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六章 井中八法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7820 2024-03-05 11:28:41

“锵!”寇仲掣出井中月,左鞘右刀,感觉自己至少有九分“天刀”宋缺的气度。得意洋洋地笑道:“别怪我没预先警告,现在小弟的刀法厉害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你要当真打般才行。”

正在小亭内捧起酒杯“隔岸观火”的三人中之雷九指酒意上涌,戟指怪笑道:“若控制不住,怎算高手?”

寇仲变回扬州城时爱耍泼皮的大孩子般,反唇相稽道:“平时当然是能控制自如,但现在使的是‘天刀’以外的另一种‘醉刀’,所以愈不能控制愈是厉害。这么深奥的刀理一般低手怎会明白,给老子乖乖闭嘴。”

林朗和公良寄同时起哄,他们曾亲眼目睹徐子陵的身手,打死不肯相信寇仲比他更厉害。

卓立在宽敞院落小坪上的徐子陵听他的酒后胡言,没好气地笑道:“这么多废话,说不定给我三拳两脚彻底收拾掉,那时才难看。”

寇仲把刀鞘子随意抛掉,环目一扫,发觉院落四周林木环绕,位于城东僻处,打得乒乓咚咚的,也不虞惊扰别人的好梦,大感满意道:“来!来!让我们手底下见个真章,看看你那对像娘儿般娇嫩的手是否像你嘴子那么硬?”

雷九指等又是鼓掌喝彩,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凑兴狂状,为两人的试招平添不少热烈的气氛。徐子陵大感有趣,暗施“不动根本印”,酒意立时不翼而飞,双目神光电闪,一股无比坚凝的气势以他为核心向四外扩张。

寇仲生出感应,大吓一跳。只见在月色洒照下,徐子陵面容不见半点情绪表情的波动,彷如入静的高僧,宝相庄严,但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合而形成奇特的魅力,极具震慑人心的气度,令他生出似初次认识徐子陵的怪异感觉。寇仲暗唤一声我的娘,连忙收摄心神,脊挺肩张后,微俯向前,眼神迎上徐子陵似可洞穿肺腑的目光,井中月遥指对方。

这回轮到徐子陵为之动容,大讶道:“果然从宋缺处偷到点门道,减去以前外扬的霸气,代之是莫测高深如高山大海的气度。恐怕小弟要多耗几招才能将仲爷收拾。”

寇仲哈哈笑道:“现在知道本少帅的厉害已太迟啦!我怕的是你不肯动手为我止痒,你最好全力出手,免至输得一塌糊涂后不肯认账。”

说话间,两人不断催发气势,院内登时涌起惨烈澎湃的感应,冰寒和火热的劲气交撞冲击,衣衫拂扬,情景诡异。雷九指三人下意识地退往亭子远处,再说不出话来。在三人眼中,徐子陵宛若挺拔参天的苍松古柏,秀气逼人中隐透孤高不群的洒脱气魄;寇仲则仿如险峻透云,不可测度的崇山极岭。都是那么教人胆颤心撼,更令人感到两人的势均力敌。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见你还有点道行,让你先出刀。”

寇仲哂道:“笑话!先出刀后出刀有何相让可言,不过见在气势对峙上大家都占不到便宜,小弟就做好心打破闷局,看刀!”倏地左脚踏前,一刀往徐子陵挑去。

雷九指三人看得目瞪口呆,两人明明相距足有两丈至三丈,可是寇仲只踏前一步,理该只是移动三、四尺许,偏偏刀锋却货真价实的直抵徐子陵前胸,神奇得有若玩戏法。在徐子陵眼中,寇仲是利用踏前的步伐,带动整个人,故看似一步,却是飙前逾两丈,弄出缩地成寸的幻觉。如此步法,徐子陵还是初次得睹。

寇仲的刀法更是凌厉,攻的虽只刀锋所取的一点,刀气却将他完全笼罩,使他生出无论往任何方向闪移,在气机牵引下,寇仲的井中月都会如嗅到血腥的饿狼,锲而不舍的紧追噬来,微妙至极点。

徐子陵当然不会就此认输,哈哈笑道:“果然有点儿门道。”

猛一扭侧虎躯,右手半握智拳印,往上托打,正中刀锋。雷九指三人本已惊呼失声,此时立即改为赞叹!原来初时明明瞧得徐子陵的右手尚差半尺方挡得住寇仲的井中月,岂知偏偏正因这偏差,始能命中井中月的锋锐,确是神妙至极点。

寇仲浑身一震,收刀后退,悠然立定叹道:“终试到你这小子的深浅,内功心法也改变啦!整个人自成一体,无内无外,你手捏的是什么印式?”

徐子陵双目眯成两线,其中精芒烁动,仍予人神藏内敛的含蓄,摇头道:“什么印式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发出的真劲,刚好把你的刀气卸开,令你难以乘势追击,投降没?”

寇仲豪情万丈的嗤之以鼻道:“陵少你究竟是天真还是幼稚,这么可笑的言辞竟说得出口?若你能真地把我的刀劲完全卸到一旁,我早饿狗抢屎的当场出丑。现在仍能卓立这里吐出嘲弄你的话语,可知小弟仍是游刃有余。”

徐子陵点头道:“本少确未够道行要你左便左,右便右。不过你绝不是游刃有余。你既然这么爱争辩,答我一个问题。”

寇仲缓缓举刀,直至头顶,一股旋劲立即以他为中心卷起,地上的草叶均环绕他狂旋飞舞,冷然喝道:“有屁快放!”

雷九指等无论是看和听均大感痛快过瘾。两人间的言语愈不客气,愈令人感受到他们双方真挚不移,全无顾忌的兄弟之情。

徐子陵岔开去笑道:“我们就像恢复当年在扬州偷学功夫后相斗为戏的情景,唉!不知不觉又这么多年,说起粗话来你这小子仍是那个调调儿,没有一点长进。”

寇仲纵声狂笑,举空的刀子变成撑地的杖,卷飞的旋叶一层层地撒回地上,点头哂笑道:“粗话也可进步的吗?请陵少说几句进步了的粗话来开开耳界吧!”林朗等也陪他大笑。

徐子陵哑然笑道:“算我说错,刚才的问题是为何我能以奕剑法把你的井中月挡个正着?答不到作输论。”

寇仲坐倒草地上,横刀膝头,沉思道:“你是把握到我的刀意,对吧?”

徐子陵道:“算你过关。为何你不能从有意的下乘之作,入无意的上乘之境?那我对付起来将会吃力得多,不像现在似饮酒吃火锅般的容易。”

寇仲动容道:“确是高论。不过据敝岳老宋所言,无论有意或无意,均有偏失,最高明莫如在有意无意之间。不过此事知易行难,怎样才可进入有意无意的境界层次呢?”

雷九指大声喝过来道:“老哥我可把在赌桌领悟回来的心得说与两位老弟参考。赌博最忌求胜心切,怕输更要不得。唯有既不求胜,更不怕败,视胜败如无物,反能大杀三方,长赌不败。这当然还需有高明的赌技撑腰。”

徐子陵鼓掌喝道:“说得好!少帅明白吗?”

寇仲呆个半刻,哂道:“很难明吗?来!再看我一刀。”

徐子陵摇头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轮也轮到你来挨招,小心啦!”

不理寇仲仍坐在地上,腾空而起,飞临寇仲斜上方,两手由内狮子印转作外狮子印,再化为漫天掌影,铺天盖地往寇仲罩下去。寇仲看也不看,挥刀疾劈,漫天掌影立时散去。

“轰!”掌刀交击,徐子陵给震得凌空两个空翻,回到原处。旁观的三人均泛起难以形容的感觉,只觉徐子陵的攻击固是神妙无边,令人难以抗御,但寇仲的反击,亦是妙若天成,没有丝毫斧凿的痕迹。

寇仲把刀收到眼前,另一手抚刀叹道:“我的好兄弟啊!今晚此战对我们益处之大,将会超乎我们的想象之外。看刀!”倏地弹起,刀化黄虹,朝徐子陵击去。

转瞬间两人战作一团,若非雷九指等人知道底蕴,真会以为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务要置对方于死地。激烈无比的搏斗一时火爆目眩,掌来刀往,脚踢拳击,一时隔远对峙,互比气势;时而近身施招,招法细腻,时而远攻疾击,大开大阖。不论哪种情况,均令旁观者看得透不过气来。“当!”两人倏地分开,隔丈对峙,仍是气定神闲,像从没有动过手般。

徐子陵手作日轮印,大讶道:“我因近来迭有奇遇,故能借九字真言手印使外力内气生生不息,来而复往,若天道之循环不休,大幅延长真气的持久力。所以刚才是要蓄意消耗你的真元,再点醒你这小子。岂知你这小子竟能像在刀与刀间呼吸回气的样子,这是什么功夫?”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你确是对我用阴谋诡计。我这种秘术学自老宋,每一刀均要收发自如,攘外调内,否则早给你打个灰头土脸。刚才用不上奕剑法吧?”

徐子陵点头道:“你刚才的数十刀充满天马行空的创意,与你以前的刀法风格虽同,却多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劲道,在至简至拙中隐含千变万化,欠的只是功力火候,否则我已被你击倒。现在该只有你待宰的分儿。”

听到最后一句,寇仲哑然失笑道:“你的九字真言手印固然是震古烁今的绝学,但你吹牛皮的本领更是天下无双,来!给本少帅看看你如何宰我?”

徐子陵微微一笑,忽然一拳击出。包括寇仲在内,四人都为之发呆,不明所以。原来此拳不但予人轻如棉絮的感觉,事实上既带不起半点拳风,亦没半丝儿劲道。

当众人都这么想时,倏地“砰”的一声,凝定在半空的拳头冲出凌厉无匹的劲气狂飙,往寇仲直击而去。雷九指等尚未来得及惊呼,寇仲一刀劈出。“嗖”的一声,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往后挫退半步,一切又恢复原状。

寇仲动容道:“这是什么功夫?”

徐子陵也动容道:“你这一刀竟能将我高度集中的拳劲劈作两半及时卸开,确是神乎其技,天下间怕没多少人能办得到。”

两人互望一眼,齐声大笑,说不尽的神舒意畅。

在各有遇合的情况下,两人在武道修为的各方面均有长足的进展。最令他们欣慰的是能从不同的性格爱好,发展出属于和适合自己的心法武功。

寇仲笑道:“和你动手,差点比和宋缺刀来刀往更痛快。从岭南坐船来此,我每天都乖乖的在船上摸索刀道,配上鲁大师卷上历代兵法家的心得要诀,创出八式刀招,小陵你想试试吗?”

徐子陵欣然道:“以你现在心得经验,这八式刀招当然极有来头,我怎愿错过?”

寇仲道:“这八招均有点妙想天开,还须你助我反复推敲才成。在此强敌环伺的当儿,我务要在今夜令这八招功行圆满,明天可以之让敌人大吃一惊。”

雷九指喝道:“这八招有何名堂?”

寇仲肃容道:“第一招叫‘不攻’,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故名不攻。”

说到最后一句时,长刀猛抖,脚踏奇步,登时涌起凛冽刀气,遥罩徐子陵,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徐子陵神动道:“果然厉害,你这不攻一出,我立时感到若不主动进攻,将陷于被动挨打的劣势。能将螺旋刀劲用至这种地步,可算出神入化。”

寇仲绕着徐子陵缓缓移动,说道:“不过此招只适合用在单打独斗的场面,若要主动出击,先发制人,还需‘击奇’,所谓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营而离之,并而击之是也。看刀!”

忽地满场刀光劲气蓦然收敛,寇仲身随刀走,刀劲化作长虹,直朝徐子陵射去。纵使明知他要出刀,也想不到如此猛疾凌厉。

“锵!”徐子陵左掌劈出,正中井中月,两人乍合倏分,恢复对峙之局。雷九指等被他这一刀的突然而来,似山洪暴发般的气势所慑,竟忘记喝彩。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咋舌道:“你可知差点要掉我的小命。这一刀厉害的是心法,你最成功处是能把所有力量全集中到一刀之上,可与对手立即分出胜负,坏处是若对方多过一人,你可能因不及回气而予敌人可乘之机。”

寇仲微喘两口气,有点艰难地点头道:“所以下一式叫‘用谋’,用兵之法,以谋为本,是以欲谋疏阵,先谋地利;欲谋胜敌,先谋固己。可惜你不能乘势来攻,否则我可让你试试这招。”

徐子陵兴致盎然地问道:“第四招叫什么?”

寇仲道:“第四招是‘兵诈’,名之为一招,其实却是另八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的招数。无不是以前用过而卓有成效的刀法,再经改良,不过却很难对你使用,皆因我没法生出骗你的心情。”

徐子陵哂道:“你又不是没骗过我,莫要矫情作态啦!”

寇仲老脸微红抗议道:“那怎么同?”

徐子陵笑道:“算我言重。不要小器,快使出第五式来看看!”

寇仲猛喝一声,一刀劈出。不是劈向徐子陵,只是朝空疾劈,虽是劲气卷天,却似不能直接威胁徐子陵。不过这只是雷九指一众人等的看法,身在局中的徐子陵又完全是另一番感受。寇仲确已臻成家立派的大家境界,这一刀把周遭的空气完全带动,像天魔大法般形成一个气劲的力场,最厉害是由于不是直接攻来,反教人不知该如何应付,攻守均失去预算,更糟是难知其后着。

徐子陵动容道:“这是预支的奕剑术。”就在井中月劈至势尽的一刻,他往左右各晃一下。

寇仲哈哈一笑,长刀划出。“当!”两人刀掌齐出,硬拼一招,各自分开。

寇仲得意道:“这招就叫‘棋奕’,小弟落子,再看你如何反应,所以没有固定招式,不过用在你这懂得奕剑术的小子身上,自然不大灵光。”

又道:“我这井中八法的第六法名‘战定’,来自‘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缘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这几句话,来啦!”

接着是令雷九指等看得目瞪口呆的连续百多刀,每一刀均从不同角度往徐子陵攻去,刀刀妙至毫颠,似有意若无意,既态趣横生,又是凶险至极点。以徐子陵之能,也挡得非常吃力!

寇仲倏又刀往后撤,喘着气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其他三招我再没气力使下去啦!让你先听名字如何!”

徐子陵亦感吃不消,说道:“说吧!”

寇仲苦笑道:“又是骗你啦,这三招我仍未想好,故没有名字,过两天再告诉你吧!”

昨晚的一战对两人均有“催生”的作用。即使是宋缺和宁道奇之辈,在修炼的过程中亦无法找到寇仲之于徐子陵般的相捋对手,可任对方尽情狂攻试招,同时告诉对方所有败笔误着,更相互诚心接受忠告。昨夜一战,对他们实有无比重要和深远的意义。

徐子陵来到厅堂,林朗和公良寄执拾好简单的行装,正围在圆桌前兴高采烈地共进早膳。寇仲则精赤上身,让雷九指为他酸痛的肌肉涂抹跌打酒,浓烈的气味和饭香馔味弥漫全厅,充满生活的气息。

见他出来,寇仲怨道:“看你这小子平日温文尔雅,昨晚却像疯了般找我来揍,真是惨过血战沙场。”

徐子陵对他的夸大言辞涌起熟悉亲切的温馨感觉,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抓起个馒头,送进嘴里边吃边道:“此事的确非常奇怪,我也感到整个人像撕裂开来般疼痛。以前无论多么激烈的战斗,只要不是真的受伤,睡一觉醒来便像个没事人似的,这回却全不是那回事。”

寇仲享受雷九指为他揉捏宽阔的肩膀,点头道:“我刚想过这问题,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真气’质同性近,故难以发挥自疗的功效?”

徐子陵沉默下来,待雷九指“侍候”完寇仲,忽然从怀内掏出用防水油布包起的鲁妙子遗卷,送到雷九指眼前,说道:“若雷大哥今晚不去参加天九大赛,里面的东西就是你的。”

寇仲不由想起怀内的包裹和里面那吉凶未卜,李秀宁托商秀珣转给他而尚未拆阅的密函。自从大海逃生后,他一直不敢解开看个究竟,连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心态。

雷九指愕然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你是赌博的大师,这包裹便等于是把骰子掩盖的盅子,赌注清楚分明,你要不要和我赌这一把。”

雷九指苦笑道:“这么快便来挑战师傅我,唉!你不想我今晚去便不去吧!老哥当然相信你们是为我着想。”

寇仲大力拍台,吓了林朗和公良寄一跳,笑道:“不愧是赌精,你赢啦!里面是师公的手卷,保证你看个爱不释手。”

雷九指剧震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以迅速的手法解开包裹,神情激动地抚摸遗卷,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道:“分道扬镳的时间到哩!”

徐子陵、寇仲和雷九指坐在码头附近一座茶寮内,目送林朗和公良寄的船离去。徐、寇两人都经过雷九指继承自鲁妙子的易容术加以改装,变成两个脚伕模样的粗汉,这类人在码头混粗活的地方最是常见,不会起眼。事实上以寇仲和徐子陵现时的功力,即使婠婠之能,想在他们提高警觉下暗蹑他们,亦难比登天。

雷九指颇有点离情别绪,默默喝茶。寇仲却是情绪高涨,不住向徐子陵开玩笑。

徐子陵在椅边撑起腿子,摆出粗野模样,目光扫过不远处白清儿的官船,看到一批十多人的大汉正不断把一箱箱的货物送到船上,说道:“你猜他们要运什么东西返襄阳?”

雷九指道:“该是海盐!”

寇仲讶道:“你怎能这么肯定?若是海盐何须用木箱装载,用箩不就成吗?”

雷九指悠然道:“这些木箱均为上等桃木,用作箱子是大材小用,可知明虽是运盐,实兼运木,无论攻城守城,均需木材,但这么一下手法,可掩人耳目。”

徐子陵点头道:“此话大有见地,但木箱仍可装其他东西而非海盐。”

雷九指微笑道:“我作出这判断是基于两个原因,首先就是箱子的重量,其次就是这批大汉是海沙帮的人,他们不卖盐卖些什么?”

寇仲和徐子陵定神一看,果然发觉众汉领口处均绣上海沙帮的标志,不禁暗怪自己的疏忽,同时大感奇怪,李子通一向和萧铣勾结,照理萧铣该和沈法兴不和才对,怎会容许沈法兴的爪牙海沙帮在自己的地头自由活动,大做买卖?

雷九指见两人没有答话,压低声音道:“老哥要先走一步,关中再见吧!”哈哈一笑,径自离去。

直至雷九指的背影消没在茶寮外,寇仲才道:“我想不到你会那么随便地将鲁大师的秘卷送人。虽说姓雷这家伙与鲁先生有渊源,但到底是初识嘛!”

徐子陵思量片刻,有点感触地说道:“这些秘本我早瞧得滚瓜烂熟,所以不想留在身边。唉!或者我根本除孑然一身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不要那么瞪我,我并非你想象般要去出家当和尚,否则四大圣僧来擒我将是我置身沙门的良机。”

寇仲苦笑道:“你这小子总教我担心。是否受到什么感情上的挫折或打击?对生命你好像比以前更消极悲观。”

徐子陵茫然望向舟船疏落的河道,缓缓道:“或者在很多事情上,我和你是与其他人有异,但实质上我们并不能真正明白自己。对于生命,更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生命究竟是什么?生命的结果会是如何?每一个人终其一生都要面对内外两种现实,无论仲少你多么神通广大,也只能从外在的一些蛛丝马迹,去捕捉我内在的情况,得出来的只会是扭曲后的东西。尤有甚者,你只能从自己的想象角度出发,去了解别人的生命。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们是注定要误解别人。”

寇仲怔怔地呆想片刻,点头道:“你这番话确有深刻的道理,我的确不了解你,至少从未想过你会有这种想法。不过这种把事情看透看化的能力是有高度的危险性,会把你推向孤独的深渊,对人与人的关系不感兴趣。”

徐子陵微笑道:“放心吧!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事实上你把握得我很准,我在成都时曾因石青璇的箫曲勾起爱慕之意,然后她告诉我要丫角终老,那像一盘冷水照头淋下来,足可与那次你被宋玉致拒绝相比拟。此事我只会说给你一个人听,说出后舒服多啦!”

寇仲心中一热,说道:“女人口说的是一套,心内想的是另一套,只要陵少肯积极点去争取,保证石青璇抵敌不住。九字真言里哪一字是可引起人爱念的?”

徐子陵笑骂一句“去你的”后,始淡然道:“对男女之情我是个很懒散的人,生命稍纵即逝!本身已是如此不足,何况其中的人和事。缘来缘去,不外如是。”

寇仲忽然兴奋地拍他一记肩膊,欣然道:“无论如何,终有女子能令你动心,便有希望不用做遗世独立的高贤隐士,过那些淡出鸟儿来的日子。我和你刚好相反,觉得生命悠长难度,最沉闷是每天均是重复昨天的历遇,所以必须找些新鲜玩意来解闷。”

徐子陵忽然问道:“昨晚你说井中八法中最后三法未想好,是否真的?”

寇仲道:“怎会是真的?你该知我这人是说一不二的,只因一来有外人在场,其次是这三招讲求险中求胜,须抱有与敌偕亡的决心,才能发挥,试问我怎对你使得出来?”

徐子陵叹道:“坦白说,昨晚你和我试招时,处处均有保留,但已比‘天君’席应更厉害,宋缺这一餐确喂得你很饱,真怕你遇上师妃暄和四僧杀得红眼时不慎伤人,那就糟透。”

寇仲笑道:“放心吧!我岂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何况这次是斗智不斗力,否则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等开船。”

又皱眉道:“你有没有觉得事情不合常理?师妃暄既要阻止我们北上,自应一刻都不肯放过我们的行踪去向,偏是你却一无所觉,我也没察觉什么异样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究竟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在心中嘀咕奇怪,昨晚她已露上一手,教杜伏威到赌场找你,照我看她该是亲身追赶我们,而我们则肯定被她监视。她乃玄门高人,心灵的触觉比我还要高明,再配上她超凡入圣的武功,所以我们会像傻子般懵然不察。”

寇仲苦恼道:“那就糟透!假若我们潜入水里,而不久后白清儿的官船开出,只要有点脑筋的人都知我们是搭顺风船。”

徐子陵从容笑道:“师妃暄虽是人间仙子,却非真神仙,只要是人,便会中计,否则石之轩岂不能横行天下无人能制。现在离开船尚有个把时辰,不如我们也大摇大摆的买票坐客船离开,看看她有什么能耐如何?”

寇仲大喜道:“正合吾意!走吧!”

寇仲颓然回到徐子陵旁,压低声音道:“!根本没有人肯开船。听说朱粲那混蛋封锁所有北上的水道,南方林士宏又是谁的账都不买,东面则是老爹的江淮军,往四川的只有林朗刚才那条船,看来要以重金买艘渔舟了。”

徐子陵道:“不一定要坐船,我们有手有脚,走路也行,就和师妃暄比比脚力。我们在半途上再潜上白妖女的船,当更可避人耳目,走吧!”

两人沿长江西行,一口气奔出三十多里路,来到一座山丘最高处,你眼望我眼,心中均感无比的震骇,因为对师妃暄,他们完全的看不通摸不透。

寇仲极目远眺四方和在右方滚流的大江,说道:“我可百分百肯定师妃暄没有跟踪我们,她究竟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心中浮起师妃暄灵气逼人的玉容,深吸一口气道:“当日在入蜀前,师妃暄告诉我四大圣僧当年联手追杀石之轩,曾三次围击他,仍是被他负伤逃去。我一直没深思这几句话。坐下再说。”

两人盘膝坐下,背贴背的,把远近山林草野全收在视野的角度内,若有人接近,休想瞒过他们。

寇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石之轩一向行踪隐秘,像现在便没人知他藏在哪里。但仍给四大秃头三次截上围攻,可知四大秃头必有一套追踪的秘法,即使以石之轩之能亦难以幸免。”

徐子陵叹道:“佛门虽一向低调,事实上却是白道武林的骨干,想天下和尚寺尼姑庵之多,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和尚、尼姑懂得武功,已非常可怕。再加上与他们有关系的门派帮会和信众,可以做成一面无所不披的情报网,只要我们在任何大城小邑出现,很难避过他们的耳目。现在表面上是我暗敌明,实际上却是敌暗我明。”

寇仲叹道:“真想狠狠和他们打场硬仗,不过你定不会同意。”

徐子陵道:“此战看来避无可避,但无论我怎么不在乎,亦绝不愿被人活擒囚禁。愈接近关中,我们愈危险,皆因尚多出个李小子,对我来说,李小子的雄才大略比佛道两门合起来的力量更难应付,我们如此硬闯关中,是否明智之举?”

寇仲默然片晌,断然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可立即取消关中之行。”

徐子陵微笑道:“我只是有感而发,一向以来,我们惯于做别人眼中瞧来愚蠢不堪的事,何碍多此一桩?”

寇仲欣然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我最受不了把自己当作武林泰斗,又或凭高门大族势力出来作威作福的人。当这两方面的势力结合成无上权威后,我更看不顺眼。便让我两兄弟向这么一个权威挑战。时势是由有志气和能力的人创造出来的,只有来自民间的人明白人民的疾苦。李小子好比秦始皇或项羽,都是出身皇族贵家;而小弟则有点似汉高祖刘邦,大家同是不折不扣的流氓,没有贵冑的习气。这比喻不错吧!”

徐子陵怔了半刻,苦笑道:“你真有兴趣当皇帝吗?最怕你当上皇帝后学杨广般不安于位,南征北讨,日日找新意思怪玩意,百姓就要苦透。”

寇仲抓头道:“坦白说,做皇帝确是非常闷蛋,据鲁妙子说秦始皇于国事无论大小,他总要亲自裁决,每日竟要用衡石秤出一定分量的文牍,非批阅完不肯休息。在帝位的十二年中,有五年是在巡狩中度过。”

徐子陵道:“我很难想象你可以这么努力。而问题是即使你肯努力,百姓仍未必受惠。打天下是一回事,治天下则是另一回事。你或者是天下无双的统帅,却未必是治国的明君,你有考虑过这问题吗?”

寇仲苦笑道:“你不时提醒我,我怎会忘记?若真能一统天下,我会把帝位让出来给有德行才智的人。”

徐子陵哂道:“这种事说说可以,实际上却行不通。若是如此,你不如提早金盆洗手,回乡下开间餐馆算啦!”

寇仲叹道:“陵少总爱在此事上咄咄逼人,什么都是你说的。好吧!便让我来当皇帝。别的不行,用人我总还有两把刷子,这种事要做过方知道。幸好我对历史地理有些认识,可从历代兴衰中取长舍短,看看可否开出另一局面。唉!虽说我们这刻闲得无聊,要说些话儿解闷,但在入关一事仍成败未卜前,讨论如何做皇帝是否言之过早?”

徐子陵道:“入关后将是一条没有回头的不归路,我实在不愿看到你将来后悔莫及的模样。所以你必须把事情的后果和责任想通想透,不要因一时意气而被命运牵着鼻子走,否则终有一天错恨难返。”

寇仲收敛笑容,面容露出深思的神色,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这世上真能令我寇仲动心的事物屈指可数,现时排在头位的是能压倒其他所有竞争者,成为天下之主,以我相信对百姓有利的方式,去让他们过幸福太平的日子。我或者不是治国的长才,兼且懒散,可是此刻天下需要的并非一个有为的君主,而是像我们练《长生诀》般睡觉才是练功的最佳法门。正如老跋所言,隋朝已为新朝打下坚实无比的基础,无为而治方是最好的治国良方,只要能让人民休养生息,国家定可强大起来。”

徐子陵点头道:“这番话很有见地,我也把握到你的真正心意。好吧!看杨公宝藏可否助你完成梦想。”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低声道:“真舍不得你,唉!”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白清儿的官船来哩!”

太阳刚好没入西山下。

两人脱掉外衣,剩下里边的水靠,利用岸旁崖石的掩护,潜入水中,迎上白清儿的座驾舟,依计划附在近船尾的位置,先来个贴耳细听,登时把船上所有声音尽收耳鼓内。那是个丰富和充满空间层次、纯由声音形成的世界,有如目睹,清晰得令两人吓一跳,心知肚明昨夜的试招令他们获益良多,功力火候更深进一层。此时船上守卫森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白清儿等处在高度戒备状态,这可从没有人说半句闲话推测出来。两人交换眼色,均感奇怪,暂时打消潜进船舱的意思。凭他们的身手和超人的感觉,只要避开白清儿、闻采婷那级数的高手,可在船上来去自如,但这当然是指当船上的数十名大汉没有提高警觉的情况下方能做到。

由于荣凤祥会参加今晚在九江的赌赛,而左游仙则要助辅公祏应付杜伏威,所以可推想两人不在船上。闻采婷等阴癸派元老高手也可能去寻“弓辰春”的晦气,故此船上真称得上高手的,或只白妖女一人,那就非常理想。

徐子陵见寇仲向他打出浮上水面的手势,忙与他一起沿舱壁上攀,在水面冒起头来,除非有人探头细察,否则休想发现他们,不过那时他们早躲回水内去。

寇仲凑到他耳边道:“为保留真气,绝不宜长期藏在水内。”

徐子陵低笑道:“那次大海的经验一定吓得你很厉害,现在仍犹有余悸的样子。”

寇仲道:“确是见过鬼便怕黑,真古怪,白妖女为何这么急赶回襄阳?否则夜里哪犯得着全速行驶,太危险哩!”

此时白清儿的声音在舱内响起,两人立即运功窃听。

白清儿像慌怕被听到似地说了两句在他们听来模糊不清的话,似是“看过”和“没有问题”。

接着是闻采婷的声音道:“只要抵达江夏,有辟师叔接应我们,便什么人都不用怕。”声音转细,该是用上束音成线一类的功夫,以后再听不到半句一字。

两人均感愕然,只是白清儿和闻采婷等三大元老高手,该足可应付任何人,为何仍像诚惶诚恐的样子,而她们又作下什么亏心事?

寇仲骇然道:“谁能被闻采婷唤作辟师叔?”

徐子陵答道:“是一个外号‘云雨双修’叫辟守玄的老家伙,我是扮岳山时从尤鸟倦和安隆处听回来的。林士宏是他的徒弟,此人该在魔门很有地位。”

寇仲喜道:“终于肯定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他的行事手段亦卑鄙至极点,迟些定要找个机会狠狠打击他。”

徐子陵道:“迟些再算。现在该怎么办?这么把自己吸附船身是很吃力的,不用几个时辰,我们便要完蛋大吉。”

寇仲叹道:“人人瞪大眼睛地瞧,我也想不到办法。不如我们在船身开他娘一个洞,钻将进去后看看她们作过什么阴损事,船上定有见不得光的东西,说不定是个人来呢?”

徐子陵想起那数十个桃木箱,点头道:“你的推测该八、九不离十,横竖不能登船,索性弄个洞子进去,你来选地方。”

寇仲尚未有机会挑选进入的位置,船速忽然减缓,两人愕然瞧去,只见大江前方灯火灿烂,至少有四艘战船一字排开,虽未能把辽阔的大江截断,亦对通行的船只造成很大的威胁。且大江水流湍急,这段河面虽较平静,要在河面保持这种阵势,兼在黑夜之际,绝非易事,由此可推知拦江船队必有操舟高手在船上主持,不是易与之辈。

此刻由于相距达半里,两人又受灯火眩目,看不清楚四船的旗号。

寇仲愕然道:“白妖女无论是阴癸派或钱独关爱妾的身份,都不好惹,谁敢来惹她?”

徐子陵对水战已有些认识,说道:“对方占有顺流之利,更是蓄势以待,硬拼起来吃亏的必是白妖女一方无疑。我们要不要趁对方注意力集中到前方去,行险从船尾偷上船?”

寇仲皱眉道:“入中舱是不可能的,钻入尾舱该难不倒我们,来吧!顺便查看那数十箱东西是否真的是海盐。”

两人连忙行动。今早他们在码头时,看见白清儿的手下把海沙帮送来的木箱,放进船尾的底舱去,那自然比潜入前或中舱容易很多。两人由船尾翻上甲板,船上的人全聚在船首和望台处,在甲板上工作的人也只留神前方的拦江船,加上两人身手高明,神不知鬼不觉地掀起尾舱盖板,一溜烟的钻进去,坐在重重叠高的木箱上时,官船缓缓停下。

一个平和深沉的男声从前方遥遥传来,说道:“迦楼罗王座下右丞相孙化成,向清儿夫人问好。”

白清儿的娇笑声响起道:“原来是孙相,这么排成船阵拦江问好,我白清儿尚是首次遇上,不知是否迦楼罗王别开生面的迎客方式?”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奇怪。迦楼罗王便是以凶残著名的朱粲,照理他现正和萧铣开战,又与飞马牧场仇隙甚深,跟江淮军的关系更好不到哪里去,可说三面受敌,只要聪明点,便不该开罪紧握北上之路的战略重镇襄阳的钱独关,所以这么拦截白清儿的官船,实在不合情理。

尾舱虽漆黑一片,但难不倒他们的锐目,只凭耳朵,便知箱内不会藏有活人,否则总有呼吸的声息。

孙化成淡淡答道:“夫人责怪得有理,化成却是另有苦衷,皆因受人之托,不得不来向夫人问一句话。”

白清儿奇道:“孙相要问哪句话呢?”

孙化成道:“只是要问清儿夫人一句话,请问莲柔公主是否在夫人船上?”

寇仲感到徐子陵虎躯微震,讶道:“你知这什么公主是谁吗?”

甲板上近船首处的白清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以带有嘲弄的口气道:“这事真个奇哉怪也,我只知贵国有位媚公主,却从未听过莲柔公主,孙相为何会寻到奴家的船上来?不知是受谁所托?”

孙化成道:“既是如此,请夫人恕过化成无礼之罪。至于我们是受何人委托,请恕化成不便透露。夫人请便!”

尾舱内的徐子陵和寇仲听得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孙化成声势汹汹地来开口要人,竟那么给白清儿一个否认后,竟乖乖的打退堂鼓,实比他们拦江一事更不合情理。

徐子陵低声道:“莲柔是西突厥国师波斯人云帅的女儿,统叶护的干女儿,我在成都曾和她交过手,武功高强,轻功尤为了得。当时与安隆和朱媚是一伙,想不到竟被阴癸派活擒成阶下之囚。”

官船继续航行,两人均感气氛异样,船上百多人,没有人交谈说话,气氛沉闷紧张。

他们虽竖高耳朵,却再听不到白清儿和闻采婷的对话。

寇仲皱眉道:“我敢肯定莲柔现在正在主舱内,孙化成只因投鼠忌器,不敢挥舰强攻,故来一招空言恐吓,最好是白清儿设法把人从陆路运走,他们便可加以截击。”

徐子陵摇头道:“若要抢人,最好就在江上,目标简单明确。孙化成这招最厉害处是莫测高深,连我们这两个旁观者都摸不清他接踵而来的手段。若是由他想出来的话,则此人的才智实在不可小觑。”

寇仲苦思道:“成都被擒的波斯美女,怎会出现在一艘从九江驶往襄阳的船上?这两者表面上没半丝关系,究竟孙化成怎会掌握到这么精确的情报?你可否把遇见莲柔的经过说来听听。”

徐子陵扼要的述说一遍后,寇仲有如大梦初醒般一震道:“阴癸派定是和东突厥勾搭上啦!”

徐子陵先是愕然,接着也认为寇仲的推断很有道理。无论东、西突厥,均对中土有进侵的野心,但真正的敌人,却是对方而非中土任何一个割地称王的霸主。在中原乱纷纷的时势中,刘武周、梁师都之辈只配对突厥人俯首称臣,纵使强如李渊、窦建德、杜伏威等,亦不敢正面与突厥人发生冲突,均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阴癸派一向有勾结外人的纪录,先是铁勒人,这关系因曲傲败于跋锋寒之手而告终,阴癸派若勾搭上东突厥亦最自然不过的事。只有在这种情况下,阴癸派才会冒得罪统叶护和云帅之险,将潜入巴蜀的莲柔擒下送往襄阳,再交给东突厥的突利可汗。如此推之,则安隆和朱粲均和西突厥拉上关系,所以孙化成有拦江索人之举。

风云险恶的斗争正在进行中,由于有安隆这深悉阴癸派秘密的人参与,阴癸派再不能保持以前的隐秘。人虽在白清儿手上,但他们却明显处于上风,如要来抢人,必挟雷霆万钧之势,即使船上除白清儿外尚有三大元老高手,也将无法抵挡。所以“云雨双修”辟守玄须在途中接应。只是没想到孙化成会在萧铣控制下的水域出现,且对她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中,这些念头一一闪过两人脑际,把很多原本不明所以的事情想通。

徐子陵道:“阴癸派和东突厥搭上,很可能是由‘魔师’赵德言在中间穿针引线。”

寇仲道:“何用赵德言?只看当日在洛阳突利碰上婠妖女色迷迷的样子,这对狗男女自可一拍即合。”

徐子陵道:“阴癸派能把莲柔运到这里来,其中一定下过很大工夫,想不到终功亏一篑,在这里被截上,当是她们始料所不及。安隆虽是老狐狸,怕仍未有这等本事。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会不会是阴癸派中有内奸?”

寇仲笑道:“我们定是闲得发慌,竟会费神去想这些事,为何不来个英雄救美,害害清儿妖女?”

徐子陵深思道:“是否该静观其变?我可肯定孙化成必有后着,我们犯不着为朱粲打头阵。”

足音响起,显示有人往他们头顶舱盖的方向走过来。

寇仲凑过去道:“舱盖张开时,我们一起出手,抓个人质在手再说。”

徐子陵大感有趣,凭他们联手之力,猝不及防下,恐怕来的是祝玉妍仍要吃大亏。

足音在上面停下。白清儿的声音响起道:“这批烟花和火器花了我们很多钱,若被毁去,实在可惜。”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如此说来他们现在等于坐在一个火药库内。这些东西放到天上固然灿烂好看,但在一个密封的地方烧着确非说笑,再多练一百年功夫都消受不起。江南的烟花火箭名闻全国,海沙帮一向在江南活动,由他们把这批不知要来作什么特别用途的烟花火器卖给白清儿,亦是合理。但此事仍是出人意表,难怪雷九指会猜错。

一个低沉苍老的女子声音道:“这批火器威力惊人,我认为比之莲柔更重要,现在我们行藏已露,两者间只能保存其一,我会以这批火器为首选,婷长老意下如何?”

另一个陌生的女音道:“我同意霞长老的看法,不过凭我们的实力,说不定两者均可得兼,只要把敌人引开,这批火器当可安然返回襄阳。”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看到对方心中的讶意。火器这种东西,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中,才能发挥威力,例如作袭营烧粮的用途,如在两军对垒的情况下,则用处有限。但现在白清儿对这批东西看得比莲柔这重要人质更重要,自然是不合情理。

闻采婷的声音道:“云长老的看法与我相同。由于这批火器,我们绝不宜在江上作战,唯一方法是分两路走,我们三人带莲柔从陆路离开,把敌人主力引去,而清儿夫人则原船奔赴襄阳,说不定两者均可保存。”

她们仍是以聚音成线的功夫交谈,但由于距离接近,寇徐两人均听得一丝不漏。

白清儿道:“火器失去后可以再买,人失去就难以复得,我们也很难向人交代,师尊更会怪我。为策万全,让清儿陪三位长老一道押人从陆路走,或可一举两得,使敌人更不会留意这条船。朱粲怎都要给独关点面子的。”

闻采婷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么决定吧!”足音远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怎么办?”

徐子陵见他两眼生出电芒,微笑道:“想当偷火器的小贼吗?”

寇仲兴奋地道:“这比跟人竞争救波斯美女划算点。”

徐子陵摇头道:“这批火器加起上来重量逾万斤,我们如何搬运?”

寇仲道:“待众妖妇妖女走后,我们出手把船上所有人制住,蒙了耳目,把船驶往隐僻处,将货物搬到岸上,找地方藏好。再另找地方把人赶下船,然后扬帆北上,有多远就驶多远,到时再决定怎么办。”

徐子陵皱眉道:“为这批火器费这么多工夫值得吗?”

寇仲道:“我不知道,但看妖妇妖女们这么看重这批家伙,定是大有来头,人总是贪便宜的,对吧?”

船身忽然急剧颤动,船速大幅减慢,该是抵达湍急的河段。蓦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宁静的气氛,接着是连串娇叱和怒喝声。两人骇然对望一眼,再无顾忌,掀起舱盖,探头外望。只见官船果然来到两旁危崖险滩并立的水峡,波涛汹涌,形势险恶。

在灯火照耀下,船上人影晃动,刀光剑影,乱成一片,你追我逐下,一时也弄不清楚来了多少敌人。

寇仲领头跳将上去,说道:“到帆桅高处看热闹如何?”

徐子陵点头答应,再不答话,展开身法,片刻后抵达设在主帆桅顶处的了望台上,骇然发觉负责了望的人伏尸绳栏处,致命伤是咽喉中的一支袖箭。

寇仲将他的尸身抛向大江,咋舌道:“这人即使在舱顶发箭,距离这里至少有五丈远,用的又是全凭手劲发出的短袖箭,确是厉害。”

徐子陵正用双目遍搜下方,竟找不到来袭者的影子,船上的人纷纷往船舱拥进去,可是里面却不闻兵刀交击的声音,耐人寻味。

寇仲又道:“这死者尸身已冷,显然被干掉有好一阵子,嘿……”

“砰!”一声巨响,把他们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定神俯看,一道人影破开舱门的侧壁,来到左舷的舱壁和船沿的窄长走道处,腾身而起,翻上望台,守在那里的四名大汉被他以重手法击得左抛右掷,像送上去给他练拳脚似的。三道人影从破口追出,一个是白清儿,其他两女以轻纱蒙脸,正是阴癸派的长老高手,不知是闻采婷、霞长老和云长老中的哪两位。

两人更是骇然,原来偷袭者只有一个人,且极可能已击杀或击伤其中一名长老高手。再看清楚点,此人体型魁梧中显出无限潇洒,长发披肩,却是金光闪闪,腾跃挪移时像一片金云般随他飘扬飞舞,非常悦目好看。从他们的角度瞧下去,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觉他的轮廓突出,不类中土人士。

两声惨呼,又有两人在他雷霆闪电般的凌厉掌法下伤倒坠地,第三人给他踢中小腹,整个人像投石机发出的石弹般,高抛数丈,没入白浪翻腾的河面去。骨折肉裂的声音,连在高起达八丈的望台上的寇、徐两人亦隐约可闻,可见此人功力的强横。他像是有心戏弄白清儿三人,左移右晃,专找人多处下手,出手则必有人丧命,偏教穷追不舍的白清儿等差一点儿才可把他截着,高明得教人难以置信。

寇仲眼睁睁瞧他纵横船上,从船首杀到船尾,忽又破舱而入,瞬间后又从另一边破洞而出,白清儿等仍未能摸上他半点边儿,但船上已是伏尸处处。当他往一批聚在一起被他杀得胆颤心寒的人掠去时,不知谁先带头,那些人一声发喊,齐齐跳河逃生,竟不敢应战。白清儿娇叱一声,凌空扑去。另两长老亦分由两边包抄,显都动了真怒。那人一声长笑,冲天而起,竟能凌空回旋,堪堪避过白清儿的截击,往另一批人投去。那批人亦立时乖乖投河逃命。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此人轻功之高,可称冠天下。”

徐子陵沉声道:“我认得他的身法,与莲柔同出一辙,定是西突厥的国师云帅。”

寇仲尚未有机会答话,“轰”的一声,官船猛撞在岸旁的一推乱石处,船桅立时断折,带得两人往甲板倒下去。灯火全灭。

两人受云帅惊天动地的轻身功夫所慑,竟完全不知道官船失去控制后,撞往岸旁,到惊觉时,人随帆桅往下倒去,有若坠进无底深渊,又或往地府阴曹直掉而下。事起突然,以他们之能,也在倾跌时失去平衡,滚倒了望台上,只能抓紧绳栏,耳际生风下,倏地人又凌空,脚下就是澎湃汹涌的江河水,水忽然浸至下半身,下一刻两人再腾云驾雾地升高十多丈,可见船身左右颠簸得多么厉害。除了船体摩擦乱石的破碎声和江水肆虐的可怕震响外,再听不到云帅和白清儿等的打斗声,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嚓啦”脆响,帆桅终于断离船身,两人同时掉进水中去。两人哪还有空去管云帅等人的胜败,奋力往对岸游去,到爬上一个乱石滩后,遥望对岸搁浅在乱石间的残破船影,只能相视苦笑。

寇仲叹道:“这回可叫出师不利。想搭便宜船,怎知却搭上沉船。想偷东西么?偏是遇着忌水的火器,捞上来也没用。”

徐子陵道:“正因火器忌水,所以才用上等桃木密封,且必有防水措施。只不过白清儿已失去人质,定不肯放弃这批火器。强抢似乎不太划算!所以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寇仲耸肩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唉!若我们能练得像云帅般的轻身功夫,会对我们关中之行大大有利,对此你可有什么办法?”

徐子陵凝望在乌云蔽天下融入对岸阴黑中的船体,蹙起一对清秀修长的眉毛沉思片刻,说道:“这事说难非难,说易非易。问题是我们自离开学艺滩后,从没专心钻研过怎样去改善我们轻身提纵之术,你肚内又在打什么主意?”

寇仲抹掉犹挂眉毛上的水珠,说道:“刚才白妖女扑向云帅时,云帅看似要凌空迎战,岂知竟像蝙蝠般回旋避开,予人吻合天地间某一种道理的感觉。事实上当你投石或射箭亦会天然地以某一弧度向目标射去,可知此乃物性,由物体本身的形状和发力的手法决定。在用力来说,直线当然最快捷,但以弧度击出的刀才是最难防和强猛的。”

徐子陵一震道:“你这番话令我记起云帅回旋飞掠时,外衣张得涨满的,这等于你把一块扁平的石块顺其形状掷出,自然会取得弧形的轨迹。”

寇仲瞧瞧徐子陵身穿的紧身水靠,又看看自己的,苦笑道:“你这推断八、九不离十,可惜我们没法实时测试。不过总把握到一点诀窍,配上我们凌空换气改向的本领,不难在回旋飞行术上胜过云帅,可是在提纵方面,却仍难和他相提并论。”

徐子陵微笑道:“那只因我们没刻意去追求而已!凭我们体内的气劲,若能在发力和提气轻身两方面下工夫,定能再有突破。你有没有感觉到云帅那家伙虽是被人四起截杀,仍有种气定神闲的感觉,照我看那是因为他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来呼吸,故可愈奔愈快,愈跳愈高,和我们刚好相反,你也知我们与人缠战时,脚步只会愈来愈缓愈重。”

寇仲动容道:“好小子,果是观察力过人,由此可知我们以前并不真正懂得把体内的宝贝气劲发挥尽致,假若过得此关,我们的武功将会全面提升。以我们被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劲气的猛烈程度当胜过很多人,问题是如何施展和利用?”

徐子陵默思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记得云玉真的鸟渡术吗?其诀要就是正反之力,但她的正反之力只是指外力,显属下乘,我们来自道家的真气却是内呼吸,可转为体内的正反之力。婠婠的身法之所以能胜过我们,道理正在这里。”

寇仲霍地立起,奋然道:“来比比脚力如何?”

徐子陵陪他站起来,双目神光电射,说道:“我们今晚的领悟非同小可,怎能只止于比脚力?还要比功夫,你现在体内的劲气是在怎样的情况下?”

寇仲拍拍肚皮,答道:“正在丹田气海内回转运行,感觉像是有股动力可随时带动身体,可以之攻敌或提气纵掠,和以前是两码子事,原来思想是这么重要的。”

徐子陵道:“应说精神是最重要,所谓精气神合一,该是这种境界。我们气浊下坠,正因体内真气不继,但只要我们能在施展身法时利用体内正反之气的牵引和互击,自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像你现在般只把真气聚成一股集中控于一处,仍和以前分别不大。”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啦!现在成了,现在已气分为二,一向左旋,一为右转,该是你说的正反之气吧!”

徐子陵愕然道:“竟是这么容易的吗?”

寇仲傲然道:“这叫气随意转,不信你自己试试看。”

徐子陵默然半刻,暗运神功,忽然像一片被风刮起的落叶般,往外飘飞,长笑道:“好小子!来吧!”

寇仲石弹般冲天而起,掣出背后井中月,叫道:“追到天脚底都要追到你。”

徐子陵在触地前倏地改变方向,没进林木间去。

寇仲风驰电掣地掠到岸边,跪倒地上,喘气道:“差点累死,却非常痛快,是以前未曾有过的痛快。”一刀插入土内,以之支撑身体。

徐子陵来到他旁,一屁股坐倒地上,从崖沿俯首下望,见到的是晨光下搁浅在石滩上仍大致保持完整的船体,却不见任何人踪,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小子对那批火器仍是死心不息,兜个大圈后又带我回到这里来,要搬东西请趁早!让人返回来见到我们趁火打劫,会很不好意思的。”

寇仲辛苦地笑道:“正合孤意。”

两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到九江以西的长江旁另一大城江夏,由此坐船北上,一天可抵达竟陵。此城在竟陵失陷前,早落入江淮军手上,直至此刻。

入城后,他们径自投店落脚,安顿好后,到客栈隔邻的饭店吃午膳,填饱肚子,寇仲沉吟道:“到现在我们仍未弄清楚云帅有没有救回莲柔?”

徐子陵道:“当然该已成功救走莲柔,否则云帅怎敢大开杀戒?这人极工心术,借孙化成那么拦江问话,吸引白妖女等人注意后,自己凭借顶尖儿的轻身功夫,潜入船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女儿救走。”

寇仲接下去道:“这家伙更猜到敌人会从陆路运走女儿,于是由自己扮作女儿趁机偷袭,这次阴癸派确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难怪西突厥能与东突厥相持不下,皆因统叶护有能人相助。”

徐子陵笑道:“不过真正占便宜的却是我们,若非受云帅启发,我们在身法上怎能有所突破?”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点头道:“我们确是真正的赢家。言归正传,搭便宜船一事既告吹,现在我们又是唯恐天下不知的以真面目大摇大摆入城,当然会惹来无穷后患,说不定今晚就被师仙子加上四大秃头来个大围攻,你说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徐子陵皱眉道:“四大秃头的称呼太刺耳啦!你尊重点几位得道高僧好吗?”

寇仲从善如流地微笑道:“我忘了你和佛门的渊源,请陵少恕罪。噢,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你的落雁姊姊到了关中去呢。”

徐子陵动容道:“李密真的投降李世民了?”

寇仲点头应是,解释道:“这是老爹告诉我的。不过李密岂是肯屈居人下的人?无论李家如何礼待他,亦是徒劳。不过李密的功夫确是非同小可,兼且他恨我们入骨,对他我们不可不防。以前能胜他皆因侥幸,不是我们的才智真能胜过他或沈落雁。”

徐子陵讶道:“你少有这么谦虚的,由此可知,你对关中之行并非像外表般信心十足。”

寇仲苦笑道:“任我如何狂妄,亦知敌我之势太过悬殊,只要露出底子,我们肯定魂断长安。最糟是到现在我仍未想到潜入长安的万全之策,只能像现在般见步行步,感觉自是窝囊至极。”

徐子陵同意道:“我的习惯是想不通的不去多想。不过事情并非像你所说的悲观,只要到得城内,自会有高占良等人接应,到时我们明查暗访,抱着不计较得失的心情去寻宝,赌赌你老哥的运气,看看你会不会恪守自己许下寻不到宝乖乖解甲归田的承诺。”

高占良、牛奉义和查杰等双龙帮的人,已依寇仲计划早在多年前往长安作准备工夫,好能在起出宝藏后把库藏内的大批财宝兵器,运离长安。

寇仲苦笑道:“陵少放心,我可对天下人失信,却岂敢失信于你?至于高占良他们,除非真的找到杨公宝藏,否则我并不打算跟他们联络。”

徐子陵奇道:“为何你会有这决定?”

寇仲叹道:“我对能否找到杨公宝藏,没有半分把握。找不到的话自是一切休提,那何不如让他们在长安落地生根,安安乐乐的过日子。否则一旦牵连上我们,徒使他们饮恨长安。”

徐子陵欣然道:“仲爷绝不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否则不会这么先为别人设想的。”

寇仲忽然目光闪闪地端详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陵少这么积极陪我北上寻宝,是希望我什么都寻不到,好死却争天下的心,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这会是我对你最后一次的尽人事。从做兄弟的角度出发,我自然希望你能完成帝王大业的鸿图美梦;但若从作为百姓的角度去看,则只希望一个有为的人能迅速统一天下,把和平幸福还给他们,盼你能明白。”

寇仲微笑道:“你显然认为李小子比我更适合当皇帝哩!”

徐子陵摇头道:“这个谁能肯定?即使是师妃暄,也不过是作出一种选择,而最影响师妃暄这决定的,是李世民的战绩、政绩和声势,他除了有可令师妃暄悦服的胸怀抱负外,更是目前群雄中最有机会平定天下的人。而少帅你则因起步太迟,故远远落后。师妃暄不是不欣赏你,却从没想过挑选你,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寇仲双目神光迸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淡淡地说道:“我要证明给自己看,她的看法是错的。而这也是这个争天下的游戏最迷人之处。我知你不满视争天下为游戏,但在我而言,生命本身亦不过是游戏一场,并不存在尊重与否的问题。只有当作是游戏,我才可以玩得有声有色。”

徐子陵耸肩道:“这个我明白。总之你找不到宝藏,会乖乖地把少帅军解散,一是返岭南迎娶玉致,一是随我到域外找老跋喝酒。”

寇仲苦笑道:“真怕你故意不让我找到宝藏。”

徐子陵笑道:“我怎会是这样的人,更不愿让你怨我一世。要不要另寻地方喝酒?”

寇仲奇道:“陵少从没主动提出去喝酒的,为何这般有心情?”

徐子陵耸肩道:“恐怕是失恋后的人都会爱上杯中物吧!”

寇仲捧腹狂笑起来,惹来饭店内其他客人的目光,不过只看两人轩昂挺拔的身形,纵使寇仲的井中月像把生锈的破刀,仍没有人敢出言干涉。

好一会寇仲稍敛笑声,喘气道:“你这小子竟来耍我,正如你以前说的,你的恋爱从未开始过,又何来失恋?笑死我啦!”

徐子陵莞尔道:“你先答我一个问题,恋爱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

寇仲愕然思量半刻,说道:“你这问题本来显浅易答,例如有时快乐,有时痛苦,又或苦乐参半。可是以自己的情况想深一层,事情又非如此简单。你这小子还是首次肯和我说及这方面的事,可见你真的曾为石青璇动心!”

徐子陵一派潇洒道:“那感觉像大江的长风般吹来,又像长风般过不留痕迹,却在我心中添下一道伤痕,你说是痛苦吗?的确是深刻的痛楚,但在某方面却丰富了我的生命,使我感到生命的意义,这是否很矛盾?却是种令我感到自己异于往昔的奇异感觉。”

寇仲叹道:“真正的爱情肯定是痛苦的,就像你挪走护体真气,完全放弃防守,任由脆弱的心接受伤害或抚慰,再非刀枪不入。愈投入那感觉愈深刻,最奇妙是无论伤害或抚慰,都是那么无可抵挡的强烈,直透内心,无比动人,使人连痛苦都觉甘之如饴。分析得如何?”

徐子陵道:“相当深入,石青璇当时确伤得我很厉害。你也知一向以来我都爱把事情埋在心底下,现在竟然破例向你说出来,可知我的感受。听你这么说,舒服多啦。”

寇仲道:“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照我看,你要攫取石青璇的芳心并非难事,只是你生性高傲,不屑为之吧。”

徐子陵沉吟道:“这事与骄傲无关,只觉得要苦苦哀求才得到的东西并没什么意思。兼且人各有志,若因我的渴想而令她失去清静无求的生活方式,实在是一种罪过。石青璇对我已成过去,这会是我最后一次想起她。”

寇仲掏出银子结账,长笑道:“来,让我们去喝个不醉不归。”

两人踏出店门,街上行人稀疏,远及不上九江的兴旺热闹。

寇仲叹道:“老爹是第一流的统帅,却是第九流的皇帝,百姓听到他来,都要执拾细软有多远逃多远,难怪他徒劳半生,落得心灰意冷。”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愕然道:“为何像忽然失去说话的兴致?”

徐子陵仰望天空,深吸一口气道:“洛阳完啦!”

寇仲一震道:“王世充虽然不争气,但总在新胜之后,又兼并得大片土地,虽说老爹归降李小子,但王世充该顶得一阵子吧!”

徐子陵摇头道:“问题仍在李世民。凭他现在的声威,又有慈航静斋在背后撑腰,要分化失人心的王世充的力量,易如探囊取物。而襄阳正是关键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苦笑道:“当然明白。襄阳等于洛阳东面的偃师,萦阳的虎牢,却比两者坚固百倍,只要襄阳肯声援洛阳,李小子攻打洛阳将非全无顾忌。可是现在老爹投降李小子,只要屯重兵于竟陵,钱独关势将动弹不得,唉!我终于明白那批火器有什么用途,定是用来对付李小子的。”

徐子陵沉声道:“洛阳若失陷,巴蜀会归附关中,只要再取襄阳,半壁江山已在李家手上,那时凭李小子的才情和兵力,不以风卷残云之势荡平所有人包括你在内的群雄才怪!”

寇仲双目精光闪闪,说道:“我不会让李小子这么轻易夺得洛阳。记得虚行之说过的话吗?只要利益一致,杀父仇人都可以合作,争天下从来是不择手段的,我已比很多人有原则和恪守道德。”

徐子陵皱眉道:“你在转什么鬼念头?”

“咿唉!”一辆马车在两人身前停下,窗帘掀起,露出一张熟悉亲切、娇秀无伦的脸庞,樱唇轻张,嗔责道:“你两个小子真不知‘死’字是怎样写的,还不滚上来!”

两人“受宠若惊”,瞥见驾车的是老朋友骆方,大喜下钻入车厢内。马鞭扬空,再轻打在马屁股上,车子疾驰而去。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