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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阵脚大乱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121 2024-03-05 11:28:41

在两人目光注视下,宋师道沉声道:“有个很坏的消息,你们首先要保持冷静。”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宋师道目光扫视,见附近数桌均没有客人,仍压低声音道:“刚才封德彝来找你们,由我招呼。他说今早李渊召他入宫商议,他本以为谈的当是昨晚东宫的大爆炸,待到见有王通在座,始觉事不寻常。与会者尚有裴寂,而李渊在开场白郑重声明谈话内容绝不准外泄,可知情况的严重。”

两人的心直沉下去,晓得消息之坏,出乎他们初听时所想象之外。

宋师道道:“你们认识王通,对吗?”

寇仲喉头艰涩的点头道:“曾有一面之缘,是当代最有名望的大儒,只没想过他是李渊的密友。”

宋师道道:“王通和李渊有深厚的交情,他这回特地到长安来,是告诉李渊,李世民曾与你们秘密会面,还决定向你们投降,背叛家族。”

任寇仲和徐子陵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功夫,此刻闻言亦同时剧震色变。因昨夜成功而得来的轻松写意一扫而空,代之是如若坠进万丈深渊的可怕梦魇,入长安后所有努力尽付东流,脑袋内空白一片,尽失思考的能力。王通这全无关系的人,怎会晓得他们最大最关键的机密?

寇仲面如死灰的呻吟道:“这是不可能的,知此事者只有我们信得过的人,如何会泄漏出去,且让王通知道?”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说道:“李渊打算怎样处置李世民?”

宋师道道:“李渊非常震怒,本想亲赴洛阳,处决李世民,幸好在裴寂和封德彝痛陈利害下,改行稳着,暂时不动声色,待李世民回来后立即褫夺其兵权,然后和他算账。”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现在唯一可行之计,是由我们设法通知和帮助撤走李世民及其手下将士的亲属家眷,且须在一夜内完成。然后李世民在我们支援下在洛阳拥兵自立……”

宋师道打断他道:“所以我说首先我们须保持冷静,你的提议绝不可行。李渊已下令密切监视李世民和他的主要将领的家属亲人,察其动静。这里是长安城,轮不到我们轻举妄动。”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们两个方寸大乱,宋二哥有什么好提议?”

宋师道双目射出令人难解的复杂神色,说道:“我们先要解开最重要的疑团,王通的消息来自何人?”

寇仲头痛道:“这是无从猜估的。”

宋师道摇头道:“单是消息本身已泄露端倪,它明显是针对李世民而发,否则大可同时指出你们已到长安来。”

寇仲虎躯一颤道:“有道理,那就不该是我少帅军的兄弟泄漏的。而事实上也不是李世民向我们投降,是我们支持他登皇位。”

徐子陵问道:“王通有没有提及我们曾偕李世民到岭南见宋阀主的事?”

宋师道颓然摇头。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看宋师道的表情,何人泄密他该是心中有数,并与宋家有关。

宋师道艰难地说道:“应是二叔告诉王通的。”

竟是宋智。两人哑口无言。

宋师道叹道:“我一直奇怪二叔为何肯轻易同意支持李世民的决定?此刻当然想到他是另有后着。他一向是主战派,希望我宋家能君临天下。他此计狠辣异常,说话的人既是王通,不用任何证据李渊亦会深信不疑,何况确有其事。假若李世民被杀,少帅军只好继续为我宋家卖力,助宋家完成霸业。”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心忖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唯一可安慰的是在李世民被乃父处决之前,他们得悉此事,只恨仍是一筹莫展。

宋师道恢复冷静,沉声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眼前唯一可行之策,是索性把事情曝光,令李渊不能入李世民欺君叛国的死罪,你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寇仲苦笑摇头,说道:“我的脑袋像变成石头,没有丝毫运作的能力。”

宋师道解释道:“话是由我们说的,不过必须在情理之内。幸而有封德彝作我们内应,我们可先一步知道李渊的反应。”转向徐子陵道:“子陵立即去见李世民,着他修一封密函,先发制人的告诉李渊他和你们达成密议,决定联手对付即将压境的塞外联军,然后再瓜分天下。这类结盟在近十多年间是平常不过的事,纯粹属战略和形势上的需要,至于其中过程细节,用词轻重,由子陵和秦王斟酌。事不宜迟,子陵立即启程。”

寇仲听得大为兴奋,精神恢复过来,点头道:“既有五万两黄金正在运送途中,子陵离长安去看看是应该的。”

徐子陵皱眉道:“你二叔的问题如何处理?”

宋师道冷哼道:“此事关乎天下苍生,没有人情可言,我会派人知会三叔,爹必会妥善处理,可保他不会再泄机密。”

寇仲道:“智叔难道不晓得封德彝是我们的人吗?”

宋师道道:“他远在岭南,并不清楚长安的人事关系与形势变化,更没想到李渊会找封德彝商量此事,反而避过建成和元吉。或者是昨夜的爆炸有功,令李渊对建成生出芥蒂。不过此事也转移李渊的注意力,再无暇想到惩罚建成。”

徐子陵起立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依计行事。”

寇仲离开东大寺,心情与今早有天壤云泥之别。他已下令查杰停止一切监视合昌隆的行动,待他想清楚应不应该立即撤离长安。幸好杨公宝库的秘密没有泄漏,否则李世民除拥兵自立于关外,再无其他选择。可是主动权在握的上风优势,一扫而空,所有本是天衣无缝的部署乱成一团。

眼前还有最头痛的两个问题分别是石之轩和香氏的罪恶世家。前者若知道被骗,反应难测,刺杀赵德言的合作计划更是休提;难道他们一边说与唐室停战共御外敌,一边却大闹皇宫去杀人放火?至于香贵,既知他们与李渊讲和,大有可能离开长安这险地,以策安全。李渊接到李世民先发制人的信函,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不想去猜测,只肯定李渊会下严令命李世民立即回京当面解释,那将是李世民小命最飘摇难测的时刻。唉!事情怎会变成如此。

魏征年近半百,保养得相当不错,没有丝毫老态,腰板出奇地挺直,神态轩昂,中等身材,修长的脸孔配上有大耳垂的双耳,两眼精灵睿智,却略带忧郁,使人感到他是那种不畏权势、悲天悯人的饱学之士。寇仲抵达后,尚未有机会说话,沈落雁把他领往书斋与魏征相见。寇仲入书斋前脱去面具,与起立相迎的魏征两手紧握,四目交投,颇有一切已会于心、如见故友的亲切感觉。

在旁的沈落雁道:“魏大人已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家可放心说话。”

寇仲本来最想问李建成对大爆炸的反应,但这心情早不翼而飞,相对于李世民面临生死关头这问题,其他一切无关痛痒。

魏征以他沉厚的声音道:“少帅确是非常人,只有非常人才能作出非常事,魏征钦佩至五体投地。”接着两眼转红,惨然道:“实不相瞒,当日是我力劝密公归顺李唐,却令他落得如此下场,魏征难辞其咎。”

寇仲暗忖这才是魏征不满李渊的主因,李渊杀李密的一招确是不可原谅的过失。道:“我们坐下说。”

寇仲抱着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之旨,更相信魏征是忠肝义胆之辈,一股脑儿把情况说出,没有隐瞒被李渊从王通处得悉他们和李世民间密约的事。

沈落雁色变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寇仲解释清楚,说出宋师道先发制人之计。

魏征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神态沉着地说道:“少帅放心,此制人之计定可生效。因为我从建成太子处知悉,这回秦王出征刘黑闼前,于一个皇上在内廷主持的只限几位亲信大臣,包括秦王、太子和齐王出席的军事会议上,皇上曾问及如何应付颉利在北疆集结大军的办法。当时秦王提议只要少帅肯暂息干戈,颉利联军之危自解。”

寇仲喜道:“竟有此事?”

魏征道:“确有其事。太子事后还以此作文章,透过尹德妃向皇上进谗言,指秦王与你们交情仍在,在洛阳之战故意放走你们。”

沈落雁道:“当时皇上有什么话说?”

魏征答道:“皇上问秦王,我大唐与少帅军势不两立,少帅军只会乘机发难,岂肯成人之美?秦王的答覆是他清楚少帅和徐子陵的为人行事,是不会置中土大局于不顾、只谋私利的人,所以要说动少帅肯暂息干戈不是没有可能。”

寇仲苦笑道:“此事有利有弊,敝在更坚定李渊认为秦王会出卖家族的信念,最大的问题是秦王事前没有得他钦准。”

沈落雁皱眉道:“皇上听后对秦王有何反应?”

魏征道:“皇上不置可否,太子、齐王和裴寂却以不同理由同声反对,终不了了之。”

寇仲拍几道:“这就成了!不行!我要立即赶往洛阳,提醒他们。”

魏征微笑道:“少帅不用多此一行,秦王是当事人,深悉李渊好恶,知下笔轻重。”

沈落雁道:“李神通若肯站在我们一方,帮秦王说上两句好话,该可化解此事。”

魏征点头道:“皇上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少帅军甚或宋缺,而是在北疆集结前所未有庞大兵力的塞外联军,如若处决秦王,与少帅你再无任何缓冲,是智者不取。”顿了顿续道:“少帅可知为避突厥狼军,朝廷近日有迁都的争论吗?”

寇仲失声道:“什么?不是说笑吧?迁往什么地方去?”

魏征道:“此议由裴寂提出,太子附和,迁往何处未有决定,我曾大力反对,只换来太子痛斥,更令我意兴阑珊,曾想告老归田。唉!大唐自崛起以来,所向无敌,若因胡寇扰边,竟迁都避之,希望胡寇不敢深入,知难而退,这想法简直天真荒唐,更贻四海之羞,为百世之笑柄,如此人物,岂是良禽择栖之木?若少帅早出,魏征必向少帅投诚。李渊诸子中,惟世民一人可取,此为定论。”

寇仲的脑筋活跃起来,原来李渊对突厥人惧怕如斯,难怪要请毕玄来示好。问沈落雁道:“有没有公主的消息?”

沈落雁摇头道:“待会儿我入宫见她。”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们就暂时什么都不干,以不变应万变吧!”

寇仲回到司徒府,发觉烦恼陆续而来,见过黄河帮帮主“大鹏”陶光祖的雷九指刚回来,在内堂和宋师道密斟,神色凝重。任俊的福荣爷则在大堂独自应付长安想洽商入股的各路人马,由富商巨贾到帮会头领,诸式俱备。

寇仲尚未坐稳,雷九指劈头道:“怎么办好呢?陶光祖已正式下战书,约好池生春再豪赌一场,由‘大仙’胡佛作见证人,双方可派代表下场,池生春且点头同意。”

寇仲皱眉道:“可否延期两天举行?”

雷九指摇头道:“赌徒讲的是一诺千金,怎可无故延期,难道告诉他我们的代表外游未返吗?”

宋师道问道:“有没有说明赌博的形式?”

雷九指苦恼道:“下战书的是我们,依赌场规矩,当由对方选择赌法。”

寇仲不解道:“陵少只是徒弟,何不由师傅亲自下场呢?”

雷九指微一错愕,好半晌才颓然道:“我怕输掉老陶的家当。”

寇仲笑道:“输掉又如何?我们最重要的是把香贵引出来,他日我们的李小子登上皇位,黄河仍是老陶的天下。”

雷九指脸色转白,叹道:“我更害怕受不起另一次惨败的打击。”

宋师道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始知雷九指曾栽在与他齐名的香贵手上,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

寇仲忽地哈哈一笑,说道:“雷大哥怎可如此没种?他娘的!我认为雷大哥怎样都要下场与香贵再作较量,且要教陶光祖把由你代表他下场的消息泄漏出去,那香贵必会亲自出马,不敢怠慢。”

宋师道皱眉道:“香玉山清楚雷大哥是我们的人,会不会有问题?”

雷九指道:“这方面反没有问题,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何况这次赌局举行处是在长安外入大河口的一艘大船上,官家想管也管不到。”

寇仲断然道:“就这么办,雷大哥,重振你声威的日子到了!得刀后要忘刀,得赌当然须忘赌。后果虽难避胜负,过程中却没有胜败之心,就当作玩场马球游戏好了!”

徐子陵立在船首,思潮起伏。他乘的中型快舟由原双龙帮熟悉黄河水性的兄弟操持,顺风顺水的朝洛阳驶去。两岸的冰雪开始溶解,严冬仿如正挥手道别,不久后大地将恢复青绿遍野的美景。

宋智的诡谋对他们的大计造成可能是致命的打击和伤害,他们能否应付尚是未知之数,而对付石之轩更忽然变成燃眉急事。无论寇仲有多么好的理由,把与世无争的石青璇卷入此事情内实非他所愿,只恨别无他法,希望请她为乃父吹奏一曲,没有太为难她。每回对付石之轩,他们都是弃兵曳甲的铩羽而逃,但愿这次是唯一例外。

于大唐宫刺杀死不足惜的赵德言,对他和寇仲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此事泡汤,还要在石之轩晓得前除去石之轩这个大患。单是此事已教他感到未来成败难测,他和寇仲再没有丝毫必胜把握。心中浮现师妃暄的仙容,伊人究竟身在何方?想到她,心中涌起温馨难言的动人感觉,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将永远藏在他内心至深处,永志不忘。河风呼呼,风帆迅如奔马的朝洛阳进发。就像他们目前的处境,只有排除万难,破浪前进,希望终有抵达目的地的一天。

黎明时分,洛阳城皇宫的议政厅,李世民听罢徐子陵带来的坏消息,神色出奇的平静,只是双目精芒闪动,一副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千军万马毫无惧意的主帅本色。思索片晌,李世民沉声道:“我这次出征前,在父皇主持下曾和太子、齐王举行会议,我提出联少帅抗狼军的策略,父皇颇为意动,却被太子嗤之以鼻,反提出与突厥修好之议,邀请毕玄来长安便是当时裴寂、齐王推波助澜下仓促决定的。”

徐子陵不解道:“突厥人既摆明有南侵之意,建成怎有把握毕玄肯应邀而来?”

李世民苦笑道:“其中该是由赵德言穿针引线,目的是针对我而发。当时太子建议说,突厥人之所以入侵,意在中土的子女玉帛,只要我们与毕玄谈妥条件,满足颉利的要求,颉利会打消南下之意。这是痴人说梦,更荒诞者是如若突厥真个南下,则迁都以避之议。亏太子说得出口。”

徐子陵不解道:“赵德言在其中穿针引线这种事建成怎敢说出口来?我想知道的是建成凭什么说服令尊,认为毕玄真肯应邀?”

李世民答道:“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毕玄会非常有兴趣与傅采林碰头。于龙泉一役,高丽和突厥透过拜紫亭暗中较量,高丽落在下风,若毕玄能在武功上压倒傅采林,对高丽的损害更是难以估计,所以毕玄该不肯错过这机会。”

徐子陵皱眉道:“建成难道没想过颉利不论形势如何发展,南侵之势已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李世民道:“太子最怕的不是突厥人,而是怕我外托抵御狼军之名,内欲总揽兵权,故对突厥主张退让之策。”

徐子陵不解道:“令尊出身将门,深谙兵法,理该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轻易被人左右。”

李世民颓然道:“自攻陷长安,登基为王,父皇变了很多,直接点说是胆子变小,只愿能保持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天下间在战场上能令他害怕的只有宋缺和颉利两个人,而后者因全无顾忌,破坏力强,尤令他担忧。只要颉利肯息止干戈,我相信他肯付出任何代价。”

徐子陵欣然道:“这就成了!”

李世民大讶道:“子陵竟能在这情况下想到对付办法?事实上若我瞒着父皇与你们接触,实犯下欺君之罪,不是一封先发制人的信函能胡混过去。”

徐子陵道:“我有个一石二鸟之计,令尊怎不济总是曾领兵出征,见惯大场面的人,该晓得唯一逼退颉利之法是大唐军与少帅军结成联盟。所以只要我们有一个确切可信的方法,先应付塞外联军的威胁,包保令尊会不理建成、元吉的反对,接受你的提议。”

李世民大喜道:“子陵请说。”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寇仲肯亲到长安,作出姿态与令尊商议停战,向颉利宣示大唐军和少帅军联成一线应付他的入侵,颉利岂敢南下?且因塞外联军中不乏曾与寇仲共过患难并肩作战的兄弟,例如突利和古纳台兄弟,更可动摇塞外联军的军心士气,令尊若真的为抗狼军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怎会拒绝?”

李世民皱眉道:“你这提议虽似大胆却属可行,不过似乎不该由我在信内提出。”

徐子陵道:“由封德彝或李神通提出又如何?还可指出可以此证明寇仲的诚意。”

李世民道:“另一鸟是什么?”

徐子陵道:“当然是建成和元吉,他们要在中途借西突厥人行刺你的大计早告吹,被迫要在长安与我们较量。现在见到你与我们公然联手,只好孤注一掷尽起所有以图一举摧毁我们。此计既可使令尊忍耐你的欺君行为,又可逼建成、元吉先作反击,一举两得。”

李世民凝视他好半晌,伸手与他相握道:“我的信函将于大后天午后时分直接送到父皇手上,子陵认为有足够的时间部署妥当吗?”

徐子陵道:“我立即赶回去,可于后天抵达长安,从容布置,希望寇仲已成功说服李神通,那将万无一失。”

李世民道:“王叔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但深悉我的为人行事,更清楚寇仲和你徐子陵是怎样的两个人,该晓得如何选择。”

“咯!咯!咯!”寇仲千万个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来,嚷道:“希白请进,这么早回来,你昨晚没睡过吗?”

侯希白潇潇洒洒的穿厅入房,到床沿坐下,笑道:“你老哥不但耳朵厉害,且警觉性高,隔远听出是小弟。”

寇仲仔细审视他,欣然道:“恭喜你这小子,精神饱满容光焕发,显是修为上得益匪浅。”

侯希白满怀感触地说道:“这几天就像往日与石师相处的日子又回来了,他比以前更对我爱护有加,无微不至,使小弟受宠若惊。现在我是养精蓄锐,须有所宣泄,有什么工作可分派给我活动一下筋骨。”

寇仲掀开棉被,与他并肩坐在床沿,笑道:“忙死你也可以!不过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老石这几天为你恶补,是否想由你去收拾杨虚彦那畜牲?”

侯希白耸肩道:“他没有半句话提及杨虚彦。坦白说,我真的猜不到石师的心意,甚至他是喜是怒,我也掌握不到。”

寇仲头痛道:“这两天我和子陵一直在苦思对付令师的办法,如何可令他不用分出生死乖乖收手,最后还是想到要青璇出马,如何付诸实行仍在思索中。”

侯希白讶道:“我们不是助他行刺赵德言,其他迟些再想吗?”

寇仲道:“此事说来话长,皆因事情有突变。我现在须赶往皇宫值勤,你先好好休息,今晚由你负责跟踪香贵,我则须与李神通秘密见面。其中细节,你问雷大哥自会一清二楚。”

徐子陵返抵司徒府,寇仲正在吃早点,陪他的是任俊和彤彤。

寇仲患得患失地问道:“情况如何?”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由彤彤和任俊伺候,微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寇仲向任俊的福荣爷打个眼色,任俊知机地欣然领彤彤退出内堂。

徐子陵讶道:“其他人都到哪里去呢?”

寇仲道:“雷大哥昨夜到黄河一艘船上与可能是香贵的赌界高手决胜争雄,看可否把上林苑赢回来?虽说有黄河帮高手倾巢护驾,我仍有点不大放心,所以请宋二哥和查杰及一众兄弟在暗中保护,小侯则负责跟踪香贵。有什么好消息?欠的东风是什么卵儿?”

徐子陵皱眉道:“大清早起来,说话可以不这样粗俗污耳吗?”

寇仲道:“我是兴奋过度,昨晚我与李神通谈得情投意合,原来他一直有扶助李小子的心,只因形势不利,故郁藏心内。”

徐子陵大喜道:“东风来了!”接着把与李世民商量好的应变计划说出来,总结道:“我们的太行双杰必须想出一个脱身之法,好变回扬州双龙大模厮样的回来,又不致令人怀疑我们的福荣爷,如此做回自己更可免去被揭破身份之险。”

寇仲咋舌道:“你比我更胆大包天,这等于送大礼般让想宰我们的人平白得到千载难逢的良机。假若李渊把心一横,索性把我们和李小子一起干掉,于皇宫举行国宴款待时左右各扑出五百刀斧手,我们怎么办好?”

徐子陵从容道:“李渊不会如此愚蠢,因为代价是他负担不起的。那时不但天下大乱,李唐内部亦不稳,突厥第一时间南下,突利等则声称为我们讨唐复仇。且谁敢言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留下我们?别忘记随我们重返长安的包括老跋、老侯、老阴三大高手,我们岂是好惹的?”

寇仲哈哈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不用戴面具通街走,已是皇恩浩荡。我们分头知会李神通和封德彝,让他们有份出力玉成美事。咦!回来了!”

雷九指黑着脸的进入内堂坐下,两人心叫不妙,只好亲自斟茶伺候,瞧他脸色做人。

雷九指摇头道:“酒!”

寇仲安慰道:“一时的得失不用放在心上,迟些我们定能连本带利讨回来的,何用借酒消愁?”

徐子陵问道:“是否香贵出马?”

雷九指点头,忽然怪笑起来,笑得呛出泪水。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暗忖他难道受不住赌桌上另一次重挫,输疯了。

雷九指大喝道:“谁说我输了!”

寇仲、徐子陵瞠目以对。

雷九指露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仍故作淡然地说道:“他娘的!香贵还以为在听骰上我及不上他,岂知我刚学晓忘赌大法,赢得他脸青唇白,不但输回上林苑的十万两黄金,还反多输七万两。我要酒不是消愁,而是庆祝重振雄风,从此南雷北香,只有南雷,没有北香。你们说应否喝酒祝捷?”

李渊当然没有打马球的心情,而寇、徐两人负责训练的马球新秀,因须由李渊亲自在禁卫里挑选,皇上既没空,球队自然难以成立。两人欢天喜地的请程莫赐准离宫,程莫不敢得罪这两个皇上跟前红人,纵使感到两人的要求有点儿过分,仍肯放人。

刚踏入横断广场,乔公山和尔文焕策骑而至,隔远抱拳示好。寇仲见尔文焕一副有神没气的容色,知他仍未从跋锋寒的酷刑恢复过来,装作语重心长地向尔文焕打招呼道:“尔大人原是英雄好汉,问题在既是英雄,当然过不了美人关,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没有好的身体怎样做英雄?”

徐子陵心中好笑,更知寇仲心情转佳,以言语戏弄尔文焕,教他哭笑不得,偏又不能怪寇仲。

尔文焕微一错愕,瞧向乔公山,苦笑道:“乔大人你出卖我,怎可把这种丑事宣诸于世?”

乔公山微笑道:“大家兄弟嘛!人道做鬼也风流,绝非丑事。”

寇仲点头附和道:“对!或该叫作光荣纪录。”

徐子陵也忍俊不禁,乔尔两人更爆起哄笑,因为寇仲说得神传意趣。

尔文焕喘着气道:“不过我这光荣纪录有点邪门,难道是着了道。”说最后那句话时,苍白的脸现出惊异不定的神色。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妙,若被他记起行刑的是寇跋两人,便大事不好。

寇仲忙道:“到宫外找个地方边喝酒边聊天如何?”

徐子陵知他动了杀机,心中暗叹,晓得此为唯一选择。

乔公山狂笑道:“当然是着了道儿,着了那婆娘的道儿嘛!”

尔文焕尴尬道:“乔大人不知什么叫适可而止吗?”转向两人歉然道:“今天我们没空,但已约好池爷,今晚玩夜些儿,大家不醉无归,酉时中西市福聚楼见,清姑娘也会出席的。”说罢掉头朝东宫方向驰去。

两人暗抹一把冷汗,慌忙离宫。

踏足朱雀大街,寇仲道:“差点被老尔累得不能堂堂正正的重返长安,幸好老乔打岔,世事真难逆料,谁想得到我们不用攻打长安,竟可以本来的身份面目大模大样的回来,我们走几步好吗?”

徐子陵点头同意,沿着车水马龙,路人不绝,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迈开步伐。

寇仲叹道:“计划改变,石之轩固是一道难题,事实上还产生其他连串的问题,不知你有没想过?”

徐子陵苦笑道:“师公肯定会找我们算账,毕玄和老跋的决战则提早进行,这类事唐室既无法阻止,更不能干涉。”

寇仲颓然道:“还有是我再不能逃避尚秀芳,唉!我真的很对不起她。假如有个办法不用伤她的心,不论如何困难我也要设法办到。天!我怎样向她解释呢?你道玉致肯不肯接受她?”

徐子陵沉吟道:“尚秀芳和楚楚有很大的分别,首先楚楚是你认识玉致前遇上的,兼有着素姐的关系,玉致只感到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可是若你告诉她心中另有尚秀芳,会对你和玉致间的关系造成无法猜估的破坏,有点像重演宋缺与梵清惠的情况,玉致若知晓得到的并非你全部的爱,后果难测。”

寇仲搭上徐子陵肩头,惨然道:“兄弟!我很痛苦!我真不知如何去面对尚秀芳,她是秀外慧中的好女子,有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操,我怎么忍心伤害她?”

徐子陵沉声道:“你相信命运吗?”

寇仲茫然摇头,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世事的离奇巧妙处往往出人意表,至乎令人难以置信,我再没有肯定的答案。”

徐子陵道:“一切只好顺乎自然,看老天爷的安排。这样心里会舒服点。”

寇仲道:“还有另一位我们须面对者,就是可达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敌友难分,教人头痛。”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想那么远,待李渊决定后再说。池生春现在不但失去上林苑,还倒赔大钱,肯定手头拮据,故不得不铤而走险,从我们两个小子入手,否则何用出动白清儿?”

寇仲道:“今晚就由陵少出手,给池生春来个雪上加霜,狠赢他一大笔,我希望可快点看到他当时偷鸡不着蚀大把米的表情。”

徐子陵道:“你有想过太行双杰功成身退的方法吗?”

寇仲苦笑道:“忽然来个不知所踪,恐怕会启人疑窦,且要看石之轩会不会揭破我们。那天我去见了空,他答应知会青璇,说陵少你希望她立即赶来长安。不过一来一回,恐怕须十天八天时间,我们有什么办法稳住石之轩,使他不起疑心?”

徐子陵道:“对石之轩我没有丝毫把握,他不会相信我们说的任何鬼话。”

寇仲道:“目前唯一于我们有利的,是石之轩失去唐室朝廷内的耳目眼线,要直至李渊公布邀我们到长安来,他始醒觉被我们愚弄,所以我们定须在他醒觉前对付他,否则只要他学我们般在墙头街角大书太行双杰就是寇仲和徐子陵扮的,我们便有祸了!”

徐子陵思索道:“老石这次变了很多。”

寇仲不解道:“什么变了很多?”

徐子陵道:“自他旁听过青璇的箫艺,偷看过她的容颜,我感到石之轩再非以前的石之轩,具体的情况我却没法描述出来。”

寇仲道:“那又如何?”

徐子陵默然片刻,说道:“石之轩现在是一无所有,唯一倚仗的是他绝世的魔功,若我们能破他的不死印法,他是否会生出退隐之心?”

寇仲点头道:“只要令他不能脱身,又干不掉我们,等于破去他的不死印,你不是要在青璇来前与他大干一场吧?现在大家相处得好好的,硬要逼他来个生死决战,似乎不太妥当。”

徐子陵道:“待我再仔细考虑,到南门啦!回家去吧!”

回到司徒府,伏骞在内堂恭候,两人忙入内相见。伏骞在宋师道陪伴下喝茶闲聊,后者见两人回来,告辞往大堂去助任俊应付客人。事实上任俊扮司徒福荣的行动,全由宋师道策划提点,使寇仲和徐子陵不用分神。

伏骞微笑道:“小弟回家了!”

两人分在他左右坐下,寇仲讶道:“为何走得这么匆忙,你不是想干掉云帅吗?”

伏骞道:“我是不得不走,今早李渊召见小弟,明示不想让我们与毕玄的使节团碰头,那等于下逐客令,我们只好乖乖离开。”

寇仲狠狠道:“定是建成在后面弄鬼。”

伏骞道:“照我看是李渊自己的意思,事实上李渊对我们非常重视,礼遇甚隆,说要支持我们对抗统叶护,等于是倚仗我们牵制西突厥。为表示心中歉意,还任我们挑选长安巧匠,让他们到敝国传艺交流,迟些尚会派使节回访我们,我看他是要弄清楚我们实力后通婚修好,加强盟友的关系。”

寇仲心中一动,问道:“你作出选择吗?”

伏骞道:“我仍在考虑中。唉!云帅自那晚后非常小心,没有回城外营地去,一直躲在长安,令我们无从下手。两位一向比别人有办法,若能助我把他逼离长安,我们可安排在西突厥边疆伏袭,以断去统叶护一臂。”顿了顿续道:“云帅此人无事不问鬼神,东宫的事会被他视为鬼神预先警告的大凶兆;现在必是意兴阑珊,倘若再发生一些事,肯定他会溜回西塞,两位可否在此事上帮我一个大忙?”

徐子陵心中暗叹,说到底他们与云帅曾并肩作战,不过想到统叶护对中土的野心,云帅在其中更是推波助澜,为中土大局着想,伏骞成功击杀云帅,对中土的安定是有利无害,所以当寇仲往他瞧来,不由得微一点头。

寇仲道:“此事包在我们身上,我们不但会把他赶出来,还会令他慌忙窜回西塞,老哥什么时候走?”

伏骞道:“我们后天动程,但小弟对你的话好奇得要命,找出云帅藏身处并非易事,而在两位不能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有什么妙法可逼他离长安返国?”

寇仲笑道:“他十有八、九是藏身于长安城内的波斯胡寺,即使我猜错,仍有秘法可从建成手下里找到答案。你说云帅最害怕的人是谁?”

伏骞讶道:“云帅竟有害怕的人?我真的无法想象。”

寇仲道:“那就是石之轩,陵少深悉石之轩的功法和行事的作风,若由他蒙着头脸,包保可把石之轩模拟得惟肖惟妙,吓老云一个半死,当云帅侥幸脱身后,即使有全师长林军向他提供保护,他仍不敢久留,其他的须看你老哥的本事。”

伏骞拍案叫绝,叹道:“少帅脑筋灵活,智计百出,教人倾倒,以李渊的势力,成为石之轩的目标后仍要步步为营,何况是见不得光的云帅。建成若晓得情况如此,也会劝云帅离开,以免被石之轩公告天下,教他如何向李渊交代,此计必成。”

寇仲道:“我们亦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伏骞欣然道:“只要我办得到,定尽力而为。”

寇仲笑道:“贵国的马球游戏应是非常兴盛,如能找中土最佳的两个马球高手到贵国切磋交流一年半载,当是球坛盛事。”

伏骞听得目瞪口呆,徐子陵皱眉道:“李渊需我们为他应付高丽和东突厥的球手,岂肯放人?”

寇仲信心十足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少帅军肯与李唐结盟,球赛的胜负再无关痛痒,所以王子必须找个借口强调要立即把人带走,我们便可公然逃出长安。”

伏骞去后,雷九指领着一位五短身材,矮壮结实,颇有霸气的中年汉来见他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老朋友黄河帮的老大‘大鹏’陶光祖,还不脱掉面具打个招呼。”两人除下面具,起立相迎。

一番客气话后,众人围桌坐下,陶光祖豪气冲天地说道:“我陶光祖今天得两位和秦王赏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是完全豁出去啦!何况更得雷老哥给我出了大口鸟气,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来,我陶光祖会竭尽所能办妥。”

雷九指补充道:“陶老大与正牌福荣爷是至交,一向有生意往来,所以这次公然来探望福荣爷,只会令人对我们福荣爷更不起疑,你们放心。”

事实上寇仲正为此生忧,闻言松一口气道:“我想先了解贵帮在长安的情况。”

陶光祖傲然道:“不是我陶光祖夸口,即使曾在关内称霸一时的京兆联,也难和我们这种在黄河生根立足数百年的老帮会相比。我对杨文干、池生春那类巧取豪夺的兔崽子的作风一向全无好感,做生意讲的是诚信,我在长安谁不给我面子?因大家都知我是牙齿当金使的人。”

寇仲喜道:“陶老大该知我们要捧秦王做皇帝,讲的是实力较量,陶老大有什么办法可让我的三千个兄弟在长安附近有个藏身之所呢?”

陶光祖断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长安附近有数条渔村全是我们的人,有我们黄河帮的庄园物业,藏数千人绝不是个问题,起事时还可由我们的船迅速送抵长安。即使在城内,藏他数百人也可轻易办到。”

寇仲放下心事,他们的第一批兄弟将于数天内抵达,现因事情有变,未知何时举事,要他们长居暗无天日的地库下,会是大问题,在荒野立营又怕被巡兵发现,现在得陶光祖这种有数百年历史的地方帮会收容,问题迎刃而解。商量妥所有细节后,陶光祖兴奋地离开。

雷九指笑道:“你们可知在老陶来说,你们是久旱下的甘霖雨露,这几年来,他们不知被池生春修理得有多惨!所以听到你们全力支持李世民,比谁都高兴。所以我必须让他来见你们打个招呼,以坚定他的信心。不是我捧你们,你们的名号比秦王还要响亮,提起你们,江湖上谁个不竖起拇指赞一句英雄了得。”

寇仲哈哈笑道:“多谢捧场。咦!小侯为何仍未回来?”

雷九指道:“这表示香贵非是居于长安城内,而是在附近的某城某县。香贵瘦了很多,显然生活并不好过,换我是他,瞧着自己一手创办的罪恶王国不住萎缩,当然不好受。”

寇仲道:“他败在你手下是应该的,这叫此消彼长,他的将来一片暗黑,只能依附魔门挣扎求存;雷大哥你则是前途光明,如日中天,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雷九指欣然道:“最重要的是我不怕输,因为赌桌上的得失并不能影响最后的结果。现在我最想做的事是找个地方喝酒狂欢,我们去上林苑如何?”

寇仲道:“今晚不成,因为池小子想找我们去祭旗。明晚如何?风雅阁该稳妥点,还可为小杰助攻。”

徐子陵心中欣然,知雷九指信心尽复,重拾生趣,再不会拒绝在生活中寻找快乐。生命的乐趣正在于此,只要坚持不懈,在逆境中不气馁,时来运到下或会出现令人惊喜,有似柳暗花明的转机。

侯希白在黄昏时从秘道回城,香贵的行踪终有着落,藏身于长安西面黄河上游的始平城,顺流而下,小半天可抵长安。侯希白回房休息。

寇仲欣慰道:“几经辛苦,终得悉香贵行踪,我会派人到始平伺候香贵,摸清楚他的虚实,在他最意想不的时间把他生擒活捉,彻底摧毁他香家的基业。”

徐子陵道:“我想先去见了空。”

寇仲皱眉道:“明天去见他好吗?池小子的约会时间差不多到了!你这小子真不够兄弟。唉!不过白清儿的媚眼儿确令人吃不消。”

徐子陵耸肩道:“我并非出卖你,而是心中忽然感到该去见见了空。放心吧!有福同享,有祸也不会要你单独去消受。小弟速去速回,不用费多少时间。”

寇仲拿他没法,只好放他走。

待徐子陵去后一会儿,寇仲踏足大街,心中涌起奇异莫名的感觉,十天半月后,他会以少帅军最高领袖的身份,重回长安,迎接他们的将是大唐朝的皇帝,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相信的事,现在说出去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蔡兄大驾何去?容小弟送兄一程。”赫然是沙家二少沙成功从马车厢探头出来,向他作友好呼唤。寇仲目光移往御者位置,驾车的大汉叫张雄,懂点拳脚功夫,性好吹牛,是沙二少的心腹。虽然他不大喜欢沙成功,但因丑神医的身份与他有过密切的交往,心中也不由得充满古怪而亲切的感觉,更想看看这小子这次示好有什么目的,欣然登车。

徐子陵随在了空身后,来到大东寺西园一所精舍前。一直不发一言、默默领路的了空微笑道:“子陵请进!”说罢掉头离开。

滴嗒!滴嗒!园内树木上的冰挂开始溶解,因天气回暖不断有水滴流淌,告诉人严冬已过,大地春临。

徐子陵伸手敲门,师妃暄柔美的声音响起:“子陵进来!”

虽明知精舍内该是师妃暄,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徐子陵的一颗心仍是无法控制的灼热起来,又隐隐感到这样的反应不合乎他与这美女协定的关系。

推门而入,师妃暄安坐一角,露出充满欢悦的笑容,喜滋滋地道:“子陵你好!”

徐子陵被她亲切和大有深意的呼唤差点召去魂魄,深吸一口气,举步到她身旁隔几坐下,叹道:“我不用掩饰见到妃暄你的激动,对吗?”

师妃暄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秀玉容平静下来,温柔地说道:“当然不用掩藏,妃暄也不愿看到你那样子。听大师说你们形势有变,情况究竟如何呢?”

徐子陵把情况详说一遍,目光没法离开她清丽脱俗的花容片刻,看她秀眉轻蹙边静聆边思索的动人表情,令他不知人间何世。

师妃暄待他说罢,迎上他灼灼的目光,说道:“秦王的信何时可送到李渊手上?”

徐子陵答道:“应是明天午后时分。”

师妃暄横他一眼,似是怪他目不转睛地对她作刘祯平视,又似芳心羞喜交集,那表情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轻轻道:“徐子陵啊!你们的计算或者有差错哩!”

徐子陵像从一个美梦中惊醒过来般,栗然道:“错在何处?”

师妃暄目注前方小厅堂另一边窗外融在黄昏中的园林,说道:“东宫的怪火后,李渊当晓得秦王与建成、元吉的斗争,已臻势不两立的恶劣境地,他若接受秦王事先未请准而私下与你们结盟的提议,等于忽然倾向秦王的一方,令秦王与太子的关系更趋紧张,如此重大的决定,李渊将煞费思量,犹豫难决。”

徐子陵道:“当李渊问左右意见,封德彝会进言劝李渊邀寇仲来长安商谈,以示诚意,此可让颉利晓得李唐和少帅军联成一气共御外侮。”

师妃暄道:“此计本身异常巧妙,但由于整件事不利于建成,而封德彝又被视为倾向建成,李渊会避过封德彝或裴寂这些太子党的拥护者,另向他人听取意见。”

徐子陵同意道:“妃暄之言有理,幸好我们尚有李神通为我们说话。”

师妃暄思索半晌,说道:“李神通一直与秦王关系密切,是李渊听取有关此事意见的理想人选,却非是首选。若我是李渊,会寻求局外人较中立的想法。”

徐子陵一震道:“王通?”

师妃暄朝他瞧来,说道:“王通不远千里而来的警告老朋友,李渊必是心中感激,且为要进一步询问少帅军与宋缺的确切关系,好下此牵连重大的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王通的意见对李渊有决定性的影响。”

徐子陵色变道:“那怎么办好呢?”说到心思缜密,他和寇仲绝对不及师妃暄。

师妃暄从容道:“这方面由妃暄想办法,幸好夷老目前正在长安,妃暄可央夷老在秦王的信函传抵长安前,安排妃暄与王通见面。王通是当代大儒,深明时局利弊,兼之与敝门秀心师叔交情深厚,妃暄有信心说服他。”

徐子陵呼出一口气,说道:“幸好妃暄及时赶到,否则我们将功亏一篑,悔之莫及。”

师妃暄淡然自若道:“我能为你们解决的,不过是这方面的区区小问题,你们准备如何应付石之轩?”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一直为此头痛,至今仍未想出万全之策,只隐隐感到青璇是我们唯一的救星。”

师妃暄道:“你的青璇该在这几天内收到信息,若她立即赶来,约还需七、八天的时间。”

徐子陵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愕然道:“我的青璇?”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终是女儿家嘛!少许妒忌心总是有的,子陵勿要介意。”

徐子陵呆看她好半晌,苦笑道:“长安事了后,妃暄有何打算?”

师妃暄平静地答道:“妃暄会返回静斋,大概不会再下山。子陵可知敝师到岭南赴宋阀主之约的过程?”

徐子陵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师妃暄眸神往他飘送,俏脸泛起圣洁明亮的光泽,令她更是秀美至不可方物,柔声道:“他们并肩漫步,绕磨刀堂一匝,师尊飘然远去,返回静斋,没说过半句话。子陵从中得到什么体会呢?”

徐子陵一震道:“妃暄!”

师妃暄喜滋滋地道:“他们令妃暄想起禅门的拈花微笑,直指本心,不立文字。”

徐子陵打个哈哈,点头道:“明白啦!”

师妃暄徐徐道:“王通方面若有好消息,妃暄会让你们立即晓得。”

徐子陵道:“若王通可说服李渊把与我们结盟之事暂时保密,对我们更为有利。”

师妃暄道:“妃暄也是这么想,李渊大有可能请夷老往见宋缺,把事情弄清楚再作决定,对他那一代人来说,只会信任宋缺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谁不晓得宋缺一言九鼎,说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徐子陵皱眉道:“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月的工夫,时间太长了!”

师妃暄道:“放心吧!李渊会是双管齐下,一面派人探宋缺口风,另一方面看你们是否有胆量和诚意亲到长安来。你们此计最妙的地方是不管你们是否真的肯暂时放下兵刀,只要你们在长安出现,足可收震慑颉利的效应,而这正是李渊眼前最渴望的大礼。”

徐子陵想起一事,说道:“婠婠目前正在长安,对我们的事了如指掌,我们怕她会因师门之约,向妃暄挑战。”

师妃暄平静地说道:“妃暄落脚的地方是玉鹤庵,若她要那么做,妃暄只好奉陪到底。”

寇仲踏足福聚楼,耳际还萦绕着沙成功在马车内向他说的话。这家伙可能因花费无度,手头拮据,所以希望能从这次沙天南入股贞观钱庄中得利,力图成为代表沙天南到钱庄看管收支的人选,遂向寇仲打听钱庄目前发展的情况,好向沙天南汇报领功。寇仲乐得虚与委蛇,从他那里弄清楚沙天南入伙的背后原因,竟是出自李建成的指使,沙天南自是无法推托。沙成功为夸耀沙家在长安的影响力,尽告他沙家在长安城内成立军器厂的情况,令寇仲掌握得长林军兵器弓矢的来源,非常有用。

值此华灯初上的时刻,福聚楼三层楼全告爆满,闹哄哄一片,充满繁华盛世的气象。宴会举行的地方是只设于二楼的贵宾厢房,景观当然及不上三楼,可是却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和较为清静,适合白清儿像上回般向他们大灌迷汤。想起白清儿他便头痛,今晚会是难过的一夜。不过为加重对香家银根的打击,辛苦些是无可避免的,只希望徐子陵快点赶来,好分担他的痛苦。

六福赌馆人头涌涌,喧闹震堂。在池生春、乔公山、尔文焕、白清儿陪同下,被他们视为肥羊的寇仲和徐子陵跨步入堂,那被池生春称之为师叔的魔门高手许留宗趋前接待。

白清儿贴近寇仲,半边香躯挨在他肩膊,媚笑道:“听说蔡大人和匡大人是赌场豪客,逢赌必胜,清儿今晚定可叼两位大人福泽的恩赐。”

寇仲感到她充盈弹力的酥胸在肩膀处轻轻摩擦,登时心中火发灼热,暗呼厉害,知是她媚功的一种挑逗男人的手段,内含魔门心法,遂装出情不自禁地往她挨贴,笑道:“清姑娘究竟从何处听到这种与事实刚好相反的消息,我两兄弟是输多赢少才对。不过近来赌运确稍有好转,希望今晚老天爷仍未对我们改变眷宠的心意吧。”

池生春此时来到寇仲另一边,欣然送上一篮子大额筹码,说道:“这里是五千两筹码,两位大人可忘情找乐子。”

乔公山笑道:“两位现在对六福该比我们更熟门路,想到哪一座贵宾馆一试手风呢?”

尔文焕推波助澜道:“我们全是陪客,两位大人是正主儿。”

寇仲当然不会因池生春的大手笔有丝毫感激,且此五千两筹码只是池生春代为垫支,非是不用偿还,且是要令他们迅速欠下重债的手段,忙笑答道:“正主儿是文通而非小弟,他的赌术比我高明,我是陪太子读书。”

众人目光集中到徐子陵,他微笑道:“小弟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就是用这五千两银在此大堂豪赌一铺,不论输赢,今晚就此作罢。五千两我们两兄弟还勉强赔得起。”

寇仲心中叫妙,一铺定胜负,既可重创池生春,兼可提早回去睡觉,一举两得,幸亏徐子陵想出此法。乔公山、尔文焕、许留宗和白清儿同感错愕,朝池生春瞧去。

池生春神色不变,嘴角溢出一丝充满奸狡意味的笑意,点头道:“匡大人豪气冲天,五千两赌一铺,为我们六福开创纪录,不知匡大人要挑哪一种赌局?”

徐子陵从容道:“我最惯的是骰宝,选这一门吧!”

池生春向许留宗笑道:“贵客临门,当然由许老师亲自主持。”

许留宗欣然而去,看他的表情,显然有十足信心令两人倾家荡产,纵使两人负担得起输掉的五千两,但因赌徒急想翻本的心态,只要池生春肯不断借出银两,可保证两人离不开赌桌半步。

池生春笑容可掬地说道:“各位请随我到这边来。”

赌桌的主持换上许留宗,六福的看场大汉软硬兼施的让围聚赌桌的人让出两个空位子,予寇仲和徐子陵昂然入座,乔尔等四人则立于两人椅后旁观。赌客们见是许留宗亲自负责摇骰盅,又见池生春在旁伺候,加上白清儿的美丽,乔尔两人的官威,均感事不寻常,纷纷聚来看热闹。许留宗先向两人展示盅内情况,又取出一盘十多套骰子任两人挑选,以示没有弄鬼。此时围观者达百人之众,人人低声议论,嗡嗡作响,倍添紧张气氛。

池生春笑道:“匡大人要赌大小还是点数?”

徐子陵手离赌桌,因已弄清楚赌桌没有机关,许留宗将纯凭手法赢取此局,淡淡地说道:“当然是赌三粒骰子的总点数。”

池生春等为之一呆,围观者则以看傻瓜的目光瞧着他。

只有寇仲对他信心十足,笑道:“今天你定要提携兄弟。”

要知骰宝有多种下注方法,最受欢迎的是赌大小两门,其次是分十六门押注,又或以各骰本身点数下注,赔注由一赔一随不同赌法增加,而押中机会均比以三粒骰子总点数押注为高。

寇仲对赌骰宝并不在行,顺口问道:“赌总点数的赔率是多少?”

许留宗一派赌林高手风范,闻言淡淡地说道:“是一赔十六。”

寇仲为之咋舌,虽弄不清楚这赔率是如何定出来,亦知中宝率微乎其微,否则六福早关门大吉。一赔十六,五千两要赔八万两通宝,等于近三千两黄金,是个惊人的大数目。

白清儿忍不住俯身凑到徐子陵耳旁,呵气如兰的轻轻道:“匡大人确够豪气,可是五千两不是个小数目,足可替清儿赎身,匡大人须三思而行。”

徐子陵晓得她想分自己心神,微笑道:“这样够刺激嘛!”

随手挑出一副骰子,递给许留宗,后者高举骰子,让所有人清楚看到,接着投进盅内,封盖,倒转平放桌上。气氛更趋紧张。徐子陵知道许留宗摇盅在即,忙收摄心神,精神晋入精妙如神的境界,感觉到每一粒骰子在盅内的情况,虽然他并不能神通广大至知道骰子现在向上的点数,可是当骰子摇晃碰撞,他可从声音的轻重丝毫不爽地分辨出来。

许留宗目注徐子陵,以充满挑战的语气道:“匡大人肯定是听骰的高手,小人献丑了!”两手前探,捧起骰盅,手法娴熟轻巧,围观者同声喝彩,把更多人吸引到这桌来,层层叠叠,挤得水泄不通。寇仲首次为徐子陵担心起来,这许留宗肯定是摇骰盅的高手,可令懂听骰的人被愚,而徐子陵却是挑战自己听骰能力的极限,须把三粒骰子的点数完全掌握。

徐子陵洒然耸肩,说道:“许老师请!”

白清儿讶道:“匡大人对着赌桌,顿时变成另一个人似的。”

寇仲心中大懔,醒悟到他和徐子陵确会在某种情况下恢复自己原形,现出破绽。

徐子陵与他交换个眼色,心神丝毫不乱,漫不经意地答道:“这就叫赌徒本色,更是我乐此不疲的原因,只有在这里,才能寻回真我。”

“叮叮咚咚!”许留宗摇响骰盅,在时间拿捏上显出一派赌林高手风范,若徐子陵因说话分神,定着他道儿。徐子陵的心神全集中到在盅内疯子般跳跃交碰不休的三粒骰子上,脑海几可现出其中真相,丝毫不受许留宗忽轻忽重、快缓无度的摇盅手法所惑。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白清儿右手手指往他胁下要穴刺来,劲气敛而不发,若非他这种级数的高手,休想发觉。到指尖及体,突如其来的真气,力足可震断他的心脉,以他的功力仍是难逃死劫。心念电转下,他明白到自己和寇仲均犯下同一错误,是没把白清儿放在心上,而事实上她是近乎婠婠那级数的魔门新一辈高手,才智更不会差到哪里去。难道她看破自己是徐子陵?不会的,她只是试探,他猛下决心于赌此明的一注的同时却暗里应付另一赌局。白清儿手指在触体前收回去,像从没发生过。

“砰!”骰盅离手放回桌上去。徐子陵暗叫糟糕,他因被白清儿分散心神,虽然所料不差,白清儿只是摸他底子,而非真要杀他,可是却令他听不到骰子“落地”那最关键的一刻。

许留宗信心十足的喝道:“各位请押宝,手快有!手慢无!”

众人纷纷押注,没有人计较徐子陵会押哪一个点数,因认为他必输无疑,而徐子陵心知肚明,他早输掉此局。

寇仲感觉到他的异样,知趣的哑然失笑道:“赌总是有输有赢的,这次输不代表下次也输,兄弟!押下去吧!”这么说,池生春等登时晓得这匡文通听骰失灵,功力有所未逮,输个一塌糊涂。

徐子陵明白寇仲的意思,他们既知道香贵藏身处,今晚纵狠胜而回,只是锦上添花,输掉又如何?有什么大不了,五千两他们当然付得起。想到这里,心中释然,心灵立时晋入晶明剔透的境界。

许留宗催促道:“匡大人!就只剩下你了!”

桌上满布大小注码,徐子陵成为各人目光的焦点。徐子陵忽又想到另一个新的问题,假若他输掉此局,已生疑心的白清儿会不会怀疑他高明到因晓得她曾施暗袭,故分神下听不到骰子落点。当然,如果他押个正着,白清儿再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池生春可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匡大人可待下一局落注的。”

就在这胜败系于一线的紧张时刻,徐子陵的脑海清晰无误地浮现三粒骰子的点数。他无暇计较,事实上恐怕永远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心二用下仍掌握到骰子摇动的情况,还是预知即将发生的未来,把整篮子筹码放到桌上,笑道:“十二点!赌五千两通宝!”众赌客始知他是孤注一掷大手豪赌,一阵哗然。

许留宗喝道:“开宝!”两手往倒转的骰盅抓去,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人人屏息以待,好在第一时间看到骰盅掀起后三粒骰子的情况。

池生春神态悠闲,对许留宗的手法信心十足,许留宗其中一项独门绝活,是当骰子落地时,会悄无声息的再翻个转,此着可使任何听骰高手阴沟里翻船,大吃一个哑巴亏。池生春本身是深懂听骰者,便自问没法听破许留宗的手法,故一点不怕徐子陵可押中。“哗!”许留宗也是直至此刻才知道真确点数,脸色骤变。三粒骰子分别是两个五点一个两点,合起来总数恰是十二点,徐子陵一注全中。

寇仲登榻就寝,心中仍浮现着池生春等人失落无奈的表情。婠婠幽灵般现身房内,毫无先兆。

寇仲忙一手掀被,另一手夸张的按着胸前道:“想吓死人吗?下回可否先敲门?”

婠婠笑盈盈的在床沿坐下,凑过来在他脸颊轻吻一口,娇柔地说道:“婠儿搞不清楚!你们究竟在弄什么鬼?竟把东宫的聚宝殿夷为平地?不怕暴露行藏吗?”

寇仲没有隐瞒,嘻嘻笑道:“确是我们干的。不用转弯抹角来套我们口风。他娘的!该我问你在弄什么鬼才对,三更半夜的来投怀送抱……”

婠婠竟真个投进他怀里,紧抱他的腰,娇喘细细地说道:“投怀送抱就投怀送抱吧!接下来不用人家教你怎么做啦!”

寇仲软玉温香抱满怀,心中只有危机重重的怵然感觉,叹道:“婠大姐不要耍我,小弟投降哩!请婠大姐先坐回原位,小弟还有天大重要的事情禀上。”

婠婠摇头道:“人家是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女人吗?我不管,今晚你定要好好怜惜婠儿。”

嗅着她青春健康的体香,感受着她充盈弹性和活力的动人胴体,听着她满含挑逗性的温馨软语,说不动心是骗人的。只恨更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只好强压下炽烈的欲火,苦笑道:“婠大姐仍是找错房间,所谓朋友妻不可欺,小弟绝不会做对不起我兄弟的事。”

婠婠“噗嗤”笑道:“胡说八道,奴家是子陵的妻子吗?没胆鬼!”终离开他的怀抱,坐直娇躯。

寇仲往她瞧去,在温柔的夜色中,正举起一对纤美的玉手整理稍见散乱长垂似瀑的如云秀发,其动作优美慵懒,且强调出迷人的曲线,诱人至极点,比刚才投怀送抱更令他心动。颓然道:“君子不欺暗室,我并非君子,当然可大欺特欺。只可惜这并非暗室,我包保陵少正用他那对小耳朵监听着小弟一举一动,看小弟有没有作奸犯科。”

婠婠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狠狠骂道:“没胆鬼就是没胆鬼,不用诸多借口,子陵的房是空的。你所谓天大重要的事,是否与师妃暄有关?”

寇仲一震道:“你的消息灵通至使人难以置信,怎晓得师妃暄在长安的?”

婠婠哂道:“你这叫少见多怪,师妃暄并不像你们般从地底钻进来,而是以本来身份堂堂正正的入城,婠儿怎会不晓得?”

寇仲呆瞧她半晌,皱眉道:“你有何打算?”

婠婠微耸香肩,若无其事道:“她是她,我是我,有什么打算不打算的?”

寇仲大奇道:“你们不是势不两立,定须分出胜负吗?”

婠婠甜笑道:“打打杀杀对大家均无好处,又令你们为难,婠儿没半点兴趣。先告诉你们一件事,你的老相好来了!”

寇仲一呆道:“我的老相好?”

婠婠伸出玉手,伸指在他脸颊轻刮两记,笑道:“玲珑娇不是你的老相好吗?现在她由董淑妮接待,在皇宫落脚,要不要人家为你安排幽会的时间地点?嘻!婠儿只是说笑,我怎会便宜另一个女人?”

寇仲听得发呆,婠婠续道:“听说董淑妮与杨虚彦因王世充举家遇害的事大吵一场,董丫头或许是可用来对付杨虚彦的一招奇招,就看你们如何利用。”

寇仲叹道:“你怎能对宫内发生的事如此了如指掌的?”

婠婠道:“这可是人家的秘密,更是先师最厉害的一招,早晚你们会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苦笑无语,直至此刻,他们对她心中的大计,仍没半点头绪,想想也感惧怕。

婠婠道:“轮到少帅说动听的故事了!”

婠婠去后不久,轮到一身夜行劲装的徐子陵入房。

寇仲道:“你见到婠婠离开吗?”

徐子陵在床沿坐下,说道:“恰好见到她逾墙而去,快如鬼魅,她的天魔功愈来愈厉害。不过她是往城南的方向跑,而非回宫去。”

寇仲皱眉思索道:“婠大姐到哪里去呢?长安城还有谁能令她三更半夜的登门造访?”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云帅有八、九成机会藏身波斯寺。”

寇仲抛开婠婠的事,奇道:“倘若见过他,该是十成十的晓得他躲在哪里,为何只有八、九成的把握?”

徐子陵解释道:“我不敢打草惊蛇,只躲在附近碰运气,却见到薛万彻鬼鬼祟祟的进入寺内,他不是见云帅见谁呢?”

寇仲不悦道:“我还以为你只是去见封德彝。”

徐子陵道:“封德彝不在家,放着无聊,故到波斯寺打个转,不是蓄意撇下你,少帅明鉴。”

寇仲失笑道:“小子耍我!”旋即讶道:“封公为何这么晚仍不回家?定是给李渊召入内宫,脱身不得。唉!先是婠婠,现在又给你这么闹闹,累得我睡意全消,这时刻有什么好去处?”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去见石之轩。”

寇仲愕然道:“似乎尚非时候,和他有什么好说的?老石精明得教人心寒,最怕是我们讲多错多。”

徐子陵道:“明天李世民的信函将送到李渊手上,妃暄虽说过王通可令李渊暂时把事情保密,但是决定权在李渊手上,至少他会让一众心腹大臣和建成、元吉等晓得此事。直至此刻,安隆仍没有和石之轩翻脸,倘若安隆在不敢隐瞒下把此事告诉石之轩,我们立告完蛋大吉。”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问题是我们可向石之轩说什么呢?”

徐子陵道:“告诉他我们须暂和李渊修好,以借他们的力量击退塞外联军,这并非谎话,不怕他不相信。至于刺杀赵德言,当然仍依计进行。”

寇仲接下去道:“岂知后来李渊看破我们的诡计,竟邀我们两大小子到长安来示众,弄得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对吗?你这小子,说谎骗人比我还在行。”

两人伏在可俯视石之轩秘巢的邻宅屋顶高处,头皮发麻地瞧着一道轻烟似的人影,从秘巢闪出,没入暗黑里去,转瞬不见。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那不是婠大姐吗?”

徐子陵也感到整条脊骨凉飕飕的,低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婠婠怎会和石之轩弄到一起的?”

寇仲全身如入冰窖,说道:“他们或许是同病相怜!唉!不管是什么原因,若他们两人合力玩阴谋害我们,我们肯定遭殃。你道婠婠会不会向石之轩泄露我们所有秘密?”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是婠婠,如何答你这问题?”

寇仲道:“不会的!我敢肯定婠婠不会害我们,因为她对陵少你仍是余情未了。”

徐子陵苦笑道:“亏你还有说笑的心情。”

寇仲恢复从容,笑道:“我是认真的,还要不要进去见老石?”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比之任何时间更要见他,看他的反应。不过待小半个时辰后才进去,让他不用怀疑我们碰上婠婠。”

寇仲点头同意,说道:“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刚才婠婠来找我们,主因是要肯定我们留在家里,然后去见石之轩,免被我们无意下撞破行藏,岂知鬼使神差的,仍避不过我们的耳目。”

徐子陵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石之轩在漆黑厅堂临窗而立,似融入黑暗里去。两人来到他身后,石之轩出奇地平静地说道:“有什么要紧事?”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邪王原来是不用睡觉的,这是什么功法?”

石之轩淡淡地说道:“我在思索,你们为何如此紧张?是否想杀我?”

两人心中大懔,少许心情上的异样,竟没法瞒过他。

徐子陵苦笑道:“邪王法眼无差,不过却有些误会。我们之所以心情紧张,是因有事隐瞒,现在却因事情发展至无法隐瞒的地步,所以不得不向邪王如实说出。”

石之轩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寇仲,最后落在徐子陵身上,出奇地平静地说道:“石某人在听着。”

寇仲歉然道:“我们这次到长安来,不是要行刺李世民,而是要对付香贵父子。”

石之轩双眉皱起来,说道:“香贵父子竟可令你们放下大事不顾,劳师动众的犯险远来,你们认为我肯相信吗?”

两人暗松一口气,看石之轩的神态,婠婠理该没有泄密。

徐子陵道:“这是我们唯一对付香贵的机会。若我们攻陷洛阳,香贵父子必闻风远遁,找个隐秘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石之轩目光移到他脸上,微笑道:“既是如此,你们可一直瞒下去,为何选在今晚向我说实话?”

徐子陵道:“因为我们与李世民私下协定,颉利的威胁一天不除,我们绝不会攻打洛阳。”

石之轩微一错愕,双目杀机剧盛,目光来回扫视两人,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寇仲此时更肯定婠婠没有出卖他们,叹道:“邪王或许不会为中土大局着想,我们却不能如此冷血。中土人关起门来自家斗生斗死是一回事,可是遇上外人来犯,我们却去抽李渊后腿,让外族人成功得手,我们则无法办到,所以与李世民私下有此协定,请邪王体谅我们的苦衷。”

石之轩双目凶光敛去,淡淡地说道:“对付香贵或者是你们到长安来的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目标是我石之轩,对吗?”

徐子陵叹道:“若我们有此打算,早和邪王动手。”

石之轩露出一丝高深莫测,又充满冷酷的笑意,柔声道:“赵德言仍在来此途中,为何你们这么急于把事情揭破?”

寇仲苦笑道:“这叫纸包不住火,李世民必须向李渊禀告此事,而我们则因成功寻得香贵,只未知香玉山行踪,遂决定暂时离开长安,此来顺道向邪王你辞行。”

石之轩倏地别转雄躯,负手注视窗外,沉声喝道:“滚!立即给我滚!在我忍不住下杀手前,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回到司徒府,两人的心情仍很坏。

在内堂坐下,寇仲摇头道:“我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和老石翻脸动手,那么现在便不用有任其宰割的无奈!天晓得他会有什么行动,若他在李渊收信前揭破我们,将会破坏一切。”

徐子陵道:“他刚才既没有出手,当不会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我记得他曾说过,绝不会因愤怒杀人,看来不是随口说的。唉!希望他仍可保持理智。”

寇仲叹道:“我们先让他生出刺杀赵德言以统一魔道的希望,刚才则令他希望幻灭,老石可非善男信女,岂肯轻易放过我们,只因自问收拾不了我们,故放我们走而已!我没有你那么乐观。”

徐子陵道:“你忘掉哩!婠婠之所以会去找石之轩,是因我们曾告诉石之轩婠婠也在长安,所以石之轩以魔门秘法联络,让她晓得他藏身处,遂有今晚婠大姐登门拜访老石之事。老石和婠大姐的结盟,代表魔门两代最杰出的两个人物携手合作,等于魔道的统一,何况还有振兴魔门的秘密计划。她不肯告诉我们,是怕我们阻挠和破坏,她对石之轩则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寇仲生出希望道:“对!你的分析大有道理,婠婠既不想弄砸我们的事,自因我们的行动对她有利无害,老石没理由破坏婠大姐的好事。”

徐子陵道:“入房休息吧!明天再看天是否会塌下来。由老天爷自己决定好哩!”

翌日两人从皇宫回来后,众人像等待判刑的犯人,留在司徒府苦候消息。来访福荣爷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仍络绎不绝,雷九指、宋师道、查杰等忙个不休,彤彤充当小婢,在大厅团团转,剩下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在内堂望天闲聊。

寇仲道:“原来融雪是这么一塌糊涂的,处处泥泞污水。唉!春天来了!”

侯希白道:“有什么好叹气的,至少直至此刻,石师仍没告发我们。”

寇仲对徐子陵笑道:“我们昨晚算漏这小子,人道虎毒不食子,侯小子是他爱徒,可算是半个儿子,加上你这另外的半子,合起来刚好是个完整的儿子,对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亏你有说笑的心情,希望你待会儿仍可笑得这么开心。”

寇仲挨到椅背,伸展四肢道:“这叫苦中作乐,啊……你道池小子偷鸡不着蚀把米,下一步会怎么办?”

侯希白道:“他还可以干什么?只好拖延时间以筹措银两,待总店正式开张后再进行蚕夺钱庄控制权的阴谋。”

寇仲道:“他唯一的办法是抢去我们开设钱庄的老本,本想由我们两个烂赌鬼入手,现在则此路不通。池小子怎斗得过我。”

徐子陵提醒道:“小心他会由陈甫那里入手,在尹祖文的七针制神下,没有人能保住秘密。”

寇仲洒然道:“那我们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公然把黄金运到这里来,看池小子还有什么法宝?想做便做,横竖闷得发慌,我们立即报请福荣爷由他亲自主持。”

黄昏时分,众人终从沈落雁处接到消息,李渊于正午稍后时间收到李世民的密函后,立即约见王通和欧阳希夷,闭门密谈整个时辰。王通和欧阳希夷离开后,李渊立即召来建成、元吉和裴寂、封德彝、李神通等王侯贵族、心腹大臣举行紧急会议,至此刻仍未有结果。这次为李世民送密函的人是柴绍,他贵为未来驸马爷,又因李秀宁的关系,向来得李渊宠爱,由他负此重任可说不作第二人想。

据徐子陵和李世民先前拟定的策略,李世民在密函里是实话实说,只漏掉去岭南见宋缺的关键环节。过程是由师妃暄做说客,劝服徐子陵以大局为重,再由徐子陵穿针引线,安排李世民与寇仲密会于运河,协议于外族联军压境之际,息止干戈。因情势紧迫,李世民身为前线统帅,故不得不先与寇仲谈妥,然后禀上李渊,让他作出最后的决定,整件事合情合理,且因李世民于出征前早表明这方面的心意,更是无懈可击。

从利益去看,这样一个协定对李唐有百利无一害,唯一的问题是会令李世民声威大增,难以压制。至少无法忽然对李世民投闲置散,又或在回京后立即打入宏义宫,褫夺兵权,且还要借助他令寇仲履行协议的承诺。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子党和妃嫔党的强烈反对可以预见,就要看李渊能否坚持。在建成、元吉方面,唯一有说服力的反对理由,是息兵之议乃寇仲玩的手段,令唐室与东突厥因此关系恶化后,寇仲将毁诺出兵攻打洛阳。徐子陵的妙计恰是针对此而发,不管寇仲是真情还是假意,只要他肯现身长安,与李渊握手言欢,事件本身已具有无比的震撼性,足可令颉利南下前三思,且可令联军中与寇仲有共患难生死的兄弟战友如突利、菩萨、古纳台兄弟等三大主力人马生动摇之心。

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闷在司徒府内苦候消息,直至凌晨时分,沈落雁姗姗而至,在内堂坐好后,这美女笑道:“事情成功了一半,只待皇上正式向秦王作指示。”

寇仲、徐子陵、侯希白、雷九指四人你眼望我眼,不明白什么叫“事情成功了一半”,不过总知道非是坏消息。

沈落雁微笑道:“在会议上,争论激烈,建成、元吉和裴寂轮番质疑秦王与你们的关系,更不相信你们的诚意。幸好得李神通大力为你们撑持,指出正因你们与秦王亦友亦敌,才在塞外联军的压力下谈拢,因为乘人之危乃战场上的常规而非例外。李神通更反问建成、元吉,能否说出寇仲或徐子陵任何一个背信弃诺的例子,令建成他们哑口无言。嘻!想不到你这两个小子声誉这么好,好得连恨你们入骨的人也没话可说。”

雷九指道:“李神通的话既然这么有力,事实俱在,李渊为何还不立作决定?”

沈落雁道:“建成等当然不会如此容易就范,反讽因寇仲有义释李神通之恩,故李神通为你们说好话,令李神通勃然震怒,差点翻脸。”

寇仲道:“李渊没提出邀我们到长安,以肯定我们的诚意吗?”

沈落雁摇头道:“是由封德彝提出来的,建成等还以为封大人是故意为难李世民。先不说他们认为你们不敢以身犯险,在他们心中,纵使你们敢来长安,他们也可借助突厥人的力量,一举两得地同时把秦王和你们干掉,何乐而不为?争论至此才缓和下去。”

侯希白皱眉道:“那事情应就此决定,为何却只成功一半?”

沈落雁道:“因为李渊今晚举行国宴为伏骞王子饯别,所以结束会议,说明早再作决定。”

这几句话勾起寇仲和徐子陵的心事,因为若李渊拒绝伏骞邀他们两人到吐谷浑交流球技的事,他们将不知以何法脱身。

徐子陵不解道:“李渊为何对邀我们来的事犹豫难决?先有王通和夷老两外人为此说项,再由较中立的封公提出,他没道理不立即决定。”

众人点头同意,李渊没有立下决定,令整件事蒙上阴霾,大有可能功亏一篑。

沈落雁叹道:“这叫一得一失,还不是东宫火器大爆炸累事,使李渊清楚建成有杀秦王之心,令事情更趋复杂。”

雷九指冷哼道:“说不定是李渊本身也有杀李世民的心。”

徐子陵摇头道:“气在上头时,动杀机是难免,不过事后平静下来,怎样都会眷念骨肉之情。照我猜李渊虽认定是秦王暗害张婕妤,但仍未有要致秦王于死的决心,只会夺他兵权,流放边疆不毛之地以作惩罚,不过这该是颉利退兵后的事。”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若子陵所料无误,我敢肯定李渊最后肯点头,而建成等尚以为有机可乘,策动诸妃做说客,结果如何,不问可知。”

沈落雁笑道:“奴家要走了!你们今晚乖乖的不可随处乱跑,明天将会是春阳普照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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