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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个条件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556 2024-03-05 11:28:41

“叮!”五只杯子碰在一起,众人均是一饮而尽,气氛热烈。桌面泻逸的酒和碎片如战后的丹阳般被清理妥当,摆上雷九指弄出来的九款风味小菜,色香味俱全,吃得各人赞不绝口。雷九指和侯希白得寇仲告知他和徐子陵刚达成的协议,均大感意外,想不到忽然来个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侯希白首先叫好,说道:“妃暄将因此事非常欣慰,另一位最高兴的美人儿应是秀宁公主,不过她的心情会是复杂得多,该是忧喜参半。”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若寇仲助李世民争夺皇位,李阀的分裂势无可免。手掌是肉,手背是肉,李秀宁将会左右为难。

雷九指沉吟道:“此事必须小心处理,否则少帅军会军心不稳,甚至分裂内乱,所以首先要保持机密,只限于几个有资格知情的人知晓。”

寇仲大讶道:“先是老跋,接着是你们,均很自然的偏向子陵的一方,这真令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跋锋寒双目杀机一闪,语气仍非常平静,淡淡地说道:“我只为自己说话,因为我真正的敌人并非李世民,而是以毕玄、颉利和赵德言为首的金狼族,这样说少帅明白吗?”

雷九指则怪笑道:“小仲你或者是天下无敌的统帅,却不是做皇帝的料子,不是说你缺乏才能或爱民之心,而是欠缺那耐性。你就像另一头无名,硬要把你关在像笼子的深宫里等闲不能出户是多么残忍的事,等于剥夺你与生俱来喜爱四处飞翔的天性和本能。”

寇仲苦笑承认道:“自家知自家事,每次当我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牍批文一类鬼东西,我立即头大如斗,只想弃座离去。弃座离去,这形容很贴切。”

侯希白笑道:“我们是为你得脱苦海而雀跃,试问皇帝之位,怎及得上宋家小姐对你回心转意?此正为你可令宋家小姐忘记你以往所有劣行的壮举,舍此之外,没可能有更佳更伟大的方法。”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多情公子永不脱多情本色,三个理由全是与美人儿有关系。”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尚未有机会问你,显鹤不是和你一道到长安去吗?为何不见他与你同来?”

侯希白皱眉道:“应是显鹤仍找不到妹妹,悬赏之法竟毫不见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幸而纪倩确是当年从香家魔爪下逃出来的三位幸运少女之一,其中一个正是阴小纪,她们辗转流落至襄阳,得一位好心的青楼名妓收留,小纪扮成男装到街头混,纪倩和另一位叫小尤的则被训练成卖艺不卖身的才女。”

寇仲剧震道:“襄阳!”众人仍不在意。

雷九指大喜道:“那正是我们势力范围之外不能张贴悬赏的地方,显鹤倘能与他妹子重聚,可真令人高兴。”

徐子陵苦笑道:“纪倩亲自带显鹤到襄阳寻妹,可是到前天仍未依约回梁都,教人为他们担心,鲁叔已着人到襄阳打探他们的消息。”

跋锋寒首先发现寇仲的异样,沉声问道:“少帅想到什么?”

寇仲两眼直勾勾瞧着前方,一字一字道:“襄阳……小混儿……长腿……小鹤儿……”

“砰!”跋锋寒一掌拍在桌上,幸好力道方面有克制,否则桌面所有杯盘碗碟均要二度遭劫,下一刻他闪电移到窗台前,往下大喝道:“少帅有令,立即带小鹤儿火速来见。”

寇仲捧头大口喘气道:“我真蠢!明明叫小鹤儿,又有修长美腿,为何我不多问一句?”

徐子陵、雷九指和侯希白三人你眼望我眼,惊疑不定,隐隐想到和阴小纪有关系。

跋锋寒回来坐下,长笑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鹤儿就是阴小纪,一直在我们身边,所以阴兄到襄阳扑个空而须四处苦寻,当然没有结果。”

寇仲两手拍额,说道:“我对着小鹤儿早有感觉,只是军务繁重,没暇细想,熊,希望阴小子吉人天相,能尽快回来与小纪重逢,那就谢天谢地。”

徐子陵紧张起来,说道:“问清楚再说,最怕又是一场误会。”

跋锋寒摇头道:“那有这么巧的?”

侯希白欷歔道:“此正是乱世的可怕处,没多少人能像他们兄妹般幸运。”

寇仲点头道:“今夜直至此刻,我方是诚心诚意希望李世民能答应我讲和的条件,而我的未来岳父则被梵清惠说服,百姓受的苦够多啦!”

雷九指为各人斟酒,呵呵笑道:“这么多令人鼓舞的消息,兄弟们!我们再喝一杯。”众人轰然对饮。

小鹤儿的娇脆声音在楼阶响起,说道:“我不依啊!大哥在这里喝酒作乐,却没有人家和玄恕公子的份儿。”

寇仲起立大叫道:“小纪快来!怎会没你的份儿?”

小鹤儿仍是一身男装打扮,在王玄恕陪同下出现楼阶处,闻言剧震停步,俏脸变得无比苍白,不可置信地瞪着寇仲,口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紧随他身后的王玄恕一呆道:“鹤儿你是怎么一回事啦!还不上前拜见徐大哥?”

小鹤儿只懂瞪着寇仲,颤声道:“大哥唤我作什么?”

徐子陵等无不放下心头大石,晓得眼前正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阴小纪,否则不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

跋锋寒长叹道:“小纪啊!你可知令兄阴显鹤找你找得多么苦?”

小鹤儿娇躯猛颤,双目热泪泉涌,不住摇头,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寇仲早往她迎去,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柔声道:“你的真大哥并没有被恶人打死,还与我们结为兄弟,现在和你另一位姊妹到襄阳找你。”

小鹤儿“哗”的一声放怀痛哭,完全失去控制。寇仲任她发泄心中长期压抑的伤痛,向来到身旁的徐子陵道:“看来我们要立即往襄阳走一趟,寻不着小纪,显鹤绝不肯回梁都。”

徐子陵道:“由我领小纪和玄恕去,你则到梁都见鲁叔,我们分头行事。”

寇仲明白过来,知徐子陵会在襄阳事了后往见李世民。

寇仲探手握着徐子陵的手,深深凝视徐子陵,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是正义和对百姓最有利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其他只是附带的。兄弟!寇仲绝不会令你失望。”

跋锋寒喝彩道:“好汉子!”

寇仲把小鹤儿交给一脸茫然的王玄恕,回头苦笑道:“真正的英雄好汉是陵少,我顶多是一名拗不过他的跟风好汉。唉!小鹤儿不要哭了!该笑才对!累得我也想大哭一场。”

小鹤儿在王玄恕的怀中颤声道:“我要去见大哥!”

雷九指双目通红的起立,大喝道:“我陪你立即去!”

侯希白亦霍地立起,说道:“我也去!”

寇仲哈哈笑道:“我们立即行动!自成为熊,什么少帅后,我从未试过像现在般轻松写意,陵少不但是我的好兄弟,更是我的再生父母!再生父母!熊,”

徐子陵心中一阵激动,他从来不太喜欢寇仲一向爱蓄意夸张的话方式,此刻却听得直入心肺。原本以为要说服寇仲是难比登天的一回事,事实却容易至出乎意料。他们的兄弟之情,确经得起任何的考验。和平统一的契机终于在大战爆发前最水深火热的一刻出现。

在梁都少帅府的书房内,宋鲁神色凝重地听着寇仲详细道出因徐子陵而引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寇仲总结道:“如若成功,这将是唯一令中土击退外敌,避过大祸,达致和平统一的方法。”

宋鲁摇头道:“我明白大哥的性格,没有人能动摇他的信念,梵清惠以前办不到,今天仍是无能为力。即使你和子陵站到李世民的一边,我们仍有足够的实力稳霸南方,南北分裂之局势所难免。”

寇仲色变道:“这怎办好呢?”

宋鲁叹道:“你还忘记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地位仅在大哥之下的宋智,他像大哥般有统一天下之志,不同处是大哥为的是远大的理想,二哥却是要令宋家成为中原第一世阀,故要说服他是另一难题。”

寇仲头痛地说道:“鲁叔自己的想法如何?”

宋鲁默然片晌,苦笑道:“坦白说,我心中认同你的做法,你是把天下百姓的幸福置于个人的荣辱得失之上。玉致早预见今天的局面,所以一直反对宋家介入纷争。”

寇仲大感鼓舞,说道:“鲁叔不视我为临阵退缩的人,对我是很大的鼓励。”

宋鲁失笑道:“包括大哥在内,谁会视你为懦夫,即使不同意你这决定,也不得不承认你寇仲是大仁大勇的好汉。任何人换上你现在的位置,岂肯说收就收,不把帝王霸业放在眼里?”

寇仲汗颜道:“大仁大勇的是子陵,我只是认为他的话有道理。唉!鲁叔教我,特别在现在的情况下,我绝不能惹阀主生气。”

宋鲁沉声道:“这方面你反可放心,大哥答应与否是一回事,以他的修养,没人能令他生气至影响疗伤的进展。首先要设法说服大哥,二哥方面我可尽点力,他和我一向关系密切。”

寇仲大喜道:“想不到鲁叔你肯站在我的一方,使我信心倍增。”

宋鲁苦笑道:“关键处仍在大哥,我们必须小心部署,首先暂缓攻打襄阳,改而全力扫荡林士宏,把原属我宋家系统的军队调回南方作战,北线的军队变为清一色你少帅军的原班人马,那只要大哥肯点头,一切即可依计行事,由你助李世民登上帝位。”

寇仲苦恼道:“若我此刻向阀主坦白说出心中的想法,鲁叔猜阀主会有怎样的反应?”

宋鲁道:“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会把你赶出岭南,然后命你智叔全力巩固南方,占领大江两岸所有重要城池。”

寇仲摇头道:“这情况绝不会出现,我是负责任讲义气的人,若阀主不同意,我会依他旨意挥军北上,尽所能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这也是我向子陵开出的先决条件之一。”

宋鲁皱眉思索,提议道:“你何不找玉致商量,她或可想到办法。”

寇仲精神大振,说道:“我立即到岭南去。”

宋鲁笑道:“不要那么冲动,你必须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反是玉致来见你不会令人起疑,我立即修书一封,着她到梁都来如何?”

寇仲心中涌起莫名的喜悦,赞成道:“一切听鲁叔的话,我还要向老爹打个招呼,免得他不明状况下于此时挥军攻陷襄阳便糟糕透顶。”

宋鲁语重心长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暂时最好不要泄露任何风声,可是把他们全瞒着也不妥当。所以可挑选几个心腹大将,在适当时机征询他们的意见,让他们不会生出被出卖的感觉。”

寇仲点头受教道:“我明白!”

宋鲁露出慈祥的笑容,说道:“自第一次遇上你们两个小子,我和小菁便一见投缘,难得你们并没有让我们失望,直到今天仍有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放心吧!鲁叔会尽全力支持你们。”

此时亲兵来报,师妃暄求见。寇仲和宋鲁你眼望我眼,好半晌寇仲从座位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往见师妃暄去也。

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小鹤儿、王玄恕扮作商旅,以正式文件缴税进入襄阳城。小鹤儿像失去活泼俏皮的能量,一路上沉默不语,众人可从她渴望和焦虑的眼神,晓得她只有见到阴显鹤,始能恢复正常。小鹤儿在前方领路,王玄恕伴在她旁,徐子陵三人在后方远吊着他们。

忽然蹄音如雷,一队唐军骑兵转入他们所在的大街,领头的赫然是秦叔宝,徐子陵欲要躲闪已来不及,给他一眼看到。徐子陵心叫糟糕,正后悔没戴上面具,岂知秦叔宝只向他眨眨眼睛,竟径自去了。

徐子陵大惑不解,雷九指早拉着他续追在小鹤儿身后,问道:“他是谁?”

徐子陵答道:“秦叔宝。”

另一边的侯希白笑道:“他不揭破你,非常够朋友。”

徐子陵摇头道:“他是公私分明的人,照我看应是李世民已向他透露我们的协定。”

雷九指点头道:“有道理,李世民派他来守襄阳,是明智的部署,以免大家因误会冲突起来。”

徐子陵大感欣慰,由于双方关系的改变,原本因与他们关系密切而遭投闲置散的将领,一个个的再得李世民重用。

雷九指把他扯停,说道:“进去了!”

徐子陵朝对街看去,只剩下王玄恕一人,立在一所挂着“清丽苑”牌匾的青楼院门外。值此午后时刻,青楼尚未开门营业,只有像小鹤儿这类熟人,才能随意出入。襄阳情况不比从前,街上人车疏落,可知在大战的阴影下,大部分居民均避祸往他方去。

不片刻小鹤儿孤身走出来,领着王玄恕到他们处,沙哑着声音道:“小尤有十多天没回青楼,定是因大哥的事未了,哗!”竟就那么放声哭起来,令路人侧目。

四个大男人慌了手脚,雷九指忙道:“不要哭,冷静点,小尤的家在哪里?”

小鹤儿含泪指向城的南方。众人呼一口气,若小尤的家是在青楼内,那就非常不妙,现在则她的没有回去,大有可能是留在家里。

当然没有人怪小鹤儿,因为明白她的心情。小鹤儿不待指示,领路而行,穿街过巷,不一会抵达城南一座别致的院舍门外,规模虽不大,却可看出小尤生活得不错。“当!当!”王玄恕叩响门环。足音响起,大门“咿呀”声中被拉开。

一名小丫环现身众人眼前,蓦见这么大队人马立在门外,先稍吃一惊,接着目光落在小鹤儿身上,惊容化成喜色,接着是大喜如狂,高呼道:“小姐啊!谢天谢地!鹤儿小姐回来哩!你不用哭啦!”

寇仲在内堂见师妃暄,屏退从人,他在神情恬静的师妃暄一旁坐下,叹道:“妃暄可知请出宁道奇此着实险至极点,他两人的生死只是一线之隔,差点来个同归于尽,幸好老天爷庇祐,没有发生惨剧。”

师妃暄往他瞧去,眼神露出罕有对他而发的温柔神色,轻轻道:“那不但是惨剧,且是灾祸!你想听我实话实说吗?我们已尽量高估宋缺的能耐,但从没想过他竟有能置宁大师于死的刀法,但那时一切全然脱缰失控,幸好如少帅所说般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寇仲整条背脊凉浸浸的,师妃暄说得不错,假若两大宗师同归于尽,他寇仲唯一的选择,就是秉承宋缺的遗志,完成宋缺以南统北的大愿,与眼前的变局是截然相反的两回事。他们的两败俱伤,平手收场,是最理想的结局。如此看,中土该仍有运道。

师妃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妃暄本不愿惊动少帅,只因找不着子陵,不得不厚颜求见。”

寇仲苦笑道:“我们何时变得这么像陌生人般的呢?轮到我实话实说,小弟从没当过你是外人,子陵是我的兄弟,你却是他的……红颜知己。我终看到仙子脸红了!”

师妃暄恢复平静,淡然自若道:“少帅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寇仲放软身体舒适地挨到椅背,呻吟般道:“想到将来不用当他什么劳什子的皇帝,心情当然特别不同。”

师妃暄仙躯微颤,往隔几的他瞧过来,秀眸涌泻出不能掩饰、发自真心的喜悦,轻轻道:“少帅终肯点头了!是万民之幸。”

寇仲以苦笑回报道:“仙凡有别,小子自然不及你般见识。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令我服帖听话,那定是徐子陵。妃暄收拾他后,要收拾我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师妃暄丝毫不介意他紧咬着她和徐子陵的关系不放,微笑道:“妃暄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快乐和畅快,那种喜悦是入世和实在的。”

寇仲鼓掌笑道:“能令妃暄像个小女孩般雀跃开心,已值回一切。子陵现应在往见秦王途中,他见不着你肯定非常失望。”

师妃暄没好气道:“少帅仍似要我难堪的样子,只是表面说得好听。”

寇仲坐直虎躯,两手抓着扶手,向师妃暄露出阳光似的灿烂笑容,坦诚地说道:“我心中的快乐真的丝毫不下于你,因为我们不再是敌人,而是全心全意,向某一远大目标迈进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以后更不用为争霸天下与子陵不和,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师妃暄美眸异采涟涟,深深望进寇仲眼里去,毫不吝啬的微微浅笑,轻柔地说道:“有一段时间,妃暄真的怀疑少帅是为满足一己野心的人,妃暄要为此向少帅致最深的歉意。少帅有把握过宋缺的一关吗?”

寇仲苦笑道:“幸好现在彼此误会冰释。唉!妃暄是否想告诉我,令师并没有说服阀主的把握呢?”

师妃暄徐徐道:“识见高的人,自有一套达致某一信念的思考过程和方式,不会轻易被动摇,谁敢说有把握说服宋缺?”

寇仲微笑道:“我忽然间对此充满斗志信心,这方面由我去想方设法,在有需要时再由妃暄请出令师来配合。请告诉令师,阀主对她尚未能忘情,否则净念禅院之战将出现另一个结局。”

师妃暄不知是否想起徐子陵,眼神一黯,投往地面,颔首道:“当阀主第一眼看妃暄时,妃暄已知道。”

寇仲道:“在得阀主首肯前,我必须和李世民碰头见面,谈妥条件,我不但要为跟随我的人安排出路,还要看他做皇帝的决心和大计,否则一切休提。妃暄会不会赶回北方,与子陵见个面?”

师妃暄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淡淡地说道:“少帅认为妃暄该见他吗?”

寇仲为之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这句话,可见师妃暄纵使臻达剑心通明的境界,仍未能对徐子陵无动于衷。

师妃暄洒然起立,恢复一贯的恬静平和。

寇仲忙起立相送。师妃暄别转娇躯,面向他盈盈浅笑,说道:“少帅贵人事忙,不用送了!告诉子陵,妃暄和师尊会在净念禅院等待你们的好消息。”

在小尤的院舍东厢内,小尤和小鹤儿抱头痛哭,没有人分得清楚哪滴泪是宣泄心中的悲楚,哪滴泪是因欢喜而流出来的。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和王玄恕坐在另一边毫无办法,只好任她们借哭泣泄尽心中的情绪。阴显鹤和纪倩正继续十多天的寻人努力,尚未回来。

侯希白低声向旁边的徐子陵道:“我们该不该出去找他们?”

徐子陵另一边的雷九指道:“他们肯定会到城外去碰运气,如何找他们?”

小鹤儿呜咽着站起来,说道:“我要去找大哥。”

小尤一把搂着她臂弯,哭道:“他们会在城门关上前回来的。”话犹未已,“咯!咯!”敲门声起。

小鹤儿不顾一切的直冲出大门,徐子陵一众人等连忙跟随,到外院时,小鹤儿问也不问的把门拉开,接着娇躯一颤,极度失望地说道:“你是谁?”

秦叔宝现身门外,换回便装,目光越过小鹤儿,落在徐子陵身上,讶道:“这位小哥儿因何事哭得这么凄凉?”

徐子陵移前道:“秦大哥请进来说话。”

小鹤儿转身投入追到她身后的王玄恕怀内,没有大哭,而是肩头抽搐的饮泣。

秦叔宝边往她瞧,来到徐子陵前,一把搂他个结实,激动地说道:“我们又是好兄弟哩!”

雷九指等恍然,徐子陵没有猜错,李世民果然把与他们和解的事尽告几个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心腹大将,显示出他争皇位的决心。

雷九指把大门关上,移到小鹤儿后,探手抓上她两边香肩,柔声道:“不要哭哩!哭得我快要陪你掉泪了。”

小尤也道:“你大哥快回来了!”

小鹤儿呜咽道:“我怕他们有意外!”

秦叔宝放开徐子陵,大惑不解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要说话,忽有所觉。

“咯!咯!咯!”纪倩的娇声在大门外响起道:“快开门!”

小鹤儿娇躯剧震,离开王玄恕的怀抱,别转过来,面向大门,时间像于此一刻凝止不动。小尤扑前把门拉开,纪倩和阴显鹤神疲色倦的颓然立在门外,纪倩正要说话,瞥见各人,张开的小嘴再不能合拢,只发出“啊”的一声,阴显鹤则瘦躯猛颤,不可置信地瞪着小鹤儿,接着浑身抖震,泪如泉涌。小鹤儿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呼,箭矢般投入阴显鹤怀中去。

徐子陵忍着热泪,拍拍秦叔宝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细谈。”

书斋内,虚行之和宣永听毕寇仲的话,出奇地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

寇仲仍未摸清两人心意,总结道:“助李世民登上帝位,有两个先决条件,首先是李世民须在各方面作出承诺,最后是要得宋缺的同意,二者缺一,一切仍依原定方向进行。”

宣永恭敬地说道:“一切听少帅指示。”

寇仲大讶道:“你竟没有意见?”

宣永露出真诚的笑容,轻松地说道:“不瞒少帅,开始时我只是一心为大龙头报仇,从没想过打天下,只因仰慕和崇敬少帅及徐爷,故决定舍命陪君子。坦白说,我还是较喜欢闯荡江湖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若大功告成,属下希望能回去助大小姐打理生意,官场的生活实在不适合我。”

寇仲疑惑地说道:“小永不是故意说这番话来令我没那么难过吧?”

虚行之微笑道:“行之可保证宣镇字字发出肺腑,事实上少帅军绝大部分将领均像宣镇的心态,全为少帅而卖命,所以只要少帅能作出妥善的安排,解甲的解甲,爱当官的继续做官,各得其所,仍是皆大欢喜之局。说到底,我们虽对少帅信心十足,可是李世民亦是从没吃过败仗的无敌统帅,洛阳更是天下三大坚城之一,纵使我们取得胜利,接下来攻打关中仍非易事,重大的伤亡在所难免,可以避过这两场激烈的剧战,后果还是那么美满,谁会蠢得去反对?”

寇仲如释重负,大喜道:“这么说,行之也没问题了!”

虚行之欣然道:“不但没有问题,高兴还来不及。行之读圣贤之书,若连何者为万民之利,何者为万民之害竟也分不清楚,便是愧对圣贤。行之不但不反对,且对少帅的胸怀远志钦敬至五体投地。”

寇仲拍案叹道:“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放下心事,得到你们一致的支持,令我信心倍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虚行之道:“在未解决少帅先前提及的两大问题前,我们定要保密,不可泄漏任何风声,免乱军心,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麻常。”

寇仲点头同意,因杨公卿的阵亡,麻常一系的军队与唐军结下深仇,不像宣永和虚行之般没有这感情的负担。

宣永道:“麻常在我军中有极大影响力,他的问题须由少帅亲自小心处理。若少帅待事成后才告诉他,他会有被出卖的感觉。”

寇仲胸有成竹地说道:“所以我先决条件之一是李世民必须答应我一些事,好吧!我立即和麻常说。”

秦叔宝和徐子陵在西厢坐下,前者叹道:“幸好你和小仲肯改而支持秦王,秦王现在的形势愈来愈不利了!”

徐子陵吓了一跳,说道:“他挡不住刘大哥吗?”

秦叔宝一呆道:“刘大哥?啊!你是指刘黑闼那小子。子陵误会了!不过刘黑闼确是了得,秦王派罗士信代王君廓守洛水,被刘黑闼昼夜不停狂攻八天,不但攻下洛水,罗士信且于是役阵亡。但这只是刘军的回光返照,其手下猛将刘十喜和张君立先于彭城惨败,丧师八千人,被我们重夺洛水,然后秦王不理刘黑闼多次挑战,坚壁不出,再沉其舟,焚其辎重,断其粮道,令刘黑闼军粮草匮乏,急于决战。而秦王则暗派人往洛水上流筑堰,引刘军出战后决堰放水,刘军被淹死者达数千之众,刘黑闼领残军仓皇逃走,我们则散播谣言,说他投靠突厥人去了,更指他丢弃手下逃亡,以动摇其军心。照我看,刘黑闼完蛋了!”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却无法怪责李世民,成王败寇,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双方各自不择手段打击对手。苦笑道:“那秦王该是形势大佳才对,为何秦大哥有先前的忧虑?”

秦叔宝叹道:“秦王晓得刘黑闼与你们的关系,所以手下留情,放他逃生。可是由于秦王再立奇功,威望日高,使李建成愈觉受到威胁,建成遂向皇上请求领军出征,代替秦王,皇上竟一口答应,秦王被迫撤往洛阳。唉!如让建成捡个现成便宜击垮刘黑闼,秦王势被召回长安,形势岂不是非常不妙。”

徐子陵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李建成可非李世民,绝不会放过刘黑闼的。沉声道:“我要秘密和秦王见个面,秦大哥可否安排?”

秦叔宝拍胸道:“当然没有问题,子陵准备何时起程?”

徐子陵道:“今晚如何?”

虚行之和宣永去后,跋锋寒步入书斋,在寇仲对面坐下,微笑道:“看你的样子,便知一切进行顺利,得到各方面的支持。”

寇仲道:“还有一道难关要闯,就是你老哥最欣赏的麻常,我只有五成把握可说服他。若他一怒下拂袖而去,更把事情散播出来,我真不知怎办好。”

跋锋寒道:“我们来个奇兵突出如何?由我这一向主战好战的人来说服他,效果或许会比你更好。”

寇仲大喜道:“你老哥在此事上如此积极,确教小弟出乎意料。”

跋锋寒笑道:“还不是因为兄弟之情,既希望能完成子陵的心头大愿,更想你可使宋家小姐回心转意。说到底是我对李世民并无恶感,只要干掉李元吉和杨虚彦,我已心满意足,何况更能重重打击颉利,明白吗?”

此时麻常在门外扬声道:“少帅是否要见属下?”

寇仲起立道:“快进来!”

麻常跨步而入,在跋锋寒下首坐好,跋锋寒从容道:“如若我们成功攻陷关中,麻镇最想亲手干掉的是谁?”

麻常想也不想地说道:“李建成。”

跋锋寒道:“还有其他人吗?”

麻常道:“其他依少帅指示,属下没有意见。”

跋锋寒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道:“问题解决啦!其他由少帅亲口说出来!”言罢悠然去了。

麻常呆在当场地瞪着寇仲。

寇仲瞧着跋锋寒远去的背影苦笑道:“好小子!最易说的由他包办,难出口的却要我去承担。”

麻常感到事情的不寻常,微愕道:“少帅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寇仲坦然道:“大家兄弟,我不想瞒你,我们统一天下的大计有变。”

麻常变色道:“发生什么事?”

寇仲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详细道出,然后道:“李世民必须答应让我们杀死建成和元吉,我们才会全力助他登上皇位,否则一切休提。”

麻常终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垂首恭敬地说道:“一切听从少帅安排。”

寇仲愕然道:“你没有任何意见吗?”

麻常答道:“杨公临终前,多次告诫属下要忠心不二的追随少帅,更何况少帅现在为的非是个人私利,而是天下的和平统一。只要下属能手刃李建成,其他一切均无关紧要。”

寇仲大喜道:“那我现在真的放下心头大石,我本以为很难向你们交代的。”

麻常欣然道:“我们随少帅打天下,为的是爱戴少帅,当然也贪图功名富贵,成不朽功业。现今少帅与李世民联手,天下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且我们还不用冒兵败伤亡之险。杨公最大的心愿是天下的和平统一,若李世民是李唐的太子而非李建成,说不定我们早归降唐室。所以少帅的决定,属下只会衷心赞成而不会反对。”

寇仲拍桌笑道:“李世民啊!你当上皇帝的机会又多几分了!现在就看你能否拿定主意。”

寇仲往历阳见过杜伏威,匆匆从水路赶返梁都,一心以为可见到宋玉致,岂知来接船的虚行之告诉他,宋玉致拒绝到梁都来。

虚行之皱眉道:“宋三爷没有解释玉致小姐的事,怕要少帅亲自问他始肯直说。”

寇仲像给一盘冰水照头淋下,满腔情火湮灭无痕,苦笑道:“有没有子陵的消息?”虚行之以颔首作答。

两人踏蹬上马,在亲卫前呼后拥下,往城门进发。码头上泊着近十艘少帅军的水师斗艇,旗帜飘扬,在斜阳照射下,工事兵正不断把粮货送到船上,好运往前线的陈留城。一天李世民不是皇帝,少帅军仍处于与大唐军全面交战的紧张状态。虚行之道:“谢天谢地!阴爷终与妹子重逢,现在正在回梁都的途中,徐爷则孤身潜往洛阳见李世民,少帅此行是否有好的成果?”

寇仲叹道:“老爹不但没怪责我,还说到是明智之举。做皇帝有啥瘾的?若不是立意当荒淫无道的昏君,皇帝绝不易为。不但要行规步矩,什么娘的以身作则,还要每天面对没完没了的案牍文件,更须天天早朝,主持大小廷议。熊真不是让人做的。我把李小子捧上皇座,就当报仇好了!”

虚行之哑然失笑道:“他真的这么说?”

寇仲道:“后半截只是我的想法,老爹的明智之举,指的是宋缺若不参与,我和李世民鹿死谁手,尚未可逆料,最有可能是南北对峙,争战不断,那会便宜突厥人,所以他支持我们的造皇大计。”

虚行之道:“关中完全控制在李渊和建成、元吉的强大势力下,我们又不能大举起兵,即使阀主肯点头,前路仍是困难重重。”

寇仲微笑道:“怎都该比攻打有李小子镇守的洛阳城轻易些。呀!差点忘记告诉你,我和志叔提过此事,他说到时只要赏他做个刺史或统镇过过管治城池的瘾儿,便心满意足。”

虚行之欣然道:“行之就在他当官的城池经营书院,让学子们修读圣贤书好了!”

寇仲想起白老夫子,喜道:“你那书院最好是不收费的,让穷家子弟有入学的机会。”

虚行之露出憧憬未来的神色,旋即记起另一事,说道:“跋爷收到边不负在林士宏地头出现的消息,昨夜匆匆赶去,说回来再和少帅喝酒。”

寇仲叹道:“边不负啊!你也好事多为哩!应有此报!”

两人穿过城门,来到城内大街,街上行人见到寇仲,无不欢欣雀跃,高呼万岁。

少帅府内堂。宋鲁呷一口热茶,说道:“你不必紧张,玉致只是因不明情况,故不愿来见你。因为我总不能把这么机密的事书于信内,一旦出岔子会弄出轩然大波。”

寇仲苦笑道:“与李世民谈妥条件后,我只好亲到岭南走一趟。唉!她对我的误会太深哩!竟吝啬一见。”

宋鲁道:“玉致一向是这样的脾性。师道派人送一封信来,我怕有什么急事,所以代你拆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递给寇仲。

寇仲接信后纳入怀内,问道:“有什么好消息?”

宋鲁道:“你不会自己看吗?”

寇仲道:“我有点怕信内写的是我不愿看到的事,例如他仍要坚持回娘的小谷隐居诸如此类。”

宋鲁欣然道:“你大可放心,师道现在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大哥若晓得此事,必非常高兴。”接着往他瞧来道:“如师道肯积极继承大哥阀主之位,消去大哥横亘心头的忧虑,对我们能否说服他会有很大的帮助。”

寇仲喜道:“此事该交由陵少去办,他对二哥比我要有办法。北方情势如何?”

宋鲁道:“换作以前,我会说形势大好,现在却只能说颇为不妙。刘黑闼被李世民击败后,在高开道、徐圆朗和镇守山海关的霸王杜兴支持下,又重整阵脚,卷土重来,连破唐军。但建成为争军功,在李渊首肯下,率军迎击刘黑闼。”

寇仲哂道:“李建成怎是刘大哥的对手?”

宋鲁道:“小仲勿要像其他人般见识,因李建成无显赫军功而低估他,事实上当年攻打旧隋关中,李建成显示出他的军事才能,并不在李世民之下,非元吉之流可比。且这回李渊指令魏征作建成的军师,此人谋略出众,李密之能纵横一时,大部分赖他出谋献策,有魏征助他,建成将如虎添翼。兼之刘黑闼本身的班底,已被李世民歼灭几尽,故我对刘黑闼并不乐观。”

寇仲色变道:“那怎么办才好?李建成若得胜,刘大哥肯定没命。”不由想起宁道奇批刘黑闼禄命的可怕预言,整条脊骨凉浸浸的。

宋鲁道:“若胜的是你的刘大哥,当然一切没问题,假若李建成得胜,李世民将立即陷于最危险的处境。我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是尽快取得大哥的同意,将计划付诸行动。”

此时亲兵来报,徐子陵正在入城途中,寇仲登时烦恼稍减,立即出迎。

寇仲在帅府的外广场遇上徐子陵,他正与陈老谋和任媚媚两人说话。

徐子陵见他来到,笑道:“上马!我们有秘密任务。”

寇仲会意过来,着手下牵来骏马。此时天刚入黑,帅府广场火把处处,广场上聚集着许多接受夜训的飞云卫精锐,正等待寇仲的指示。

陈老谋皱眉道:“你们两个走了,他们怎么办?”

徐子陵明白过来,晓得寇仲正积极训练手下,以应付将来大有可能发生在长安城内的激烈巷战。

寇仲笑道:“今晚交由谋公和媚姐负责。谋公可传授他们开锁入屋等秘技,媚姐则教他们暗器迷香一类本领。”

任媚媚抛他一个媚眼道:“少帅要训练他们去偷香窃玉吗?”

寇仲踏蹬上马,哈哈笑道:“差不多了!”与徐子陵策马出府,离城而去,沿大运河北上三十余里,始放缓骑速。

寇仲欣然道:“李小子在哪里?”

徐子陵道:“他会在任何一刻出现,我们到前方那座小丘等待他。”

寇仲道:“你可知刘大哥形势颇为不妙?”

徐子陵点头道:“我从李世民处得悉情况,李建成采魏征之策,对刘大哥兵将和民众采取安抚和离间,力图分化和瓦解各路支持刘大哥的力量。而刘大哥更有粮荒的问题,不得不往北后撤。另一方面,李神通和李世勣则对徐圆朗发动攻击,令他不能支援刘大哥,形势对刘大哥确实非常不利。”

两人来到小丘顶下马,运河两岸全被积雪掩盖,马儿疾走这么一段路,早劳累不堪。

寇仲道:“刘大哥或乏力击退李建成,自保该没有问题,对吗?”

徐子陵扫视对岸雪原,苦笑道:“希望如此,雪地不宜行军,若刘大哥退往北方,应可稳守一段时日。”

寇仲目光投往运河北端远处,再上五十多里就是少帅军最前线的城池陈留,问道:“李世民该是走陆路来吧?”

徐子陵摇头道:“不!他走水路。”

寇仲一呆道:“他怎么过陈留那一关?”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我把事情知会占道、奉义和小杰,他们是最早追随你的人,如此重大的事,怎可瞒着他们?”

寇仲道:“他们有何反应?”

徐子陵欣然道:“开始时当然大惑不解,当我解说清楚,立即得到他们没有保留的支持,事实上中土不论是当军的又或平民百姓,均弥漫着厌战和渴望和平的情绪,对攻打洛阳更没人有十足把握。我向占道他们保证官可继续当下去,占道和奉义非常满意,只小杰另有要求,就是希望能和喜儿在一起。”

寇仲大喜道:“那我又放下另一件心事,你和李世民谈得是否投契呢?”

徐子陵道:“李世民最信任的人不是我,当然亦非你寇仲少帅,而是妃暄,他和妃暄详谈后,更坚定他的立场。”

寇仲双目神光大盛,沉声道:“待会要由我来试探他的立场坚定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道:“来了!”

一艘外表看来只像商船的两桅风帆,出现在河湾处。

舱厅内,李世民和寇仲、徐子陵对坐正中圆桌,李世民身后立着李靖、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庞玉四个得力心腹大将。倏地李世民伸出双手,寇仲连忙握着,双方眼神交流,都没法说出片言只字,从初识到此刻,其中经历的恩恩怨怨、喜恨交织,有若千百世的轮回,纵是天下妙笔,仍难尽述。李靖等均露出感动的神色,显是无人不为两人化敌为友而激动。

李世民终于开腔,艰难地说道:“唉!寇兄请说出你的条件,希望不是太难接受。”

寇仲放开李世民的手,双目精芒电闪,毫不眨眼地盯着李世民,沉声道:“我的条件世民兄心中该有个谱儿。”

李世民颓然道:“大约猜到点,请少帅直说。”

寇仲道:“第一个条件是秦王必须以行动来表明为天下百姓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包括家族在内。只有如此,我寇仲才感到有毫无保留支持世民兄的意义。”

李世民勉力振起精神,回敬他锐利的目光,说道:“其中是否有转圜余地?”

寇仲坚决摇头道:“世民兄该比我更明白什么是成王败寇,你若不懂把战场的一套搬回长安,一切将徒劳无功。突厥依旧觑机入侵,天下仍将是四分五裂,而我更无法说服宋缺,甚至无法说服自己。现今形势毫不含糊,不但建成、元吉一意置你于死,令尊亦不会对你念父子之情,这该是你醒悟的时刻。”

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等全现出震骇的神色,因猜到李世民和寇仲争论的关键。徐子陵神色静如止水,不发一言,心中只想到跋锋寒那句“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话。

李世民神色数变,最后道:“少帅请说下去!”

寇仲冷哼道:“你不仁我不义,他们既不念父子兄弟之情,世民兄何须抱妇人之仁?令尊李渊必须逊位,建成、元吉则杀无赦,这是先决条件,世民兄请三思。”

虽明知寇仲有此条件,从他口中直说出来,仍令李世民和手下四将同时色变。李世民求助似的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诚恳地说道:“秦王必须狠下决心,长安城是你父兄的势力范围,兼之有魔门和突厥人参与,我们除非不发动,否则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粉碎所有抵抗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法留余手的。”

李世民垂首沉吟。

寇仲沉声道:“撇开个人恩怨不论,一天留下建成、元吉,一天祸患仍在。只有清除所有这些障碍,我们才可万众一心的迎击即将入侵的塞外联军,使天下重归一统。这叫大义灭亲,否则就让他们来灭你,时间一瞬即逝,世民兄必须立作决定。”

李世民倏地抬头往寇仲望来,又环顾四将后丝毫不让地回视寇仲,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我是否真的别无选择,我想听敬德你们的意见。”

尉迟敬德全身剧震,“砰”一声双膝着地,热泪泉涌道:“秦王明鉴,少帅和徐爷所说的,字字金石良言。”

李靖等三人全体下跪,厅内气氛沉凝至极。风帆泊在河湾一隅,夜空又降下飘飞的雪粉,鸦雀无声下,河水轻柔地拍打两岸石滩,天地静待李世民决定中土未来命运的答案。

李世民长长吁出一口气,说道:“好!我答应你。”

“砰!”寇仲一掌拍在桌面,叹道:“大家又是好兄弟哩!”

李世民接口道:“你们起来!”李靖等依言起立。

李世民恢复神采,说道:“还有什么条件?”

寇仲道:“第二个条件对世民兄只是轻而易举,当世民兄登上皇座,小弟当然功成身退,与子陵重归江湖做老资格的大混混,不过我的手下若有想当小官儿的,世民兄可否让他们过过官瘾?”

李世民点头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

寇仲默然片刻,在众人注视下,苦笑道:“第三个条件,也是最后一个条件,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却关系到能否成事,实为最重要的关键。”

徐子陵讶道:“竟有这么一个条件?”

李世民等大奇,徐子陵想不到的条件,究竟是怎样的条件?

李世民皱眉道:“少帅请说。”

寇仲瞥徐子陵一眼,叹道:“要说服宋缺他老人家,什么旧情也不管用,硬的不行,软也不行。唯一的办法,是以有力的论据说服他,管治天下造福百姓,世民兄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只要他老人家相信在世民兄治理下,不但天下升平、苍生幸福,且能振兴汉统,把事实放在他眼前,由他作定夺,始有机会得他点头。”

李世民一震道:“你要我去见他?”

李靖等无不露出震骇神色。

长孙无忌忍不住道:“秦王……”

李世民举手阻止他说下去,沉声道:“不用担心我的安全,若寇仲、徐子陵不可信任,我还可以信谁?”

寇仲道:“秦王答应了!”

李世民苦笑道:“我有别的选择吗?”

李靖沉声道:“少帅有多少把握宋阀主不会加害秦王?”

寇仲微笑道:“我和秦王齐去拜见宋阀主,是表示对他的尊重。他曾明言只以天下为重,若真是如此,他理该接纳我们。‘天刀’宋缺乃非常人,他会比任何人更明白所发生的事,作出最明智的判断。秦王最好孤身一人随我到岭南去,我寇仲以头颅保证秦王的安全。”

李靖等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徐子陵道:“世民兄能否抽身?”

李世民淡然道:“就说我去了开封吧!”

庞玉一震道:“秦王……”

李世民断然喝止庞玉道:“我意已决,一切依少帅提议。”

寇仲唇角的笑意像涟漪般扩散成为一个灿烂的笑容,赞叹道:“好一个李世民,既是我寇仲的最大劲敌,又是肯对我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由此刻开始,我和子陵将全力助你一统天下,为百姓带来和平与幸福。”

徐子陵生出创造历史的动人感觉,前路尽管仍是步步维艰,却是充满光明和希望,而他们正携手朝远大的目标迈进,再没有任何人事可阻挠他们。

在黎明前雨雪纷飞的暗黑中,两艘船舰驶离梁都,载着当今天下举足轻重的三个人……李世民、寇仲、徐子陵。宋鲁亲自随行,少帅军暂时交由军师虚行之与大将宣永一文一武主理。两舰合共一百五十名飞云卫,是少帅军中最精锐和忠于寇仲的亲兵,不虞因他们而泄漏风声。徐子陵和寇仲坐在船尾的一排装载食用水的货箱上处,正轮番阅读宋师道遣人送来的信函。

徐子陵看罢把信交回寇仲,笑道:“我们的工夫没有白费,宋二哥虽没有一字提到与美人儿场主的发展,但观乎商美人肯留下他,请他鉴辨飞马牧场宝库内的珍藏品,可见商美人对他是大有好感。”

寇仲欣然道:“他们既是一见如故,又有机会培养感情,自然是水到渠成。我们派遣特使往见宋二哥,告诉他现在的情况,着他向商场主正式求亲,然后请示阀主,那就大功告成。事情比我们预期的更理想。”

徐子陵道:“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说服你的未来岳父?”

寇仲道:“那要看李世民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否像我般得阀主青睐。”

徐子陵道:“你是否有什么应变的计划?”

寇仲苦笑道:“若阀主不同意,事情将非常棘手,所以我们必须尽一切努力去说服他。”

足音响起,李世民来到船尾,在寇仲另一边坐下,叹道:“我没法入睡。”

徐子陵同情地说道:“世民兄心中定是充满矛盾和痛苦。”

李世民颓然道:“事情怎会演变至这田地的?我心中现在彷似有千头万绪、无穷无尽的疑虑与痛苦,很想大醉一场,把冷酷无情的现实忘掉。”

河风夹着雨雪打来,寒气逼人。

寇仲沉声道:“你老哥先答我三个问题。”

李世民愕然道:“又是什么问题?”

寇仲道:“第一个问题,世民兄是否认为令弟一心要置你于死?”

李世民发呆半晌,点头道:“确是如此。”

寇仲续问道:“令兄呢?”

李世民苦笑道:“一天我不死,对他的皇位会构成很大的威胁,这回他抢着出征,正是要压下我的战功。”

寇仲道:“我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世民颓然道:“是的,王兄要杀我。”

寇仲道:“这两个答案天下无人不知,第三个问题是最重要的关键,世民兄必须坦诚回答,令尊是否对你动了杀机?”

李世民脸上现出不可名状的悲伤,两眼射出一切希望尽成泡影的绝望神色,投往雨雪深处,叹道:“当我晓得父皇处决静叔,我对父皇最后一线期望终告破灭。我一心一意为李家打江山,从没想过回报的问题,可是形势的发展,却一步一步把我逼到死角。我更害怕若我出事,父皇会把一直追随我的人诛家灭族,而我麾下在外镇守的将士会起兵自立,使我李唐江山四分五裂。唉!”

寇仲拍腿道:“世民兄确是明白人,你现在的形势,是退此一步,即无死所。所以为你自己,为你的妻儿亲眷,为你的手下及其家人,更为天下的老百姓,你须撇开一切疑虑,全力与和你只有父子兄弟之名,而无父子兄弟之情的人周旋到底,争取最后的胜利。套用老跋的名言,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一震道:“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寇仲探手搂上他肩头,说道:“大家既重新做兄弟,我们当然处处为你着想。让我们设想一下将来会出现的情况,假设令兄成功击退刘黑闼,自是凯旋回朝,卖弄他的才能不在你之下。而由魔门控制的妃嫔将怂恿令尊行最后一招,就是把你召回长安,褫夺你的兵权,到你全无抗力时,把你处死。我和子陵会陪你入长安,看他们如何耀武扬威、肆无忌惮,着着进逼。当他们最得意忘形时,我们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把长安所有反对你的势力彻底粉碎。小弟保证你届时不但不会有丝毫内疚的感觉,还大感痛快,因为你受够了!这更是个最好的机会,看看谁是忠于你的心腹或朋友。”

李世民惨然道:“只是王兄王弟的联军,已非我天策府应付得来,何况禁卫军给父皇牢牢控制在手上,且有独孤和宇文两阀的高手支持,我怕会牵累你们。”

寇仲往徐子陵瞧去,说道:“我应该说吗?”

徐子陵道:“大家是兄弟,有什么好瞒的?”

李世民露出错愕不解的神色。

寇仲呵呵笑道:“世民兄可知杨公宝库不但库内有库,且库有真假之别,此库实为当年杨素为要谋反,请鲁妙子设计的得意杰作,内藏大批精良兵器,且有通往城外的秘道。只要我们运用得宜,可在库内部署一支三千人的奇兵,这方面由我供应,保证全是以一挡百的高手,哪还怕他什么娘的长林军禁卫军。”

李世民全身剧震,不可置信地道:“竟有此惊人之事?”

徐子陵道:“此事千真万确,绝无戏言。”

李世民瞠目结舌好一会后,朝寇仲瞧来,说道:“若你挥军巴蜀,取得汉中,岂非可轻易攻入长安?”

寇仲苦笑道:“这正是我们原本的计划,可惜被我们的师仙子破坏,妃暄没对你说吗?”

李世民茫然摇头,沉声道:“她没说!我只知道寇仲你放过击垮我李唐的机会,改而助我,如此胸怀,我李世民自问拍马难追。”

徐子陵笑道:“说感激话的该是小仲,他正为会当皇帝头痛,难得你肯代劳哩!”

李世民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沉声道:“我想通了!你们是真的对我好,若我李世民仍婆婆妈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怎配作你们的兄弟?”

雨雪随天亮终止,三人聚在舱厅的圆桌,共进早点,颇有点悠闲写意的味道。宋鲁因不愿在宋缺同意支持李世民前,与他关系密切,故乘的是另一艘战船。

寇仲忽然笑道:“世民兄可知为何我不畏冒大险要你到岭南去?”

徐子陵和李世民明白他的“冒大险”,指的是若此事泄出,李世民将难逃勾结外敌的叛国大罪。

李世民放下稀饭,讶道:“难道不是你所说的是为表示对宋阀主的尊重,以行动说明我的决心和亲自说服他这三个原因吗?”

寇仲岔开道:“世民兄是否有胡人的血统?”

李世民微一错愕,坦然道:“我李氏祖辈世代为武将,跟西北外族关系密切,娘的先世更来自西北。我现在的妻子长孙氏,其先世为北魏皇族拓跋氏,因担任过宗室长,故改姓长孙。所以若说我带有胡人血统,我绝不否认。”

寇仲看着北方民族大融合这眼前实例,微笑道:“宋缺和清惠斋主的分歧,在于究竟是北方与外族融合的民族、抑或是南方的纯汉系,才是我们中土的未来帝主这争论上。而唯一可说服宋缺的方法,必须由此最关键的一环入手,由世民兄亲作示范,向宋缺展示胡化的汉人可以是如世民兄般优秀,且可吸纳外族民风文化用以振兴和壮大后世的汉统。”

李世民老脸一红道:“给你说得我很不好意思哩!希望效果不是适得其反。”

寇仲欣然道:“这个你可放心,宋缺眼力的高明,会出乎你意料之外,他的话就像他的天刀,几个回合即可把你摸个通透。宋缺既看大局,也重视个人,曾说过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所以我有信心他会作出最正确的选择。唉!”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信心十足,因何叹气?”

寇仲苦笑道:“不要误会,我叹气是因想起致致,想起天下事物阴阳相对,爱的另一面是恨,爱有多深多复杂,恨便有多深多复杂,故心生感慨。”

李世民低声问徐子陵道:“是否宋家二小姐玉致?”

徐子陵微微点头,安慰寇仲道:“不要多想,只要你肯把心掏出来,精诚所至,定可挽回玉致对你的感情。”

寇仲朝李世民瞧去,忽然问道:“秀宁公主好吗?”

李世民愕然点头,为寇仲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乏言以对。寇仲目光投向窗外,露出黯然神色,再叹一口气。

李世民不知想起什么,有感而发地说道:“我愈来愈信缘分,试想若当初不是两位到我的船上来偷东西,怎会有后来的所有事,今天更不会坐在这里,为一统天下群策群力。唉!缘分来时,没法推掉,缘来缘去,谁都捉摸不着。”

徐子陵想起龙泉城与师妃暄的相逢,一句言语上的误会,把他们的关系扭转过来,莫非也是缘分的一种形式?

“咯!咯!咯!”徐子陵应道:“进来吧!我还未睡。”

寇仲推门入房,见徐子陵呆坐一隅,在他旁隔几坐下,叹道:“明天黄昏时可抵岭南,唉!我真有点担心。”

徐子陵道:“担心哪一方面?”

寇仲苦笑道:“哪一方面都担心,既担心宋缺震怒下不肯接见李世民,还把我们轰走,又害怕致致对我说覆水难收,着我像乞儿般另到别家,乞求全不管用。我怕做噩梦,故不敢睡觉,来找你聊天。”

徐子陵道:“你不过分乐观,我反安心点儿。到岭南后第一步棋最难走,好的开始至关重要,如何令宋缺平心静气的见世民兄,乃关键所在。”

寇仲道:“我和鲁叔商量好,先由他向宋缺陈情,唉!这好像有点不妥当,是否该由我亲去见他呢?”

徐子陵皱眉道:“可是若你和他闹僵,事情再无转圜余地。”

寇仲苦思道:“有什么奇招可想?或者我先和玉致说,再由她向她爹说项?”

徐子陵道:“以南统北为唯一振兴汉统的想法,在他老人家心中是根深蒂固,没有奇招,很难一下子把他这想法改变过来。”

寇仲拍腿道:“不如由你先去见他如何?”

徐子陵一呆道:“我去见他?有什么好处?”

寇仲道:“好处在于他是首次见你,当有新鲜的感觉,在弄清楚你是什么人前,不会把你扫出磨刀堂,他该有兴趣想摸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有这种想法?诸如此类。”

徐子陵苦笑道:“这该是义不容辞的。唉!轮到我害怕了!怕有负重托。”

寇仲鼓励道:“不要小觑自己,你和我最大的分别,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你是那种淡泊无求的真正老好人。你自当混混开始,就从来不像混混。气质是天生的,装不来的。”

徐子陵无奈点头答应道:“我尽力而为好啦!”

寇仲顺口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想师妃暄还是石青璇?”

徐子陵微笑道:“这回你猜错了!两者皆非。”

寇仲愕然道:“你难道不为此烦恼?”

徐子陵点头道:“在理性上,我已想通此事,只要我能完成妃暄的心愿,让她继续专志天道的追求,便是我对她深爱的最高体现,我不应再干扰她的清修。唉!我和青璇虽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但我们在一起时,整个天地都像改变了,幸福的感觉是那么实在,她和我的距离愈来愈接近,我若仍不懂选择,不但害苦妃暄,更辜负青璇,你认为如何?”

寇仲欣然道:“绝对赞成,我们不但要顺从心的指引,更要作出明智的抉择,像我既向致致提出婚约,自应此心不渝的坚持承诺,何况她确是我的梦想。”

徐子陵讶道:“你不再为尚秀芳烦恼吗?”

寇仲惨然道:“坦白说,心中不为此伤痛就是骗你。不过我对着尚秀芳时,仍会不时记起玉致,对着玉致时却是忘记一切,可知我心中最重视的仍是致致。唉!我真对不起秀芳,她是这么一位值得敬爱呵护的动人女子。”

李世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我可以进来吗?”

寇仲跳起来,拉开房门,着李世民在他原本的位子坐下,自己则坐到床沿去,说道:“世民兄也睡不着吗?”

李世民苦笑道:“我很少胡思乱想,但自登船后,竟想起很多以为早已淡忘的事,包括年少时在那里长大位处渭水之旁的武功别馆,娘对我的教诲似还言犹在耳。我从小不爱读书,只好骑射。娘常说我的性格过于倔强刚烈,或者就是这种性格,不喜逢迎别人,令父皇愈来愈不喜欢我。”

寇仲见他说时双目渐红,忙岔开道:“世民兄该比我们熟悉长安,若要打一场宫城巷战,你可有把握?”

李世民皱眉道:“长安城内的布置关防每隔一段日子会作出调动改变,这是沿用旧隋的城防法,这方面的事只有禁卫军的四大统领和父皇清楚。”

寇仲想起老朋友常何,不过他是李建成的人,要他和自己合作并非易事。

李世民叹道:“尽管我们有杨公宝库此一奇着,尚未能稳操胜券。长安的兵力集中在宫城内,玄武门长期驻重兵。而若要让我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宝库,人数绝不可太多,照我看三千人是极限,且要在一段颇长的时间内化整为零的分散入关。所以比起长安城的二万禁卫和数千长林军,我们的力量微薄得可怜。”

寇仲点头道:“所以我们须以智取,不能硬撼,一天控制不了玄武门,一天不能算成功。”

徐子陵问道:“傅采林是否要到长安来,世民兄有没有听过此事?”

李世民道:“父皇正式接纳傅采林来访的请求,传闻傅采林有意向宁道奇和宋缺下挑战书。”

寇仲一震道:“竟有此事,为何不早点说出来?”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破坏你良好的心情。”

李世民一呆道:“你们不是和傅采林关系密切吗?”

寇仲颓然道:“此事一言难尽,迟些告诉你吧!看来长安还有很多难以猜估的变量。”

李世民道:“尚有一个变量,是皇兄向父皇提议邀突厥的‘武尊’毕玄来访,希望透过他庞大的影响力,与突厥人修好,舒缓北方的压力,好应付你们和宋阀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什么?”

李世民道:“无论接受傅采林来访,又或邀毕玄至长安,都是针对你们的策略,最理想的是他们挑战宋缺或宁道奇,若他们不肯应战,在声势上就会给比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宁道奇和宋缺均身负内伤,天下还有谁可应付这两位外来的武学大宗师?跋锋寒或会因毕玄前来而欣悦,他们却要为他担心得要命。有这两大宗师坐镇长安,他们已是举步维艰的造皇大计,将更添变量。未来再非在他们掌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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