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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西都长安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990 2024-03-05 11:28:41

徐子陵、陈良和梁居中三人随在七少爷卜廷和田三堂身后,来到船面上。船只由六艘增至九艘,新增的三艘由卜廷主持,刚刚开至,全部灯火通明,哨岗密布,显是怕人偷袭。这趟船运事关重大,牵涉到兴昌隆的盛衰。徐子陵的加入,使田三堂下决心把所有货船集中一起,把积存的盐货一次运往长安,若全军尽墨,对兴昌隆的打击会非常严重。

卜廷目注县城掩映的灯光,沉声道:“我虽然请出大师兄,但和京兆联的谈判终于破裂,杨文干公开声言绝不容我们的船队安然入关。”

徐子陵心中一震,始知给广盛行撑腰的竟是关中第一大帮京兆联,难怪不把关中剑派放在眼内。此事背后当是李建成的太子系和李世民秦王系的斗争,在不同的层面上延续扩伸。而兴昌隆显然处于劣势。

田三堂道:“真奇怪!若要动手,只有今晚这个机会,可是据报县城方面全无异样,京兆联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卜廷点头同意,因为明天船队便会过关,入关中后,京兆联无论如何横行无忌,亦不敢公然攻击为唐室钦准作盐货供应的船队,否则秦王府必会插手追究,那时太子李建成也维护不了杨文干。

陈良道:“京兆联二龙头历雄长于水战,会否在河中截击我们?”

田三堂沉声道:“我们希望他们这样做,皆因我们准备充足,加上河面宽阔,纵使硬拼我们绝输不了多少。”

徐子陵心中同意,他对水战颇有认识,兴昌隆这批船不但性能良好,做足防火工夫,且攻守装置完备,最重要是操舟的均为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正因如此,兴昌隆的实力招来李建成一方之忌。

卜廷断然道:“敌人肯定不会放过今晚这机会,我们要准备打一场硬仗。”

徐子陵忽然心中一动,向像他般默言不语的梁居中瞧去,后者嘴角溢出的冷酷笑意刚巧逝去,恢复木无表情。

田三堂忽然道:“梁老师和莫老兄有什么意见?”

梁居中沉声道:“七少爷和田爷请放心,若有人敢侵犯船队,我和一众兄弟必教他们来得去不得。”

卜廷道:“我们千万不可托大,敢问莫老师可有什么看法?”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假若我们像现在般处于完全的被动,今晚必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众人听得一呆。

梁居中以充满嘲讽的语调道:“莫兄在尚未把握整个形势前,切勿危言耸听,动摇人心。”

卜廷转过身来,向徐子陵道:“莫老师因何有此判断?”

徐子陵从容道:“假设我是京兆联的杨文干,今晚必会从水陆两路全力攻打船队,一举尽收杀人夺货抢船的战果,这当然远胜纯作水战落得难以避免的各有损伤。”

田三堂动容道:“莫老兄确有见地,只不知如何能反被动为主动呢?”

徐子陵微笑道:“首先我们必须先把内奸抓出来,让敌人失去里应外合的优势。”

卜廷和田三堂愕然以对,梁居中则现出不安的神色。

陈良倒抽一口凉气道:“莫兄凭什么说我们中有敌人的奸细?”

徐子陵冷静的分析道:“皆因这是人之常情,京兆联乃关中第一大帮,更得太子系在背后支持,广盛行又像我们兴昌隆般财雄势大,三方面加起来,来头既足慑人和诱人,加上人望高处,无耻忘义之徒自受不得威逼利诱,不生异心方为奇事。”

梁居中终沉不住气,怒道:“莫为你是否别有用心,在这等生死关头,仍要来破坏我们的团结?”

徐子陵心中好笑,比起自己的敌手如杨虚彦之流,梁居中实在相差远了,好整以暇地笑道:“若这么叫别有用心,那梁兄刚才为何指使胡海来摸我的底子,不怕破坏团结吗?”

其他三人的目光落在梁居中处。

梁居中色变道:“我不是奸细。”

陈良一向不满梁居中的专横和结党的作风,嘿然笑道:“莫兄并没有指你是奸细,只是问你为何要摸他的底子吧!”

梁居中做贼心虚地退后一步,厉声道:“陈良你是否想坐我的位子,所以联同新人来诬蔑我?”

当他再往徐子陵望过来时,徐子陵目射电芒,他登即再退一步,移近靠岸的船栏处。

卜廷道:“梁老师勿要动气,若是问心无愧,为何不答这么简单的问题呢?”

梁居中狠狠道:“现在七少爷也不信我,我梁居中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由这刻起,我跟兴昌隆一刀两断。”

说到最后一句时,拔身而起。

田三堂喝道:“截住他!”

卜廷才拔剑出鞘,徐子陵闪电抢前,后发先至的离船而起,赶上往上腾起的梁居中。两人在空中以快打快。梁居中也算不弱,连挡徐子陵一拳三指,最后给徐子陵脚尖点中胁下要穴。

徐子陵抓着他的腰带,从岸边跃回船上,掷于舱面道:“若能从他口中逼出其他同党的名字和敌人的计划,今晚我们将可大获全胜。”

锣声响起,灯火倏灭,九艘风帆同时转舵疾驰,不是逆流西去,竟然顺流东行。这着突如其来的奇招,登时令分别隐伏在岸边和上游的四艘战船上的敌人慌乱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在严刑逼供下,梁居中不但供出包括胡海在内的三个同党,还说出京兆联和广盛行联手进攻的大计。徐子陵据此拟出反击的行动。

陈良叫道:“追来啦!”

徐子陵仍是神态从容,冷静地注视从后赶至的四艘敌船,其他人无不露出紧张的神色,只看敌船的速度,便知对方并无载货,船身轻快,可以很快赶上来。

卜廷道:“左方外档的该是京兆联副联主历雄的座驾船,他这人最讲排场,无论坐车乘船,都要悬挂有他灵龟标志的特大旗帜。”

徐子陵沉着地说道:“是时候了!”

田三堂发出命令,九艘风帆分三组行动,其中两组各二艘船,靠往江岸,剩下的五艘船,仍原阵不变地往下游驶去。对方的战船立即吹响号角,船上隐见敌人四处奔走,乱成一片。

徐子陵心想换过自己亦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突变。若论兵法,历雄根本不该追来,错在他对兴昌隆有轻敌之心,更以为仍有内奸接应,以致陷入眼前被动之局。不过敌船此际连掉头撤走都办不到,京兆联和广盛行联军从陆路来攻的大批人马已被甩到远方,等若虚设,剩下这支由四舰组成的水师在湍急的水流和冬季的北风吹送下,刹那间陷进重围,较高的船速反成他们致败的因由。

兴昌隆的船上锣声再起,靠往两岸的四船火箭弹石齐发,向位于外档的两艘敌船侧舷投去。前行中的五艘船亦同时发难,从船尾射箭投石,对敌人展开无情的反击。历雄亲自指挥的四船,投石机摆放的发射角度均是要攻击前方目标,对从船侧发动的攻击一时间哪有还手的能力,兼之兴昌隆方面是以两船的力量集中猛攻一船,此消彼长下,使他顿陷挨打之局。火箭弹石暴雨般落在敌船上,船体立时百孔千创,木裂屑溅,火头处处,完全被瘫痪了还击的能力。

卜廷大喜道:“追!”

战鼓喧天中,兴昌隆四船从岸沿处斜斜驶出,此时他们已从下游变得反处在敌船的上游处,咬着敌方船尾攻去,而敌人则陷于腹背受敌的劣境。火箭首先施威,尤其从北岸开出的两艘战船借着风势,在敌人箭矢临身前,火箭画出一道道美丽的黄芒,投在敌船上。刹那间,四艘敌船全陷进熊熊烈火中,再无丝毫反击的能力。正如徐子陵所料,兴昌隆大获全胜。比起徐子陵的胆色才智,至乎战斗的经验,历雄当然差之甚远,由始到终给徐子陵牵着鼻子来走。

见到敌人纷纷跳水求生,兴昌隆方面更是士气如虹,劲箭改而追杀在河中泅泳浮沉的敌人,鲜血使早被火光染红的河水更添簇簇血红。前方五船全部掉头,加入追击的行列,它们虽有损伤,却是微不足道的。徐子陵卓立船头,暗忖自己这么锋芒毕露的助兴昌隆大败京兆联和广盛行的联军,究竟会为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清晨。寇仲在老夫人贴身俏婢宝儿的引领下,来到沙老爷子的舱房,为他进行第二次疗治。

除老夫人和宝儿外,只有沙芷菁在房内,这贵女递上一个长方形饰以古朴纹理的铜盒,说道:“这是先生要求的各式灸针。”

寇仲接过铜盒,在榻旁为他特别摆设的椅坐下,见到老爷子又恢复精神萎靡、没精打采、病入膏肓的模样,暗自心惊。

老夫人担心地说道:“今早起来,老爷的精神又差了很多,究竟是什么原因?”

在沙芷菁的美目灼灼注视下,他怎敢谈论病情,说道:“老夫人放心,我的一指头禅只有治标之力,没有治本之能。但我的金针大法,必能根除大老爷的顽疾。只是有一个请求。”

老夫人道:“莫大夫请说,无论多少酬金,我们必会如数照付。”

寇仲暗忖今后如若找不到杨公宝藏,大可改行做济世的神医,皆因会比开饭馆的利润丰厚得多。

口上应道:“夫人误会啦!鄙人只是想独自留在房中,因为我的金针大法绝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最忌有人在旁影响我的专注。五小姐该最是明白吧?”

老夫人点头表示明白,扯着绝不情愿的沙芷菁,和宝儿往只一帘之隔的外进去等候。

寇仲舒一口气,打开横放膝上的铜盒,九枝灸针一排并列,有头大末锐的,又有针锋如卵状,各种形式,无不具备。他以武学的修为,迅速判断出若借金针施出真气,配以不同深浅位置,将会生出不同的功效。心中暗喜,凭自己的疗伤圣气,加上九根神针,必是如虎添翼,登时信心倍增。经过昨晚一夜苦思,他早拟定好为老人家疗治的策略,当下立即着手进行,忙个不休。

一个时辰在寇仲来说只是弹指间的迅快事。但对老夫人和沙芷菁来说,却是长若经年,所以当寇仲唤她们入内时,两人迫不及待的拥进去。只见寇仲得意洋洋的昂然立在榻旁,床上的沙老爷子不但脸色大有改善,且甜甜的睡去,不住发出均匀的鼾声。只要不是盲的,也看得出他大有起色。老夫人固是千恩万谢,沙芷菁也惊奇地瞪大一对美目,喜出望外。

寇仲把铜盒交回美女手上,微笑道:“下次需要时,再向五小姐借用!”

言罢掀帘而出,声音传回来道:“我要回房大睡一觉,晚膳时才唤醒我吧!”

船队沿河逆流西行,直往关中进发。胜利的气氛笼罩整个船队,虽是彻夜无眠,但人人精神兴奋,仍高谈昨夜的战况。

卜廷把大功臣徐子陵请到房内,先说一番感激的话,转入正题道:“昨夜一役,京兆联和广盛行均损失惨重,短期内休想恢复元气,再来与我们为难。”

徐子陵道:“但这必招来杨文干妒忌,为了京兆联的颜面,他定会作出反击。”

卜廷冷哼道:“他想动我,可没那么容易。他京兆联不好惹,难道我关中剑派又是易与之辈,我大师兄段志玄更是天策府猛将,多年来与秦王出生入死,关系深厚。说到关外,谁不看秦王的颜面,他李建成算是什么东西?我不怕他。”接着欣然道:“何况我们有莫兄加入,更不怕跟广盛行正面硬干。我刚才和三姐夫商量过,决定先送莫兄十两黄金,以后每月饷银黄金五两,年尾结算时尚可分享红利,莫兄若还不满意,请随便说出条件来,我们绝不会介意。”

徐子陵当然不敢拒绝,以免泄露自己非为求财的真相,扮出感激的姿态,连声道谢。

卜廷道:“梁居中已去,他的首席武师之位,由莫兄来坐上。”

徐子陵诚心地说道:“此事万万不可,论年资威望,该由陈良兄补上才对。莫为必会尽心尽力去助他办事,七少爷明察。”

卜廷愕然道:“难得莫兄如此谦让,居功而不骄,你说的话亦不无道理,暂时依你之言吧!”

徐子陵心念一转,说道:“若我猜得不错,我们和京兆联的斗争,已从关外移到关中,那亦代表秦王府与太子系的一场明争暗斗。七少爷如没有意见,我愿留在关中照应我们兴昌隆的生意,并应付敌人。”

卜廷动容道:“莫兄确看得通透,我和三姐夫也正有同样的忧虑,幸好我们做的是批发生意,只要能保住长安总店和几个大仓房,一切可如常运作,我和三姐夫亦会在长安逗留一段时间,莫兄想不陪我们留下也不成呢!”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这个掩饰的身份不但重要,且可暗助终算是朋友的李世民一臂之力,得此尚有何求。窗外河水滔滔,但他的心神早飞到长安城去。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文物荟萃,千秋帝都。长安位于有“八百里秦川”之称的关中平原渭河南岸,周、秦、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均建都于此。

南是秦岭山脉中段的终南山,重峦叠嶂,陡峭峻拔,成为南面的天然屏障,有“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的磅礡气势。北则有尧山、黄龙山、嵯峨山、梁山等构成逶迤延绵的北山山系,与秦岭遥相对峙。在这些山岭界划出来的大片沃原上,长安城雄据其中,泾、渭、滻、灞、澧、滈、潏、涝诸水宛如晶莹闪烁、流苏飘荡的珠串般环绕萦回,形成“八水绕长安”之局。这些河流犹如一道道的血脉,既给长安提供丰富的水源,也使长安充满活力。“秦中自古帝王州”,正因种种战略和经济上的有利条件,自古以来,长安一直得到历代君主的垂青。

秦始皇嬴政以之收拾战国诸雄割据的乱局,开创出中央集权大一统的局面。到西汉张骞两次出西域,开辟了长安至西域的丝绸之路,促进东西方经济和文化的交流,长安更升格为国际级的名城,联结中外文明的纽带。其况之盛,只有东都洛阳堪与比拟。

隋朝建立后,创建新都,名为大兴。唐代继续沿用大兴为都城,更名长安,取其“长治久安”之意,并不断修建扩充,使之更为宏伟壮丽。隋唐长安城由外郭城、宫城和皇城三部分组成。宫城和皇城位于都城北部中央,外郭城内的各坊从左、右、南三面拱卫宫城和皇城。以正中的朱雀大街为界,东西分属万年,长安两县。

宫城和皇城乃唐室皇族的居所,郭城则为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各有布局。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田。长安郭城共有南北十一条大街和东西十四条大街,纵横交错地把郭城内部划分为一百一十坊。其中贯穿城门之间的三条南北向大街和三条东西向大街构成长安城内的交通主干,其中最宽敞的是等若洛阳天街的朱雀大街,阔达四十丈,余者虽不及朱雀大街的宽阔,其规模亦可想见。长安除朱雀大街外,最著名就是位于皇城东南和西南的都会市和利人市,各占两坊之地。市内各有四街,形成交叉“井”字形的布局,把整个市界划为九个区,每区四面临街,各种行业的店铺临街而设。每区之内,尚有小的巷道,便其内部通行。两市为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酒楼食肆不少更是通宵营业,为长安城不夜天的繁华胜地。

徐子陵随卜廷、田三堂从明德门安然入城,踏足朱雀大街,亦为这不平凡且深具帝皇霸主气象的都城的鼎盛局面震慑,感到要从这么一个地方把杨公宝藏搬走,是多么渺茫的一件事。走在这条贯通长安城南北的主轴上,心中岂能无慨,想到历经无数险阻,最后终抵此处,那种感觉确难以言宣。

为防止积水,城内主要大街两旁设排水沟,宽若小川,在路口水沟交汇处,均铺架石桥,形成长安的一个特色。大道两旁,植有槐树,不过际此寒冬之时,茂密的枝叶早由积雪冰挂替代,令人感受到隆冬的威严。严寒的天气,无损长安的繁荣盛况。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鲫,比之洛阳的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兴昌隆的长安主店位于皇城东南的都会市内,三个大仓则分设于郭城西南角的和平坊和东南角的敦化坊。卜廷吩咐陈良负责把盐货存仓后,和田三堂及徐子陵同往主店,可见他对徐子陵的器重。

朱雀大街两旁无论商铺民居,均是规制宽宏的大宅院,院落重重,拥有天井厢堂。坊巷内的民居则为瓦顶白墙,单层构筑列成街巷的联排。宅门多作装修讲究的瓦木门檐,高墙深院,巷道深长,与热闹的大街迥然有异,宁静祥和。富户人家的宅院固是极尽华丽巍峨,店铺的装置亦无不竭尽心思智巧,檐桶梁架,雕饰精美,或梁枋穿插,斗拱出檐,规法各有不同。得鲁妙子建筑学真传的徐子陵瞧在眼内,自是兴致盎然,津津入味。目不暇给下,皇城的朱雀门赫然在望,随着卜廷和田三堂,徐子陵策马转入贯通城东春明门和城西金光门的光明大街,夕阳斜照下,朝又被称为东市的都会市驰去。

寇仲被请到舱厅进晚膳,列席者除沙家三兄弟沙成就、沙成功和沙成德外,尚有沙福、陈来满和一个叫毛世昌的人。毛世昌只是中等身材,可是背厚肩圆,步履沉稳,该是擅长硬功的高手,乃沙家的首席护院。四十来岁的年纪,说话带点江湖的圆滑味道,态度倒不令人讨厌,还有点风趣,不时露出亲切的笑容。对他最友善的当然是三少爷沙成德、陈来满和沙福,皆因关系不同。大少爷沙成就客气却保持一段距离,既不投入也不冷漠。但一副二世祖纨绔子弟模样的二少爷沙成功的嚣张态度虽有所收敛,但总不自觉地对寇仲流露出一种轻蔑的神色。

俏婢们送上佳肴美酒,大少爷把席上各人逐一介绍后,微笑道:“莫先生医术的高明,教人惊服。不瞒先生,家父自年前得病之后,曾遍请洛阳的名医,仍是丝毫没有起色。可是先生只两天的功夫,竟使家父像脱胎换骨般能如常进食,走路说话,先生的医术确是神乎其技。”

三少爷沙成德关切地问道:“家父患的究竟是什么病?照莫先生的判断,要多少时间可望完全复原?”

寇仲暗忖年许前发病,刚好是洛阳王世充与杨侗、独孤阀一方斗个不亦乐乎的时间,只看沙家现在举家迁往关中,可猜到沙家多多少少与独孤阀有点关系,心中有个大概,从容答道:“老爷子的病并非伤寒,是因过度思虑以致郁结成病,心郁则气结,所以药石无灵,故而我不投药而施针,活血行气,乃效果如神。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功夫,只是能对症下……下针吧!”

沙福心悦诚服地说道:“莫先生像令叔般从来都谦虚自抑而不居功,真是难得。”

二少爷沙成功问道:“先生此回到关中去,是否准备设馆为人治病,大展所长。”

寇仲暗忖若坦白告诉他自己到长安的真正目的,保证可把他吓个半死。笑答道:“我还没有什么谋定的想法,只是遵从家叔的指示,四处游历以增广见闻。”

毛世昌微笑道:“看先生气度沉凝,体格健硕威武,又刀不离身,显然身怀绝学,不知先生的正技是否亦传自令叔。”

陈来满欣然道:“先生的绝技,我们早见识过,当日先生出手,只两个照面便把奸徒马许然生擒活捉,若非一流高手,如何办得到。”

奇怪地沙成就和沙成功等对此事竟一无所知,连忙追问,听罢无不动容,令二少爷沙成功对他态度也大有改善。

寇仲忍不住问道:“那姓马的家伙后来怎样了?有否招出为何要与那小珠暗害进哥儿?”

三少爷沙成德歉然道:“先生和令叔走后的当夜,马许然自行挣脱绳索逃走,还将小珠一并带去,所以到现在我们仍弄不清楚他们为何要那样做。”

沙成就不悦道:“这么严重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沙成德道:“大哥切勿怪我,这是爹的意思,看样子爹该是有不便言明之处。”

毛世昌打圆场岔开话题道:“莫先生能医擅武,到关中后必大有作为,在此先预祝莫先生马到功成。”

举起酒杯。众人纷纷举杯祝酒,把稍为不愉快的气氛冲淡。

沙成就友善地说道:“先生到关中行医后,肯定会因活人无数而成最受欢迎的人,只要我们再为先生宣扬,不用多少时日,先生势将声名更盛,德传四方。”

寇仲心中叫苦,若真是如此,他将大祸临头才真。

沙成就把一袋重甸甸装着该是金锭银两的东西放到寇仲跟前,欣然道:“这是感谢先生为家父治病先付的一半酬金,小小心意,先生万勿推辞。”

寇仲囊内的银两早用得山穷水尽,见状半推半受的接过,登时心情大佳,谈笑风生。同时更知沙家上下接受了他这个外人,对到关中寻宝一事大有帮助。

晚膳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下结束,饭后二少爷沙成功竟亲自送他回房,低声道:“我有个小妾长年患上偏头痛,这种病有没有可能根治?”

寇仲把心一横,大力一拍他肩头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早为老爷子治病后,会为二少爷的如夫人效劳。”

沙成功大喜,千恩万谢地去了。寇仲关上房门,倚门而立,猛一咬牙,心中暗下决心,务要凭长生诀的真气加上一套灸针,成为莫什么神医,钻营自己硬逼出来的医术。只有借此身份,他方可在长安来去自如,令任何人联想不到他的真正身份。他还要改穿与前不同的服饰,改变说话的声音语调,至乎行动坐卧的姿态习惯。种种变化都要在沙家诸人不觉察下逐步转变。三天后抵关中时,他将会成为另一个人。

兴昌隆在长安都会市的总店由卜家次子卜杰主持大局,此人长得风度翩翩,衣饰讲究,说话得体,不懂武功但长于交际应酬。闻得盐货安然运抵,早在铺后的厅堂摆下一桌盛筵,为卜廷、田三堂和徐子陵洗尘,陪席的尚有主理总店财务,卜杰、卜廷的亲叔卜廉,负责买卖的费良,武师肖修明和谢家荣。后两人是卜廷的师兄,同属关中剑派,谢家荣还是长安著名帮会长安帮的人。他们是在关中交游广阔,吃得开的地头蛇。当晓得京兆联和广盛隆偷袭的联军差点全军尽墨,卜杰等惊讶得大出意外。

田三堂道:“这回全凭莫老师看破梁居中这吃里扒外奸贼的底细,又巧施妙计大破敌人,否则情况将会完全掉转过来。”

卜杰等登时对徐子陵另眼相看,赞誉不已。

卜杰问卜廷道:“你们怎样处置那几个叛贼?”

田三堂微笑道:“这些人不能囚起来,皆因我们不想泄露莫老师的真正本领,如此才能教敌人难知虚实。”

其实这是出于徐子陵的请求,他甚至以此作借口,请卜廷把他加入兴昌隆的时间提早一年,那就算有人想到要调查他,也会因此释疑。

卜杰同意道:“这一招非常重要,京兆联必不肯罢休,莫老师则是我们兴昌隆的秘密武器。而我们必须统一口径,那就算有人查问,亦不会露出破绽。”

田三堂再把拟好的策略整理和解说一遍后,众人均点头称善。

卜廷问道:“长安现在情况如何?”

卜杰露出忧色,叹道:“我们和秦王的形势相当不妙。自秦王击败薛举父子后,秦王更招建成太子之忌,建成太子在居心叵测的齐王元吉怂恿下,采三管齐下之法,首先曲意奉承讨好皇上的妃嫔,借为内助。由于秦王常年将兵在外,远者疏近者亲,且秦王一向不卖诸妃之赈,此消彼长下,以张婕妤和尹德妃为首的妃嫔,均心向建成太子,为他在皇上驾前搬弄是非,中伤秦王,使皇上逐渐对秦王生疑,情况教人担忧。”

兴昌隆的最大靠山是秦王府,李世民的起跌自是和他们忧戚与共。徐子陵本已放弃乔扮岳山去会李渊,以免多生枝节,但闻得这对李世民不利的形势,又另有想法。他现在身处长安,审度情况下,差不多可有十成信心肯定寇仲决带不走杨公宝藏。既然如此,为了百姓的幸福,他应该暗助李世民一臂,让天下苍生可因他这明君登基而得长治久安的局面。只有化身作“霸刀”岳山,他才有机会接触李渊,看可怎样为李世民出力。

田三堂追问道:“大公子说他们采三管齐下之法,另两个策略又如何?”

尚修明抢着冷哼道:“当然是扩充实力,自李密和独孤阀归降,南海派更公然投向李建成,兼且突厥人又与他接上关系,令李建成的长林军实力大增,再加上跟杨文干的勾结,秦王的天策府登时给比下去。至于第三个策略,是第二个策略的延续,就是不惜威逼利诱以收买秦王的部下。大师兄前天才告诉我,说建成太子曾以重金引诱他,手段非常卑鄙。”

卜廷皱眉道:“这么说,局势对秦王确很不利,看来迟早会酿成大祸。”

此时下人来报,段志玄来了。众人慌忙起立,无论段志玄是以天策府重臣或关中剑派首徒任何一个身份,均是非同小可。段志玄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一表人才、健壮结实,无论肩背、脖颈和粗大的手掌指头,均透出一种内敛的狠厉霸劲,不愧天策府著名的高手勇将。

他跟卜杰、卜廷等稔熟至乎不用多说门面和客气话的地步,坐下便道:“我刚收到消息,京兆联和广盛隆的人跟你们在入关前火拼冲突,京兆联的历雄还左肩中箭受伤,是否确有其事?”

卜杰欣然道:“大师兄的消息真灵通,事实果是如此。”

段志玄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脸上,说道:“这位是?”

田三堂道:“这位是莫为老师,剑法高明,我们这次能取得这么骄人的战果,全赖他识破梁居中已被敌人收买作内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段志玄听罢不禁对徐子陵多望两眼。

徐子陵忙微笑道:“我为田爷办事早有一段日子,只因一向在外奔走,少来关中,没机会拜见段爷吧!”

段志玄露出释然神色。田三堂等本不打算瞒段志玄这自己人的,不过见徐子陵这么说,亦只好将错就错,含混过去算了。徐子陵却不得不这么说,否则若被段志玄得知他入关前始加入兴昌隆,不引起疑心才怪。

段志玄哈哈笑道:“好!能一挫杨文干的气燄,总是大快人心的事。杨文干连我都不肯给半分面子,以后我们不用对他客气。”接着又道:“杜公对这次你们运来关中的大批海盐非常重视,令广盛行想屯积居奇的愿望落空。杜公还特别找我说话,希望能把价钱降低,好平抑物价。”

徐子陵对这杜公大生好感,问旁坐的田三堂,始知杜公就是天策府的军师谋臣杜如晦。

卜杰忙答道:“既是杜公的意思,我们当然照办。”

段志玄举杯祝贺,酒过三巡后,欣悦地说道:“兴昌隆大挫京兆联和广盛行一事,已传入秦王耳内,并着我安排你们与他见面。”

卜廷、卜杰、田三堂顿时喜动颜色,雀跃不已,能引得秦王李世民的注意,乃无比荣幸的事,何况能获得接见。

段志玄又道:“待会我先带小廷和三堂到杜公处打个招呼,落实压低盐价一事。修明你该好好尽地主之谊,招呼莫兄。”

徐子陵忙道:“段爷太客气了!不过我待会要去找一位朋友,不用劳烦肖兄。”

肖修明笑道:“人生路不熟,让小弟作向导吧!”

徐子陵要找的人当然是雷九指,难以推却下,只好答应。来长安的寻宝游戏,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只要待寇仲入城,将可展开行动。徐子陵首次感觉到来长安的意义和趣味。

在谢家荣和肖修明这两个地头蛇陪伴下,徐子陵走出总店,踏足长街,都会市繁盛兴旺,灯火映照得明如白昼,不愧是名都大邑的通街闹市。井字形布局的四条主街布满各行各业的店铺,除销土产百货外,其他珍玩亦无不具备,酒铺仓店,林立两旁。行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在卜廷特别吩咐下,两人均对徐子陵照顾备至,非常热情。走在石板铺筑的整齐的街道上,徐子陵放开怀抱,纵目四览,挤在前推后涌的人流中,感觉着长安城太平的兴盛气象。

肖修明问道:“刚才听莫兄口气,在长安似有素识,只不知贵友高姓大名,家居何处?看看我们可否助上一臂。”

徐子陵决定坦然相对,答道:“我这位朋友名雷九指,只比小弟早几天来到长安,刻下该是住在朱雀大街近皇城的东来客栈。”

谢家荣动容道:“是否人称‘北雷南香’的雷九指,此人赌术闻名天下,曾在这里的明堂窝与大仙胡佛决战赌桌之上,仅以一局之差败走,但当年已非常轰动。”

徐子陵这才知雷九指当年在大仙胡佛手下吃过亏。不由想起胡佛的美丽女儿胡小仙,不愿谈论下去,岔开话题指着东市中心一座特别宏伟的建筑物问道:“那是什么处所?”

肖修明道:“那是东市署,市令和市丞就在那里办事,管理东市的一切买卖。凡是以次充好,以假冒真,粗制滥造,短斤少两者,一旦查实,货物没收,人则杖责。无论东市西市,用的戥秤均由他们统一制作供应,严禁私制,市场物价也由他们厘定。这都是由秦王府拟出来的利民德政。这回广盛隆想弄垮兴昌隆,让他们可提高盐价谋取暴利,皆因有建成太子在背后暗中撑腰,赚来的钱用之扩充长林军,此事令人气愤。”

徐子陵至此更真正明白广盛隆和兴昌隆之争背后的关系为何重大,且是忠奸分明,含糊不得,更添他义助李世民的决心。身处其地,愈明白为何师妃暄会选取李世民作将来的明君。

谢家荣道:“东西市署之上又有总市署,统管两市,东市内目前共有五千余家店铺,分属二百多个行业,可谓盛况空前。”

徐子陵闻之咋舌,在这方圆里许修以围墙,四道大街通接八座市门的繁华市集,正代表着李阀如日中天的气势和高效率的统治,比起来王世充治下的东都洛阳立显逊色。

三人此时路经一排而设的数十间丝绸店,肖修明欣然道:“长安的丝织和金银器最是有名,其中尤以丝织名闻天下,故有‘南山树尽,织绢不竭’之语,而生产上乘丝织的均为官府办的作坊,宫内只是供应贵妃的织匠便有三百多人。”

谢家荣又以内行身份指着陈列的一匹绫缎道:“这是以彩缬法印花成纹的绢布,把织料以针线绣出一同花纹,染印时花纹处不能接触染料,染色后,解去线结,花纹可保留原色,倍显华采。”

徐子陵心情轻松,兴趣盎然地听着,顺口问道:“这些店铺何时收市呢?”

肖修明道:“平时早就收铺,不过年关临近,人人赶办年货,附近乡城的人又涌来长安购物,所以延长买卖的时间。”

谢家荣压低声音道:“顾天璋是看准这时机发难。目前来往关内外的盐商虽有数百家,但主要还是我们的兴昌隆和他的广盛隆,近半的盐都由这两家供应。现在天下不靖,群雄割据、盗贼横行,没有点斤两和人面的可说是寸步难行。在南方或沿海一带盐算不上什么,在这里若缺货时,价钱可比黄金,所以秦王府对盐的供应非常重视,因为对民生的影响实在太大。”

徐子陵想起自己和寇仲那批私盐,更想起生死未卜的段玉成和被阴癸派害死的三位双龙帮兄弟,新仇旧恨,泉涌心头。

二人由东市都会市北门进入接通春明门和金光门的光明大街,朝皇城的方向走去。

肖修明笑道:“皇宫左右最多权贵巨富,目的是易于攀附皇室,故而竞相修建宅第,兼有购物方便之利,所以东西市以北的几个里坊,有金坊之称。”

来往于光明大街的马车极尽华饰,行人衣着光鲜。而肖修明所指的宅第院落重重,茂林修竹,楼阁巍峨,便知此言不虚。沿途所见,长安的交通要点均有唐兵驻守,戒备森严,一切井然有序。愈接近皇城,巡弋卫兵更是随处可遇,岗哨林立。暗忖在这种情况下,他和寇仲稍令人生疑,后果实不堪设想,要在这情况下去寻跃马桥附近某处的宝藏,等如是痴人做梦。他很想探问跃马桥所在处,当然最后也把这不智的冲动按捺下去。

皇城南面有三座城门,由东向西依次是安上门、朱雀门和含光门,每座大门均与城内大街相通。其中当然以皇城正门的朱雀门最是巍峨宽大,气象万千,由三个门道串成,深进逾百步。守门的御卫被称为御门郎,昼夜宿勤,轮番把守,门禁森严。

见到这种情景,徐子陵正头痛如何去见李渊,总不能拍胸脯自称是李渊的朋友“霸刀”岳山。肖修明笑道:“莫兄初来甫到,可知这里的规矩?”

徐子陵一脸茫然地问道:“什么规矩?”

肖修明道:“官府立例不能向宫城内窥探,违者要坐牢一年,若向宫城投石又或翻越城墙者,处以绞刑,像莫兄刚才凝望城门,已算犯规。”

徐子陵愕然道:“这是谁订出来的规矩。”

谢家荣道:“当然是太子建成,秦王才不会这么严酷,多看两眼也算犯事。”

三人左转进入朱雀大街,把朱雀门抛在后方,肖修明道:“莫兄算来得合时,若在早前唐军与薛举父子交战时便要尝晚晚宵禁的滋味,日暮更鼓一响,所有行人必须返回坊内,到天明鼓响后才准离坊,那种枯燥的生活可教你闷出鸟儿来。啊!”

忽然拉着徐子陵的衣袖,与谢家荣横过大街,避开一群十多个华服锦袍的大汉。

徐子陵目光扫过那伙人,沉声问道:“是什么人?”

肖修明道:“现在长安共有三帮恶人,被称为两党一联,联就是京兆联,两党则为太子党和贵妃党。刚才那伙是太子党长林军的人,带头那个郎将尔文焕,武技强横,最爱撩事生非,我们犯不着和他正面碰上。”

谢家荣冷笑道:“看情况他们又是联群结队往平康里胡混,听说昨晚尔文焕才和人为争名妓巧巧大打出手。”

肖修明解释道:“长安所有青楼妓寨均集中在平康里,因地近长安北门,又称北里。”

谢家荣兴致大发,笑道:“今晚莫兄如不急于访友,我们定领莫兄去享受一下长安北里的风月。到了!”

“咯、咯!”寇仲正施展内视之法,研究气海穴与全身经脉的关系,抱着第一个晓得针灸之术的人该也像他现下般盲摸瞎撞的信念,不住把真气一丝一丝的从这位于脐下的真气集中之地游往各大窍穴,心忖自己认穴之准,保证其他名医瞠乎其后。但门声顿时把他惊醒过来。

他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启门一看,一位颇为妖冶艳丽的美婢气急败坏地说道:“二少爷有请莫先生。”

寇仲一呆道:“什么事?”

艳婢探手扯着他衣袖,焦急地说道:“夫人不知是否受不起风浪,不但头痛大作,还呕吐了几次,二少爷请先生立即去诊治哩!”

寇仲心知不能推托,否则在沙家内立时会多了个敌人,只得随她出房,朝通往上层的阶梯走去,顺口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艳婢嫣然一笑,抛他一个媚眼道:“小婢玉荷。莫先生真本事,我们二少爷从不服人,但对先生却非常欣赏,说你能文能武,是非常之人。”

寇仲心中大乐,心想原来男人有点本领便可获得女人的青睐,比起初来时沙家上下人等对“貌丑如他”的鄙屑,与此妖娆艳婢的媚眼儿便有天壤云泥之别。道:“玉荷姐可否去问五小姐借灸针一用呢?”

玉荷带头步上阶梯,欣然道:“早有人去借针啦!莫先生身材真健硕。”说时香肩轻靠过来,碰他一下。寇仲心中一荡,旋即又压下旖念,暗忖若淫乱沙家,搞上这明显是二少爷内宠的艳婢,不但三夫人程碧素看不起自己,也会大大影响自己心无挂碍的情绪。只好扮作不解风情的鲁男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自幼便有人唤我作大野牛,做惯粗活的人,身子当然健硕扎实点。”

玉荷掩嘴娇笑道:“女人谁不喜欢扎实健壮的男人呢?粗野中能显温柔,最能教人家动心嘛!”

寇仲听得瞠目结舌,这么言辞露骨的女子,他还初次遇上,恐只要他略有回应,今晚便会与她成其好事。幸好此时到达二少爷成功的房门外,沙成功亲自开门把他迎进房内,眉头深锁地说道:“莫先生勿要见怪,美娥她病情转急,很难忍待到明天。”

寇仲只看他那紧张的神色,远过对乃父病情的关心,心知肚明沙成功是什么人。随他揭帘步入内进,床旁有三位女子,两个该是沙成功的宠妾之流,另一位则是闻讯而来的五小姐,正坐在床沿为娥夫人切脉,见寇仲来,起立让位道:“嫂嫂一向患有头痛顽疾,加上舟车劳顿,不服水土,才有这种情况,先生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消除她的头痛?”

娥夫人脸青唇白、虚弱无力的拥被卧床,气息喘喘,若不知情者会以为她命在旦夕。寇仲在万众期待下坐到五小姐芷菁刚才坐的位置上,仍感到她残留的体温,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若非当上大夫,休想有这种深入女性香闺的机会。寇仲有样学样,像沙芷菁般把三指搭在娥夫人腕脉上,分别送出三注真气,瞬间游走全身,赫然发觉这颇有美色的娥夫人不但气虚血弱,且经脉不畅,但至于为何会头痛,则非他所能知也。

正连他自己的头都开始痛起来,五小姐低声向热切期待的沙成功道:“若能打通她足厥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的络穴,让表里相贯,说不定可治好她的病。”

寇仲正要问她这两个络穴位在哪里,沙成功代问道:“什么叫络穴?”

沙芷菁道:“络穴就是十五大络和十二经脉经气交会的穴位,与原穴相为表里。”

寇仲听得登时心领神会,嚷道:“拿针来!”

沙成功另一姬妾立即献上沙芷菁的针盒,寇仲用心挑出其中头大尾尖的一根,着人把娥夫人扶起坐好,一针刺在她后背督脉上的大椎穴处。沙芷菁看得秀眉大蹙,不知道他的真气早来个暗渡陈仓,沿督脉而下,再分叉往两足踰脉钻进去,把所有怀疑是络穴的气脉交会处都加以疏通。娥夫人娇躯猛颤,张开檀口“啊”地叫了起来,脸色不但好看得多,还张开眼睛。众人包括沙芷菁在内,全惊讶得合不拢嘴来。

寇仲一不做二不休,真气顺势游走她全身经络窍穴,把自己早前思量出来的疗法付诸实行,等若闭门苦思奇招后,再拿出来与人动手过招般,一时好不畅快。不过若非他身怀的长生诀真气本身是疗伤的“圣药”,功效绝难神奇至此。寇仲收针时,长生诀真气早由娥夫人头顶的百汇到双足的涌泉走遍十二大周天。

沙成功关切问道:“还痛吗?”

娥夫人像脱胎换骨变了另一个人般,喜叫道:“真神奇!多谢先生,妾身不但头痛消失,人更是精神百倍。”

寇仲听着沙成功的千恩万谢,感觉像真的变成神医,享受到助人脱困的欣悦和喜乐。

肖修明与店伙一番说话后,回来笑道:“这回看来莫兄不到平康里见识也不行。雷兄半个时辰前离开这里,留话说如有朋友来访,可到平康里的六福赌馆寻他。”

徐子陵摇头道:“今晚我太累啦!可否交代店伙通知他,明早我再来找他去吃早点呢?”

肖修明答应一声,吩咐店伙后,三人回到朱雀大街。

谢家荣兴致勃勃地说道:“若不是莫兄舟车劳顿,今晚定要和莫兄到北里寻开心,此事可留待明晚,现在我们找间酒馆灌两杯水酒如何?”

肖修明欣然道:“首选当然是有西市第一楼之称的福聚楼,三楼的景致最好,靠东的坐席更可尽览永安街和跃马桥一带的迷人风光。”

徐子陵心中一震,说道:“跃马桥?”

肖修明笑道:“亦有人称之为富贵桥,皆因桥的两旁皆属富商贵冑聚居的地方,其地靠近西市。”

徐子陵忽然感到与杨公宝藏拉近了距离,心情矛盾下,随两人右转入开化坊和安仁坊间的街道口,朝与朱雀大街平行贯通城北芳林门和城南安化门的安化大街走去,越过横跨清明渠的石桥后,切入与朱雀大街并列为长安六大街的安化大街。西市辉煌的灯火,映得附近明如白昼,行人车马往来,气氛热闹。经过延康坊后,他们左转往永安大街,宽达十多丈的永安大渠横断南北,在前方流过。一座宏伟的大石桥,雄据水渠之上。

肖修明道:“永安渠接通城北的渭河,供应长安一半的用水,是水运交通要道,这座跃马桥更是长安最壮观的石桥。”

谈笑间,三人登桥而上。笔直的永安渠与永安大街平行的贯穿南北城门,桥下舟楫往来,桥上行人车马不绝,四周尽是巨宅豪户,在这样一个城市的交汇区内,哪有丝毫杨公宝藏埋藏的痕迹。

肖修明忽然低唤道:“真是冤家路窄!”

徐子陵从对杨公宝藏的迷思中惊醒过来,朝前瞧去,只见以尔文焕为首的十多名来自长林军的大汉,正从桥上走下来。这回是避无可避。

二少爷沙成功亲自把新扎神医寇仲送返舱房,还留下来和他攀交情亲近说话,寇仲乘机问他迁往长安的事。沙成功叹道:“我当莫兄是自己人,才对你实说,这次我们是从洛阳溜出来的,王世充气运已尽,只看何日大唐精锐南来,把他收拾。”

寇仲听得大不是滋味,但又知这是不争之实,说道:“你们这次到长安去,是否早把落脚的地点安排妥当?”

沙成功还以为寇仲因想倚靠他沙家,所以特别关心这方面的事,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吹嘘道:“不瞒莫兄,我们沙家不单是洛阳的首富,富族中更不乏人累世为官。莫兄听过独孤阀吗?阀主独孤峰就是我爹的表弟。现在独孤阀得唐帝李渊照拂重用。我的四妹夫常何,不但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更是御内猛将,负责把守长安宫城重地玄武门。我们这次到长安去,是得到建成太子的邀请庇护。过程惊险处,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寇仲把握到沙家在长安的人事关系,再没兴趣和他磨蹭下去,故意打个呵欠道:“我这次是路遇贵人,原来二公子家世如此显赫。啊!施针确比用药更费精神。”

沙成功虽重纨绔子弟的习气,却并非蠢人,知他有逐客之意,说道:“抵长安后,小弟尚有一事相求,请莫兄万勿推却。”

寇仲恨不得他说完立即滚蛋,装出老友状道:“我和二公子一见投缘,已成莫逆,二公子有什么事可放心说出来,只要我莫只要鄙人力所能及,必为二公子办妥。”

沙成功大喜道:“只是小事一件,小弟有位红颜知己,刻下正在长安。她也患有头痛症,不时发作。莫兄若能巧施回春妙手,小弟会非常感激。”

寇仲暗忖神医这一行,自己怕是当定了,笑道:“这么举手之劳的一件小事,有什么问题?二公子真风流。”

沙成功双目射出炽热和期待的神色,像从心底内把话掏出般神驰道:“这位美人儿堪称人间绝色,男人见到莫不动心。”

寇仲好奇心大起,问道:“能令二公子魂萦梦牵的女子,究竟是何家小姐?”

沙成功悠然神往地说道:“她就是色艺双绝,名播大江南北,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妓的尚秀芳。”

寇仲失声道:“什么?”

沙成功为之愕然,难以置信的打量他的丑脸道:“莫兄见过她吗?”

寇仲心知自己失态,忙道:“哪轮得到我这种粗鄙低下的人去见她,鄙人只因能为她治病,感到莫大的荣幸吧!”

沙成功笑道:“当莫兄成为长安第一名医,就再非低三下四的人。坦白说,开始时小弟一点都看不起莫兄,但现在莫兄却是我最尊敬的好朋友。只要有真材实学,再加点机缘,自有出头的一天。太晚了!成功再不敢阻莫兄休息。”

寇仲起立相送,沙成功走后,他转身倒在床上,想起尚秀芳,又思念徐子陵。明早将可入关,大唐的长安城究竟是一头可把他吞噬的猛兽,还是一块能令他争霸天下的踏脚石呢?

肖修明凑到徐子陵耳边迅快地说道:“尔文焕左边的是长林军校尉乔公山,右边那人是陇西派掌门金大椿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剑郎君’卫家青,三人均是长安有名的高手,莫兄小心。”

说话间,尔文焕一方的人发现从桥下迎头走来的竟是肖修明和谢家荣,立即收止谈笑,目光灼灼的打横排开,拦着大石桥靠北的一截行人道,除非三人由中间车马道或靠南的行人道绕行,否则将直撞入他们的阵势里。其他往来的行人,见状无不横过车马道,从另一边的行人道过桥,出奇地没有人敢停下来看热闹,变成两方对峙的局面。

徐子陵目光扫射。尔文焕身材健硕,貌相凶顽,一副好勇斗狠的模样。乔公山年纪较长,约三十来岁,体型略为矮胖,长有短须,但手足粗壮,左右太阳穴高鼓,显是内外精修的好手,武功该不在尔文焕之下。“剑郎君”卫家青长相风流潇洒,虽远比不上“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神采翩翩、儒雅不凡,应亦是很受莺燕欢迎的俏郎君。徐子陵记起当日在汉南城外的驿站,与李元吉硬拼时,寇仲在三刀之内重创陇西派另一高手“柳叶刀”刁昂,想不到甫抵长安,即遇上这卫家青。

谢家荣在另一边低声道:“我们绝不可示弱,否则对方会得寸进尺,以后的日子更难过。无论什么事,只要道理在我方,秦王府可为我们出头作主。”

徐子陵听他这么说,心中已有主意,落后半步,随两人来到尔文焕等一众长林军人马前丈许处立定。

尔文焕一拍腰挂的佩刀,嘿嘿笑道:“原来是关中剑派的肖兄和谢兄,不见这么久,尔某还以为你们封剑归隐,听说兴昌隆近年大赚特赚,两位自然油水丰厚,可否借两个子儿让我们一众兄弟好到平康里快活快活。”

他的话登时惹起他那方的人一阵哄笑。

乔公山冷笑道:“如非尔将军提起关中剑派,我差点忘记,邱文盛自卜廷后从没收过弟子,是否改行跟徒弟卖盐呢?”

长林诸众更是喧笑震天,极尽嘲讽侮辱之能事。肖修明和谢家荣明知他们存心寻事挑衅,仍想不到如此不客气,且辱及师门,气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剑郎君”卫家青嘴角溢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好整以暇道:“肖兄谢兄莫要怪尔兄和乔兄直肠直肚,有哪句就说哪句,皆因贵派近两年只懂逢迎秦王府,又偏袒奸商,早惹起公愤。”

肖修明勃然怒道:“卫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卫家青背后有人嘲弄道:“卫爷说得这么清楚,你仍不明白吗?待老子解说你听,关中剑派的人是马屁虫。”

对方又再一阵大笑。

谢家荣手按剑柄时,徐子陵踏前一步,微笑道:“借光!借光!老子没时间听你们的狂言乱语。”

“铿锵”连声,以尔文焕、乔公山、卫家青为首的十多名大汉,纷纷掣出兵器,严阵以待。徐子陵身经百战,什么恶人未见过,对方虽是人多势众,仍不放在他眼内。手握剑把,脚步稳定的“噗噗”连声,凝起强大无匹的气势,直往敌人逼去。

尔文焕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同时抢出,长刀画过虚空,朝徐子陵劈去。

乔公山终是高手,感觉到徐子陵可怕的气势威胁,忙配合上尔文焕的攻击,往徐子陵左侧一掌推来,带起的劲气狂飙,亦威势惊人。卫家青是对方三人中唯一剑未出鞘者,含着冷笑,目不转睛的旁观战事的发展。

徐子陵笑道:“谢兄肖兄请为我押阵。”

说到最后一字时,长剑闪电掣出,迎上尔文焕的佩刀。“当!”尔文焕不但感到劲气外泄,对方长剑还生出一股拉扯力道,拖得他往右横移,刚好替徐子陵挡着乔公山那一掌。乔公山骇然收掌时,徐子陵来到尔文焕左侧,肩头硬撞尔文焕的左肩,劲力如山洪暴发,手中长剑回转一圈,化作长虹,向猝然拔剑的卫家青攻去。事起突然下,其他人根本无法帮忙。

尔文焕本可算是高手,吃亏在既轻敌又不知徐子陵的卸劲奇技,故一上来立吃大亏。如果他知道对方是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反不会显得如此窝囊。惨哼一声,尔文焕被撞得断线风筝似的跄踉跌出车马道,撞在一辆驶来的马车厢尾处,发出“砰”一声的巨响,再反弹回来,差点变作滚地葫芦,狼狈非常。

“呛!”卫家青仓促出剑,迎上徐子陵的长剑,闷哼一声,长剑差些儿就给绞得甩手而去,正要变招,胸口如被大锤击中,脸色立时转白,往后跌退,撞在两名想拥前动手的自己人身上,挤作一团。

肖修明和谢家荣哪想得到徐子陵厉害至此,一时看得目瞪口呆,反不知应在旁押阵还是上前助阵。

徐子陵长剑旋飞一匝,分别扫中敌人五件攻来刀剑上,包括乔公山在内,全被他这劲道十足,带起凛烈劲风,威猛如狂涛怒潮的一剑逼得纷纷后退。

尔文焕这时重站起来,恼羞成怒,厉喝道:“我们宰了他!”

正要横攻徐子陵,有人大声喝止道:“住手!”

众皆愕止,循声望去,只见五、六骑勒马停在车马道上,叱喝者头戴法冠,身穿青色官服,外披御寒厚袄,修长的脸庞留着五绺长须,年纪在四、五十间,长得仙风道骨的样子,正虎目生威地盯着徐子陵。

尔文焕等一见此人,立时气燄尽敛,还乖乖收起兵器,施礼道:“卑职拜见封大人。”

徐子陵还剑入鞘,乔公山恶人先告状的抢着道:“此人摆明是来京城捣乱闹事,请封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正之以法。”

肖修明愤然欲语时,那封大人打出不要说话的手势,冷然向徐子陵道:“这位仁兄高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徐子陵从容目若地答道:“小民莫为,来自巴蜀,年来一直为兴昌隆办事。”

封大人目光掠过肖修明和谢家荣,再落在徐子陵脸上,略一颔首,淡淡地说道:“你的剑法非常出色,理该是大大有名的人,为何本官却从未听过你的大名?”

徐子陵道:“小民的剑术传自家父莫一心,这两年才出来江湖行走,大人明察。”

封大人再微微点头,迎上尔文焕等人期待的目光,肃容道:“此事是非曲直,本官全看在眼内,你们拦道挑衅的恶霸行径,确是可恶,若非看在建成太子的面上,今晚会教你们好看。还不给我滚!”

尔文焕立即目露凶光,却给乔公山在旁暗扯衣角,终没发作出来,狠狠盯徐子陵充满怨毒的一眼后,径自率众悻悻然的离开。

待尔文焕一伙去远后,封大人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莫兄弟虽剑术高明,但长林军内高手如云,这几天最好暂避风头。再见!”言罢策马去了。

徐子陵目送他的背影,心中大生好感,问道:“这人是谁?”

来到他旁的肖修明道:“莫兄确是鸿福当头,这人就皇上的亲信大臣尚书省封德彝,建成太子也要给足他面子。”

徐子陵此时游兴大减,说道:“不若我们回去早点上床休息吧!”

肖谢两人深有同感,连忙打道回府,什么地方都不去了。

寇仲一觉醒来,天尚未亮,透窗观望,两艘大船正一先一后在大河逆水西行。舱廊处不时有人蹑足走动,可知沙家的婢仆早起来为侍候沙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等作准备的工夫。戴上面具,披上外袍,略事梳洗后,寇仲一手拿起放在枕畔以布帛包扎的井中月宝刀,推门外出,往船面走去。遇上的下人均对他恭敬有礼,表示出他已在沙家赢得一定的崇高地位。一紧手上的井中月,暗忖如果他日以此萧铣赠送的宝刃,割下萧铣的人头,这位大梁朝的皇帝也算作法自毙。

忽然有人从后面呼他,原来是大管家沙福,这位对沙家忠心耿耿的老好人来到停在舱门前的寇仲身旁,有点神色紧张地说道:“莫先生要到外面去吗?”

寇仲愕然道:“有什么不妥?”

沙福低声道:“自昨晚午夜起,有艘五桅大船从后追来,现在距我们不足半里,陈老师、毛老师等正在上面戒备。”

虽说五桅大船,在内陆河道颇为罕见,但区区海盗,哪放在寇仲心上,他思忖片刻,忽然道:“我叫什么名字?”

沙福愕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寇仲哈哈笑道:“此事说来好笑,家叔一向嫌我的本名莫大牛不好听,所以另外又为我改名作莫大,旋即又觉这名字太妄自尊大,要另立新名,就如此再改名字、又不满意的反复改名换名,到现在搅得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该唤作什么,只好下个决心,就拿家叔那天告知三少夫人的莫什么作为名字算了。不知那天家叔用那个名字为三少夫人介绍小弟呢?”

沙福乃老实人,怎想到寇仲连自己叫什么都不晓得,信以为真道:“那莫先生就应是叫莫一心哩!”

寇仲大喜道:“莫一心。”言毕跨过门槛,来到船面上。

沙家的十多个武师全集中在船面处,陈来满和毛世昌正于船尾凝望在曙光中出现后方半里许处的一艘大船。沙家另一艘船的舱面上亦有武师戒备,人数更是这艘船的两三倍。

寇仲手执井中月,来到陈毛两人之旁,说道:“它可能亦是像我们般要入关中的船吧!”

毛世昌神色紧张地说道:“这艘是海船,吃水极深,如无必要,当不会学我们般连夜赶程,照我看事有可疑。”

寇仲功聚双目,用神瞧去,忽然虎躯一震,差点失声叫出来。毛世昌和陈来满愕然望来。

寇仲心知失态,连忙掩饰道:“此船正在加速,可在半个时辰内赶上我们。”

毛世昌等这才释然。

寇仲干咳一声道:“这艘船不该是冲着我们来的。否则船上的投石机早装石待发了。我也该回去为老爷治病啦!”

他一眼看去,立即认出是东溟公主单琬晶的座驾东溟号,做贼心虚下,还是躲回舱内稳妥点。

徐子陵来到后院的厅堂,正要从后门溜出去往朱雀大街的东来客栈找雷九指,碰上田三堂。

田三堂优礼有加,亲热地说道:“有莫老师相助,是我们兴昌隆的福气。昨晚莫老师大发神威,狠挫尔文焕和乔公山等长林恶徒,不但为我们大大出一口恶气,还引起封大人的注意,实是一件好事。”

徐子陵不解道:“我却正怕为田爷惹来麻烦呢。”

田三堂冷哼道:“正如杜公所言,麻烦要来,避都避不了,段爷更声言寸步不能退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自有秦王担待。”

徐子陵心中暗赞,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知道退让只会令建成和元吉气燄更张,到最后他将无可容身之地。

田三堂又道:“据段爷的分析,由于我们打了一场大胜仗,重创广盛隆和京兆联,所以我们已成了建成太子要报复的主要目标,昨夜的事当非偶然。”

徐子陵皱眉道:“段爷有什么方法应付。”

田三堂兴奋地说道:“段爷调来关中剑派的十多名好手义助我们,又把仓库的盐货连夜送入秦王府的货仓,任他李建成有天大的胆子,眼前仍不敢与秦王正面为敌,但我们则要凡事小心点。”拍拍他肩头道:“莫老师已成了我们的主力,更要千万小心。李建成麾下不乏一流的高手,武功远胜尔文焕、乔公山等大有人在,如若无事,最好留在铺内。”

徐子陵暗忖这怎么成,笑道:“躲起来太示弱啦!田爷放心,莫为绝不会丢兴昌隆威风的。”

言罢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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