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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杀出南阳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4674 2024-03-05 11:28:41

祝玉妍近十多年来,从未像这一刻般满蓄杀机,她刚才可说施尽浑身解数,却只能令徐子陵受了点毫不足道的轻微内伤。而最令她心寒的是对方根本不怕她的“天魔幻相”,使她天魔大法的威力大打折扣。此时她舍去生擒对方的念头,决意全力毙敌,免去将来徐子陵变成另一个宁道奇的后患。

徐子陵若晓得祝玉妍心内的想法,当可非常自豪,但此刻他脑筋转动的只是如何保命逃生,好在日后取回这令他悲愤痛心的血债。面对祝玉妍惊天动地、威力无俦的全力一击,他绝不可退缩,否则会是兵败如山倒之局,直至被杀。

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制造出来的“力场”,比之婠婠又多了数十年千锤百炼,达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魔功和经验在其中。在一般情况下,纵使以徐子陵目前的突破和功力,对祝玉妍的掌劲仍是借无可借,卸无可卸。幸好他因曾有过受婠婠把天魔劲送入体内以对付尤鸟倦的体验,故比寇仲更深悉天魔功法的虚实微妙,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急存亡之际,只好拼命一试。

他仰首上望,双目神光大盛,手捏施无畏印,被寒劲入侵得差些凝结的血液顿时开始流通,血管同时收窄,使血液奔行加速,全身真气周游不息,适才乏力的感觉顿即消去,体内气劲澎湃,再变化出正反两股力道,往左微移三尺,一拳击出。

祝玉妍此刻杀机更盛。

本被她天魔劲压得斗志全消的年轻对手,忽然全身衣袂拂扬,变成另一个人似的站得稳如泰山,而她更不明白的是对方击来的一拳竟没有丝毫劲道,偏又有种玄奥莫测的感觉。

蓦地对方往横移开,自己无坚不摧的天魔劲场像忽然失去重心和目标似的,晃晃荡荡,使催劲的她反而难过至极点,但这时变招已来不及,双掌惟有原式不变,改向下推。以祝玉妍经验的丰富,眼力的高明,仍要自认对徐子陵看不通,摸不透。

“轰!”臂伸至尽,离祝玉妍从天击来的玉掌只有五尺的距离时,徐子陵体内正反两股真气变为绞旋而依相反方向旋动的一股气柱,像暴发的洪流般,脱拳而出,迎上祝玉妍全力的一击。

气劲交击。祝玉妍闷哼一声,被震得斜飞开去。徐子陵则再口喷鲜血,踉跄打转地掉下瓦坡,着地前,探足一点,箭矢般投往远方。祝玉妍足尖一点屋脊,又回飞追来。

徐子陵望着前方二十丈许火光熊熊、冒起大量浓烟的一组房舍投去。能否在仍有的一段距离前逃过祝玉妍的追截,将是生和死的分别。一记硬拼下,祝玉妍和他在绝无转圜余地中,同告受伤,分别只在轻重之异。能令这魔门大宗师受伤,他实可堪告慰。

适才他先以施无畏印凝起的护体真气,借正反移力把将他笼罩得动弹不得的天魔劲场卸开,再发拳攻击,利用他新近领悟回来宝瓶印式的发劲方法,令祝玉妍摸不清他的手法,不但硬挡她全力一击,还成功地借去她少许真气,更凭这注生力军的真气,在堕地前大幅舒缓了经脉的伤势,致能有余力逃窜。

尚差五丈便可进入浓烟密布的火场,而祝玉妍仍在十丈以外,在这有利的形势中,忽然人影一闪,一位清秀俊雅、动作潇洒的中年文士,竟拦在前方,手横铜箫哈哈笑道:“徐兄弟可好?辟守玄恭候多时。”

徐子陵只看对方动作的迅快轻松,气度丰姿,立即断定此人魔功之高,尤在边不负之上,自知必无可避,猛咬牙龈,以最刚猛的大金刚轮印,运聚所余无几的真气,丝毫不缓地直击敌手。辟守玄摇头叹道:“这叫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铜箫一摆,在空中画出反映背后火光的芒光,呼啸声随之大作,彷似鬼哭神号。

就在徐子陵对攻出的一拳已失信心,自叹小命不保的一刻,守玄背后的浓烟火光中异响突起,接着一团滚动的枪影,像龙卷风般往辟守玄卷去。

形势登时完全逆转过来,轮到“云雨双修”辟守玄腹背受敌。

以辟守玄之能,亦知难以抵挡两大年轻高手的前后夹击,尤其后面攻来的伏鹰枪事起突然,他因只顾前方以致背部空门大露,在措手不及下只能先求自保,虽明知只要挡得徐子陵一招,祝玉妍可及时赶上,仍要心中嗟叹地往横闪开,还要有多远避多远。

刹那间徐子陵和突利会合一起,徐子陵乘势一把扯着突利臂膀,拉得他和自己斜掠而起,投入浓烟深处。

祝玉妍赶到时,已迟了一步。

寇仲策马急驰,望着火头浓烟腾奔天上,染红了城南天际的天魁道场发狂般奔去,心中充盈杀机。所有通往道场的大街小巷均被该是与季亦农有关的武装大汉封锁,严禁其他人接近或赶去救火。此时寇仲的井中月沾满鲜血,硬闯七、八个关口,直赶到这里来。就在这时,浑身火星炭屑、狼狈不堪的徐子陵和突利从灾场钻出来,扑上墙头。站在墙头的徐子陵往他瞧来时突然脚步踉跄,差点掉下墙头,幸得突利一把抓着,拔身而起,再往寇仲投去。

两道人影同时出现在三十丈许外墙头处,迅若幽灵地往他们追来,寇仲认出其中一个是“阴后”祝玉妍,心叫乖乖不得了,接过落在马背的徐子陵和突利,立即勒转马头,转入长街,各人提气轻身,大幅削减马儿的负担,三人一骑,仓皇逃命去也。

奔出二十多丈,十多名大汉持矛挥枪从两旁扑出,箭矢更骤雨般从屋顶两边射下来。突利大喝一声,洒出漫天枪影,形成一个保护网,挡得劲箭抛飞堕地。徐子陵左右开弓,以拳劲掌风,震得扑来的敌人东倒西歪,抛倒跌退。

寇仲大喝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井中月闪电般在马头前掣动,挡路者无一幸免的溅血倒下。

健马没片刻停留的闯关而出。他们已无暇去看祝玉妍和辟守玄是否仍追在背后,只知凡挡我者,格杀勿论,来到两条大街交叉处,三人浑身浴血,却闯过多关,杀掉对方近百人,战况之烈,非身在其中,实难以想象。

突利喝道:“转左!”

寇仲记起李元吉、康鞘利等人正在北门外湍江的码头上,转左将可直抵西门,忙策马左行。

突利叫道:“快一点!妖妇愈来愈近哩!”

寇仲和徐子陵别头后望,只见祝玉妍和辟守玄一先一后,追近至十余丈的距离,只要稍有延误,会立即给追上,心中唤娘,欲催马加速,岂知口吐白沫的马儿早达至脚速的极限,倏忽间祝玉妍又追近至八、九丈。

两旁的房舍像幻影般往两旁急速倒退,前方人影你追我逐,数百人正在拼命厮杀,呐喊连天,伏尸处处。最令三人安慰的是西门处城门大开,显是负责守城的南阳帮众,遇袭下见势色不对,开城逃命,否则马儿难以飞越城墙,这么稍一耽搁,必被敌人追上无疑。

寇仲策马在交战双方的空隙中左穿右插,瞬那间进入深达六丈的门阙,马儿忽然前蹄失足,把三人倾倒滚地。三人滚出门外,来到吊桥边缘处,再弹起来,奔过吊桥,落荒逃去。祝玉妍和辟守玄追至桥头,终于力竭,停下来眼睁睁瞧着他们没在城外黑暗深处。

三人在城外一个山头颓然坐下,遥望南阳,仍隐见冲天而起的烟火。

寇仲苦笑道:“这次真是一败涂地,能执回小命是邀天之幸。”

双膝跪地的徐子陵,木无表情地沉声道:“他们怎样了?”

正急促喘气的突利艰苦答道:“该逃出来吧!我半强迫的劝得应羽、吕旡瑕等十多人护着吕重从秘道离开,才回头找你。”

寇仲忽然起立,一对虎目狠狠盯着南阳城上方火光,说道:“所有旧恨新仇,终有一日我们要与祝玉妍清算。”

突利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要到冠军去吗?”

寇仲征询徐子陵的意见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仰首望天,说道:“我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否则见到鹰儿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时候,将后悔莫及。而且像我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逃亡的本钱。”

突利一觉醒来,太阳已君临大地,在中天处射下暖洋洋的光线。徐子陵仍跌迦盘膝,闭目冥坐,却不见寇仲的踪影。他们身处的隐闭峡谷在南阳西北五十里外的山区内,丛林密布,浓荫掩蔽,正是藏身的好地点。峡底一道溪流蜿蜒而过,淙淙水声,份外令人感到山林的平和安逸,尤其在经历过昨夜的腥风血雨后。突利悄悄起立,三人中论伤势,以徐子陵最重,所以需更长调息时间。

抵达谷口时,寇仲正躲在一丛浓密的树荫下向天观望,当突利来到他身后,寇仲往天一指,说道:“看!”

突利循指示瞧去,一个黑点正在山区外十里许处的原野上飞翔,找寻目标。

寇仲问道:“谁的鹰?”

突利仔细观察,低声道:“该是康鞘利的鹞鹰,终追到来了!”

黑点又往远处移去,消没在一座小山之后。

寇仲叹道:“还是陵少心水清,若我们昨夜只知逃走,现在又会给人追得喘不过气来。”

突利在他旁单膝跪下,说道:“我们要重新决定逃走的路线,多了阴癸派这大敌,我们的处境更是不妙。”

寇仲道:“你的地理常识竟比我这汉人还好,真是讽刺,不如由你来设计逃亡路线吧!”

突利苦笑道:“你是否在讽刺我,因为小弟下工夫研究你们的山川地理,只有一个目的,不用说出来你也该知是什么。”

寇仲笑道:“自古以来,你们和你的匈奴祖先,不断入侵汉土,究竟是因仰慕我们中土的文化,还是想要我们的财帛子女土地?”

突利淡然道:“若用两句话来说,就是乘人之危或为人所乘,这才是入侵的动机,我不攻你,你便来侵我,有什么道理可言。”

寇仲沉吟道:“可是从历史看,总是你们寇边进侵的多,我们是为保卫国土而作反击吧!”

突利分析道:“这只是一种误解,由于战术、地理和社会的分异,你们在大多数时间只能处于被动的形势。坦白说,纯以武力论,你们汉人实在不是我们对手。真正令我们佩服的只有你们战国时的‘铁骑飞将’李牧,即使以汉武帝的强大,双方仍只是两败俱伤之局。”

寇仲大感面目无光,反驳道:“既是如此,为何你们的国界不能扩展越过阴山长城呢?可见我们或不擅攻,却是善守。”

突利心平气和地说道:“希望这番讨论不会损及我们兄弟间过命的交情。”

寇仲老脸微红道:“当然不会。只是气氛热烈了点,可汗请继续说下去。”

突利叹道:“说下去可能会更难听,少帅仍要听吗?”

寇仲苦笑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行吗?”

突利探手搂上寇仲肩头,说道:“我是诚心把你当作兄弟,故坦言直说。若比较高下,我们是以勇力胜,你们却智计占优。一直以来,汉人对付我们最厉害的法宝,不外分化与和亲两大政策,武功只作后盾之用。只要能令我们出现分裂和内鬨,你们可隔岸观火,安享其成。若以武力论,早在南北朝分立时,我们已横扫漠北,建立起强大的可汗国。但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好好一个突厥汗国不但分裂为东西两国,颉利还要置我于死地。若大家同心合力,你们凭什么阻止我们北下。”

寇仲听得默然无语。突厥的分裂,确与隋室的离间政策有莫大关系,这是看准突厥权力分散的弱点。因为突厥的最高领袖大可汗下还有若干像突利这种小可汗,各有地盘,实际上无论治权和武力均是独立的,所谓“虽移徙无常而各有地分”。故“分居四面,内怀猜忌,外示和同,难以力征,易可离间”。只要向其中某汗拉拢示好,可制造众汗间的矛盾。隋室虽对这种勇武善战,来去如风,有广阔沙漠作藏身处的强大游牧民族用武无地,却是有计可施。

突利续道:“你们是以务农为主,人虽多我们千百倍,但调动军队却非是易事,往往只会引起民变。且防线又长,难以集中防守,远征吗?我们只要断你们粮道,你们便成缺粮劳师的孤军,哪能抵挡我们这些出身大漠的精骑突袭,只是天气的变幻和沙漠的酷热,你们注定是败亡之局。”

寇仲苦笑道:“事实如山,教我如何分辩。唉!可否告诉我,像你们现在存心使中土四分五裂,支持汉人打汉人的高明妙策,是否赵德言替你们想出来的?”

突利摇头道:“定此策者乃‘武尊’毕玄的亲弟暾欲谷,此人不但武功高明,且谋略过人,在我国地位仅次于毕玄,甚得颉利尊敬信任。”

寇仲叹道:“果然厉害,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离强而合弱。照这么看,说不定这次可汗被设计陷害,也是出于这个什么谷的献计,希望能收回所有小可汗的兵权,建立一个集权中央的国家,到连西突厥都被平复时,中土将有大灾难。”

突利一震道:“我倒没想得这么深入,但毕玄……唉!利害关头,确很难说。”

徐子陵此时来到两人身后,说道:“看!”

两人望往万里无云的晴空,鹰又朝他们的方向飞来。

寇仲道:“该到哪里去呢?”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入黑后我们重返南阳,到时见机行事如何?”

两人为之愕然。

城内虽行人较少,天魁道场尽成瓦砾残片,但南阳情况跟事变前分别不大。更如徐子陵所料,没有关卡截查来往人流,城门码头均保持开放。南阳的命脉在乎贸易,而贸易的基本条件必须保持南阳的开放和稳定,使本地和四方往来的商贾放心大做生意。昨夜季亦农在阴癸派倾巢而出的支持下,一举把敌对的南阳帮和天魁派两大势力,以雷霆万钧的姿态连根拔起,正是要把混乱减至最低。

可想象季亦农现在正忙个不亦乐乎,频向其他帮派领袖和大商家保证他们的利益,以确立自己的治权,接收南阳帮和天魁派辖下的业务。在这种时候回城,既可避过李元吉和云帅两方人马的追捕,又大出阴癸派意料外,由明转暗,可伺机反击或逃遁,至少争得喘一口气的时间。三人渡过护城河,在城西翻墙入城,以真面目找了间旅馆作落脚的地点,寇仲到饭堂向伙计打探消息,突利和徐子陵留在房中等候。

突利怀疑地说道:“我们是否会太张扬?”

盘膝坐在椅内的徐子陵道:“假若可汗是季亦农,是否会大张旗鼓的命人四处找我们呢?”

突利恍然道:“子陵的脑筋确比我灵活,季亦农当会极力掩抑,有点像襄阳钱独关的情况。假若他告诉手下或其他帮派,说要对付的人是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所有人都会怀疑他有什么凭借?”

徐子陵微笑道:“阴癸派势将偃旗息鼓,惟恐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我们暂时该是安全的,兼且谁料得到我们会留此险地。”

突利叹道:“可惜昨夜一战将是秘而不宣。否则子陵能与祝玉妍在正面交锋下全身而退一事,足可令子陵声价大增百倍。”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虚名虚利,求来作什么。现在阴癸派的势力愈趋壮大,我们若不能趁这要紧关头对阴癸派展开反击,到米已成炊时,一切迟了。”

突利大讶道:“现在不是米要成炊吗?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能干出什么事来?”

徐子陵双目闪过浓重的杀机,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只要杀死季亦农,整个局势将可扭转过来。”

此时寇仲回来,坐在床沿处,说道:“南阳城表面看大致平静,其实人心惶惶,有人说南阳帮的杨镇会在两天内反攻,又有人说朱粲会乘虚而来。对季亦农,城民大多没什么好感。”

徐子陵道:“天魁道场被夷为平地,城民有什么反应?”

寇仲道:“他们均认为季亦农太过分,据说不但中立的荆山派和镇阳帮大为震怒,与季亦农同流合污的朝水帮、灰衣帮及湍江派都认为不该弄至如此地步。但碍于季亦农声威大振,故敢怒不敢言。季亦农此举,已激起公愤。唉!若非我们插手,祝玉妍该不会为利害所逼,蠢得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

突利道:“现在我们应如何行事?”

徐子陵忽然打出“有人接近”的手势,寇仲则目射精光,盯着房门。

接着“咯!咯!”敲门声响,三人交换个眼色,均惊疑不定。

他们的敌人实在太多,敲门的可以是任何一方的人,而若行踪这么轻易被人掌握,当然大是不妙。

一把柔媚的声音在门外道:“人家可以进来吗?”

寇仲虽觉耳熟,一时却记不起这么诱人的一把嗓音是属于哪位女主人,沉声道:“请进!”

“咿呀”一声,没上闩的房门被推开来,现出一位婀娜多姿,身段惹火迷人的美女,外披耀眼的黄色披帛,头戴帷帽,下系红色的石榴裙,花枝招展,艳光四射。

寇仲啊一声地立起来,施礼道:“原来是海沙帮新任帮主‘美人鱼’游秋雁小姐芳驾光临,顿令篷室生辉,小弟幸何如之。小陵还不让坐。”

徐子陵忙起身移往一旁,游秋雁“噗嗤”一笑,毫不客气坐入椅子里。突利虽仍弄不清楚游秋雁跟他两人关系,但总听过海沙帮的名字,糊里糊涂下为她斟茶递水。徐子陵掩上房门时,趁机往外窥看,肯定没被重重包围后,在游秋雁看不到的角度向两人打出“安全”的手号。

游秋雁像会滴出水来的美目横了寇仲一眼,微嗔道:“为何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怕我出手偷袭吗?秋雁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寇仲微笑道:“首先是小弟从未见过游帮主穿得这么漂亮;其次是想起以前和游帮主三度交手的情景,忍不住神驰意乱,茫不知无礼失态。”又向徐子陵道:“小陵!你来说,游帮主是否出落得更迷人呢?”

事实上他完全猜不到理该是敌非友的游秋雁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所以先来一番胡言乱语,好看清楚她的来势。

徐子陵朝这本是前海沙帮主“龙王”韩盖天姘妇兼手下,一向以色相颠倒众生的女人用心多瞧两眼,发觉她果如寇仲所言,样相顺眼多了,不知是否眉眼间添加了几分庄重,令她在气质上生出变化。韩盖天自余杭一战被他偷袭重伤,从此退出江湖,改由游秋雁坐上他的位置,人事的变迁,确教人唏嘘难禁。

游秋雁不知是否想起以往两次交手,均被寇仲轻薄便宜,还是给寇仲的夸张称赞感到既得意又腼腆,竟出奇地现出不应在她身上发生的女儿家羞态,两边脸蛋各飞起一朵红晕,白寇仲一眼道:“人家是为你们好,才冒险来见你们。偏是尽说轻薄话儿,是否想把秋雁气走。”

寇仲糊涂起来,抓头道:“为我们好?游大姐怎知我们在这里?”

游秋雁举杯浅饮一口热茶,美目瞟了突利一眼,向寇仲露出询问的神色,不用说话,那对大眼睛足可把心意清楚传送。寇仲和徐子陵同感愕然,皆因当年在巴陵城外,游秋雁联同大江帮的斐炎和“毒蛛”朱媚、白文原等来对付他们,被他们杀得狼狈逃生。游秋雁更为寇仲所擒,最后又把她放了。所以均估计游秋雁多少是为朱粲来找他们,但如若她竟不知道突利是谁,当然该与朱粲没有关系。

寇仲微一沉吟,在感应不到游秋雁的恶意下,断然道:“这位是东突厥的突利可汗。”

游秋雁娇躯微颤,深深打量突利两眼,露出狐疑之色。突利的目光在她娇躯上下巡视,毫不掩饰自己对此女的兴趣。游秋雁傲然挺起酥胸,丝毫不介意突利把她当作是野马般看待的目光,再向寇仲抛个媚眼道:“我的手下当然认识你和小陵,你们这么毫无忌惮的投店落脚,难道不怕给朱粲和李元吉两方的人发觉和来寻晦气吗?”

徐子陵问道:“贵帮和阴癸派是什么关系?”

游秋雁微一愕然,皱眉道:“我们怎会和阴癸派拉上关系?”

寇仲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最近见过你的兄弟把一批火器卖给阴癸派的人嘛。”

游秋雁一怔道:“你们是否指卖给钱独关那批江南制造的火器?”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眼色,开始有点相信游秋雁对他们并无恶意,当然仍尚未弄清楚游秋雁登门造访的目的。

徐子陵解释道:“钱独关正是阴癸派的人。”

游秋雁现出恍然神色,沉吟片晌道:“海沙帮再非以前的海沙帮啦!以前为了扩展势力,我们不得不先后依附宇文阀、沈法兴和朱粲,结果如何你两个该比任何人更清楚。现在我们已改弦易辙,只做生意,不过问江湖之事,声势反与日俱增,你们明白人家的意思吗?”

寇仲欣然道:“当然明白,更恭贺游帮主有此明智之举。不过既是如此,游帮主为何来见我们这三个满身麻烦的人呢?”

游秋雁俏脸再红起来,瞥寇仲千娇百媚的一眼后,垂首轻轻道:“你们是我的朋友嘛!眼见你们有难,人家怎能袖手旁观。”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均想不到可从游秋雁口中听到这番说话。

徐子陵移到寇仲旁坐下,剑眉轻蹙道:“若游帮主因我们惹上麻烦,我们怎过意得去?”

游秋雁微笑道:“大家是老朋友,何用说客气话呢?”

这回差点轮到徐子陵抓头,一直以来,海沙帮均和他们势不两立,前帮主韩盖天还因他们落至暗然下台,老朋友的关系不知从何说起。

突利问道:“游帮主可知南阳现在的情况?”

游秋雁冷哼道:“表面看似是以季亦农为首的一方控制大局,其实他们根基未稳,迟早要把战果让人。”

三人终看出一点端倪。

寇仲讶道:“游帮主似乎和季亦农不大和睦?”

游秋雁双目杀机一闪,冷静地说道:“不用瞒你们,在南阳我们只卖‘偃月刀’杨镇一个人的账,这次季亦农不顾江湖道义,借外人之力以血腥手段镇压自己人,已激起公愤,人人都想得而诛之。”

寇仲终明白过来,说道:“朱粲对这事怎样反应?”

游秋雁微耸香肩道:“当然是要乘虚而来,听说他正调动兵马,集结战船,随时会大举东来,收复失地。不过这样做对他并无好处,落到他手中时南阳只会变成一座死城。”

突利道:“杨镇目前身在何处?”

游秋雁略一犹豫,始道:“他已潜返南阳,正密谋反击。听说你们曾助天魁派抗敌,季亦农引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凭三位的功夫仍招架不住?”

寇仲答道:“是阴癸派的人,季亦农另一个身份正是阴癸派的门人。”

游秋雁失声道:“什么?”

寇仲微笑道:“情况愈来愈有趣哩,若有游帮主相助,说不定我们可反败为胜,把季亦农宰掉。”

游秋雁一对秀目燃亮起来,说道:“你要人家怎样助你?”

寇仲道:“我要有关南阳的所有消息情报,尤其季亦农的一举一动,我便可针对之而设计出整个刺杀的大计。”

游秋雁站起来满有信心地说道:“你们在这里静候我的好消息吧!”

这充满诱惑妖媚魅力的一帮之主去后,寇仲的脸容忽然变得无比的冷静,问道:“这女人可信吗?”

徐子陵沉吟道:“很难说,她绝非会害羞的那种女人,却两次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神色,大异她往日对男女关系视若等闲的作风,教人费解。且又刻意打扮的来见我们,是否她情不自禁地爱上你呢?”

突利插嘴道:“她是来骗我们的。”

两人为之愕然,他们虽是心中存疑,却不明白突利因何能如此肯定。

突利长身而起,透窗外望,缓缓道:“我有一项本领,是两位有所不及的,就是观女之术。”

寇仲讶道:“可汗看出什么特别的事情来?”

突利沉声道:“此女在接到我们在此出现的消息时,该是与男人交欢正浓,所以眉梢眼角的春意仍未尽退,她不是因害羞而脸红,而是意犹未尽。若我所料不差,她的男人当是‘云雨双修’辟守玄,只有他会在这等时刻,仍与女人欢好,因为有绰号你叫的哩!只有通过云雨采补之术,他才能令耗损的功力迅速恢复。”

寇仲道:“可汗的分析该不会错到哪里去,问题是假若阴癸派既知我们在这里,何须转转折折的耍花招,索性倾巢而来对付我们便成。”

徐子陵道:“可能祝玉妍、婠婠和一众元老高手去了城外追搜我们,甚或因要事赶往别处去,老辟自问没办法留住我们,遂另施毒计。”

寇仲同意道:“应该是这样。唉!可汗何不早点说出来,只要我们跟在那妇人背后,说不定可把老辟宰掉,可大大消一口气。”

突利转过身来,苦笑道:“少帅并非第一天出来行走江湖吧?试想以辟守玄那种比狐狸还奸狡的老江湖,怎会不躲在一旁监视我们是否会跟踪那妇人呢?”

寇仲两眼亮起来,说道:“假若祝妖妇和婠妖女真的不在南阳,将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突利苦思道:“游妖妇为何要诓我们留在这里等她?”

徐子陵道:“有两个可能:一是结集本身的力量,包括通知祝妖妇或婠妖女赶回来;一是要通知我们的敌人,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一方。”

寇仲弹起来道:“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干嘛?等死吗?”

徐子陵从容道:“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需要一段时间。可想象客店外必有阴癸派的高手在监视,假若我们此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事情等于成功了一半。”

突利道:“有心算无心,此事并不困难,但溜出去后,我们该立即离城,还是另有行动?”

寇仲一对虎目涌起深刻的仇恨和杀气,冷然道:“天魁道场的血债只是其中一笔账,我们和阴癸派再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不杀一个痛快,我以后会睡不安稳。”

徐子陵断然道:“既是如此,我们溜出去再见机行事,我心中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可汗在这里的眼线霍求,说不定可从他身上分别把握到李元吉和季亦农的行踪。”

两人同时称妙。

徐子陵长身而起,微笑道:“让小弟当可汗和少帅的探路小卒如何?”

大笑声中,三人在高张的斗志下,并肩离去。

徐子陵于院墙落回地上,摇头道:“敌人布下的暗哨可监视旅馆的整个外围,除非掘一条地道,否则休想从地面离开。”

三人伏在后院角落的暗影里,想不出偷偷潜离的好办法,以徐子陵感官的灵锐,若他认为敌人的监视网无隙可寻,那事实必是如此。可见阴癸派在南阳仍是高手云集,不易硬拼。

突利道:“现在至少证明小弟所料不差,游秋雁乃阴癸派遣来的奸细。”

寇仲胸有成竹地说道:“愈困难的事愈有趣。我偏要在这种情况下取季亦农的狗命,好让祝妖妇知道要对付我们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徐子陵熟知他性情,笑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突利忽感全身血液沸腾,不但忘记了目前四面楚歌,处处受敌的危险,还感到与两人并肩作战的无穷乐趣。纵使在最艰苦和失意的时刻,寇仲和徐子陵仍能保持乐观的心境和强大的斗志,誓与强敌周旋到底。

寇仲得意洋洋地说道:“记得当年在扬州被困杨广别院的情境吗?”

徐子陵点头道:“原来你想重施故技,让我去办吧!”

徐子陵潜回客房,突利一头雾水地问道:“究竟有何妙计?”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我们要制造出遁离的假象,待敌人离去后,我们从再容反击。”

突利一知半解时,徐子陵急掠而回,寇仲忙问道:“做了什么手脚?”

徐子陵低声道:“我在墙上写下‘秋雁姊:请代通知老辟,我们杀季亦农去也’,少帅认为此一招还过得去吗?”

寇仲眉飞色舞道:“陵少果是文采风流,情词并茂,小生拜服。好啦!该躲到哪里去呢?”

突利这才明白过来。

徐子陵道:“这么多空房间,随便找一间躲起来便成,我们的信誉这么好,说出的话包保人人相信,白墙黑字,写出来得更能增人信心。”

三人躲藏的房间,向西的窗与原本的客房遥遥斜对,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可直接监视其动静。在暗黑中,三人坐在地上,轮流探头察视。

寇仲低笑道:“最妙是敌人怕惹我们生疑,不敢进入旅馆的范围来探视,否则我们的妙计就行不通,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那贱人快点回来。”

突利缩首挨墙坐下,叹道:“等待最是难耐,但世民兄的坚毅耐力,却是我所认识的汉人中罕见的。”

徐子陵道:“这么说,你们突厥人都是长于坚忍的啦!”

寇仲正留意隔邻房间的动静,住在房内的人早酣然入梦,传来阵阵鼻鼾声,接口道:“难怪你们的突厥精兵这么厉害,来如兽聚,去如鸟散,无踪无迹,又不用固守任何城市防线,这种战术定要好好学习。不过在中土采这种作战方式,却会被冠以流寇的恶名。”

突利反驳道:“没有组织和理想的才叫流寇,我们人人在马背上生活,全国皆是精兵,怎可相提并论。”

徐子陵道:“你们兵虽精人却少,恐怕只勉强及得上我们一个大郡,最厉害处仍是来去如风的战略。一击不中,远颺千里。不过若入侵中土,这种优势会逐渐消失,那时人数太少的弱点将会暴露无遗。”

突利苦笑道:“子陵确是一针见血。不过颉利却不是这么想,他认为只要好好利用中土各方势力的矛盾和冲突,可逐步蚕食中土,完成这远古以来便存在的伟大梦想。”

徐子陵听得露出深思的神色,再没有说话。

寇仲岔开话题道:“毕玄究竟高明至什么地步?”

突利未及回答,足音响起。三人移到窗下,探头外望,游秋雁来到对面房间处,举手敲门,只两下便发觉有异,推门入内,又旋风般掠出房外,挥手发出烟花火箭,直冲夜空,爆出一朵红芒。寇仲恨得牙痒痒的,想起自己曾两次放过她,此女仍要来害他,恨不得扑出去把她捏死。

衣袂声响,数道人影先后落在房门外的走道处,三人认得的是“云雨双修”辟守玄、“魔隐”边不负、闻采婷、“阴后”祝玉妍和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却不见婠婠。他们像鬼魅般出现,并没有惊扰好梦正浓的房客。只是祝玉妍一人,已足可令他们倒抽一口凉气,忙把头缩回窗下,怕惹起她的感应。

祝玉妍的声音在园子另一边响起道:“辟师叔你这次的失策,错在对这两个小子认识不深,致低估他们的才智。若换了是婠儿,必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正全神运功窃听的寇仲和徐子陵暗叫惭愧,若非突利有观女奇术,说不定会着了辟守玄的道儿。辟守玄刚从房间看毕墙上留书步出走道,叹道:“最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们竟猜到秋雁背后有我在指使,他们凭的是什么呢?”

祝玉妍平静地道:“懊悔只是于事无补,立即为我通知婠儿,无论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务必在四大贼秃截上他们前,把他们一杀一擒,留下个活口逼出杨公宝藏的藏处。”

陌生的男子口音道:“他们在墙上留言要杀亦农,亦农该如何应付,请宗尊赐示。”

三人听得心中叫好,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至少知道季亦农是何模样。

祝玉妍淡淡地说道:“这只是虚言恫吓,他们自顾不暇,又欠缺情报消息,凭什么来杀你。照我看他们会立即离开南阳,有多远逃多远。不过小心点也是好的,由现在起,辟师叔和不负会寸步不离伴在你旁,既防那两个小子,也防杨镇或朱粲两方的刺客。”辟守玄道:“待会儿亦农约了荆山派和镇阳派的人在月兰舍谈判,我和不负跟在一旁,似乎不太妥当。”

祝玉妍答道:“辟师叔可见机行事,只要能确保亦农的安全便成。”

她的音量不断降低,显是因说及机密,用上束音的功夫。此时突利只能听到像蜜蜂在远处飞过隐隐传来的嗡嗡之音,幸好徐子陵和寇仲仍可捕捉到她大部分的话,再把其余猜想出来,连成完整的内容。

祝玉妍似是身有要事,说毕即要远离的样子,续下命令道:“采婷找三个人假扮那些小子,制造假象,引李元吉一方的人追去。杨公宝藏关系重大,本尊绝不容他们落入别人手里。”

闻采婷道:“宗尊所言甚是,纵使没有杨公宝藏一事,我们也不宜留下祸根,致成将来之患。”

祝玉妍转向游秋雁道:“秋雁留意朱粲那方面的情况,若有任何异样,立即通知我们。现在分头行事去吧!”

瞬眼间,祝玉妍等走得一个不剩。没有灯火的暗黑房间里,突利正要说话,却给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打出手势阻止,突利醒觉,连忙把到达唇边的话吞回去。好一会儿后,徐子陵缓缓探头外望,只见瓦顶上人影一闪,果然是祝玉妍去而复返,吓得缩身躲避。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两刻钟后,到寇仲再探头外望,祝玉妍已踪影渺然。

寇仲低声道:“你估祝妖妇这回是否真的走了。”

突利咋舌道:“真狡猾!”

徐子陵道:“事实上她打开始时已深信我们有本事避过所有耳目离开,只是后来生出怀疑,但并不坚定。现在该已走啦!”

寇仲点头道:“她忽然把声音压低,正因心内开始怀疑我们仍未走。”

突利不解道:“那她为何不索性着手下搜遍客店?”

寇仲笑道:“这是自负才智的人的通病,就是自信自己的想法是最聪明的。不过她这一招确是阴毒有效,只是不幸遇上了比她更聪明的人吧!”

徐子陵接口道:“还有她们是见不得光的,习惯秘密行事。更重要的原因是若她下令搜索,事一张扬,我们可先一步突围离开。”

寇仲提议道:“陵少出去看看如何?”

徐子陵又耐心的多等半晌,穿窗而出,片刻后回来道:“真的走了!”

寇仲立即兴奋起来,大喜道:“这回季亦农有难了。”

三人伏在屋脊暗处,虎视眈眈地瞧着对面灯火通明的月兰舍。附近的店铺均已关门,但月兰舍这些烟花之地,此时却是开始活动的好时光,大门入口处的广场停满马车,客人不绝如缕。

突利沉声道:“该如何下手?”

徐子陵环目一扫,说道:“要潜入这人多杂乱的地方是轻而易举,问题是如何在被敌人发现前,寻上季亦农。”

寇仲道:“我们已耽搁了一段时间,不能再等。幸好季亦农的阳兴会手下并不认识我们,季亦农更不会蠢得叫手下留意像我们般的三个人。时机稍纵即逝,我们一于行险博一铺。”

突利欣然道:“和你们混在一起少点胆汁都不行,去吧!”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街上,大摇大摆地朝月兰舍的大门走去,把门的大汉招呼惯来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和商旅,并没有因他们的陌生面孔而问长问短,欣然领他们进入大堂。

鸨婆迎上来时,寇仲立即充阔气的重重打赏,乐得鸨婆眉开眼笑,殷勤侍候道:“三位大爷有没有相熟的姑娘?”

徐子陵环目四顾,大堂虽坐有十多个客人,却没有人特别留心他们,放下心来。从黑暗藏处来到这灯明如白昼的大厅,感觉既强烈又古怪,似是再不能保存任何秘密。

寇仲随口道:“听说有位小宛姑娘,对吗?”小宛正是与天魁派弟子谢显庭相好的青楼姑娘,罗荣太与他争风吃醋的“祸源”。

鸨婆脸露难色道:“真个不巧,小宛这两天染恙病倒,怕不能侍候大爷们呢!不过大爷放心……”

寇仲与两人交换眼色,截断她道:“或者她现在病好了也说不定,尽管给我们试试看,告诉她是谢公子的朋友来了。”又再多塞一两银子进她手里。

鸨婆问道:“是哪位谢公子?”

寇仲道:“是汉南来的谢魁公子,先看她能否来陪我们,不行的再找别的姑娘,最要紧是给我们找间最好最大的上等厢房,明白吗?”

鸨婆笑道:“难得三位大爷赏光,东二楼的厢房景致最好,现在只剩一间,请随奴家这边走。”

三人随鸨婆从大厅另一道门进入内园的长廊,两旁花木扶疏,东西各有一座两层高的木构楼房,占地极广,被长廊接通,喝酒猜拳和歌声乐韵,在两楼间回荡激扬,气氛热烈。

不过他们哪有欣赏的心情,尤其寇仲和徐子陵想起他们的“青楼运”,只能硬起头皮,看看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突利却是心情大佳,故意问道:“西楼为何这么宁静的呢?”

鸨婆答道:“西楼南翼二楼十间厢房全给人包起,因客人未到,所以这么宁静。”

三人听得精神大振,寇仲忙问道:“何方豪客如此阔气?”

鸨婆露出谨慎神色,说道:“奴家不太清楚。”

到进入厢房,点下酒菜,鸨婆小婢离开后,三人长笑举杯痛饮,以庆贺安然混进这里来。虽然对如何进行刺杀仍大感头痛,总胜过在外面遥遥望进来的情况。

寇仲瞥了向东的窗子一眼,笑道:“早知要间景致不那么好的厢房,便可透窗直接瞧见季亦农那间房。”

突利轻松地说道:“刚才我差点想要那老鸨为我们转去西楼,不过回心一想,还是远观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徐子陵微笑道:“让我作第一轮的哨探。”言罢穿窗而出,登上屋脊。

寇仲像季亦农已成囊中之物的神态道:“待会儿季亦农的臭屁股尚未坐热时,我们就兵分两路,由可汗和小陵突击老辟老边两人,我则负责把老季斩开两截。再用你老乡的战略一击中的,远颺千里,溜之大吉。”

突利笑道:“想起杀人,肚子特别饿,希望酒菜比老季早点来就更理想呢!”

谈谈笑笑时,敲门声忽然响起。“咯咯咯!”两人同时色变,皆因事先全无警兆,若是端菜来的厮役,怎瞒得过他们的灵锐感觉。

来人推门而入,直抵两人以云石作台面的桌子对面的空椅子悠然坐下,温柔发蓝但又锋利如刀刃的目光盯着寇仲,摇头叹道:“少帅这是聪明一世,愚蠢一时,假若你们离城后立即远颺,怎会陷入现今绝境?”

寇仲和突利均头皮发麻,难以置信地瞧着安坐桌子另一边的云帅。

寇仲深吸一口气,勉强把乱成一片的心绪恢复过来,说道:“国师可否说得清楚一点。”

云帅半眼不望突利,当他不存在般从容道:“两个时辰前,少帅重返南阳,意图行刺季亦农的消息不迳而走,本人初时并不相信,直至刚才亲眼目睹少帅进入青楼,方敢肯定少帅的行动全在别人算中。”

徐子陵穿窗而入,若无其事的和云帅打个招呼,坐下道:“国师说得不错,李元吉和康鞘利的人已把此处重重围困,季亦农当然没有出现,我们中了祝玉妍借刀杀人之计。”

寇仲拍桌叹道:“好妖妇!果然厉害。”

到此刻他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祝玉妍打开始便猜到他们仍身在客馆里,所以装模作样地说话,透露季亦农会到月兰舍来的消息,引他们自己投进陷阱去,再借别人的力量来收拾他们。最厉害处是祝玉妍还故意再逗留一阵子,令他们深信不疑祝玉妍的话。

假若祝玉妍当时把他们逼出来动手,虽是必胜的局面,却未必有能力把他们全留下来。徐子陵和寇仲联手的威力可说天下皆知,缺少了婠婠的祝玉妍,无论如何自负,也知要生擒其中一人的困难。上上之策自是坐看他们先与李元吉或云帅两方面的人拼个三败俱伤,那说不定她更可将三方人马一网打尽。这妖妇确是智计过人,难怪阴癸派如此兴盛。照消息传出的时间计算,游秋雁来见他们时,已奉命施行此借刀杀人的毒计,除非他们立即离开,否则阴癸派方面伏在旅馆外的人绝不会出手。游秋雁诈作出外打听消息,其实是要拖延时间好让李元吉、云帅等人赶来对付他们。一子错满盘皆错,现在他们纵能过得云帅和李元吉这两关,最后怕亦逃不出祝玉妍的魔掌。

不过懊悔从来不是寇仲的习惯,倏然间他冷静下来,思虑通透澄明,哈哈笑道:“多谢国师指点,我们是中了祝妖妇的奸计,其中过程不提也罢。眼前只想知道国师对我们要探取的是什么态度和立场?”

云帅淡淡地说道:“若在两个时辰前,少帅向本人问同一句话,我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目光转向突利,续道:“康鞘利因何会与李元吉联手来对付可汗?”

突利知道长话该短说,因为李元吉派到城外搜捕他们的高手,正不断奉命赶回来,每过一刻,他们的实力会增强一分。沉声道:“整件事包括国师目前坐在这里,均是颉利和赵德言作的安排,要先借国师的手来杀我突利,再集中全力对付国师。穿针引线的是安隆,他和赵德言一直暗中勾结,国师想想便会明白。”

云帅露出深思的神色。三人静待他的反应,目前他们可说陷身绝境,一个不好,他们将是力战而亡的结局。但如若云帅肯站在他们的一方,能逃生的机会自是大幅增加。自碰上李元吉后,他们一直在动云帅这张不知是吉是凶的牌张的脑筋,逢此生死关头,终于发挥作用。

在他们眼睁睁下,云帅微笑起立,轻轻道:“三位好自为之。”就那么推门而出,还轻轻为他们掩上房门。三人愕然以对,云帅的反应,仍是有点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突利冷哼道:“我们杀将出去如何?”

寇仲双眉上扬,大喝道:“手下败将李元吉,可敢和我寇仲再战一场。”

声音远传开去,震撼着月兰舍每一个角落,所有吵声乐声潮水般退走消失,东西二楼变得鸦雀无声。突利和徐子陵均被他吓了一跳,想不到他如此大胆,如此妄不顾生死,皆因一旦陷身重围,不要说尚有康鞘利一方的突厥高手,只是李元吉、梅洵、李南天、秦武通、丘天觉五大高手,已有足够的实力把他们的小命留下。眼前唯一之计,是全力突围,利用阴癸派跟李元吉、康鞘利两方是敌非友的微妙关系,制造利于逃生的混乱。

寇仲向李元吉挑战,与送死并没有分别,即使寇仲占得上风,其他人亦绝不会袖手旁观,否则怎向李渊和李建成交待。

李元吉的声音从斜对面靠西的厢房传过来,怒道:“谁是你的手下败将,你三人已是穷途末路,若肯下跪求饶,本王保证给你们一个痛快。”

另一把男声道:“在下南海派梅洵,寇少帅这么有兴致,不如先跟在下玩一场如何?”

寇仲得意地低声向徐子陵和突利笑道:“看!一句话就试出敌人最强的一点,死地乃生门,我们出去!”

两人恍然大悟,寇仲跳将起来道:“陵少!台面!晁老头!”

“砰!”寇仲破门而出,突利一头雾水之际,徐子陵竟把整张云石桌举起,抖掉桌面的酒菜杯盘,又运功震断四条脚子。

“砰!”另一门破裂的声音传来,寇仲掣出井中月,往正匆忙从椅子起立迎战的李元吉、梅洵和康鞘利三人杀去。

这时徐子陵全力把圆形的云石桌面掷出,摧枯拉朽地把破门裂壁撞开更大的缺口,风车般飞旋投往寇仲破门杀入的敌人厢房去。

突利这才明白,这可说是唯一“破敌”之法,否则只以李元吉和梅洵的实力,足可把三人缠得难以逃生。由于月兰舍的形势,敌人自然会把力量集中在屋顶上和东面的园子里,反而没想到他们会舍易取难,往两楼间的园子逃去。

突利掣出伏鹰枪,与徐子陵扑出房外,两边廊道各有十多名敌人杀至,两人哪会迎战,齐往李元吉的厢房抢去。

寇仲井中月闪电劈出三刀,分别击中三名强敌的兵器,心中大凛。

李元吉固是枪劲凌厉,梅洵和康鞘利的反击对他的威胁亦差不了李元吉多少,可见两人武功之高,只稍逊于李元吉,其中又以梅洵比康鞘利更胜半筹。

李元吉大喝道:“小子找死!”枪芒暴张,从右侧往寇仲攻来,气劲嗤嗤,把寇仲笼罩其内,只是他这一关,已不易闯过。

梅洵跃上桌面,足尖一点,千万道金光,像暴雨般洒下,声势虽凶,姿态仍是优美好看,只这一点便知他能成为南方最大门派之首,是有其真材实学。康鞘利则从桌子另一边攻来,挥舞两柄马刀像旋风般凌厉逼人。寇仲哈哈一笑,在三人大惑不解下,忽然单膝跪地,井中月挑中桌脚,整张桌子顿时往右方的李元吉砸去。此时桌面破门而入,梅洵本往寇仲当头洒下的金枪竟全刺在桌面上,硬被徐子陵贯注其内的劲力震得弹往屋梁。李元吉收枪避桌时,康鞘利亦因旋飞桌面令他稍微失神之下,寇仲的滚滚刀光已从桌面下贴地攻至,吓得他不顾一切,硬是撞破左壁,滚进邻房去,骇得房内的客人妓女奔走尖叫,形势混乱至极点。

“轰!”圆桌面破壁而出,掉往花园内。突利和徐子陵同时杀入房中,突利的伏鹰枪趁李元吉狼狈躲避桌子的当儿龙卷风般往他卷去。徐子陵两手盘抱,一股螺旋真劲,冲空而上,追着升上屋梁的梅洵攻去,凌厉惊人至乎极点。刹那间,敌人布在这房间最强的主力在三人高明的战略和连环强攻下冰消瓦解,再挡不住他们的突击。

寇仲在徐子陵和突利中间穿出,井中月疾劈从破门攻进来的丘天觉,以丘天觉的高明,亦惟有往后退开,登时把自后拥来的己方人马撞得左倾右跌,溃不成军。

“锵锵锵!”李元吉挡得突利的伏鹰枪,寇仲的井中月又来了,为保小命,哪还管得拦人,当下怒叱一声,学康鞘利般破壁避进另一边的厢房去,那房间本伏满他的手下,因全拥到房外应变,变成空室。

“砰!”梅洵反掌下劈,迎上徐子陵全力一击,他尚是首次碰上会旋转的劲气,只觉对方的气劲如柱如风,集中得如有实质,哪吃得消,闷哼一声,借力冲破梁瓦弹上屋顶的上空,瞧得伏在屋顶的己方高手人人瞠目以对,茫不知下面发生什么事。

梅洵本要出声通知在屋顶指挥的李南天!敌人会往西楼的方向逃走。但因忙于化去徐子陵入侵的气劲,硬是不能启口说话,惟不断上升打滚,借此消解袭体的气劲,差点把心高气傲的他气得喷血。

徐子陵解决了梅洵的威胁,左掌虚按,暗捏印诀,把重整阵脚后从破洞反攻的康鞘利再次逼退。

“砰!”寇仲破壁而出,来到东西两楼间花园的上空,只见以“长白双凶”符真、符彦为首的二十多名李阀与突厥好手组成的联军,从西楼方向杀奔出来,颇有威势。寇仲却是心中大喜,知道自己估计正确,由于没有人猜到他们会往这方面强闯,所以把守这一关的力量最是薄弱,只要不让对方截住,李元吉等只能落在尾巴后空赶。大喝一声“三角阵”,寇仲往下急堕。

徐子陵和突利先后从破洞扑空降下,足踏实地时三人形成一个三角阵,由突利的伏鹰枪打头阵,狠狠刺入像一盘散沙的攻来敌人中。李南天和手下率先从屋顶跃下,狂追而来。忽然有人在东楼下层大叫“失火啦!失火啦!”浓烟火屑从其中一间厢房冒出。原来躲在窗后看热闹的客人与姑娘,登时乱成一片,夺门穿窗的逃生,叫喊震天,那情景就像末日来临。

突利在徐子陵和寇仲的翼护下,既去除左右后三方之忧,枪法全力展开,首先杀得符真、符彦左右闪开,长枪直贯一敌胸口,再扫得另两敌东抛西跌,倏忽间冲破敌阵,破壁进入西楼的底层。

寇仲等都不知谁人放火帮忙,来到西楼厢房间的长廊,人头涌涌,廊道满是想逃离灾场的男男女女,哭喊震天,混乱至极点。

突利带头闯进另一间厢房,再破壁而出,来到月兰舍的西院墙处,外面就是通往城北的大街。三人正要逾墙离开,忽然骇然止步。只见墙头现出三道人影,祝玉妍居中,辟守玄和边不负分傍左右。

祝玉妍娇笑道:“能逃到这里来,算你们本事,小仲不是要和齐王单打独斗吗?”

后面叱喝连声,左右两端同现敌踪。除非他们变成一飞冲天的鸟儿,否则只能以力战而死作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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