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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马球比赛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0816 2024-03-05 11:28:41

“玉勒千金马,琱文七宝球;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飙过成三捷,欢传第一筹;庆云随逸足,缭绕殿东头。”李渊交代过几句场面话,什么大唐国与波斯国永远和平共处、彼此扶持等诸如此类后,立即下场比赛。

唐室方面四人下场,李渊外是李元吉、李南天和李神通,全是李阀重要人物,可见对此赛极为重视。波斯王朝下场的四人中领队是哈没美王子,其他是克萨、隆盛和支理,自有人逐一唱名介绍,均是波斯王族的成员,双方身份对等。

双方人马来到赛场正中,由唱筹官把球放在正中处,当唱筹官退出场外,一通鼓声震天响起,比赛在唱筹官高喝声中在千百对目光聚精会神下开始。哈没美和李渊同时策马冲前,俯身挥棍身争夺马球,其他队友驰马走位,准备接应,激烈紧张,包括徐子陵和寇仲在内,都生出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两马擦身而过,鞠杖闪电挥击,快得没有人能看清楚之际,马球斜飞而起,往唐室那方球门飞去。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以对,他们本以为球儿只会贴地滚动,再以鞠杖操控,岂知竟可打上半空,不但大幅增加不同的可能性,控制的难度更是倍增。波斯方面的支理从赛场侧沿南界驰马疾冲,刚好赶上马球,在球儿出界前运杖击球,球儿应杖落地,却神乎其技的没有弹跳,反贴地疾滚,横过赛场往北界而去,登时惹得全场叫好,彩声雷动。此着显是大出李阀诸人意料之外,李元吉拼命策骑拦截,却以毫厘之差,鞠杖碰不上马球,反冲过中场,与勒马回头的李渊策骑而过。另一波斯马球高手从大外档沿北界冲前,一声叱喝,鞠杖猛扫马球,他运劲巧妙,球儿应棍弹往半空,往李阀东门的方向弯落。

此时波斯四名球手展开全面攻势,都在东半场驰马穿插,乍看似是横冲直撞,事实上却是扰敌乱敌的高明阵势,最厉害的是不断拦阻扼守在后方的李神通和李南天,方便队友争夺正从空中落下的马球,情况之激烈,比之战场上决战生死,有过之无不及。李元吉仍在勒马调头,李渊则在敌人马尾吃尘,哈没美王子驰马疾冲,抢在李神通之前接着落下来的马球。观者无不看得如痴如醉,众鼓手不自觉地加剧和加速擂鼓。鞠杖端接球后竟回旋一匝,马球就那么给黏在杖端地等待调校角度,再弹往前方,用劲之巧,教人叹为观止。直到此刻,李渊方面仍没有碰球的机会,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直摇头。若动真刀真枪较量,波斯一方肯定败得一塌糊涂,但马球比较的不但是球技和马术,更重要是团队的配合和策略,在这任何一方面李阀都是技逊一筹,甚或两筹三筹。

李南天赶上截击,发觉球儿再从哈没美王子杖上弹向前方,心知不妙时,哈没美早奔往东门,在离东门三十步许的距离追上球儿,运杖挥击。李神通想拦截时,迟却一步,眼睁睁瞧着对方击球入洞网。三通鼓响,表示入球。唱筹官唱筹声中,李阀方面被拔去一旗,波斯方面则多插一旗。这次轮到唐室一方开球。

寇仲向徐子陵道:“原来这么易入球的,快轮到我们了!怎办才好!”

球赛重开,李渊御驾亲征,带球挺进,连过两人,到被哈没美持杖争夺在地上滚动的球儿,龙杖一挥打得斜飞南界,交给奔至该处的李元吉。观赛者当然想自己的皇帝胜出,挽回颜面,叫得声嘶力竭,女的可比男的更要疯狂,张婕妤等诸妃全站起来,挥手娇呼,比场内比赛的人更要紧张。鼓声骤急。球儿落回李渊杖上,往波斯方的西门推进。“噗!”球儿入网。三通鼓响!人人高呼万岁。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叹,他们眼力高明,瞧出这次是对方故意相让,否则此球不会入得那么容易。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们待会不须献丑,我愿意以全副身家相赠。”

寇仲头皮发麻,深有同感。

第一盘李阀两胜一负,多得一筹,摆明是波斯人作客的礼貌,让主家先拔头筹。小休过后,第二盘在哈没美领导下,以全攻的姿态进逼,连入两球,到第三球才被李元吉靠点幸运成分和巧妙手法,从对方较弱的隆盛手中把球夺走,在对方意料不到下击球入网。

第二盘后的小休间,寇仲和徐子陵坐对愁城,为未来的命运悲叹。

寇仲颓然道:“若给我回家练个许月,我说不定可打败这个什么娘的波斯王子,现在却连球儿都未碰过,待会出去作表演赛,给人任意入球,我们以后还有面子做人吗?”

徐子陵凝望正与李元吉说话的李渊,见他脸色凝重,似在责怪李南天和李神通的表现,叹道:“下一场李渊会输得更惨,当哈没美胜券在握,筹数足够,或会让他赢回一两球。比赛以六盘两局分胜负,没有我们的示范表演将很快完结,那有多好。”

寇仲道:“李密会不会在我们表演时找李渊说话呢?那可非最好的时机,因为李渊肯定心情大坏。”

徐子陵目光投往张婕妤旁的沈落雁,她到此刻仍未发觉两人的存在,若他们下场当然是另一回事,她应可看破他们的伪装。

鼓声再起,首局最后一盘宣告开始,接着是两局间的示范表演,也是寇仲和徐子陵下场献丑的一刻,他们拿什么去示范给波斯的马球超级高手看呢?

第三盘李渊一方改变战略,以攻对攻。在四人中,以球技论,实以李元吉居首,李渊在马术上逊他一筹,故在灵活度上有所不如。打马球有打马球的规矩,首先是只准以鞠杖接触球儿,人则不可离开马背,单此两项,已使懂武功的内家高手纵有浑身解数亦苦无用武之地,只好凭球技马术在赛场上争锋。“笃”的一声,李元吉把支理击往东门网的球儿险险截着,带球闪过克萨,在隆盛拦截前把球短传横交李神通,李神通大喝一声,控马带球冲前闯关,支理追来挡截之际,竟把球儿回送后方三丈外的李南天,后者叱喝一声“上”,毫不迟疑的一杖扫下,正中球儿,球儿疾弹半空,越过中场,往西门方向投去。李渊大喜,只要能摆脱最接近他的哈没美,肯定可胜此一筹。哈没美见状勒马调头一阵风般追来,给李渊硬以马儿逼到北边外档,两人快马加鞭,争先恐后,蹄声急起急落,争持之烈,是开场以来首见,可知双方求胜之心,在赛场上绝不容让。此正为球赛令李渊沉迷的精采处。在平常的日子哪有如此乐趣,谁敢和他争雄斗胜?过千观者和把守四方的禁卫见李渊一方有如此出色表现,登时打气声震天价响,鼓乐齐鸣,人人看得如痴如醉。张婕妤、尹德妃等诸妃嫔都不顾仪态,状似疯狂,赛场内外气氛激烈至极点。

球儿着地滚动,离西门洞网只三十多步的距离,只要李渊能先一步赶上,肯定可击球入网,让众人有机会高呼万岁。变化横生,哈没美一声暴喝,提缰跃马,马儿升离地面,跨过近两丈的空间,竟先一步落在球儿右前方,然后大半边身子往左探出,鞠杖伸展,堪堪勾着滚来的球儿,李渊赶至时刚迟却半步,成功本在望,最后却是功亏一篑。李渊直冲至西门才能勒马调头,哈没美早控球驰奔东门方向。欢呼变成叹息。寇仲和徐子陵心叫糟糕,李渊重整阵脚后的如虹气势,受此重挫肯定溃不成军,四对三下肯定李渊一方守不住此筹。

寇仲差点想闭目不看,叹道:“不是有人说过我们曾是大败吐蕃的马球高手吗?若我们待会表现得像不懂打马球的生手,李渊会怎样看我们?”

徐子陵听他不住重复这忧虑,知他担心得要命,就算没有这被揭破身份的可怕的后果,以寇仲的好胜,仍难忍当众出丑受辱的待遇。苦笑道:“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信心,必须以井中水月的心法去演好来临的球赛。”

寇仲惋惜道:“真后悔没带千里梦和万里斑两匹宝贝来。”

三通鼓响,波斯方果如所料再入一球。此时有禁卫来到,着两人准备下场,两人均生出被催往刑场行刑的感觉,万般不情愿下前往挑鞠杖和拣马。负责的禁卫和马伕没暇理会他们,全神观战。李渊一方又输一球。两人手提鞠杖,另一手牵马,呆头鸟般在赛场东北角观赛。若李渊一方此盘连输三球,此仗必败无疑,除非接下来的三盘有一盘能全胜,另两盘各取一筹,但照眼前双方实力比较,这是没有可能的事。哈没美再次表演马上控球的功架,先后盘过李渊和李元吉,将球儿交给前线的支理,支理挥杖一扫,球儿从李渊一方球技最弱的李南天马脚间穿过,流星般命中球洞。鼓乐鸣奏,上半场终告完结,双方下马施礼,各自离场。

寇仲苦笑道:“丑媳妇终须见公婆,更不幸的是我们的公婆有上千之众。!都是雷九指那家伙,硬要我们扮他奶奶的什么太行双杰。看吧!现在如何收场?”

哈没美等回到己方族人处,接受祝贺。李渊出奇地没有返回妃嫔堆内接受安慰,立在场边,还召来韦公公、程莫两人说话。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只懂怨人,关雷大哥什么事?记着人马如一和长生气两大打马球绝技便成,其他千万不要去想。”

寇仲道:“惨了!要下场了!你看李渊不住拿眼来看我们。”

徐子陵正留心李密,看他会不会趁此机会去和李渊说话,可是李密仍坐在西看台,频频与身旁的晁公错密语。闻言往李渊方向瞧去,只见他一边听韦公公说话,一边朝他两人审视。讶道:“看来似乎不只要我们下场那么简单?”

寇仲大吃一惊道:“难道发现我们有问题?”

此时李元吉手下的两名马球高手牵马持杖移到赛场的西南角,作好入场表演的准备,看得两人更是心中发毛。两个看台的嘉宾恢复先前热闹的情况,谈笑议论,闹烘烘一片。围着李渊的李元吉、李南天和李神通均往徐子陵和寇仲瞧来,显然这代表李阀大唐的领袖人物,谈的正是两人。

寇仲道:“算啦!若有半点不妥当,我们立即杀出重围。”

程莫直朝两人走来,到他们身前道:“随我来!皇上要和你们说话。”

看他神情肃穆,两人心叫不好。但就这么放脚开溜,杀出重围,于此吉凶未卜之际又毫无道理,只好牵马举步。

程莫阻止道:“留下马儿和鞠杖。”自有人过来牵马拿杖。

两人一头雾水的随他直趋李渊立处,正要跪下敬礼,李渊喝道:“赛场上不拘俗礼,你们看过刚才一局,有什么话说。”

李元吉、李南天、李神通和韦公公四人目光灼灼打量着他们,看得他们心中只能祈神求福,不断唤娘。

寇仲勉强收摄心神,垂首恭敬地扮作专家道:“皇上明察,波斯人打马球的方式别树一格,以哈没美王子表现最佳,全队整体配合得天衣无缝,唯一的弱点是隆盛,控马的灵活及不上队友,但击球的手法毫不逊色。”

韦公公提点道:“皇上是指有什么方法可破他们的马阵?”

两人晓得李渊一方没有看破他们,只是虚心求教,心中大定。但又另生焦虑,假设他们现在说得天花乱坠,待会则表现不济,岂非更惹人起疑?

徐子陵答道:“只要在马术上能克制哈没美王子,可牵一发动全身的破去他们的配合,此是唯一制胜之法。”

李渊看看李元吉,又看看李南天和李神通,然后石破天惊的沉声道:“若改由你两人下场,有多大胜算?”

这两句话就像青天霹雳,震得两人失魂落魄,他们毕生未碰过马球,对方还是超级的马球高手,他们怎样答李渊呢?

寇仲不用征求徐子陵同意,也知道答案只有一个,不敢犹豫的答道:“皇上有命,小人等必尽力而为。”

李南天不悦冷哼道:“皇上是问你有多少成胜算?不是担心你尽力与否的问题。”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李渊正考虑以他们入替较次的李南天和李神通,令两李大失面子,故李南天向他们发难,发泄心中愤怨,更是间接向李渊表示不满。自家知自家事,不论他们的“人马如一”如何高明,长生气如何出神入化,怎都须一段时间熟习打马球的技巧,但到他们能掌握取胜窍要时,早输掉这场球赛。所以现在他们真的是骑虎难下、心惊胆战,却苦无应付之策。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小人两个每次下场打马球,均有十足取胜的信心,请皇上明鉴。”

李渊闻言目光投向李元吉,李元吉却望着韦公公,韦公公干咳一声道:“御骑长应比较清楚点。”

李元吉和韦公公可避而不答,免得开罪李神通和李南天,程莫这御骑长却没推搪的资格,无奈地垂首如实地说道:“臣下尚未有机会亲睹两位仁兄打马球,不过他们的骑功肯定不在对方之下。”

此时两边看台的人大多发觉场边李渊等人的异样处,纷纷往这边瞧来,且议论纷纷。徐子陵和寇仲很想知道沈落雁瞧见他们的反应,却不敢朝她望去。

李渊终下决定,说道:“就由你们两人下场出替神通和南天,赛场如战场,调兵换将乃平常事,我现在是以奇兵克敌,好教对方一时间摸不透我们的部署。”

李元吉道:“可是他们上场的并非是惯用的鞠杖和赛马,很可能会予波斯人可乘之机。我们已失三筹,不容再失。”

李南天和李神通绷紧的脸孔露出嘲弄和得意的表情,因晓得李元吉站在他们一方说话。

寇仲心中不知多么感激李元吉,趁势恭敬地说道:“齐王可说出小人们的心事,不是用惯的鞠杖和马匹,我们争胜的能力会打个折扣,请皇上明鉴。”

这不是故意谦虚的话,听进李神通和李南天耳内,立即使他们对两人恶感稍减。

李渊略作沉吟,点头道:“有道理!朕就招呼波斯人到殿内喝茶聊天,公公会领两位入宫从朕的鞠杖和赛马中挑选最合用的,练习半个时辰后下场作赛,可千万不要令朕失望。”

众人皆无话可再说,寇仲和徐子陵更是难作异议,只好谢主隆恩,跟韦公公入太极宫待老天爷安排。

徐子陵和寇仲随韦公公在十多名御卫前呼后拥下,绕过太极宫,朝御花园方向走去。他们不敢和韦公公并肩而行,落后两步。

韦公公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道:“两个后生小子走前些!方便老人家说话。”

两人赶前到他身侧,韦公公道:“为省时间,我只带你们到较近的贡品堂挑选皇上珍藏的鞠杖,赛马则从玄武门那边的御马房由御马长拣七、八匹来让你们从中选择,否则哪来充裕时间练习。你们这身服装也要换掉才像样子。”

两人唯唯诺诺地听着地听着,以“太极宫原来是这么宏伟壮观”的目光好奇地左顾右盼,扮足初入城市的乡巴佬。

韦公公压低声音道:“你们能有机会与皇上并肩作赛,肯定是你们祖宗积下的大福荫,只要有好表演,皇上除赏赐金帛外,说不定另有奖赏。”

寇仲闻弦歌知雅意,忙谦卑地说道:“全赖韦公公提携拂照。”

韦公公欣然道:“凡人总有怜才之念,若你们待会有出色表现,我会为你们向皇上求个一官半职,以后不用过刀头舐血的帮会生涯。”

寇仲和徐子陵暗吃一惊,心忖岂非弄巧反拙。韦公公可能是宫内最懂揣摩李渊心意的人,知道假如两人助李渊胜得此赛,龙心大悦的李渊将会给个什么“马球长”的官儿给两人当,所以韦公公顺水推舟,预早收两人作心腹。若输掉球赛,当然一切休提。

徐子陵补救道:“可是我们……”

韦公公笑道:“你们正为司徒福荣那暴发户办事嘛!我知得一清二楚。放心吧!只要是我的人,我会处处为你们着想。我喜欢你们对主尽忠的态度。”

寇仲正思忖应否为不用当官输掉此赛;旋即暗笑自己是白担心,因此赛要输还不容易,想赢则难比登天。

韦公公又道:“输赢本是等闲事,不过波斯人一向视打马球如打仗,更认为我们汉人的马球技术远逊他们。皇上这回特别邀他们千山万水的远道前来参赛,事前准备经年,非常重视。故此仗是不容有失,务要波斯人输得口服心服。你们现在该明白为何皇上不理会淮南王两人的感受,硬要换你们入场?”

此时他们从御花园转右进入李渊的后宫,朝位于西南角的一组建筑物走去,北邻就是两人差点饮恨收场的御书房。内宫的守卫明显增强,出入门道固是守卫森严,还添加不少明岗暗哨,气氛紧张。进入由十多名御卫把守的大门,在两人眼前矗立着四座宏伟的建筑物,环绕建筑物的回廊更是五步一卫,十步一哨,恐怕苍蝇亦难在这种形势下自由飞翔。

韦公公领他们朝位于西南那座殿堂走去,说道:“四方献给皇上的礼物贡品,都置于此四座贡品堂内,单是鞠杖足有过千之数,包你们看了爱不释手。不过时间无多,勿要在这方面浪费时间。”接着对随行御卫道:“你们留在这里。”

众御卫轰然应诺立定,韦公公领着两人步上石阶,由把门的禁卫大开中门,让三人进入上挂横匾写上“朝凤堂”三字的殿堂。朝凤堂共分八个贡品室,紧闭的铁门分列左右,此时负责贡品堂的太监官儿闻风带着四名小太监匆匆赶至,为大太监韦公公启锁开门。两人心忖韦公公确是大架子,竟不先去知会看管贡品堂的太监官员,若对方来迟,肯定受责。两人随在韦公公身后深进堂道,忽地心神同震,忙功聚双鼻,果然一股本是似有若无从门隙透来的淡淡香气变得浓郁起来,正是雷九指今早曾给他们嗅过的气味。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心想怎会这么鬼助神推的,李渊竟把《寒林清远图》收到入门左方第一间贡品堂内。

韦公公道:“到了!”

室门敞开,来自中外各地不同款式、纹样、颜色、质料的鞠杖排得成行成列,密密麻麻,如入鞠杖的森林,只能侧身而行。徐子陵和寇仲记起即将来临的命运,心中苦笑,跨步入室。

两人牵着披挂得七彩缤纷的赛马,马腹挂着精选鞠杖,从太极宫回到横断广场,依韦公公指示在赛场西北角恭候李渊圣驾。东西两看台闹烘烘一片,恢复开赛前宾客间互相寒暄笑语的情景,与肃立四方的禁卫形成鲜明对比。太极宫共有三门,正门为承天,另两门是广运和长乐。他们从承天西的广运门入场,故没引起太大的注意。

刚才在御花园内他们尽量利用时间练习和掌握打马球的技巧,两人乃武道的天才,触类旁通,于目睹李阀和波斯人三盘高手争锋的赛事后,对打马球的手法技巧早看个通透,经过练习后更信心大增,再不像先前般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徐子陵往另一边远处的东看台张望,见沈落雁正定神朝他们打量,却苦无把心声传递之法。寇仲凑到他耳旁道:“李密肯定尚未有机会接近李渊,只看他心神不属的样子便晓得。”

忽然鼓乐齐鸣,宾客全体起立。李渊和哈没美王子等波斯来客,在高呼万岁声中从承天门进入广场,接着乐声敛去,只余击鼓声。李渊以手势示意,众人纷纷坐下。两股人马分开,李渊和李元吉在马背上交谈,边策骑朝寇仲和徐子陵缓驰而来。

寇仲在徐子陵耳旁道:“不知陵少是否发觉这两座看台分列东西实在没道理,该设于赛场南北才对,那会让人看得清楚点。”

徐子陵点头道:“我有想过,照我看是李渊防范刺客的布置,东西两台位置较远,行刺比较不方便。”

寇仲同意道:“有道理!”

此时李渊圣驾临近,两人不敢交谈,肃容垂首恭迎。

李渊甩蹬下马,笑道:“在赛场上朕与你们是伙伴战友,不拘常礼,你们的练习结果如何?”

寇仲答道:“托皇上鸿福,小人两个已熟习鞠杖和马儿,定能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李渊欣然道:“那就最好。我们上局已失三筹,下局换场后必须领先四筹始有胜望。”

在他旁的李元吉道:“我们尚是首次合作,你们是这方面的高手,在战术上有什么意见可放胆提出,不要理什么上下尊卑之分,若不同意父皇或我的打法,可以提出反对。”

李渊举手作意,鼓声立止,全场鸦雀无声,赛事下局何时开始,全看李渊的圣意。两人感受到赛事即临之前的沉重压力,反希望继续打锣打鼓下去,不用像现在般人人没话说没事做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他们身上来,加上做贼心虚,心情绝不好受。

寇仲早考虑过战术上的问题,侃侃而言道:“小人两个想出针对他们弱点的战术……”

李元吉忽截断他道:“他们会换走隆盛和支理,以泽喜拿大公和梅内依侯爵出替。”

两人愣然以对。李渊冷哼道:“波斯人此赛是志在必得,见我们阵前易将,故变阵应付。不要小看这区区一场马球赛,说不定会影响波斯王朝未来国策的去向。我们大唐既不能在战场上震慑波斯人,只好在赛场上尽力办到。”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只能肯定这两个什么泽喜拿和梅内依,当比出替的隆盛和支理高明,就像李渊认为他两人在马球球技上胜过李神通和李南天。顿使他两人想好的策略变得无用武之地。

徐子陵道:“皇上明鉴,既然对方阵前换将,那只好下场后随机应变。小人们因见过皇上和齐王作赛,所以暂由小人俩配合皇上和齐王,小人俩负责守卫后方,拦截对方攻势并送球供皇上和齐王破敌取胜。”

李渊点头道:“只好如此,你们尽力而为,若此赛胜出,你们等于立下军功,朕必有奖励。”两人同声谢恩,但刚建立的些许自信,早随波斯方面换人之举云散烟消。

李渊发出指示,赛事重开的鼓声震彻横断广场。

此局双方交换场地,李阀守的是西门,波斯人守东门。马球放在赛场正中位置的小圈内,双方在东西场上布阵。泽喜拿大公年纪最大,约在五十许间,不过老而弥壮,身子像铁塔般挺直,浓密的胡须一把刷子般垂在颔下,双目闪闪有神,神态沉凝,不须挥动球杖亦无人不晓得他属此中高手。梅内依是个彪形壮汉,年不过三十,肌肉结实,充盈着爆炸性的劲力,更是不可小觑。

鼓声倏止。唱筹官报上双方新入场者的名字,泽喜拿和梅内依固是有本身在波斯王朝的官衔,寇仲和徐子陵竟硬被冠上御卫小官儿的头衔,令两人哭笑不得,还要对向他们喝彩打气的观众还礼致敬。三通鼓响,马球从唱筹官手上抛往天空,蓄势以待的李元吉和哈没美分从两边策马抢前争夺,两方队友纵骑奔跑,准备接应或拦截,蹄声轰天而起,人人屏息静气,聚精会神观看赛事的发展。李元吉和哈没美同时探前,马杖往球儿挑去,两骑擦身而过,李元吉不负众望,夺球在手,就在马背上控球直闯。欢呼声爆响,鼓声震耳。寇仲和徐子陵终是新手,一时颇有点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只好策骑驰往东场。

克萨和梅内依分由左右斜斜驰至,拦截李元吉,李渊冲往南线,从外档接应李元吉,波斯老将泽喜拿在东门前来回奔驰,神态冷静从容。李元吉去路被阻,把球儿送往李渊,克萨和梅内依两骑像表演马术花式般在李元吉马前交叉而过,骇得李元吉的马仰嘶人立而起,梅内依早顺势往李渊驰去,快逾电闪,观者无不晓得他能及时拦截李渊的进击。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妙,波斯方无论合作和战术都比他们高明不止一筹,不但破去李元吉和李渊的配合,更令李渊变成深入的孤军,只能靠自己独力闯关入球。寇仲和徐子陵终是身经百战的人,前者吹响尖哨,示意徐子陵看紧冲往西场的哈没美,他自己则明是轻夹马腹,暗里是施展“人马如一”之术,策骑闪电般沿北线电驰疾奔以接应远在另一方的李渊。李渊一挥龙杖,球儿横冲天上,往寇仲一方落去。寇仲竟能忽然把马儿的速度提升至极限,甚至超越极限,引得全场彩声如雷,波斯方面的人无不露出骇异神色。

正往北线方向驰去的克萨急催坐骑,赶往争夺尚未知落入谁家的球儿。李元吉已知机地从中线直趋东门。寇仲此时抛开一切疑惧,豪情奋发,心忖若我寇仲争不赢你这波斯小儿,名字以后倒转来写。猛一抽缰,赛马腾空,先一步接着仍未着地的球儿,就那么挥棒一勾,球儿流星般在克萨上方掠过,精准至难以置信的落往李元吉马头左前方十步许处,刚好是最方便李元吉把球儿打进对方球洞的精采位置。东西看台人人齐声呐喊赞叹。李元吉大喜,挥棒疾打,球儿化成采芒,往球洞投去。

泽喜拿斜冲而前,球杖疾伸,竟在球儿入洞前把球截个正着,他用劲巧妙,球儿不但没有被反震离棒,还似被球棒黏着似的盘过冲来的李元吉,在大部分观者失望的叹息声中,挥杖击球,往身在西场的哈没美投去。梅内依立即策骑驰往西场接应。徐子陵心中叫苦,刚才是李渊孤军深入,现在变成自己孤军独守,若不能夺得马球,此筹必输无疑,别无选择下,施出“人马如一”之术,往球儿落点冲去。泽喜拿此棒落点巧妙,刚落在哈没美右方二十步许处,而徐子陵正位于哈没美左方,若依常理发展,哈没美只须占稳位置,可借马儿把徐子陵拒于能触球的范围之外。连在场的李渊和李元吉也打定输数,只有寇仲晓得徐子陵有力挽狂澜的本领。

哈没美和徐子陵在同一时间催动坐骑,往球儿落点驰去。马有马性,要待放开四蹄,始能逐渐发力,攀上速度的顶峰。哈没美是马球场上的高手,一直把马儿保持在活跃的状态中,故能在几下呼吸间把马儿催控至全速状态,只要夺得马球,顺势带球沿北线疾走数步,在底线前把球打往沿南线赶来接应的梅内依,此筹必胜无疑。徐子陵催马时哈没美在他右方二十多步外,球儿则往哈没美右上方三十步外落去,双方同时发动,但在“人马如一”的催发下,徐子陵座下赛马眨眼间臻达全速,劲箭般往球儿落点冲去,若可抢在哈没美马前,当能先一步把球儿截走。两骑一先一后,蹄起蹄落,全力朝球儿狂奔,右手马杖探出,左手马鞭抽击马股,情况激烈。场上目光全集中到两人身上,徐子陵坐骑不断加速,似有可能创造奇迹,众人无不看得如痴如狂,呐喊打气。鼓手更是着力击鼓。人喊鼓响,震动广场,场内场外的气氛炽热至极点。

哈没美一声呼啸,改变方向,竟抽缰从斜冲改为直奔,若依徐子陵现在的冲势,必被他的马儿逼到左方,只能陪着哈没美一起冲出底线,又或两马撞作一团,这是赛规不容许的。后方的克萨此时越过中线,赶在寇仲之前快马加鞭沿北线朝球儿追来,只要哈没美能挡着徐子陵,他可在球儿溢出北线前先一步夺得球儿。寇仲心叫不妙,拼命策骑狂追,但因落后近三十步,纵有“人马如一”之术,亦追之不及。李渊等其他人距离太远,只能望球兴叹,眼睁睁地泄气干着急。徐子陵体内真气运转,尽输入马体,眼看要与哈没美撞个正着时倏地一抽缰绳,健马人立而起,仰天长嘶,未待前蹄落下,后蹄仍止不住冲力再向前连奔数步,堪堪避过哈没美。哈没美怎想到他有此一招,留不住势子,在徐子陵人立的马儿前尺许处驰过,直往底线驰去,险至毫发之差。喝彩声雷动,乃自上局开赛以来最激烈的。

前蹄落地,徐子陵再策马推前,在没有人争夺下挥杖击球,球儿弹空而上,在赶来的克萨头上越过,投往寇仲。寇仲不待球儿落地,立即凌空挥棒,球儿横过十丈的空间,落地后贴地疾滚,来到李元吉马前十步处。李元吉大喜,见前方泽喜拿拦路,一棒打出,交往南线的李渊。此时敌方的哈没美、克萨和梅内依仍在西场未能及时赶回来,变成只泽喜拿孤军迎敌,李渊接球后哪敢迟疑,带球往东门挺进。泽喜拿策骑迎向李渊,身体忽左忽右,又探前俯后,予人的感觉是无论李渊把球儿朝东门以任何角度击出,他均可截个正着。李渊挥杖横扫,把球儿交往左方的李元吉,球儿在地上疾窜而过。泽喜拿立时表现出他的功架,猛抽马缰,马儿似要往左倾跌,倏又弹起,但已成功改变冲刺的方向,在众人难以相信的情况下,斜冲往李渊和李元吉的两骑之间,眼看仍不及拦截,他却身躯前探至差点贴地,马杖闪电挥出,险险击中球儿。球儿应杖改变方向,送往西场北线的克萨,克萨迅速把球送往南线赶来的梅内依,后者在徐子陵赶到前,挥棒击球,把球儿送入球洞。

三通鼓响,波斯方又得一筹,领先之数增至四筹,只余八筹可供争夺。自有人把球儿送到场心。

李渊打出暂停的手势,把三人召至西场门前说话,先赞寇仲和徐子陵道:“打得好!此筹之失,非你们之过。”

李元吉点头道:“泽喜拿这一关守得很稳,以我看他比哈没美更高明。”

李渊道:“我们改变阵势,由元勇和文通抢攻,朕和齐王守后,只要你们有刚才的水平,我们未必会输。”

只听他亲切的叫唤两人的名字,可知他对寇仲和徐子陵已生出钟爱之心。寇仲和徐子陵轰然应喏,他们被竞赛的气氛感染,又觉刚才一球输得冤枉,激起斗志,誓要在下筹争回一城。

寇仲于场心开出球儿,交给徐子陵,后者半边身弯下马背,以曲杖控球贴地滚动挺进。前方严阵以待的哈没美正面来截,梅内依和克萨左右杀至,泽喜拿仍紧守大后方。徐子陵在哈没美的鞠杖碰上马球前,出乎场内场外所有人意料,没有把球儿交给寇仲,反把球儿勾得从坐骑的四蹄间穿往马儿另一边,自己则像被大风狂吹的长草由这一边弯侧往另一边,在球儿溢出控制范围前再勾球前进,以此巧着累得哈没美扑个空。喊声四起,鼓声加剧,谁都晓得徐子陵争取到攻门的良机。果然徐子陵带球前进,直趋泽喜拿。寇仲与他心意相通,切中而去,好令泽喜拿孤掌难鸣,不知应拦截哪一个才好。别人以为他们“太行双杰”精擅打马球的阵法,只他们两个心知肚明是把过往大小战的联手经验搬到球场上应用发挥。

泽喜拿倏地策马窜前,鞠马杖幻出多重杖影,虚虚实实,颇有出神入化的精妙。徐子陵心神进入井中月的境界,坦白说,泽喜拿的棍法确是高明,不过比之石之轩的不死幻法仍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故哪能把他难倒,再施一记虚招,骗得泽喜拿的球杖稍往左偏,他立刻球棍轻移,就那么轻易地穿过对方似把地面封得密不溅水的杖影,把球儿送到寇仲前方。寇仲不敢卖弄,因克萨此时离他左侧不到两个马位,老老实实的一杖推去,马球“噗”的一声乖乖钻入东门洞网。鼓声通天,万岁之声不绝,再没有人介意入球的是蔡元勇而非大唐皇帝李渊。李渊更不介意,在马上顾盼自豪,就像自己入球般兴高采烈。他换人入场原是兵行险着,就像战场上临时换将,现在事实证明他圣算无误,既可向被换的李神通和李南天交代,更在众人前大有光采。李元吉策马过来迎接两人凯旋。战况至此更趋紧凑,唐室再非陷于被动挨打之局。

三通鼓响,下局第一盘结束。波斯方决心取得此盘最后一筹,胜此一盘,仍保持领先四筹的压倒性优势。

开球后,波斯方改采全攻型的战术,泽喜拿接球后推过半场,在寇仲和徐子陵拦截前交球给哈没美,这主攻将和梅内依、克萨三人大演马球戏法,纵骑穿插驰骋,马球变得神出鬼没似的左传右送,忽前忽后,在寇仲和徐子陵未及回救,李渊和李元吉更未有触球机会时,送球入网,胜得游刃有余,不费吹灰之力。寇仲和徐子陵输得心中不服,却又不能不服,无奈至极。

下局首盘结束,有一刻钟的休息。两人随李渊和李元吉来到场边,李渊脸色凝重,挥开要递茶送巾伺候他的太监,皱眉道:“现在只余六筹,我们能全取六筹,始可得胜,失一筹则是和局,你们有什么好提议?”

李元吉显然失去信心,但因寇徐表现出色,故态度友善地说道:“元勇、文通可放胆说出心中想法。”

寇仲坦然道:“皇上的变阵刚才显出奇效,故可不用再变,但为应付对方攻势,在敌人得球时,小人两个必须回守应付,采取一个盯一个的策略,文通负责泽喜拿,小人负责哈没美。”

李渊道:“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简单易行,元吉你看着梅内依,由朕看克萨,就这么决定。”

此时韦公公来到李渊旁,似要说话。寇仲和徐子陵知机地离开,把马儿交给程莫的手下,到一边喝太监送来的茶水。

寇仲肩头碰上徐子陵肩头,低声道:“家伙来了!”

李密离开座位,朝李渊走去。徐子陵心中一震,朝沈落雁所在瞧去,果然她露出注意神色,目光落在李密身上,不由心叫不好。她肯定猜到李密落入奸人的算计,私下向李渊提出请求,在这情况下,她会设法离宫去找李密,那就正中敌人的圈套。

他同时功聚双耳,李密就在场边向李渊请安问好,然后道:“臣自归顺大唐以来,不断接受皇上的赏赐,深受皇上的宠爱,可是臣下坐享荣宠,没有半点回报,实心里不安。现在秦王用兵洛阳,而臣下旧部大多在山东一带割据自立,只要皇上恩准,臣下可出关招降他们,否则若让寇仲透过翟娇把他们招揽过去,会对我大唐统一之业非常不利。”

李渊沉声道:“卿家所言不无道理,不知卿家有多大把握,可招降多少人?”

徐子陵现在更肯定李渊有杀李密之意,因李密既有杀翟让的前科,可知他是惯好谋反叛主的人,根本不能信赖,在一般情况下李渊怎肯放虎归山,他肯这么附和李密,必有后着。

李密恭敬的进言道:“臣下旧部中以占据罗井的张善相势力最大,手下兵员有过万之众,臣下有十成把握可说服他,只要他肯归降,其他人必望风景从。”

李渊道:“卿家准备何时动身?”

李密大喜道:“若得皇上赐准,臣下想立即动程。”

李渊沉吟半晌,说道:“就依你所言,朕立即派人通知关防。”

徐子陵心神俱震,现在球赛尚未结束,他们更不知何时方能离宫,若沈落雁此时开溜,他们该怎办才好?而直至此刻,他仍摸不清楚敌人对付沈落雁的手段和圈套。

寇仲接到徐子陵送来恰到好处的球儿,控球滚地前进,以毫厘之差盘过哈没美,徐子陵则以向对方偷师学来的战术,纵骑左冲右突,扰敌惑敌诈敌,牵制着其他三人,更不住和寇仲穿插分合,如蝴蝶戏舞花间,每次均令人以为寇仲会把球转交给他,最后马球仍在寇仲杖下迅速逼近敌门。瞧得看台的人和守在四方的禁卫彩声轰天,如潮水般起落。寇仲和徐子陵都是天才横溢之辈,赛前的热身加上一再的上场交锋,至此对打马球已是得心应手,信心十足,把“人马如一”和联手战术透过打马球发挥至巅峰境界。寇仲一个假身,似要把球儿送往靠南线冲门的徐子陵,骗得泽喜拿捉错球路,杖端轻转,勾球闪过泽喜拿,在狂喊尖叫的打气声和紧密似爆竹的轰鸣鼓声中,送球入洞。两人凯旋而回,接受李渊和李元吉的赞赏祝贺时,李密和王伯当离席而去,沈落雁则依然坐在看台内,令两人心下稍安。

球儿开出。梅内依把球儿送返后方的泽喜拿,与哈没美和克萨三人又再表演马术花式般放开马蹄深入西场,看似随意的上下纵横,事实上进退左右均有分寸,隐含阵法变化的味道。李渊和李元吉看不破对方变化,被逼得只能退守大后方。寇仲和徐子陵则以动制动,学对方般左穿右插,驰骋于敌阵之间,所到位置均有拦敌阻敌的作用。只见双方策马满场飞驰,蹄声起落,争持激烈,观赛者看得比场内比赛的健儿更紧张,喊叫不绝,赛况攀上炽热的高潮。

泽喜拿终能推球过中线,进入西场。寇仲抢在哈没美马前,往泽喜拿冲去,迫他送球给队友。关键时刻终于来临,泽喜拿显然没信心避过寇仲的魔杖,挥杖打球,球儿斜滚往南界空档,落在梅内依棍下。寇仲一抽缰索,赛马人立转身,分中切去,冲入哈没美和克萨间,只要梅内依把球横送出来,他定会和他两人争个胜负分明。李渊从后方策骑往梅内依迎去,李元吉远吊在李渊马后左侧,照应李渊。徐子陵诈作朝最接近梅内依只在其后右方二百步许处的哈没美驰去,实则蓄势以待,意在正缓骑推进的泽喜拿。果然梅内依控球斜斜切入场中,似要把球送往移近北界的克萨,鞠杖一挥,球儿返送后面的泽喜拿,令李渊和李元吉全扑个空。

李渊在梅内依马后留不住势子朝东直冲,李元吉因留有余力,抽缰回守,寇仲则全速往逐渐远离的克萨追去,生怕泽喜拿成功交球给克萨的可怕后果。这些连串的动作反应发生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下,一动无有不动,球儿在空中画出一道动人的弧线,升起弯下,往泽喜拿投去。徐子陵心神进入井中月的至境,似是忽然从赛场里抽离而去,本是震彻广场的呐喊声潮水般退至一滴不剩,周遭像在上演着一场充满激烈动作的无声哑戏,此时徐子陵已气贯马蹄,马儿在操控下朝前飞跃,凌空横渡近六、七丈的空间,鞠杖探出堪堪截着离泽喜拿只二十步许的球儿,把球儿摘下,送往沿南界奔东的李渊马前三十步处。全场欢声雷动。李渊大喜,冲前控球急进,泽喜拿勒缰回马,已追之不及。

徐子陵马蹄踏地,彩声如裂岸惊涛般钻贯双耳,因李渊御驾亲征,击球入洞。“万岁”之声叫得比轰雷更要激烈。李渊一脸欢容返回西场,频说“打得好”,也不知是赞自己还是徐子陵,不过无人不晓得他对能在场上一显威风,龙心大悦。

波斯方开球后谨慎多了,长传短交,逐渐逼近。寇仲和徐子陵却晓得对方信心受挫,再无复先前如虹气势,反之他两人却信心倍增,驰骑纵横,逼得对方不敢冒险进攻。李渊和李元吉则因对两人生出信心,不像先前般战战兢兢,而是放手配合,发挥出团战的精神。

克萨接到泽喜拿传给他的球儿后,被迎过来的李元吉逼得把球横送哈没美,寇仲和徐子陵苦待已久,觑准机会,同时策骑冲刺,人马未至,其威胁的范围已封死哈没美前方和两侧的进路。哈没美不敢把球送往另一边正被李渊缠逼的梅内依,无奈下一勾球儿,令球儿贴地滚往位于后方中线的泽喜拿。寇仲大喝一声“齐王上”,与徐子陵施展“人马如一”之术,蓦地把马儿增速至极限,追着球儿旋风般从哈没美两侧劲箭般闪电刺出。李元吉给激起斗性,兼之亦想立威,闻声越过克萨,沿南界快马加鞭狂驰。泽喜拿知此筹成败,全看球落谁家,岂敢怠慢,策马前冲,迎向朝自己方向滚动的球儿。马上的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因为无论他们跑得多快,亦不能在泽喜拿触球之前赶上球儿,他们的目的是在逼泽喜拿第一时间挥棒击球,予他们可乘之机。泽喜拿探身挥杖,击向滚来的球儿,两人仍在二十步外。眼看功亏一篑,异变陡生。

就在泽喜拿击中球儿前的刹那,寇仲和徐子陵由分变合,往对方撞去。泽喜拿如其他人般看不破两人的意图,这么两马相碰,马儿必伤无疑,但又隐隐感到依两人先前表现的超凡马术,该不致如此不济,在无暇多想兼没有选择下,趁寇仲拍马横移所露出的空档,把球儿扫向没有人缠身位处北界的克萨。“砰”的一声,两骑擦撞。徐子陵稳如泰山的继续冲前,方向稍改,取的是泽喜拿右侧方位。寇仲则在场外人惊叫声中、众女士失色之际,被徐子陵坐骑撞得斜飞而起,有若天神的凌空越过八丈空间,马蹄尚未触地,他从马背弯下,手探杖伸,毫厘不差的挑中滚往克萨的马球。

球儿改变方向,转往驰进东场的李元吉送去。惊呼变成漫空彩声,鼓手们拼命击鼓,“咚咚咚咚!”李元吉从最恶劣的心情提升至强烈的喜悦,接着球儿,二话不说的攻门而去。泽喜拿欲还马拦截,却给先他一步的徐子陵硬挡在外,眼睁睁瞧着李元吉送球入洞。叫好声轰起。

李元吉春风满面的得胜而回,却令徐子陵和寇仲开始明白到为何汉室历代皇朝均是内侍近臣得志地说道理。无论你是封疆大臣又或远征域外的猛将,长驻深宫的皇帝却看不到更感受不着他们的功劳,什么丰功伟业亦及不上助他在球戏中获胜的亲切感受。所以尹祖文让李渊得过平民之瘾,比李世民在关外出生入死更能赢得李渊信任宠爱。

下局第二盘三筹全得,令波斯队只能领先一筹,若最后一盘李阀再度来个全胜,便可摘下胜利的桂冠。张婕妤、尹德妃、董淑妮等一众妃嫔浩浩荡荡十多人从看台拥出,往李渊迎去,情况热闹混乱。寇仲和徐子陵用神搜索,沈落雁竟芳踪杳然,尤楚红和独孤凤亦失去踪影,心知不妙,却苦无法脱身。幸好李靖夫妇不见在场,只好希望他们成功截着沈落雁。

李渊和李元吉此时没暇理会他们,徐、寇两人将马儿和鞠杖交给程莫的人,往一边走去。寇仲低声道:“!对方究竟能玩什么手段,即使沈美人去劝李密不要出关,李密听也好不听也好,整件事对沈美人也该到此而止,难道独孤家可借此入罪沈美人,且来个先斩后奏吗?那等于逼李世勣造反,更难向李世民交代。”

徐子陵立在场边,思索道:“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例如李密强迫沈落雁与他一起出关又如何?”

寇仲皱眉道:“李密出关一事得李渊亲自首肯,李渊暂不会出尔反尔。假如出关一事是合法的,李密若下手制住沈美人押她往关外,不是自暴居心不良吗?李密不会这么愚蠢吧!”

徐子陵叹道:“不要忘记杨文干曾保证离开长安后会有妥善安排,所以李密只要过得长安城防一关,将再无顾虑。而有沈落雁这筹码在手,可胁迫李世勣相从,作用极大,这个险李密是不能不冒,不怕去冒。”顿了顿续道:“至于李渊让李密离城,是谋定后动,固必有后着,只是我们想不到他的手段而已!”

寇仲露出凝重神色,点头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假如李密真的挟沈落雁同行,李渊可指沈落雁与李密有共同造反之心,那就非常糟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道:“李密怎样都要个把时辰始能动身,我们打完赛事后立即与李大哥联络,只要能掌握李密去向,我们可把沈落雁救回来,李密则任他自生自灭,与我们无干。”

寇仲精神一振道:“就这么决定!”

最后一盘开始,波斯队信心受挫,被大唐队压住来打。寇仲和徐子陵对打马球的玩意智珠在握,不但掌握到诸般技巧,更看破和摸透波斯人的战术,此消彼长下,把先前在赛场上纵横不可一世的波斯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尽量为李渊制造埋门入球的机会,在鼓声与喝彩下,李渊大显神威,再下一城,双方变成平手,波斯人失去领先的优势。兵败如山倒,包括波斯队的成员在内,谁都晓得波斯方败势已成,想逼和亦有心无力,哈没美等人神色变得颓丧无奈。

李渊忽然叫停,在鸦雀无声中,驰骑至中场勒马喝道:“这场马球赛到此为止,双方作赛和论,愿我大唐国和波斯国世世代代和平共处,情谊永固。”

他的话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显示出李渊泱泱大度,登时“万岁”之声叫得震天价响,波斯方则人人露出感动感激的神色。

寇仲和徐子陵则庆幸赛事至此结束,可及早离开,哈没美等趋前向李渊道谢,李元吉却向寇徐两人道:“你们立下大功,父皇非常高兴,可到一边休息,等候父皇的旨意。”说罢径自往正与波斯方队员亲切交谈的李渊驰去。

此时整个横断广场充盈节日的气氛,妃嫔高官纷纷到场中恭贺李渊,形势有点混乱,两人甩蹬下马,把马儿鞠杖交给伺候他们的禁卫,程莫则兴高采烈的接两人到场边,不住赞赏他们表现出色。两人却是听不进半句到耳内去,只想着如何脱身去营救沈落雁。

苦待个多时辰,终得李渊召见。李渊在后宫贡品堂东的亲政殿接见他们,在场的尚有韦公公、宇文伤、李元吉、李南天、李神通、萧和刘文静。

李渊神情欣悦,先赞赏他们在赛场上的表现,然后道:“你们打马球固是出众,骑术更是高明,只有在突厥人之上而不在其下,如此人才,埋没江湖实在可惜,有否想过效忠朝廷,建立功业?”

寇仲心叫不妙,说道:“皇上恩宠,小人两个感激涕零,不过……唉!不过……”

此时韦公公移到李渊龙椅旁,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又退开去。

李渊毫无不悦之色地瞧着肃立石阶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微笑点头道:“朕明白两位的处境,朕就予你们一年时间办好江湖的事,然后脱离帮会,来为朕效力。”两人连忙谢恩。

李元吉笑道:“父皇和我等着你们回来打球赛哩!”

其他人笑起来,气氛愉快轻松。两人乘机禀上要今天离开的事,终成功脱身离宫。

程莫亲自率御卫送他们返司徒府,对两人着意巴结,令两人感到虽未真的当上唐室的小官员,已变成被看好的红人。不论将来官位的高低,他们至少是可陪李渊打马球的近臣,只此已足令他们一登龙门,声价百倍。

李靖和侯希白均在内堂守候多时,雷九指领他们进去,说道:“我们作好准备,随时可以离开。陈甫得李靖保证,故安心留在长安。唉!反是我和宋二爷为他担心。”

两人心悬沈落雁的事,加速步伐,入厅后劈头向李靖道:“截着沈落雁吗?”

李靖着他们先围桌坐下,说道:“没有机会,不过不用担心,李密曾知会城守所,会在黄昏时分离城,乘船出关,我们仍有近两个时辰办事。”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松一口气。

徐子陵道:“李大哥不是派人监视李密吗?”

李靖摇头道:“我们发现李密府外有禁卫所的人,所以被迫撤退。”

寇仲一呆道:“那你岂非不晓得沈落雁有没有去见李密?”

李靖道:“我们是逼不得已!现在皇上摆明要亲手对付李密,若给发觉我们牵涉其中,纵是跳进黄河亦洗不清嫌疑,我不得不为大局着想。”

侯希白自告奋勇道:“不如由我这毫不相干的外人出马,说不定可截着沈美人。”

徐子陵摇头道:“恐怕迟了一步。李密选在黄昏时分离开,是要借夜色掩护好出城后能立即放脚开溜,教李渊追无可追。”

寇仲问道:“李密同行者有多少人?”

李靖道:“李密和王伯当加上部下有上千之众,载货的马车约三十多辆,除非另有安排,若从水路出关,皇上仍可在他出关前任何一刻截住他们。”

宋师道不解道:“沈落雁顶多是劝李密放弃出关不果,大家不欢而散,有什么问题呢?”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李密乃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加上杨文干的怂恿加害,或会铤而走险把她制伏掳走,用以威胁李世勣。要知李渊一直不太信任手掌重兵的李世勣,故令沈落雁留在京城,现在沈美人儿竟随李密离城,只此一宗即可治沈落雁叛国大罪,李世民将难以维护。”

李靖一震道:“我们倒没想过李密有此一招,如今怎么办好呢?”

徐子陵道:“现在去闯李密府只会坏事,所以任何行动须在城外进行。李大哥一方不宜沾手此事,希白亦要置身事外,最好继续往上林苑风花雪月。而我们则早一步出城等待李密的船队,好见机行事。”

李靖在寇仲等力劝下,终无奈放弃参与。因天策府实不宜牵涉此事内,正面对抗李渊。

李靖离去后,众人改而商量如何对付石之轩这另一令人头痛的问题。

寇仲沉吟道:“画当然要交给石之轩,否则他如何下台?”

雷九指皱眉道:“横竖我们有两卷假货,送他一卷是举手之劳,问题是若给他晓得真画仍在李渊手上,他一怒之下后果难测。”

宋师道道:“这个反不用担心,除非李渊身边的人像韦公公、宇文伤等其中有人是石之轩布在宫中的内奸,否则绝不会泄出任何消息,石之轩更是无从打听连尹祖文亦给瞒着的秘密。我担心的是石之轩取得假画后,使手段把画辗转送入池生春手上,池生春又把画当做聘礼献与胡佛,被胡佛瞧破是假货,那就真的后果难测。”

寇仲拍腿嚷道:“有了!”众人愕然。

寇仲取来两轴摹本,全塞到侯希白手上,笑道:“一卷送给石之轩,另一卷或可用来换真本。”

寇仲的蔡元勇拜门求见池生春,把门者通报后,池生春亲自出迎,讶道:“什么风把蔡兄吹到寒舍来,生春正犹豫该否送行,却怕蔡兄的老板不好此调。”

寇仲松一口气道:“见着池爷就好了!我还怕池爷到了赌馆扑个空。”

池生春挽着他的手朝大堂走去,笑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大家是自己人,有什么事生春定设法为蔡兄办妥。听说蔡兄和匡兄今天在宫内马球场上大显神威,令皇上龙心大悦,两位前途无可估量。”

寇仲装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压低声音道:“这次我来不是有什么事求池爷,而是有要事相告。唉!我和文通考虑了整天,最后想到池爷对我们这样有情有义,我们明知此事而瞒着池爷,良心怎过得去?”

两人此时进入大堂,池生春一呆停步,不解道:“究竟是什么事?元勇为何似有难言之隐。”

寇仲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此事池爷听后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大老板和我们全要被杀头。”

池生春露出疑惑神色,向大厅内准备伺候的两个美婢喝道:“你们退下!”

两婢离厅后,池生春请寇仲往一角坐下,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寇仲道:“今早萧来请我们申爷入宫,为皇上鉴证一幅画。”

池生春色变道:“什么画?”

寇仲压低声音道:“池爷不是给曹三盗去展子虔的《寒林清远图》吗?原来那幅只是假货,真本是在皇上手中,皇上正因弄不清楚池爷那张是真的?还是自己手上那张是真的?所以请申爷过目。据申爷说,皇上手上的《寒林清远图》确是正本。”

池生春脸色数变,显示心中正翻起滔天巨浪,惊疑不定,默然无语。

寇仲道:“皇上千叮万嘱申爷不可把此事泄漏出去,甚至不可告诉大老板,不过申爷怎会瞒着大老板呢?我是偷听到他们说话故晓得此事。池爷快撤回万两黄金的悬赏,一幅假画怎值这个价钱?”

池生春终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幸好得元勇告知此事,我池生春必有回报,元勇在这里坐一会,我转头便回。”

寇仲陪他立起,说道:“池爷千万不要再给我们金子,我今天来是为报池爷恩德,只要池爷保守秘密……”

池生春哪会信他,硬把他按回椅子内,入内堂去也。寇仲心中暗笑,他有十足把握池生春会上当。皆因有李渊派刘文静向他索画的前科,加上当晚确是李渊出手抢画,池生春不是蠢人,当猜到真相。池生春既晓得画在李渊手上,石之轩尽管把画送到他手上,给他池生春个天作胆也不敢拿来作聘礼,因为若不是摹本,就是从宫内偷出来的真本。

想着想着,整刻钟仍未见池生春拿银两回来。寇仲又想到对付石之轩的事,暗忖救沈落雁要紧,只好留待明晚才收拾石之轩,回去后要和婠婠仔细商量。等得不耐烦时,池生春终提着一袋重甸甸的金子回来,看份量该逾百两之数。

寇仲慌忙起立,说道:“池爷不用客气,我真不是为讨银子而来的。”

池生春把袋子硬塞进他手里,笑道:“朋友有通财之义,何况元勇这么为我池生春设想,再推辞就是不当我是自家兄弟。”又压低声音道:“还清赌债后,余下的当是赌本。”

寇仲看到他说最后两句话时,眼中闪过嘲弄的神色,心中大讶,当然不会说破,欲拒还迎的收下金子。

池生春揽着他肩头送他出门,说道:“元勇和文通什么时候回长安,就什么时候来找我池生春,以后大家是自己人,有福同享,祸则不关我们兄弟的事。”接着低声道:“元勇最好不要拣大街大巷走,被人发觉你来找过我,不是那么好的。”

寇仲心中一震,终于明白过来。池生春刚才嘲弄的眼神,是笑他有命拿钱,却没命去享受这笔财富。池生春到内堂这么久,不是因要筹取金子,而是通知人在他归途上伏杀他。杀他的原因不是池生春舍不得这许多黄金,而是要嫁祸关中剑派。试想他横死街头,李渊必大发雷霆,加上尔文焕、乔公山伪造的人证物证,城守所的姚洛又可证明关中剑派早有杀太行双杰的行动,关中剑派岂能免祸?这肯定不是池生春临时决定的事,而是早有周详计划。现在太行双杰变成唐室的红人,对池生春的计划更是有利。寇仲当然不会揭破池生春卑鄙的阴谋,嘻嘻哈哈的离开池府。

寇仲将钱袋搁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坐下笑道:“这袋金子可是用小命博回来的,池生春找人在路上杀我,以嫁祸关东剑派,给我来个装作走错路,他便无所施其技。池生春这人真要不得,笑里藏刀。”又道:“福荣爷在外面见谁?”

徐子陵目光落在钱袋上,答道:“是胡佛偕女儿来向福荣爷话别,为的当然是能在飞钱生意上分一杯羹。我打过招呼后推累进来休息,唉!胡小仙的媚眼儿抛得小俊晕头转向,令人担心。”

寇仲沉吟片晌,说道:“见过婠婠吗?”

徐子陵摇头道:“你去和她说吧!”

寇仲沉声道:“明晚如何?”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就这样决定!”

婠婠秀眸紧闭盘膝坐在寇仲榻上,到寇仲在床沿坐下,始张开美目,说道:“你们何时回来?”

寇仲道:“明天!绾大姐可否先答我一个问题,香家和魔门究竟是什么关系?”

绾绾玉容平静,淡然道:“这和杀石之轩有什么关系?”

寇仲道:“因为石之轩想对付池生春。”

绾绾默然片晌,叹道:“石之轩要对付的并非池生春,而是赵德言。现在魔门中最有实力与石之轩争圣尊宝座的是赵德言。你可知颉利曾派人到长安来与李渊说话,保证不会插手李世民攻打洛阳一事,如非有赵德言在背后怂恿,颉利怎会这般好相与。”

寇仲道:“竟有此事!那你何苦仍要为香家隐瞒,即使将来统一圣门的是绾大姐,香家亦不会向你效忠。”

绾绾微笑道:“少帅可知香贵本是我阴癸派的人?”

接着淡淡道:“严格点说香贵是我们赚钱的工具,巴陵帮只是他掩饰其真正身份的幌子。哼!香贵此人最爱趋炎附势,见赵德言背后有突厥人撑腰,竟敢对我们阳奉阴违,暗中为赵德言办事,终有一天我会教他后悔他的所作所为。我可以说的就是这么多。是否明晚动手?”

在黄昏淡茫的光线中,穿上水靠的徐子陵和寇仲潜进流经长安城西北的渭水,目送载着宋师道等人的风帆顺流东进黄河。出关时会有人扮作太行双杰,不会露出破绽。

两人上岸时,黑夜来临大地,长安城亮起的灯火,益显这天下三大名都之一的城市的宏伟壮观。

两人伏在岸旁一处浅滩的乱石后,耐心等待李密的船队。到关外有水陆两路,当然以水路方便快捷,从城西北永安渠的码头,经渭水入大河,两天后可过关离境。

寇仲叹道:“李密和他的人分坐三条船,若李密不是把沈美人藏在他那条船上,会令我们很头痛。另一个问题是我们根本不晓得她被安放在那一艘船上。”

徐子陵道:“这个我反不担心,李密心中有鬼,肯定会把沈落雁带在身边,以防不测。若你是李密,会怎样分配船队的手下?”

寇仲沉吟道:“换作是我,会把能作战者集中在一艘船上,粮食和辎重置于其他船,发生突变,亦有应付之力。”

徐子陵点头道:“李密是能征惯战的统帅,想法该与你大同小异,所以那艘船最轻便灵活,就是我们的目标。”

寇仲叹道:“我真不明白李密,有谓走得和尚走不了庙,即使他能安抵关外,他自己的家人和部下的亲属仍留在长安,如他叛唐自立,岂非祸延亲人?”

徐子陵道:“所以他要倚赖杨文干,照我猜他大部分手下都被蒙在鼓里,不晓得李密此行真正的目的,否则岂肯舍弃妻儿陪他去冒险。”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李密千方百计要得李渊批准的原因,首先是要手下安心随他出关,其次是让家人亦有溜走的机会。否则以李密和王伯当的身手,应可轻易溜掉。”

天色渐暗,夜幕舒展,天空现出月儿和星星。

寇仲皱眉道:“有点不妥当,为何不见李密船队的踪影?”

徐子陵正要说话,急剧的蹄声从岸上传来,两人骇然瞧去,李靖沿崖岸策马奔来,还带着两匹空骑。

两人心知不妙,忙从藏身石滩处跃出,飞身迎上。

李靖见到他们,道:“快上马!随我来!”

两人飞身上马,迫在李靖身后。

李靖策马往东疾驰,嚷道:“李密临时改水路为陆路,于半个时辰前出城,幸好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他们。”

两人暗呼惭愧,如非李靖放不下心,他们将失话交臂,沈落雁则要完蛋。

李靖道:“李密猜到皇上要杀他。”

寇仲道:“李密极可能是在沈落雁痛陈利害后醒悟过来,他娘的他明知如此仍要一意孤行,还掳走对自己有情有义的旧部,李密还真是人吗?”

徐子陵放骑追近李靖,问道:“李大哥晓得李密采取的路线吗?”

李靖答道:“若要躲避追兵,李密必须借林木掩护,最理想的当是长安东南三十里外的帽子林,这片树林覆盖着方圆达百余里的山丘平原。以李密的行军经验,有各种方陆摆脱追兵,更可选不同位置出林。”

寇仲听得头皮发麻道:“那怎办才好?半个时辰可走毕三十里,李密现在该在林内,我们怎样找他?”

李靖领着他们朝山地高处奔去,道:“放心!我和红拂分头行事,她正紧缀在他们队后。”

三人不再说话,全速催骑,不一会奔至山地高处,下方现出一片广润的密林河道,往四面八方延展至地平尽处,长安变成星光似的暗黑一点,位于西北地平远处。

寇仲深吸一口凉气道:“我担心的是李渊会在他入林前截着他。”

李靖道:“我和红拂商量过这问题,假如皇上真的在入林前把李密的车队截着,红拂会现身向李密讨人,揭破他掳走沈落雁的事,那皇上将难以入罪沈落雁。”

徐子陵穷目搜索,看有否宿鸟惊飞的情况,但因林区范围辽阔,夜色下较远的地方便难看得真切,苦笑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大嫂揭破李密阴谋,李密老羞成怒下势将起而反抗,那独孤家的人可趁兵荒马乱之际乘机害死沈落雁。”

寇仲紧张的道:“大嫂会以什么手法通知我们她的位置?”

李靖显是心情沉重,沉声道:“她晓得我们会来到这居高临下的位置,在适当时会以镜子反映月光朝这方反照过来。”

话犹未已,远方二十里许外的林木间现出一点红芒,瞬又滚去,如是者三次。

三人瞧得脸睑相觑。

寇仲皱眉道:“这似乎不是镜子的反照,而是火的光芒。”

徐子陵灵光一闪,喜道:“我明白哩!很可能是李渊在李密的人中布有内鬼,根本不怕李密能飞出指隙外去。”

寇仲大喜道:“有道理!李渊要收买李密的人确是易如反掌。”

说罢跳下马来,道:“伏兵该在林外恭候李密,只要我们在李密出林前赶上他,便有机会把沈美人抢回来。"”

此时又见光影,离开刚才火光显现处达五里之遥。

李靖仍踞坐马上,一呆道:“这该是红拂的镜子。”

徐子陵道:“这代表李密兵分两路,以甩掉追兵。”

寇仲分析道:“有资格让李渊收买的人,肯定是深悉李密计划的心腹,所以李密在林内的位置,该以内鬼的火光为准。李大哥去找嫂子,我和子陵去追李密。”

李靖关心娇妻,没法下只好答应。

两人脱掉水靠,戴上黑头罩,在林木间的漆黑中全速飞掠,把身法提展至极限,终于在出林进入关东平原前两里许处,追上李密的马队。李密队内没有马车,全是轻骑,匆匆而行,近三百人默默赶路,气氛沉重。两人扑上一株老树之巅,俯瞰队尾的情况,借助黯淡的月色星光,用足眼力仍看不到沈落雁的踪影。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从旁追上去,见到沈美人立即不管下手抢人,来个大功告成。”徐子陵想不到更佳的办法,点头答应。

两人逢树过树,无声无息地赶上马队,直追至队头,终于有所发现,立即心中叫苦。李密和王伯当两骑领路前行,后面一骑马背上坐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安然缚在装于马身的木架子上,由人牵马随行。李密和王伯当均不是省油灯,即使寇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挑断木箱缚索,无论手法多快,亦将难逃陷入敌人重围的命运,任他们武功通天,怎敌得过以李密和王伯当为首数百身经百战的武士。犹豫间,李密和王伯当带着沈落雁离开密林,进入广阔的关东平原的树林区。两人伏在密林边缘的一株树上,苦无良策。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怎么办才好?我们顾得抬箱子就难以从容逃走。”

徐子陵瞧着敌人匆速出林,当机立断道:“我们先设法混入敌队中,伺机抢马,只要能逃返密林就成功了!”

寇仲同意道:“就这么决定!”

两人立即行动,横跃过去,觑准敌队最后两骑,从上扑下去,人未至发出指风,点中目标的穴道。两人无声无息地落在马背上,把那两个要倒跌下马的身体揪着,轻轻放到密林边缘一旁草叶密茂处,顺手取去他们的头盔。前方数骑心神全集中于赶往林外,兼之夜色深沉,懵然不知身后两队友换了人。

蓦然后方蹄声响起,登时惹得队尾的人纷纷回头张望,两人心叫糟糕,想不到队尾后尚有队尾,听蹄音来者有十余骑之众,忙勒马不动,留在密林边缘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变,唯一的方法是把头盔拉下,压至眼沿,希望黑暗中敌人看不真切。

十多骑循李密队伍行经的路线冲至,出奇地看也不看避在一旁的徐子陵和寇仲,径自催骑出林,领头的人高喝道:“光禄卿留步,皇上圣旨到!”

两人瞧清楚领头者竟是韦公公,醒悟过来,晓得李渊终告出招。李密一方怎想得到李渊的人会在此时刻出现,一阵慌乱,队形涣散,李密的手下把驮着箱子的马儿团团围住,不让来骑看见,李密和王伯当则脸色凝重的策骑回头,迎接圣旨。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侥幸,李密一方注意力全集中到传旨的韦公公身上,没暇留意他们。

李密的人纷纷散到一旁,让来骑通行,到双方临近,勒马停定,韦公公以他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光禄卿李密接旨!”

李密和王伯当交换个眼色,李密竟不下马跪地接旨,仍高踞马上不耐烦地说道:“我这次出关是由皇上亲自赐准,为何忽然又来圣旨?”

韦公公道:“皇上有命,光禄卿李密须立即返长安见驾。”

李密一方人人听得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气氛沉重至极点。寇仲和徐子陵至此方知李渊的手段,此时的李密如出笼之鸟,怎肯舍弃手下孤身一人回长安接受不测的命运。更大的问题是强掳沈落雁随行,若此事给揭破,任李密舌粲莲花,亦要百词莫辩。整个对付李密的阴谋一个环节扣着一个环节,李密此时是泥足深陷,再无选择。

李密仰望星空,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徐徐呼出一口气,说道:“我不相信这会是皇上发出的旨意,韦公公请回吧!”

韦公公哈哈一笑道:“密公好大胆,竟敢违背皇上旨意。唉!那群人鬼鬼祟祟的,是否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事物?”

李密脸容一沉,说道:“念在一场相识,韦公公最好立即掉头离开,否则莫怪李密不念旧情。”

韦公公竟不动气,哑然失笑道:“我韦公公自十八岁开始伺候杨坚,从没有人敢对我说这种话,佩服佩服!”忽然从马背跃起,发出尖啸,往李密扑去,李密和王伯当立即衣衫拂扬,马匹跳步,只看其声势,已知这唐宫的太监头儿,气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各人纷纷掣出兵器。

蓦地前方火光大盛,看也看不出有多少人马,从前方树林埋伏处策骑冲出。同一时间密林内蹄声四起,李密一方顿变陷身前狼后虎的中伏劣境。“砰砰”之声不绝于耳,韦公公两袖飞舞,凌空下击,以李密和王伯当之能,此刻亦只有拼命苦抗,无法脱身。寇仲和徐子陵见机不可失,策马疾奔,往沈落雁所在冲去。形势混乱至极点,数以千计的唐兵漫野遍林的从两方杀来,李密方领袖被缠,加上无心恋战,纷纷四散奔逃,不战而溃。寇仲和徐子陵目标清晰,见那群带着驮箱马儿的李密手下望北逃去,忙策骑急追。

此时唐兵像潮水般把李密的人淹没,带驮箱马儿的十多骑给唐兵截着,战作一团。另一队十多人的唐兵往寇仲和徐子陵杀来,寇仲心情大佳,哈哈一笑,拔出背上井中月,一刀挥去,最接近的唐兵挥刀格挡,“当”的一声,硬给寇仲此重手法震落下马。投身战场,寇仲就像龙回大海,浑身狠劲大发,不过因是局外人的身份,唐兵又非冲着他而来,加上他也不是好杀之人,故刀下留情,只把敌人击下马背了事。徐子陵抽出挂在马背的马刀,反手一招,以刀面把拦在前方两人拍离马背,跟在寇仲背后,趁敌人尚未完成合围之势,当者披靡的朝正惊惶跳蹄的驮箱马儿赶去。

徐子陵连续击垮数敌,一把揪着驮箱马儿的缰缠,寇仲冲到他旁,叫道:“家伙来了!”

徐子陵百忙中回头一瞥,大吃一惊,竟是尤楚红和独孤凤策骑奔至,离他们只十多丈的距离。徐子陵忙拉着驮箱马儿朝反方向落荒逃走,寇仲押后。

独孤凤显然认不出更想不到带走驮箱马儿的会是他们两人,娇叱道:“哪里走!”

若没有驮箱马儿,凭他们“人马如一”之术,就算对方骑的是高昌的汗血宝马,也休想能追上两人。现在却是愈追愈近,双方间距离不住缩短。五骑逐渐远离喊杀震天的战场,在草原上展开追逐。尤楚红厉叱一声,跃离马背,凌空扑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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