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六章 智者千虑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4558 2024-03-05 11:28:41

寇仲正要和常何入宫拜年,独孤凤从后赶来,向常何赔个罪,把寇仲请到一旁说话,说道:“莫先生果然医道如神,由昨天到现在,嬷嬷不知多么酣适,睡觉也没喘气。她说三十年来从未像昨晚的一觉睡至天明,所以特别嘱凤儿来请先生移驾,好让她能当面谢你。”

自知道无漏寺的可能性更大,寇仲对独孤阀的嫌疑府第兴趣相对下降,暗忖若治好尤楚红的哮喘病,这老恶妇不知变得如何厉害,干咳一声道:“凤姑娘不必客气,小人今天实在太忙,过两天有空,定会登门拜访老夫人和凤姑娘。”

独孤凤谅解地说道:“莫先生现在肯定是长安最忙的人。嘘!昨晚莫先生真神气,昂首阔步地走出来证明那叫莫为的家伙其实输了,对方还不敢不承认。你又大方为他疗伤,爹和哥他们都很赞赏你。”

寇仲有点招架不了她崇慕的目光,心想好的不灵坏的灵,若她真看上自己这“丑汉”,就麻烦透顶。尴尬地道:“我倒没想过要指证莫为那家伙是输家,只凭心中的感觉去行事。我要赶往皇宫去,过两天才给老夫人拜年。”

独孤凤甜笑道:“我刚从皇宫回来,昨晚我、淑妮和你们的五小姐闹了个通宵。今日是元旦贺朝,皇上在太极殿的龙座上,接受文武大臣、王公贵戚入内朝贺,宫内管弦齐奏,喜乐大作,旧朝杨广做皇帝时,也不外如是。”

幸好此时常何回来催驾,独孤凤依依不舍的放人。寇仲松一口气,坐上常何为他准备的马车。

常何笑道:“看来她对你有点意思哩!”

寇仲苦笑道:“她只是看上我的医术,无论家世、身份、才貌,小弟哪配得起她。”

常何正容道:“这我可不同意,现在只要你老哥肯点头,保证太医一职会落到你身上。这可是正三品的大官,与刘政会、温彦博等同级,一统天下后全国的大夫全是你属下。”

寇仲道:“我这人天生不爱做官,有什么比自由自在更写意。正为如此,所以这些高门大族出身的贵女,小弟实无福消受。”

常何笑道:“尚秀芳又如何?我和政会都觉得她对你与众不同。”

寇仲失笑道:“此事更不可说笑,她是天上的仙女,我这凡人怎敢妄想。”

蹄音响起,一骑从后追来,常何和寇仲愕然朝后望去。

来找他们的是侯希白,徐子陵和雷九指才知自己是大惊小怪。

侯希白满面春风的先向他们拜年,坐下道:“麻烦子陵扮回莫为,今日我刚到秦王府拜年,回程途中被胡小仙抓个正着,还迫我立即随她回明堂窝见‘大仙’胡佛,幸亏小弟应付女人算是颇有一手,但仍要费尽唇舌才得脱身,事后还要向卜杰等解释一番。”

徐子陵轻松写意的感觉立即一扫而空,问清楚情况后,说道:“你的不死印法练得如何?”

侯希白精神大振地说道:“石师果是不世奇才,竟能创出这般博大精深的功法,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我怎练得出成绩来?现在我是囫囵吞枣地把全卷强记,然后把印卷烧成灰烬,好让杨虚彦永远得不着它。”

雷九指叹道:“那你昨晚肯定没睡过。”

侯希白洒然道:“少睡一晚半晚,算不上什么。”

徐子陵正容道:“侯兄可小心点,我们昨晚虽偷得干净利落,但肯定杨虚彦会猜到我们身上。且令师的反应颇难预料,若他决定毁掉侯兄,侯兄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侯希白苦笑道:“我早想过后果,却是别无选择,所以要把印卷毁去。除非石师不顾师门规矩,否则纵使小弟性命不保,杨虚彦仍失去了学不死印法的资格。”

雷九指忍不住问道:“令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侯希白面容转暗,好半晌摇头道:“我实在弄不清楚。自小我就是个孤儿,由石师的一个仆人养大,石师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我,传我各种技艺武功。有时他像个慈爱体贴得无微不至的慈父,有时却像个冷酷无情的陌生人。我不知该怎样去形容他才贴切。”

徐子陵断然道:“侯兄不如立即离开关中。”

侯希白一震道:“你肯定他会杀我?”

雷九指不解道:“只要石之轩看不穿小侯假扮莫为的身份,他仍该是安全的。”

徐子陵神色凝重地说道:“旁观者清,没有人比石之轩更清楚侯兄的底细,莫为来自巴蜀,兼又武技高强,终会引起他的怀疑。昨晚皇宫一战,于我们实有害无利。”

侯希白色变道:“现在我、子陵和少帅三人的命运已紧连在一起,只要有一人被看破,另两人将会受牵连。”

徐子陵微笑道:“所以我才要你一走了之,既可避免胡小仙的纠缠,又可令我们少去一个露出破绽的弱点,侯兄更可以潜心修炼不死印法,可说一举三得。”

侯希白沉吟半晌,俊容忽明忽暗,好一会才道:“子陵是否准备要和石师作正面的冲突?”

徐子陵叹道:“侯兄果然是明白人,为免侯兄左右为难,兼有其他方面的考虑,侯兄实应立即离开,此乃上上之策。”

侯希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你们不惜一切的助我取得不死印卷,我却一走了之,若你们有什么事,我侯希白以后必会寝食难安。”

雷九指道:“我倒同意子陵的提议,这对两方面均有好处。至于他们两人,你更不用担心,什么场面情况他们不曾应付过?”

徐子陵不容他多想,说道:“侯兄立即回去,修书一封,大致说明自己是弓辰春而非莫为,因被胡小仙识破身份,兼昨晚一战受了内伤,故不辞而别等诸如此类的话。舞文弄墨,你当然比我在行。”

侯希白苦笑道:“小弟从未想过会结下生死相交的朋友,今天却交到三位。好吧!就依子陵所言。”

徐子陵微笑道:“这一招必大出石之轩和婠妖女等意料之外,我们也扳回一点上风。由现在开始我们要把主动掌握在手里,否则定是饮恨长安的结局。”

侯希白伸手和他相握,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说道:“保重!”言罢洒然而去。

常何定神一看,低呼道:“是秀宁公主的人。”

寇仲暗叫不妙,那人策马来到车旁,施礼后道:“秀宁公主今早上朝贺岁后,忽感不适,有劳莫先生入宫诊理。”

寇仲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自己错在昨晚太露形迹,这么大摇大摆地站在殿心与徐子陵同时亮相,熟悉自己的李秀宁当然可一眼看破,只好对常何苦笑道:“入宫后我们只好分道扬镳,更麻烦你向太子殿下替我赔个罪,我看过秀宁公主后,还要去见尚秀芳呢!”

徐子陵的雍秦重临东大寺旁的玉鹤庵,报上来意后被领到布置清淡简朴的迎客堂。他生性淡泊,酷爱自然,客堂除几椅外就只四面空壁,反令他有舒泰闲适的宁和感觉。

在宁静的心境里,他脑海中浮现出目前长安的形势。尤鸟倦的确没对他撒谎,祝玉妍、赵德言和石之轩正联手进行一个搞垮李世民的大阴谋,只要他们计划成功,如日中天的大唐国将四分五裂,由盛转衰。若他猜得不错,这阴谋的核心人物该是杨文干、杨虚彦和香玉山三人,密谋在李渊到终南山脚仁智宫举行一年一度的畋猎时,把李世民及他的手下一举歼灭,再控制李渊,逼他逊位予李建成。那时只要能架空李建成,大唐国便要落入杨文干和杨虚彦手上,等于旧隋杨姓余孽重新复辟。李世民和他手下一众天策府战将亲兵,乃身经百战的不败雄师,黑甲铁骑,更是名慑天下,战场可不比江湖上的打斗仇杀,讲求的是群体的力量,通过组织、训练、兵法、战阵、策略、指挥表现出来,不存侥幸。若正面硬战,杨文干一方就算人数多上数倍,也难以得逞,一旦让李世民方面动员大唐军,十个京兆联亦吃不完兜着走,所以杨文干只能觑其无备,以雷霆万钧之势,攻李世民一个措手不及。香玉山之所以参与其事,最重要是他乃连李世民都不晓得的外人,故能在天策府的监视网外行事。假若阴癸派那批在江南制造的精良火器落入他手上,在某一特定环境下,确能发挥难以想象的杀伤力。

至此豁然而通,为何属沈法兴的海沙帮肯供应火器给白清儿,皆因李世民已成其他割据群雄的头号大敌。香家由明转暗,似是为怕他和寇仲,事实上却暗中勾结魔门诸派,一方面继续为萧铣办事,另一方面则对付他们两个。他现在可肯定一旦知道宝藏所在,祝玉妍会倾尽全力杀死他们,以独吞宝藏,再利用宝藏内的财物兵器,助林士宏取得天下。

徐子陵有个感觉,就是石之轩早看穿侯希白的身份,甚至经过昨晚之事后,寇仲亦露出底儿,只是他没有告诉杨虚彦。凭石之轩的实力,觑准时机,肯定可将邪帝舍利从他们手上抢去。现今的形势对他和寇仲非常不利,一举一动,全在环伺群敌的监视下,而他们对杨公宝库仍全无头绪,所以须从被动争回主动,否则会处于一直挨打的劣势。想到这里,不由叹一口气,窗外细雪纷飞,平添新年度开始的一份莫名的惆怅。

师妃暄轻柔的声音响起道:“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一年之计在于春,子陵有什么新的大计呢?”

徐子陵朝入门处瞧去,立时呆了起来。

李秀宁所居的公主府“宜雨轩”位于西苑东,利用原本的自然环境建成一组园林院落,雅致清幽,与皇宫其他殿院相比,多出一份清新的气息。主建筑设在南端,北部叠湖设石山,其上架曲折小桥,人工湖来至厅堂处,转化为屈曲溪流,点缀以奇石。水流绕轩西侧流入轩南的扇形湖,造成湖水泊岸的荡漾效果,颇有原野意境,把水和建筑物的关系处理得异常出色,显是出于高手构思。不知是否这两天脑海中转动的尽是各类型建筑的图像,寇仲很自然地欣赏景物的关系和从而衍生的效果,津津入味。

步过小桥,穿过主轩,寇仲直入内院,登堂入室到达李秀宁闲人免进的香闺,心中百感交集。这些年来,他虽蓄意把爱念转移到宋玉致身上,但对李秀宁这位令他首次倾心爱慕的美女,仍是不能忘情。平时只是压制下去,见着她立即旧情翻涌,难以自已。李秀宁坐在卧室外进小厅堂一张卧椅上,见他进来,示意免去俗礼,命其他宫娥小婢离开。

寇仲傻兮兮的在她旁坐下,李秀宁叹道:“唉!真拿你这人没法。教人家怎办才好?”

寇仲当然明白她心情的矛盾。他寇仲已成李家的大敌,到长安更是图谋或能颠覆唐室的宝藏,李秀宁要告发他既不忍,为他隐瞒又对父兄有愧,左右为难处,可以想象。她头梳双螺髻,额前戴着珊瑚制成的精巧箍儿,身穿高领、湖水绿色透暗黄花纹的连身罗裙,外披御寒绵袍,华丽的衣饰不失其清丽脱俗的气质,看得寇仲怦然心动,又自卑更自苦。

李秀宁美目朝他瞧来,说道:“为何不说话?”

寇仲苦笑道:“公主不用为难,我们和令兄世民达成协议,我们助他渡过难关,他则不理会我们在长安的行动。当我真能把宝藏运走,他才会寻我晦气,这么说公主会不会心中好过点?”

李秀宁讶道:“什么难关?”

此时婢子的声音在门外道:“启禀宁公主,准驸马爷到。”

寇仲虎躯剧震,失声道:“准驸马爷?”

徐子陵是初次见到师妃暄恢复女儿身的打扮,更是首次见到她穿上灰白的出家人粗布麻衣。如云的秀发瀑布般随意地泻落肩膊后背,绝世玉容恬淡无波,朴素的布袍反衬得她丽质天生,完美无瑕。徐子陵心中一阵酸楚,肝肠欲断。师妃暄以这打扮模样来见他,正是向他宣示自己是个出家人,绝不会涉足男女情事。他忽然感到与她的交往,有如春梦秋云,最终只能在思念中追忆,不堪回首。

心中忽然涌起冲动,若现在一走了之,永远都不再见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会难过吗?又或后悔?这冲动虽只能在脑海的幻想中出现,但想想已能为因她而来的卑苦得到报复快感,更可稍稍补偿他遭这般对待的失意。徐子陵忍受着贯袭心头的诸般感觉,然后猛吸一口气,把所有胡思乱想排出脑海之外,心头恢复止水的平静。就在这一刻,他暗下不移的决心,再不会对师妃暄有任何憧憬和妄念。

对方的反应,极可能是因自己改名“雍秦”而来,雷九指这回是害得他惨了,但也令他由此更明白师妃暄的心意。

师妃暄在他旁坐下,清冽的春风从沉静的院落透窗轻轻吹进来,带进雨雪的气味。青蓝的天空像是消失了,只能看到白茫茫的春雪,永无休止的飘降而下。

徐子陵目光投在靴尖处,平静地说道:“魔门三大巨头祝玉妍、石之轩和赵德言的确联合起来,密谋行刺秦王。”

师妃暄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地说道:“听说子陵昨天曾来找妃暄,并碰上秦王,谈过一会。”

徐子陵点头道:“这或者是老天爷的安排,令他能避过此劫。”

师妃暄皱眉道:“秦王为提防建成、元吉有不轨行为,一直非常小心,纵使偷袭,亦未必能奏效。宋金刚曾作尝试,结果仍是无功而返。”

徐子陵道:“这次的计划会更加周详,听说会用到大批火器,若再有适当时机配合,兼之秦王的注意力又只集中在长林军的动静上,说不定会阴沟翻船。”

师妃暄秀眉紧蹙起来,讶道:“李渊一向对兵器火器等管制极严,除非出于强抢,否则哪来大批火器?”

徐子陵道:“所以只要我们查到这批火器所在,可把整个阴谋揭破及摧毁,且由于此举与杨文干、杨虚彦及突厥人都有牵缠,李建成在不能卸责下,秦王或能因此名正言顺成为太子。”

师妃暄美目亮起来,微笑道:“子陵可否说得详细点呢?”

柴绍旋风般冲进来,寇仲知机退到一旁,心中委屈卑苦之情,确是如人寒天饮雪水,只有饮者晓得其中的滋味。

李秀宁没有猜到柴绍忽然闯到,体会到寇仲心中的感受,皱眉道:“你不是去天策府见秦王吗?”

柴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地说道:“听到公主贵体染恙,柴绍……”

李秀宁怕他识穿寇仲,打断他的话向寇仲道:“莫先生是大忙人,秀宁不敢浪费先生宝贵的时间。人来!替我送莫先生回去。”

柴绍俊目朝寇仲射来,说道:“让我送莫先生吧!”

寇仲忙道:“驸马爷不必客气,宁公主的病起因在过分焦虑,兼又旅途奔波,染了点风寒。驸马爷只要开解公主心中郁结,自会不药而愈。”

寇仲思想何等敏捷,猜到柴绍请缨送他是为私下探问李秀宁的病情,这方面他和李秀宁没有套过口供,倘事后柴绍拿来比对李秀宁的答话,肯定露出马脚,所以特别在李秀宁面前说出病况,不致露出破绽。

柴绍当然晓得李秀宁正为三位兄长的斗争心烦,故寇仲这随手拈来的病因绝对无懈可击。寇仲虽不喜欢柴绍的架子,却知柴绍对李秀宁的钟爱,确是发乎真心。

柴绍热情地说道:“让柴绍送先生到宫门吧!”寇仲只好答应。

事实上他该感谢柴绍中断他和李秀宁的谈话,因为不想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但另一痛苦的收获就是李渊已正式为两人定下名分,他寇仲可以死心了。

今天会是他非常忙碌的一天。昨晚他和徐子陵因应最新的形势作好部署,今日会分头进行,然后再联手出击。见尚秀芳之前,他还要先找一个人,若此人肯与他们合作,势将胜算大增。

师妃暄听罢沉吟不语,美目闪耀智慧的采芒。

徐子陵忽然问道:“师小姐会不会出手对付敌人呢?”

师妃暄讶道:“子陵为何问得这么古怪?”

徐子陵把因师妃暄绝情的暗示而生的打击创伤深深埋藏,恢复一贯的从容潇洒。他对师妃暄从来没起过野心妄念,但双方间一直保持着某种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不过师妃暄的行动却把这美妙难言的关系一手捣破。

他微笑道:“师小姐除了曾因和氏璧刺过小弟几剑,就只有跟婠婠动手比拼过,故小弟有此一问。”

师妃暄莞尔道:“学剑就是用来降魔卫道,怎会不和人动手?妃暄只因背后有师门撑腰,江湖同道给足妃暄面子,所以没有动辄大兴干戈的情况。最微妙处是魔门和妃暄所代表的一方,存在着不成文的默契,就是婠婠才是妃暄的对手。假若有人破坏这种平衡,将会惹起佛道两门和魔门的轩然大波。”

徐子陵道:“这么说,师小姐是不宜出手对付魔门的人哩?”

师妃暄秀眸深深地凝望着他,说道:“你们想对付谁?”

徐子陵若无其事地说道:“石之轩!”

以师妃暄的修养,亦娇躯微颤,说道:“你晓得他在哪里吗?”

徐子陵道:“我可以说出来,但小姐必须为我们保守秘密。”

师妃暄紧盯着他,轻摇螓首道:“为何你两人总可能人之所不能,妃暄动用了手上所有筹码,对石之轩的行踪仍是全无头绪,你们却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找出来。”

徐子陵道:“这或者是天意,无漏寺的主持就是石之轩的化身。”

师妃暄愕然道:“竟有此事?无漏寺主持大智圣僧乃著名有德行的人,大部分时间都闭关修行,罕与外人接触。唉!这确是隐蔽行藏的妙法。你们是怎样查出来的?”

徐子陵解释后,师妃暄才知他扮岳山时曾和石之轩交过手,不解道:“你两人在知道石之轩的实力后,仍有信心去对付他吗?”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这事迟早都会发生,问题是由哪一方主动出手,我本想邀小姐参与,但听小姐刚才的话,显然并不适宜。”

师妃暄玉容恢复平静,望着窗外密密的雪点,柔声道:“道穷则变,变则通。佛家讲清静无为,魔门则专走极端,石之轩把两种有若南辕北辙的思想哲论,合而为一衍成不死印法,死生交换互替,无论敌手如何高强,他总能把对方的力量全部或部分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利己损人,故似能立于不败之地。直到今天,我们虽殚精竭虑,仍未寻得有效克制他的方法。希望你们能再创奇迹,为世除害。”

徐子陵心忖自己和寇仲也从过去的战斗经验悟得借力卸劲的功法,只是和石之轩相比之下变得微不足道而已。问道:“石之轩曾因贵斋碧秀心前辈而生出破绽,究竟是什么破绽,你们又为何能够知道?”

师妃暄正容道:“我要说的是一向秘而不宣的事,‘散真人’宁道奇曾先后三次与石之轩交手,之前两次都是两败俱伤,但最后一次交手发生在石之轩与秀心师叔相好后,石之轩却落荒败逃,回去后就写下不死印卷,间接害死秀心师叔。石之轩自此销声匿迹,到现在才再现魔踪。”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你们是推测出来的?”

师妃暄叹道:“我不是想长石之轩的志气,你们对付石之轩之举,必须三思而行。石之轩脾性古怪,一旦激起凶性,会不顾一切置你们于死地。”

徐子陵冷哼道:“彼此!彼此!只要他是人,就有被杀死的可能性。我现在还要去见秦王,师小姐可否负责查探那批火器的来龙去脉,对阴癸派的事,小姐该比秦王更有办法。”

师妃暄叹一口气,秀眸射出徐子陵难以明白又看得怦然心动的深刻感情,点头道:“这事交由我办,子陵要小心些哩!”

波斯胡寺位于朱雀大街之西,清明渠东的崇德里内,由于其形象独特,隔远就可见到胡寺菇状的大圆塔尖顶耸峙在附近民房之上。崇德里的布局亦与其他里坊不同,以纵横道路形成方格网络的格局不变,但在贯通东西、南北两里门的两条主干街道的交叉处却开设圆形广场,波斯胡寺矗立于广场之北,成为整个里坊的焦点,也增添长安的国际色彩。寇仲冒着飘飞的雨雪,换上满脸络腮胡子的面具,把特制的锦袍反过另一面来穿,直闯波斯寺。

昨晚徐子陵偷听安隆和杨虚彦的密话,得到很多珍贵的消息。其中之一关于云帅。这西突厥的国师高手,杂在一群胡商中,混入长安,之后不知所踪。由于云帅已成石之轩的死敌,所以安隆大为紧张,更怕云帅来寻他晦气,所以立即通知石之轩。石之轩则教安隆去找杨虚彦,着他利用李建成的力量把云帅除掉。值此风云险恶之秋,邪帝舍利当然比云帅的生死更为重要,石之轩不愿出面是可以理解的。

广场上满是嬉玩的儿童,雨雪并不能减低他们的兴致,鞭炮响个不绝,人人穿上新衣,碰面只说吉祥的话,一片新年佳节喜气洋洋的气氛。胡寺中门大开,不断有高鼻深目,一看便知是胡人的到寺内做礼拜。到达石阶下,寇仲心叫一声“老天爷保佑”,先脱掉假面具,才登阶入堂。

寺堂入门处是个迎客间,摆满靴鞋,入寺拜神者均须赤足,寇仲正要入乡随俗,一名胡人迎上来道:“这位仁兄,是否第一次来?”他的汉语字正腔圆,当是长期在此定居。

寇仲目光扫进堂内,只见四列共十二根大圆柱分左右撑起殿堂高广的空间,正在里面伏地膜拜的近百名波斯胡人在对比下变得异常藐小。

寇仲把心一横,扯着他到一边低声道:“我确是第一次来,为的是要找一位朋友。我和他在南阳失散后,失去联络。”

那人露出提防戒备的神色,说道:“你的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他是你的族人,又是西突厥的国帅。”

那人猛地一震,双目精光大盛,往他瞧来。

寇仲反松一口气,知他如此反应,皆因是晓得云帅的事,微笑道:“麻烦你告诉云国师,就说寇仲有急事见他好了!”

他是不能不亮出身份,更没充裕时间用别法寻他,只好来个开门见山式的求见。若这注押错,无论什么情况,只要他能脱身,仍可摇身一变成其丑神医,谁也揪不着他半点楼子。

那人犹豫片晌,终点头道:“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千万不要乱走。”言罢入殿去了。

徐子陵先与李靖碰头,再在他安排下入宫见李世民。在密室中,李世民和李靖听罢徐子陵的话,露出凝重的神色。

徐子陵道:“在一般的情况下,魔门三大巨头绝不会携手合作,可见世民兄令他们万分戒惧,怕一旦让你得到天下,魔门将永无天日,沉沦不起!对他们来说,天下是愈乱愈好。”

李世民点头道:“我是佛道两门支持的人,他们当然不愿见我得势。”又沉吟道:“照子陵看,我两位兄弟是否参与这行动?”

徐子陵摇头道:“该没有直接的关系,会不会暗中支持则很难说。杨文干始终是他们的人,他们怎都脱不掉包庇叛党的责任。”

李靖沉声道:“我不信太子殿下对此事一无所知。”转向徐子陵道:“香玉山这小贼自动送上门来,我们要教他来得去不得。”

徐子陵道:“此事尚须从长计议,我和寇仲认为一刀把他干掉太便宜他了。对这种干尽伤天害理勾当的邪恶家族,我们定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使他们难再作恶。”

李世民欣然道:“理该如此。”旋即道:“莫神医是不是寇仲?”

徐子陵苦笑道:“终瞒不过秦王。”

李世民笑道:“连这都看不出,我李世民要栽到家啦!寇仲确是好汉子,王兄虽逼他来陷害我,想他诬指我下毒害张婕妤,他仍不肯就范。请告诉他我李世民非常感激。”

徐子陵愕然道:“秦王竟晓得此事?”

李世民淡淡地说道:“他们在我天策府内布有内奸,我李世民当然懂得回敬。唉!想不到关外是战场,关内则是另一个战场。军情第一,谁都不能怪谁。”

李靖道:“既知道叛贼准备在终南山春猎时发动攻击,我们该如何应付?”

李世民道:“什么事也不要做,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只须全力找出那批火器,再来个人赃并获,便可奏请父皇发兵,把叛逆一并铲除。”

徐子陵心中佩服,这确是上上之策。

李世民忽又露出伤感的神色,叹道:“与子陵和仲少的合作,确是人生快事。你们对我是有恩有义,想到他日此情难再,岂能无憾。”

徐子陵道:“世事的发展,往往出人意表,秦王最要紧理好迫在眼前的事,其他的,明天再想吧!”

那人回到寇仲身边,低声道:“少帅请随我来。”

寇仲随他从一侧绕到殿堂后的院落,那人落后少许,说道:”这两天不时有陌生人来探头探脑,所以我们特别小心。幸好帅爷吩咐过,只会见少帅和徐爷两人,否则我怎敢为你通传。”

寇仲心中暗赞云帅英明神武,问道:“老兄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我的名字很长,简单些叫我他拿吧!帅爷是我的主子。”

再穿过一道长廊,他拿领他到一间充满异国情调,地板铺上一块波斯地毡的小厅堂坐下,说道:“帅爷立即会来,我还要到外殿打点!”寇仲连忙道谢。

他临去时顺手掩门,寇仲环目一看,这小厅堂除进来的门外,竟没有半扇窗子,却没有不通气的感觉,原来在离地两丈许处开有一排三个透气孔。无论四壁和天花板,都非常坚固,即使以寇仲的功力,也自问没法破壁而出,颇有点进入囚室的感受。忽然他心中生出很不妥当的感觉,照道理云帅不该在这种若被人守着门口,便插翼难飞的地方见他。要知东突厥凭着与李建成的关系,在长安势力极大,云帅与他和徐子陵处境相同,一个不小心,就要吃不完兜着走。另一疑点更从心中升起,照道理安隆昨天才去通知杨虚彦,而他拿却说这两天都有人来探头探脑,实于理不合。寇仲想到这里,清醒过来,从座位弹起,往门口扑去。

从空中落下着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寇仲大叫中计,双拳齐出,猛轰门上,木屑往外激溅四射,寇仲如飞掠出,正好落在敌人重围之内。

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下,寇仲以空手硬挡可达志迎面劈来的三刀。双方都知道,若可达志被迫退开,寇仲将趁敌方阵脚未稳之际,硬闯突围。在今天万民同庆,街上人车争路相互拜年之际,寇仲只要溜到街上,凭他高明的身法,要撇下追踪者实是易如反掌,何况他在逃亡这一门功夫上经验之丰,只徐子陵一人可堪比拟。但假如寇仲被逼返厅内,立成困兽之斗,待长林军的好手大批赶至,任他寇仲英雄盖世,武功了得,势将插翼难飞。寇仲心中庆幸醒觉得早,否则到敌人重重布妥包围后,再蜂涌而入,他尚以为云帅大驾光临时,就返魂乏术。同时心中又大骂自己愚笨,杨虚彦绝非好惹的人,失去印卷自是怒火中烧,更会猜到寇仲和徐子陵偷听到他和安隆的话,遂知会李建成,布下陷阱待他今早前来上钩。

寇仲撮指成刀,当作井中月般朝前疾劈,一时劲气横空,可达志虽一刀比一刀刁钻,一刀比一刀强劲,仍不能逼退他半步。寇仲终于正面对上这与跋锋寒齐名的高手,领教到他的厉害。空中充满细碎的旋劲,像风沙般向他狂吹猛打,而他的螺旋劲,在要攻入对方经脉前早被他贯注刀上的真气化去。寇仲不能逾越雷池半步,可达志亦无法将他逼回厅内。长廊在左右延展开去,左边是通往波斯胡寺的后门,右边是通到正庙大殿的来路,有盖的长廊外是侧园。草树铺满白雪,雪花仍不断飘下,只要能抢出长廊,越过三丈许的侧园,就是胡寺高达三丈的外院墙,那代表着决定寇仲生死的界线。

可达志等显是来得非常匆忙,他与寇仲正面火并之际,尔文焕、乔公山、卫家青和十多名长林军中的突厥及汉人高手才从外院墙跃下,扇形般从可达志身后围上来。与可达志先后脚到达的是令寇仲非常顾忌的长林军中坚人物薛万彻,还有李建成另一名心腹手下冯立本。薛万彻的兵器是根齐眉铜棍,冯立本用剑,两人分由两侧扑来,务要把寇仲逼回厅内。可以想象这只是围剿他的先头部队,大批长林军的精锐,正全速赶来,能否立即突围,将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薛万彻的铜棍化成漫天芒影,铺天盖地的从左方攻来,看似杂乱无章,但乱中隐见章法,达到化繁为简的大家境界,对他构成仅次于可达志之下的威胁。冯立本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明显逊于可达志和薛万彻,可是在寇仲难以兼顾的情况下,他疾刺寇仲右胁变化丛生,随时能改变攻击角度的一剑,亦令寇仲非常头痛。出奇地见不到杨虚彦,若再加上他,寇仲再多生出一双手也要应付不来。寇仲暴喝一声,大笑道:“好刀法!”底下一脚飞出,竟似对薛万彻的铜棍和冯立本的剑毫不理会。

高手相争,知敌为要,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子。可达志虽是心高气傲,不把长安汉人高手放在眼里,但遇上名震天下如寇仲者,也不敢怠慢,估计他只有腾空而上,直抵离地足有二丈多高的长廊顶,才有希望避过三方面来的攻击,然后将是完全处于挨揍的劣境,直至受伤被擒。另一方法就是退返小厅内,再死守门边,以拖延时间。可达志自问换成寇仲,亦惟此二途可选,所以狂沙刀改劈为搠,直捣寇仲胸口,同时催发狂沙劲,狂沙刀像突然延长,芒光透锋而出,凌厉至极点,摆明是欺寇仲只能以空手格挡。哪知寇仲竟一脚踢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格局,假如刀势不改,可达志击中寇仲胸口之时,下阴也要给对方踢中,大家一起归西。可达志已占在上风,岂肯与他同告完蛋,往后稍移,拖刀削往寇仲脚尖,威势丝毫不减,仍是挡着寇仲前闯之路,一攻一守,出色得无懈可击。

在这眨眼工夫间,乔公山、尔文焕、“剑郎君”卫家青等一众较突出的长林军好手共十七个人,正从外墙一方掠来,半月形地把离寺之路完全封闭。寇仲哈哈一笑,大有一往无回的一脚忽然收回,改向冯立本身侧踢去,取的是对方小腿上三寸下三寸的紧要部位。对方若给他踢中,虽不会掉命,但保证以后再不能用两条腿来走路。可达志三人大吃一惊,始知寇仲确是名不虚传。要知可达志之所以变招,是晓得寇仲这一脚乃全力踢出,就像一个人向前拼命疾冲,一时间绝对难以停下。岂知寇仲有急换劲气的独家本领,不但把前踢改为侧蹴,还如行云流水般改攻另一敌手,他们怎不大感意外。冯立本肯定自己的剑再稍为前刺便可洞穿寇仲右胁,但对方陷身绝局下出此奇招,他怎舍得赔上一条有用的健全腿子,忙化攻为守,学可达志般运剑下削。可达志眼力最高明,心叫不妙,狂喝一声,运刀横削,已是迟了一步。

薛万彻收掉百千棍影,化为一棍,往寇仲斜挑,忽然棍锋前现出寇仲的掌心,不由心中大喜,暗忖你若匆匆以肉掌硬挡我这雷霆万钧的一击,纵能暂时过关,但必被完全牵制,再无余力去应付可达志的刀、冯立本的剑。棍掌相触,薛万彻立即催劲,同时大吃一惊。他不但感觉不到丝毫反震之力,竟似击在凌空之处,寇仲以等同他棍速的惊人高速往后收掌,而他的真气却如一泻不可收拾的洪流般被他以奇异的手法吸纳过去。那感觉就像把棍往一个内陷的劲力场投去。薛万彻做梦也未想过寇仲会以这种至高明的怪异手法化去他必杀的一棍,当机立断,立即收棍。寇仲哈哈一笑,往侧抛飞,肩头硬撞向右方冯立本的胸口,刚好避过可达志削来的一刀。

表面看,谁都以为寇仲是抵不住薛万彻这凌厉的一棍,只有可达志和薛万彻看出情况的不妙。冯立本由于处身角度关系,亦误以为寇仲挨不起薛万彻的一击,向他撞来,改下削为上挑,划向寇仲撞来的肩侧。寇仲一个旋身,百忙中先往可达志虚劈一掌,阻止他变招杀来,另一手闪电劈出,正中冯立本剑锋。掌剑交击,“喀哧”一声,长剑寸寸碎裂,冯立本喷血抛跌。

寇仲施尽浑身解数,先后愚敌,终借得薛万彻部分功力,再挑选敌方最弱的一环,一举破敌,攻出一个逃生的缺口。寇仲再一声长笑,贴墙沿廊从仰地受伤的冯立本上方掠过,流星般向正殿投去。可达志狂喝一声,箭般追前。

寇仲刚离开长廊,一个声音从上传下来,叫道:“随我来!”

寇仲定睛一看,赫然是云帅,哪敢迟疑,追在他背后,翻上寺顶,随云帅亡命逃去。

徐子陵回到雷九指的巢穴,后者正和高占道在说话。

高占道见到徐子陵,说道:“幸不辱命,凭着侯爷画的肖像,查到‘四川胖贾’安隆,每天黄昏时分都去光顾北里的乐泉馆澡堂。”

徐子陵道:“他是否单身去光顾澡堂?”

高占道道:“是的!”

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粗略的澡堂形势图,摊开在桌面道:“乐泉馆有四个大池,十二个小池,安隆多光顾大池,不知是否因他喜欢热闹。他出手阔绰,在那里的伙计和推拿的都视他为贵客。”

雷九指皱眉道:“占道打听得这么详细,会不会打草惊蛇?”

高占道微笑道:“雷爷放心,我们是这里的地头蛇,绝不会漏出半点尾巴。”

雷九指道:“子陵打算怎样对付他?”

徐子陵道:“安隆乃‘邪道八大高手’中的厉害人物,若蓄意逃走,要杀他颇不容易。幸好澡堂是个固定的环境,只要我们计划周详,又觑准时机,一上场就全力出手,务要将他杀死,成功的机会很大。”

高占道道:“陵爷准备何时动手?”

徐子陵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动手,少了安隆这得力的帮手,石之轩定要阵脚大乱,我们始有可乘之机。”

接着向高占道道:“由现在起,占道你立即着所有兄弟依计划化整为零,全体销声匿迹,静候下一步的指令。”

高占道道:“我这就回去安排。事实上我们早躲藏起来,陵爷既有此意,我更会把大部分人撤出长安,又或藏身船上,可攻可守。”又道:“安隆的事,需不需要我们策应?”

徐子陵摇头道:“人多反误事,安隆由我和少帅去处理。”

高占道去后,雷九指道:“刚才杨文干的女人派人到店中传话,着你今晚到明堂窝见她。”

徐子陵皱眉道:“这虹夫人真麻烦,我哪有空去敷衍她?”

雷九指讶道:“她背后肯定有杨文干在指示,值此风头火势的时候,事情更不简单,你没兴趣查探个究竟吗?”

徐子陵心中同意,虹夫人该不会是僱用他去骗钱那么简单,不过他也的确没有心情在赌桌上骗人。

雷九指叹道:“好吧!不要理她好啦!”

徐子陵欣然道:“这才是嘛!”

雷九指道:“趁着佳节当头,我们又财力雄厚,今天依然到六福赌馆发财,看看池生春是否耐得住性子不出来干涉。”

徐子陵苦笑道:“最怕惹出香玉山,他对我这么熟悉,说不定可看穿我的伪装。”

雷九指笑道:“陵爷可以放心,正因他对你太熟悉,自以为晓得你不懂赌术,所以更猜不到你就是徐子陵。”

徐子陵心知在这事上拗不过他,只好屈服,说道:“雷老爷有命,小弟怎敢不从。”

雷九指双目立时亮起来,说道:“今天我们要改变策略,狠狠赢他一大笔,你亦可以此为借口,不赴虹夫人之约。你是职业赌徒,既已赢得盆满鉢满,自应收手离场,对吧?”

徐子陵无奈地说道:“对极了!”

清明渠西的一座小院落里,云帅招呼寇仲在厅堂坐下,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是贵国流行的至理名言。只要细心想想,该知道我不会让长安的族人晓得我身在此处。不过安隆也算非常本事,连我化身为东来贸易的大食客商,亦瞒不过他。”

寇仲苦笑摇头,说道:“我是低估了杨虚彦,真奇怪,照道理他没有理由不来的。”

云帅道:“有什么理由他非来不可?”

寇仲道:“因为我昨晚偷去他非常重要的一样东西,可能令他永远不能窥得他师傅石之轩的不死印法。”

云帅一呆道:“杨虚彦竟是石之轩的徒弟?”

寇仲略作解释后,说道:“杨虚彦恨不得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此计又是他想出来的,你说他是否该来呢?”

云帅微笑道:“他的确来了,还伏在庙顶高处准备偷袭少帅,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被我从背后偷袭。不过他的身手的确敏捷过人,当时我有十分把握可制他于死,但仍给他避过。此人确是少帅的劲敌。”

寇仲暗叫侥幸,说道:“国师是否忍不住要到自己的寺庙拜神,怎会这么巧碰上的?”

云帅叹道:“人离乡久了,很易生出感触。见到长安举城庆祝新春,我也勾起乡思,自然而然就在寺院附近徘徊,见到大批人马声势汹汹的杀到,方晓得是你出事。”

寇仲再次道谢,顺带问起分手后的情况。

云帅双目射出浓烈的杀气,语气却异常平静,轻描淡写地说道:“自石之轩突施暗袭,我晓得自己是他的目标,更知你们拦不住他,所以功力稍复后,我跃上道旁一棵大树上,躲在那里,任得马车离开。”

寇仲呆了一呆,欲言又止。

云帅淡淡地说道:“事非得已,我能留得性命,才有机会为他们报仇。”

寇仲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只能期望谢显庭两人吉人天相。一是石之轩追不上他们的马车,又或不屑杀死他们。

寇仲很想探询他和朱粲的关系,却感不宜启齿,改口问道:“国师为何要到长安来?”

云帅沉吟片刻,说道:“我来是要看中原的形势,我们西突厥和东突厥连年交战,虽说互有胜负,事实上我们正处于下风。贵国若能从乱归治,天下一统,首要之务当然是要对付颉利,那我们目标既同,当然有合作的可能性。”

寇仲苦笑道:“国师到长安来,显然认定唐室最有机会统一天下,对吗?”

云帅叹道:“我本来也这么想,但一看长安派系纷繁,秦王府和太子府势不两立,以致坐失东攻洛阳的良机,任由王世充收拾李密的残余,禁不住为李家担心。若被颉利的魔爪乘机侵进来,中原危矣。”

寇仲欣然道:“既知道国师潜来长安的原因,说不定我们可再成战友,应付大敌。”

云帅皱眉道:“你是否指石之轩?”

寇仲道:“不但指石之轩,还有祝玉妍和赵德言,这三人正携手合作,进行一个对付秦王李世民的阴谋。”

云帅大讶道:“李世民不也是你的敌人吗?少帅何不坐山观虎斗,并趁机取走杨公宝库内的兵器财物?”

寇仲叹道:“此事一言难尽,暂时我与李世民是伙伴的关系,若让颉利侵进来,谁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云帅定神瞧他一会后,哑然失笑道:“我虽然仍不太了解你,你的行事作风更不对我的脾胃,但出奇地我却很欣赏你。合作之事可从长计议,少帅可否先安排我见秦王一面?”

寇仲欣然道:“这等小事都办不到,还怎谈合作?我现在立刻去办,黄昏前可给国师一个肯定的回复。”

心中想到实不宜久留,还要迅速去见尚秀芳,令人错觉他离开皇宫后,就到上林苑为这绝世美人“治病”。

北里平时是人多热闹,今天更挤得水泄不通,两个赌场都有人在大门控制人流,出一个才放一个入,一任大排长龙。连雷九指这个视赌场如家的人亦要望门兴叹而却步。

徐子陵反高兴起来,扯着雷九指回头就走,笑道:“人人争着来发财,事实上发财的只是赌馆的场主馆主,我们不如四处逛逛,然后再到福聚楼看看雪粉飘飞下跃马桥的美景。”

雷九指道:“这几天所有菜馆酒家停止营业,只有青楼赌馆仍然开门做生意,没地方去的人均挤到这些处所来,故门庭若市。”

徐子陵领着他沿永安渠南行,轻松地说道:“不要再舌粲莲花着我到赌场门口冒雪轮候,寺院该是开放吧?”

雷九指愕然道:“你想到无漏寺吗?不怕引起石之轩的警觉?”

徐子陵道:“石之轩乃闭关清修的圣僧,哪有空闲四处人盯人的巡逻搜索,何况寺院内必然人山人海,我们趁乱入寺,幸运的或可发现宝藏入口,我们更能就即将发生的事作出配合安排。”

雷九指大讶道:“我还以为你是希望小仲找不到宝藏,死心塌地的不再去争天下,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热心?”

徐子陵浅叹道:“假设在尽力下仍找不到宝库,我才可劝他罢手。何况我曾答应过他会全力寻宝,答应的事就该尽力去做。”

无漏寺出现前方,果然是人来人往,雨雪丝毫不影响拜神祈福者的热情。

雷九指道:“来参神拜佛的多是上年纪的善信,不知是否人愈接近死亡,愈希望死后还存在另一天地,把生命延续下去。”

徐子陵想不到雷九指忽然有这么一番深具哲理的话,回应道:“人会随着自身的经验见闻,随岁月加深对生命的体会。像寇仲便说他以前从不相信有命中注定这回事,但经历种种情事后,隐然感到所有事情都有一对命运之手在作出安排,遂渐生出另一番看法。”

雷九指笑道:“子陵相信命运吗?”

徐子陵仰首任由雪粉飘降脸上,说道:“我不知道。”

不由浮现起今早师妃暄的尼衣,心中一阵酸楚。命运究竟会作出怎样的安排?

尚秀芳的临时居亭位于上林苑西的一座独立四合院内,寇仲匆匆而来,在引领下于西厢见到这以色艺名播天下的美女。伊人正对琴安坐,调拨丝弦,面对窗外园中融融密密漫空飘舞的雪粉。厢厅内点燃炉火,温暖如春。不知是否下人都到街上趁热闹,除两名侍婢外,不见有其他人。

小婢关门后离开,合院寂静无声,一片宁洽,只有鞭炮声偶然从远方传来,似在提醒他们今天是元旦的大好日子,却属于另一世界发生的事物。

尚秀芳柔声道:“到秀芳身旁坐下好吗?”

寇仲搬起一张凳子,到她身侧稍后处乖乖坐下。

“叮叮咚咚!”“仙翁”之音连串响起。尚秀芳一边调音,一边随意弹出段段音符,虽是即兴之作,但无不旋律优美。突然这才女把本是断断续续的音符,像句子串连成文章般化作美丽的乐谱,充满伤感枯涩但又令人耽溺陶醉的曲调,似在温柔地挖掘着每个人内心至深处的感情。寇仲嗅着她迷人的芬香,看着她雪白如葱的指尖在七条琴弦上按、捺、揉、拨,一时心神皆醉。刚才于波斯胡寺险死还生的恶斗,就似发生在另一轮回,遥不可触且被淡忘。一曲既罢,寇仲仍是茫然不能自已。

尚秀芳凝望着窗外的雪景,柔声道:“你终于来啦!”

寇仲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感觉,虽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像她的琴音般,诉说了千言万语,内中蕴含着无尽的失落、惊喜、期待、企盼。

寇仲干咳一声,瞧着她侧脸优美起伏的轮廓线条,晶莹如玉,白里透红的娇嫩脸肌,闪闪生辉、深邃不可测的秀眸,有点不知说什么才好地说道:“秀芳小姐今天该很忙才对,为何却一个人在这里弹琴自娱?”

尚秀芳悠然道:“秀芳是谢绝一切访客,因为今天正是亡母的忌辰。”

寇仲听得大为错愕,既是如此,为何独要嘱自己今天来见她?

尚秀芳别头往他瞧来,淡淡地说道:“除了争霸天下外,究竟还有没有别的事物令少帅动心?”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里暗自警惕,苦笑道:“小姐可试问秦王同一问题,恐怕答案如出一辙,任何人一旦被卷进这旋涡里,不单难以脱身,更遑论追求其他事物。”

尚秀芳“噗嗤”一声娇笑道:“说谎!”

她的神态表情,透出一种少女纯真坦白的娇羞味道,看得寇仲怦然心动,尴尬地道:“小姐真厉害,竟然连谎话都让你听破。”

尚秀芳兴致盎然地说道:“有你和人家说话解闷真好,换成别人,必千方百计解释圆谎。唔!你这张脸孔也不错哩!”

寇仲愕然道:“这是第一次有人称赞我的假面孔。”不由想起独孤凤对他“另眼相看”的神态,心忖这又是另一句谎话。

这次尚秀芳倒没识破,回望窗外景致,淡然道:“少帅是不是害怕见到秀芳?”

寇仲不忍再骗她,坦然道:“天下谁家男子不想亲近小姐,寇仲只因分身不暇,那回在洛阳才失约而已吧!请小姐恕罪。”

尚秀芳摇头道:“我不是单独指那件事,而是就整体的事说。女儿家的感觉非常厉害,又不会像男儿般总以为每个女子都对他有意。在一些细微的表情和反应中,男儿很易泄露出心中的秘密。”

寇仲欲辩无从,苦笑道:“小弟想不相信也不行。只见过几次面,又没有深谈,可是小姐对我的认识了解,像比小弟自己更为清楚似的。”

尚秀芳美眸再往他飘来,这侧眸一瞥确是媚态横生,风情万种,最厉害是她双眸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瞧得寇仲心中剧荡,差点给她把魂魄勾去。他是见惯美女的人,但比起尚秀芳,都欠缺了那种媚在骨子里的动人风情。只有淡雅如仙的师妃暄,足可与她分庭抗礼。但后者当然不会用尚秀芳那种迷死人的眼神去瞧人。

尚秀芳甜甜一笑,柔情似水地说道:“少帅明白吗?”

寇仲一呆道:“明白什么?”

尚秀芳低首嗔骂道:“呆子!”

“叮叮咚咚!”这动人美女的纤长柔荑又在琴弦抚动,弹奏出一段轻松愉快的调子,就算最愚蠢的鲁男子亦知她因有寇仲在旁相陪而欣悦。寇仲头皮发麻的憬然而悟。刚才尚秀芳说过可从男儿的表情神态,捕捉对方心意。现在自己对她的“献媚”竟懵然不知,自该给她骂作呆子。唉!怎办才好?

他的初恋对象是李秀宁,认识宋玉致后,逐渐把爱意转移到她身上,可是眼前的美女又是如此惹人怜爱,伤她的心实是非常残酷的事。虽说男人三妻四妾乃等闲事,可是自己却从没有广纳妻妾的念头,觉得只能把爱集中在一位女子身上,滥情实非他负担得起。而且他矢志要一统天下,根本没有闲情去顾及男女之私,牵肠挂肚是个最难挨的思想包袱。

尚秀芳停止抚琴,余音仍萦绕不去。这美女微微一笑,轻轻道:“少帅心内想些什么呢?”

寇仲苦涩地笑道:“秀芳小姐这回看不透吗?”

尚秀芳柔声道:“英雄俊杰总是别有怀抱,今天请得少帅大驾光临,秀芳非常感激。”

寇仲怕她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题道:“那晚李建成请客,你好像尚未看破我是寇仲,为何忽然又会知道?”

尚秀芳道:“离别时你瞥我那一眼,泄漏出你的身份,所以人家说,秘密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

寇仲叹道:“现在我真有点害怕你了!”

尚秀芳朝他瞧来,美眸深注地说道:“不用害怕,秀芳已很清楚少帅的心意。”

寇仲心中一热,冲口而出道:“不!”话出口才知后悔。

徐子陵和雷九指在挤满人潮的寺院来回走了十多次,踏遍每一个角落,仍对可能存在的入口毫无头绪。趁寺内僧人忙着招待善信,他们潜入他们的居室搜索,结果仍是一无所获。两人在后园龟池旁的小亭坐下。

雷九指道:“我们连藏经阁都偷进去看过,肯定没有任何入口,现在只剩下长年关闭的方丈堂,要不要冒险一试?”

徐子陵摇头道:“太危险啦!石之轩有五成机会在里面坐关,留待今晚再说。”

雷九指一震道:“你们真的准备今晚动手吗!石之轩绝不好惹。”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走吧!见到寇仲再说。”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