,给三人拦着去路,包括了刚才那身手高明的胡人,手上换过另一把长剑。

那年轻胡人喝道:“朋友何人?身手果是了得,不知与独霸山庄是何关系?”

寇仲哈哈笑道:“什么独霸山庄,我听也未听过。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尔等来自何方,为何竟够胆子到我中土来撒野?”

三名胡人闻寇仲之名,同时色变。

寇仲愕然道:“你们认识我吗?”

刚才那个和寇仲交手的胡人道:“本人乃铁勒‘飞鹰’曲傲的第三门徒庚哥呼儿,寇仲今天你送上门来,休想有命离开,上!”

他身后两名胡人立时散开侧进,把寇仲围在中间。

寇仲耸肩笑道:“原来任少名真是你们的人,横竖我手痒得要命,就拿你们来祭刀吧!”

徐子陵突破一重又一重的敌人防御网,战场上响起阵阵尖锐的哨子声,隐含某种规律和指令,指挥胡人的进退,使他压力骤增。不过他两人显然已牵制着铁勒人的主力,使独霸山庄的黑衣武士声势大振,向高台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战。徐子陵进入静如止水的灵明心境,在他四周虽是此追彼逐的混战场面,但他却能清楚把握敌我的虚实,总可先一步避开前来拦截的敌人,使他们无法形成包围的局面。黑衣武士则视他为己方之人,有时还为他挡着来攻击他的铁勒人。到离高台尚有十丈远近,一声娇叱,来自上方。徐子陵迅速判断出来者是第一流的好手,遂厉喝一声,冲天而起。火光映照下,一位露出粉臂圆脐的红衣美女,左右手短刃化作两团芒焰般的精光,一上一下往他脸胸印来,迅疾无伦,凌厉之极。此女轮廓极美,清楚分明得有若刀削,一对美眸更精灵如宝石,引人至极。不过徐子陵却一点不为她的美丽分神,左右掌先后拍出。

“砰!砰!”两人错身而过,又再交换三招。徐子陵用了下巧劲,反借力腾升,大鸟般往高台扑去。美丽的胡女显然想不到徐子陵不但可硬封她蓄势而发的凌厉招数,还高明到能借力腾飞,欲追不及。

寇仲井中月架开左右攻来的两把大刀,曲傲的第三门徒庚哥呼儿大步跨来,手中长剑迎头直刺。剑未至,寒气笼罩着寇仲整个前方。寇仲知此一剑乃这庚哥呼儿全身功力所聚,趁自己忙于格挡他两名手下,觑隙而进,厉害非常,反大感过瘾,刀势疾转,迎削而去。黄芒到处,发出一下震耳响音。寇仲凝立如山,庚哥呼儿却连退两步。

两柄刀又再攻来,使寇仲难以追击。这两名铁勒高手武功虽佳,但寇仲可肯定自己只须三数招就可把任何一人收拾。但偏是当他们联手合击,由于时间角度都逼得他不能全力对付其中一人,故而颇感有力难施。从而可见两人施展的乃是一种玄奥的联战之术,合起来可制着比他们武功更强的对手。寇仲却是夷然不惧,豪气上涌。忽而左闪忽而右晃,硬是以迅若游鱼的奇异身法,避过敌刀。

“嗖!”庚哥呼儿长剑又至,仍学刚才般一剑当头疾刺。虽是简单无比的一剑,寇仲却生出无法闪躲的感觉,运起井中月还击。“当!”寇仲井中月黄芒再盛,再次架开敌剑。这回庚哥呼儿被震得退开三步,而寇仲亦往后移了小半步。

两人同时大吃一惊。寇仲惊的是庚哥呼儿这一剑无端功力骤增,远胜前剑,弄得自己气血翻腾起来。假如他下一剑亦照此比例增进,他不吃败仗才是怪事。庚哥呼儿惊讶的却是寇仲的韧性,要知他这名为“狂浪七转”的独门招数,乃曲傲所创三大奇功之一,每一刀都能吸取对方少许功力,转而增强自己的剑势,奇诡非常。哪知寇仲的真气不但蓄而不泄,且奇寒无比,使他虽勉强吸得少许,却是难受无比,故而第二招交手,比前一招更要多退一步。至此方知为何以化名任少名的曲特之能,仍要饮恨对方刀下。

背后刀刃劈风之声又至,寇仲心念电转,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必将陷进完全挨打和被动的形势中,心中已有计较。寇仲刀随身转,似是迎向在背后左方之刀,蓦地似蟹儿般侧移,变成面对右方砍来的长刀,井中月芒气剧盛,斜指敌人。那铁勒高手但感对方怪刀黄芒暴涨,刀气迎头冲至,大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之势,登时锐气全消,窒了一窒,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本是无懈可击的联阵之局,立时露出一丝绝不该露出的破绽。寇仲一声长笑,腰板猛挺,神态变得更是威凌无俦,信心十足。井中月有若迅雷激电般往那铁勒高手画去。

“当!”地大响一声,那人运刀架着。岂知黄芒暴闪,闪电般劈得那人连刀带人,倒摔往外,未触地前已气绝身亡。

庚哥呼儿这时方回过气来,由此可知四人交手的紧凑迅快。他见状大惊,冲前劈出惊天动地的第三波狂浪。

战场上战况加剧,集中到高台四周去,不断有人溅血倒地,惨烈之极。另一把剑又由左侧杀到。寇仲装出格挡的姿态,井中月虚晃一招,到敌剑临头,疾移半步,敌剑从他鼻尖掠过,只差分毫就可把他的身子剖开。井中月顺势往侧平削。“当!”这个高手给他震得口喷鲜血,跄踉跌退,一时再无攻击之力。寇仲压力大减,长笑跨步,一抖井中月,如裂岸惊涛般往庚哥呼儿攻去。庚哥呼儿还是首次遇到有人能以硬接的方式,避过他的“狂浪七转”,早心胆俱寒,竟不敢接刀,往后飘飞。寇仲也不追赶,哈哈一笑,接应徐子陵去也。

徐子陵刚落在高台边沿处,十多名守在台上的铁勒人分作两批,部分迎头拦截,部分拥到那被绑柱上的黄衣女四周,严守最后一关。徐子陵知道若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击倒把守最后防线的铁勒人,让那铁勒美女及时赶回来,不要说救人,自身亦可能不保。而且眼前攻来的铁勒人,武功明显高出刚才遇上的铁勒武士,尤其当中一个持枪巨汉,枪未至,枪气已压体逼来,强横非常,哪敢小觑,一个腾跃,来到三丈许的高空,竟能再运气翻身,横往竖立台中那支木柱移去。

下方的铁勒人哪想得到徐子陵在空中仍能灵活如鹰,可一再翻腾,一时阵脚大乱,最要命是徐子陵可借触柱之力,随意改变落点方向,令他们更是无所防范,不知如何应付。说时迟,那时快。徐子陵一掌拍在木柱上,同时贴柱滑下,狂猛无匹的劲气,向守在木柱下的六名铁勒武士当头压下。这刻他们就算生出要先斩杀被缚美女之心,亦无法办到。娇叱声中,出色的铁勒美女赶到台上。

木柱忽然寸寸碎裂。众敌终弄清楚徐子陵那一掌的作用,同时更清楚徐子陵掌劲的厉害。不过一切都迟了。黄衣女子骤脱木柱的束缚,往后倒下,徐子陵一把将她挟起,斜冲上天,同时发出长啸,招呼刚刚赶到的寇仲一起离开。

寇仲领路,徐子陵挟着那黄衣女子,一口气奔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另一个小山丘才停下来。

徐子陵把黄衣女子放在草地上,皱眉道:“真奇怪,她该是给点了穴道,但无论我怎样为她通经活络,她仍是昏迷不醒。”

寇仲学他那样蹲在草地上,伸手拨开她的秀发,两人同时目瞪口呆。世上竟有气质动人至此的美女?若她紧闭的眼内有对配得起她绝世花容的美眸,即使是宋玉致、沈落雁、单琬晶那种级数的美女,亦要逊让三分。

寇仲呆望着她有如山川起伏的优美体态,晶莹似雪却又充满张弹之力的肌肤,吁出一口凉气道:“倾国倾城之美大概就是这样子。难怪两帮人马要为她出生入死。”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只看她乌黑的发质,雪白的肌肤,便知天生丽质该作何解。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诱人的秀发冰肌,美丽得近乎诡异。”

寇仲奇道:“你说得对,本来见着美女总会心热,为何刚才我却是心生寒意呢?”

徐子陵从头把她瞧到脚,却没法在这匀称得无可比喻的身段上,找到任何足以破坏她完美无缺的半点小瑕疵,反而是愈看愈感到她那种从难以言喻的美丽透出来的眩人诡艳。

寇仲叹道:“她会否根本不是人呢?横看竖看她都像精灵多过像人,人哪有这么美丽的呢?”

徐子陵声音转冷道:“你好像忘了原先蹲下来看她的原因哩!”

寇仲记起是要设法解开她被封的穴头,尴尬道:“因为她美得太惊心动魄了。咦!为何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徐子陵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思索道:“或者是因为我刚才想为她打通穴道时用了太多真力吧!”

寇仲暗中给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口上却道:“该是这个原因了!”

徐子陵和他最有默契,站起来道:“我去瞧瞧有没有敌人追来,你在这里看看有没有办法弄醒她吧!”

寇仲哪还不知机,说道:“还是一起去看为佳!”

伸手搭着徐子陵肩头,同时把真气送入他经脉去。

两人走得离那绝代美人儿至少有三十丈的距离,寇仲才低声道:“非常不对劲,以前就算在你力战之后,脸色也不会白中泛青,现在经我输入真气,你这青色才退去。”

徐子陵点头道:“这女人不但美得邪门,人也邪门得很,看来我是着了她道儿。天下间哪有我们解不开的封穴手法呢?难道点她穴道的强得过跋锋寒吗?这是不可能的。”

寇仲苦笑道:“若点她穴道的是曲傲又如何呢?别忘记曲傲的功力只是差毕玄少许?”

徐子陵失声道:“你碰到曲傲吗?”

寇仲没好气道:“若碰上曲傲,还有命儿在这里和你研究是否救了个妖女回来吗?这么美的妖女,竟使我觉得即使被她害死仍是心甘情愿。”见徐子陵正狠狠盯着他,忙道:“刚才那批人是曲傲的手下,那使剑使得不错的自称是曲傲的三徒儿庚哥呼儿。另一边的人则是独霸山庄,只听名字便知也不是什么好人。”

徐子陵皱眉道:“他们为什么会为妖女打起来呢?”

寇仲摇头表示不知道。搂着徐子陵肩头步下山坡道:“见到她那种诡异的美丽,我便有胆战心惊的感觉,红颜祸水怕就是这种级数的动人尤物。告诉我,你曾想象过有人竟可比单琬晶、沈落雁、李秀宁她们更美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未见过,同意道:“我们唯一的选择,确是走为上策。咦!为何你愈走愈慢了。”

寇仲颓然坐下,捧头道:“小陵啊!你教教我吧!假若我们真是好人作贼办。人家姑娘确是清清白白的,却给我们疑神疑鬼的害得给铁勒人擒回去,又或被野兽吃掉,我们的良心会安乐吗?”

徐子陵茫然坐在山坡底另一块石上,说道:“怎样解释我脸上会现青气呢?”

寇仲问道:“在救起她之前,你有否和什么特别厉害的人交过手?”

徐子陵点头道:“确是碰上个使双刃的铁勒美女,但她尚未有资格伤我。”

寇仲道:“曲傲的武功古古怪怪的,庚哥呼儿便能以一种奇怪的方法增强力道,或者铁勒美人儿暗中伤了你都说不定,所以错怪她为妖女的可能应是存在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她或是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弱质女子,否则便是武功高明得连我们都察觉不到她体内的怪异真气。我也不知该怎样处理她。”

寇仲思量道:“照道理该不会是个为我们而设的陷阱,因为她怎知我们会去救她呢?”

徐子陵沉吟道:“为何我们总有很不妥当的感觉?”

寇仲长身而起,断然道:“回去看看再说吧。”

那神秘诡艳的美女仍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此时乌云已过,星斗满天,她的艳光更是诡秘迷人。远处传来阵阵狼嚎,不知是否因嗅到战场上的血腥气味,故成群而至。两人躲在一处草丛后,犹豫难决。自出道以来,他们还是首次陷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里。

寇仲凝望她起伏有致的动人酥胸,轻轻道:“看她的模样儿,绝不该超过二十岁,就算她的师傅是毕玄或傅采林,也难使她的功力足以深藏不露至可瞒过我们的地步。”

徐子陵哂道:“若她是另一个师妃暄……天……”

两人同时剧震,显是想到同一个可能性。

寇仲低声道:“若她是阴癸派那要与师妃暄决斗的嫡传弟子,一切都变成有可能了。”

徐子陵沉声道:“这个可能性太大了。任少名是曲傲的儿子,恶僧艳尼则是阴癸派的人,否则为何会缚她在柱子上一副等我们去救的样子。”

寇仲点头道:“定是这样。走吧!看她能躺到何时?”

话虽如此,两人却只说不走,没有离开。蓦地一声狼嚎,在近处响起。两人心神全集中在黄衣女身上,登时吓了一跳。几头饿狼从山坡奔了上来,见到黄衣女,立即狼目生光,扑了过去。美女一动不动。两人按捺不住,疾掠而出,逼走饿狼。

几经辛苦,两人终于弄好了以树枝树藤扎成的担架。

虽是费时失事,但为了不接触她的身体,即使多费工夫也要如此办。他们提心吊胆,着意防备,把她柔若无骨的动人肉体放到担架上,才松了一口气。寇仲苦笑道:“回去再说吧!”两人抬起担架,飞快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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