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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杨公宝库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9757 2024-03-05 11:28:41

寇仲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首次出现在尤楚红的老脸上。忽然间深刻的皱纹像完全消失不见,这武功高绝的老婆子似寻回她失去已久的青春。横看竖看,她只是个慈祥的老太婆。纵然是敌非友,寇仲仍为能解除一位老人家被缠绕大半生顽疾所带来的苦楚而感到欣悦。旁边的独孤峰和独孤凤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数十年来,他们请遍各地名医来治尤楚红,只有寇仲针到病除,至少没有再次发作。寇仲连施五针,感到在这一刻他确是如假包换的神医,虽未能根除尤楚红的喘症,至少可大幅减少她病发的次数。

尤楚红感激地说道:“莫神医是老身的救命恩人,这两晚我一睡至天明,是三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寇仲把雷九指教下的医理搬出来充撑场面道:“太夫人之顽疾,皆因练功出岔子,令肺肾两经受损。医书有云:肺为五脏之华盖,肾为元气之根本;肺气不降,肾气不纳,顽痰随气上泛,形成咳喘之患。我现在施针对症,令肺肾相交,只要以后调养得宜,说不定终可完全复原。”

独孤峰大讶道:“很多大夫都探到是肺肾两经出问题,为何却总是束手无策?”

寇仲暗骂自己多嘴,胡诌道:“由于太夫人是练功出问题,与内气有关,一般大夫怎懂得医治。寒家专讲以武入医,恰好可以应付。”

尤楚红点头道:“神医的内功是正宗的道家路子,精纯无比,不在凤儿之下。”寇仲暗忖自己虽敛去一半功力,仍瞒不过她这个大行家。

独孤凤双目亮起来,说道:“这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若莫先生向武学发展,必是一等一的高手。请问先生,婆婆该如何调养?”

寇仲等的正是这句话,正容道:“首先千万勿与人动手,更不能动气,除此之外,必须饮食正常,睡眠充足。水质最重要,会直接影响肾的功能。”

尤楚红双目精光一闪,狠狠说道:“杀了那个贱人,我尤楚红金盘洗手又如何?”

独孤峰忙道:“娘亲请勿为此伤神,交给我们去办吧!”

寇仲听得暗暗惊心,直觉感到那贱人指的是沈落雁,因为独孤霸命丧她手上,不由得有点后悔将此事告诉尤楚红,但那时人在洛阳,兼与沈落雁斗得如火如荼,怎想得到现今的变化。

独孤凤也劝道:“婆婆自己身体要紧,定要听从先生的吩咐。”

尤楚红露出颓丧神色,叹一口气,转向寇仲道:“莫神医勿要见怪,此是寒家恨事,我最恩怨分明,别人对我如何,我就如何回报。”寇仲只好唯唯诺诺,心想定要设法警告沈落雁,着她防备。

独孤峰道:“先生特别提及食用的水质,不知有什么好的提议。无论是天下那一道名泉,我们也有办法把泉水运来长安。”只是这几句话,就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独孤阀在各地仍有一定的影响力。否则若名泉在王世充的领土内,他如何能定期取水运来长安。

寇仲正中下怀道:“未必须舍近求远,请问贵府内用的水来自何处?”

独孤凤哪想得到他别有居心,坦然答道:“西寄园内共有四口水井,分处东南西北四方,据说是与堪舆风水之术有关。其中以北井的水最甜美。”

寇仲压下心中狂喜,故作惊讶地说道:“竟有四口水井之多,真奇怪!”

独孤峰笑道:“我们已视为平常,但奇怪是昨晚三口水井结冰,独北井没有结冰,还因下雪的关系,水位涨了近两尺。”

寇仲差点要抱起独孤峰亲一口,因为不用他去看已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他和雷九指想法相同,宝库的入口既用水力开启,进入的地方当和水有关。建成元吉曾遍查与杨素有关的宅院,这西寄园当然不能幸免,查不到的原因在于秘道尚未启动。鲁妙子又最爱利用大自然的力量,水井下面当然是与地下河道相通,也是入口最佳的掩护。

寇仲道:“可否带小人去检验北井的水质,若没有问题,就不用劳师动众的远道取水。”

独孤凤喜滋滋地跳起来,欣然道:“让凤儿领路吧!”

徐子陵来到云帅藏身的秘巢,与他见面。寒暄一番,两人坐下,徐子陵道:“云国师满意与秦王的见面吗?”

云帅点头道:“李世民确是人中之龙,难怪颉利对他顾忌如此之深。起先我还以为他是爱空言仁义之辈,事实大出我意料之外,除少帅外,确没有什么人够资格作他的对手。”

徐子陵讶道:“想不到国师对寇仲有这么高的评价。”

云帅傲然道:“像我们般身居高位者,第一件事须学懂相人,没眼光的注定必败无疑。李世民正是个有眼光的人,只看他的手下,便知道他深明用人之道。”

徐子陵道:“这么说,军师是决定与秦王合作,并肩对付颉利。”

云帅道:“此事仍言之过早,我回去后,将如实向敝主禀报经过,一切由他决定。假若有一天统一天下的是寇仲而非李世民,我们仍有合作的机会。”

徐子陵微笑道:“将来的事,谁能未卜先知,不过眼前却有个合作的机会。”

云帅叹道:“不是我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纵使我们三人联手,恐怕仍杀不死石之轩。他的魔功已超越一般武学的常轨,不是以众欺寡可把他收拾的。”

徐子陵淡然道:“赵德言又如何?”云帅雄躯一震,双目精光骤盛,朝徐子陵瞧来。

寇仲回到沙家,给三夫人召去说话,再三挽留。希望他能在长安多住一段时间。经寇仲费尽唇舌,又答应两年内会“云游”回来长安,才勉强脱身。回房途中碰到沙福,见他脸色阴沉,又像非常忙碌的样子,奇道:“发生什么事?”

沙福狠狠道:“二夫人有个婢子挟带私逃,偷了二夫人一批首饰,现在大姑爷发散人手找她,我看她逃不了多远。”

寇仲醒悟过来,暗叫婠妖女厉害,这一招是对症下药,争取他的好感。他想起二夫人那个艳婢,不过名字却忘掉。心知肚明就算常何出马,亦截不回诈作挟带私逃的阴癸派内鬼,安慰沙福两句后,回房一看,果然婠婠正在房内恭候他的大驾。

婠婠若无其事地说道:“少帅该满意了吧!我们遵照吩咐,把布在沙家的人撤走,以示合作的诚意,并保证以后不干犯沙家。”

寇仲坐下,苦笑道:“小弟非常感激。”

婠婠道:“外面的刀又变回井中月,少帅可否解释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道:“是香玉山和赵德言弄的鬼,大姐可知他们是什么关系?”

婠婠显然对他说实话非常欣赏。笑道:“香玉山已拜在赵德言门下,成为赵德言唯一的嫡传弟子,你们想杀他,恐怕不再像以前般容易。”

寇仲道:“我们在全无防备下,给这两个天杀的混蛋,掳走雷九指,还下以什么‘七针制神’极刑,现在人虽被我们救回来,但他仍不能言不能动,假若婠大姐你能告诉我们解刑之法,初三晚我们就可把圣舍利送到你的玉手上。”

婠婠听得脸色微变,不悦道:“你想不顾承诺,改去与虎谋皮,和赵德言交易吗?”

寇仲心忖赵德言这头老虎,并不见得比阴癸派那头老虎更好对付或是更凶,无论和谁交易,都是与虎谋皮。哈哈一笑道:“我寇仲怎甘心这么给赵德言牵着鼻子走,我和他及香小子是只有怨而没有恩,与婠大姐至少怨中仍带点交情。可是事非得已,假设婠大姐未能提供解刑之法,那婠大姐只好接受我们的安排,但保证只要令师肯出动,又有我和子陵相助,最后圣舍利仍会落在你们手里。”

婠婠脸色数变,最后不知是否想到别的主意,说道:“你们是否查到进入宝库的入口。”

寇仲微笑道:“我敢对天立誓,确是如此,但婠大姐万勿跟踪我们,否则协议作废。”

婠婠甜甜一笑,说道:“好吧!我回去向师尊请教,若有解刑之法,立即通知少帅,那一切难题均可迎刃而解。究竟是谁懂得这种失传已久的刑术呢?”

寇仲道:“我们比你更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婠婠道:“赵德言在魔门中是有名轻诺寡信的人,小心点防他。少帅若没有急事,请勿离开沙家,我或者很快有好消息带回来了!”

婠婠去后,寇仲伸个懒腰,整个人轻松起来。他和徐子陵的计划既是妙想天开,更是切实可行,把黑白正邪两道的顶尖人物全计算在内,并使他们互作鹬蚌相争,大大有利他们的取宝计划。若进入秘道前可顺手宰掉安隆,报石之轩杀尤鸟倦之恨,自然更为理想。想起徐子陵,心中涌起浓烈的感激。若非有徐子陵,他这回到长安寻宝只会弄得一塌糊涂,难以收拾。西寄园北井下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明天李渊将率领文武百官,儿子李世民、李元吉到终南山别宫进行一年一度的春狩,杨文干则会趁他们扎营鹿谷时发动突袭。那边厢杀个如火如荼时,长安城内则是正邪争夺异宝“邪帝舍利”的惨烈战场。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形势下,宝库的东西将会秘密给运走,只要能送到彭梁,他寇仲就可展开争霸天下的大业。子陵若不离开,会更是理想。只可惜现实总不能事事如人所愿。

常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莫兄!”

寇仲暗叹一声,应道:“进来吧!”

徐子陵来到玉鹤庵,通传后见到师妃暄,后者神色平静,淡淡地说道:“为何忽然把雷先生送走?”

徐子陵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自己可以办到的事,怎敢有劳小姐。”

师妃暄在他旁隔几坐下,讶道:“子陵的口气为何忽然如此见外?”

徐子陵忍下问她今早到什么地方去的冲动,说道:“师小姐有没有方法,可在初三晚戌时前,请来四大圣僧又或了空大师呢?”心中暗叹,想不到在形势所迫下,连师妃暄他亦不得不算计。不过这叫“你做初一,小弟做十五”,也没什么可说的。

师妃暄娇躯微颤道:“你们终于寻得宝库所在吗?”

徐子陵点头道:“确是如此,我们还要设局令祝玉妍、赵德言和石之轩为‘邪帝舍利’你争我夺,正式决裂。师小姐若不想舍利最后落在任何一人手上,必须为此出手。”师妃暄愕然朝他瞧来,忽然间,她再不明白徐子陵。

徐子陵在一所由高占道安排的普通民居与寇仲碰头,两人均非常小心,肯定没有人跟踪,仍施展种种惑敌的方法,这才悄悄入屋。寇仲稍迟片刻,入厅时徐子陵挺立窗前,凝望大雪后的晴空。鞭炮和小孩的欢笑声仍不时从里巷间传来,充满春节送旧迎新的气氛。

寇仲来到徐子陵身后,怕惊扰他地放轻声音道:“不是在想石青璇吧!她是否真的长得很标致,比之师妃暄如何?”

徐子陵叹一口气,缓缓道:“我谁都没有想,脑海里空白一片。”

寇仲道:“有时我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为何有些人长得高大好看,一些人却完全不吸引人!”

徐子陵点头道:“人打出世就不公平,不但有美丑之分,更有智愚之别;像李世民本身得天独厚,更长于权贵之家,时运一到,就成为未来霸主的格局。若你仲少和他掉转身份,师妃暄支持的再非李世民,而是你仲少爷哩!”

寇仲道:“说得好!我寇仲正是不信邪。况且老天爷旨意难测,谁说得定将来的结果。好啦!你那方面进展如何?”

徐子陵道:“一切依计划进行。”

寇仲大喜道:“云帅肯点头吗?”

徐子陵道:“若能杀死赵德言,将是他这次到中原最出乎意外的大收获,何乐而不为。像云帅这种人,和他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动之以利害,才能把他打动。你试试说服他去对付石之轩看看,纵有血海深仇又如何?”

寇仲笑道:“陵少看得非常通透,师仙子又有什么反应?”

徐子陵道:“她感到我们很不妥当,不过照看似仍未猜得我们收到风,知悉她请出宁道奇来对付我们。”

寇仲道:“只是对付我小寇仲吧!她还舍不得对付她的子陵兄。”

徐子陵气道:“还要说这种无聊话。若有选择,我绝不会算计去对付她。”

寇仲道:“问题是她先算计我们。以师妃暄的立场,绝不容邪帝舍利落入魔门任何一方手上,皆因后果难测。坦白说,我也希望舍利给师妃暄或宁道奇抢走,否则我们亦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徐子陵道:“听你的口气,该找到入口了吧!”

寇仲欣然道:“幸不辱命,我敢写包单是西寄园的北井,昨晚不但水位忽然高涨,且此井深达五丈,比其他水井要多深两丈,只此已惹人怀疑。”

徐子陵道:“什么时候进去?”

寇仲道:“那要看安隆运数如何?假设他黄昏前到澡堂去,我们顺手干掉他才入宝库。”

徐子陵道:“你不怕节外生枝吗?”

寇仲道:“这非是节外生枝,而是惑敌之计。我们不妨公然以本身的样相,在大庭广众击杀安隆。谁想得到接着我们立即进入宝库?”

徐子陵皱眉道:“你的计划似乎很牵强,况且你这莫神医忽然消失,不怕惹人起疑?”

寇仲叹道:“我是要为你出一口鸟气,还点颜色给石之轩看。至于莫神医,你更不用担心,因为李渊想正式委任我为太医,所以我好应该留书出走,表明自己云游济世的志向。”

徐子陵苦笑道:“假若你留书出走,而我们今晚出尽法宝仍不能进入宝库,岂非弄巧成拙。”

寇仲正容道:“若进不了宝库,我们立即就走。小弟回彭梁后把少帅军散伙,恭请李小子去接收。老天爷要这么待我,我寇仲尚有什么话好说的。”

寇仲回到沙府,沙福截着他道:“青青夫人那边派人传来口信,请你今天有空到她那里打个转。”事实上除夕晚喜儿向他传过话,说青青想见他。不过这两天他确无法抽身。思忖间,沙福又道:“听大姑爷说,皇上有意任命先生为太医,皇命难违,先生是否会取消云游四海的计划?”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说小命要紧,还是皇命重要?”沙福愕然无语。寇仲拍拍他肩头,径自回房。跨过门槛前,他早有心理准备,好应付婠婠。以阴癸派一向的作风,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轻易听从他寇仲的安排。照寇仲估计,不论是祝玉妍又或赵德言,其野心应不会止于只取得邪帝舍利,而是人和财物都不肯放过。不单要把宝库内的兵器财宝全部夺取,更要置他和徐子陵于死地。

他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已成为魔门最大的威胁。因为每一天他们都以超乎任何人理解的速度往武道上迈进,照此推断,很自然的终有一天,即使祝玉妍、石之轩之辈,亦要在他们手底下俯首称臣。试问魔门中人谁希望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果然婠婠在内房床上玉体横陈的候他大驾,笑意殷殷地说道:“祝师请你们把人交给她,她保证可解去‘七针制神’之术,你们大可以放心,不用再受赵德言威胁啦。”

寇仲好整以暇的在她对面坐下,微笑道:“大姐你是否在说笑?不如这样吧:你把令师请来,我和小陵在旁监察,如此天公地道,婠大姐意下如何?”

婠婠黛眉浅蹙,为难道:“要解开此类控制神魂的异术,必须心无旁骛,不能有外人在场,更须有可信任的人护法。你们既要师尊到你们指定的地点去,更要在旁监察,怎行得通?”

寇仲哂道:“我们千辛万苦把人救回来,你说是否会蠢得就这么把人送出去。另有折衷的办法,就是你们把解针之法告诉我们,由我们自行动手。勿忘记小弟既能冒充神医,对经络穴位怎样都有两手吧!”

婠婠心平气和地说道:“师尊必须看过雷先生的情况,始能下手解救。其中有很多玄妙处,实是说之不尽。假若就那么提供一个解法,把人医坏,徒然令我们之间生出误会。”

寇仲坚决摇头道:“你们早有一次不恪守承诺的前科,教我如何能在与人命攸关的事上毫无保留的信任你们。”

婠婠在床沿坐起娇躯,俏脸恢复一贯恬静无波的笃定神态,并带着一种教人心寒的冷静,淡淡地说道:“你是要不信守誓约啦?”

熟悉她的寇仲知她动了真怒,会随时出手,一边提聚功力,一边冷笑道:“我寇仲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反悔。我和你立的誓约,只是把圣舍利交到你婠大姐手上。只要你肯依我的安排,我寇仲可担保把圣舍利送到你手中,至于你们能否保存圣舍利就要看你们的本事。”

婠婠一对美眸芒光闪闪,与他对视片刻,说道:“你们可知自己正一步一步的踏进赵德言的陷阱去。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赵德言的作风,他不但不会救人,还要把你两个无知的小子杀掉,独吞圣舍利和宝库。”

寇仲摇头叹道:“说到底,你们仍是害怕赵德言。算我看走眼吧!好!为免你说我寇仲不守信用,无论你参加或不参加我的计划,我也会把圣舍利交给你。”

婠婠面色缓和下来,幽幽叹道:“过度自信会把人害死的。赵德言是魔门出名难缠的人物,岂会任你们摆布。这样吧:我们手头上有个能以假乱真的黄晶石,就用它来掉包,让你们去向赵德言交易。那就算赵德言违诺,你们也不致让他占尽便宜,又可完成我们的誓约。”

寇仲心叫厉害,暗忖若让婠婠同进宝库,说不定她会拿此赝品把舍利掉包,以她的身手,而他们又没特别为意,确有机会办到。沉吟道:“邪帝舍利乃魔门异宝,说不定你们魔门中人会对它有特别的感应,为策万全,我看必须以真舍利去作交易,然后另谋护宝和脱身良法。否则到时我们不但要设法突围,还要保着雷老哥,谁来可怜我们?此计万万不行。”

婠婠嗔道:“左不行,右也不行,你究竟在动什么歪脑筋。”

寇仲俯前少许,肃容道:“我这计划既大胆又可行,灵感来自当年蔺相如携和氏璧见秦始皇嬴政,赵德言比之嬴政至少差一大截吧。只要舍利在我手上,赵德言必须乖乖救人,否则一拍两散,来个如假包换的玉石俱焚。只要婠大姐们在适当时机现身,取走舍利,那时我们全力抢人,你们则设法护宝,并把赵德言牵制,岂不两全其美。最理想当然是顺手把赵德言干掉,那要看老赵他的运数啦!”

婠婠皱眉道:“你倒想得天真,雷九指看来死定了!”

寇仲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未必!否则纵使我们真以舍利作交易,雷大哥亦要性命不保。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清脆利落,婠大姐明白没有?”

婠婠轻轻一叹道:“你们准备何时与赵德言交易?”

寇仲毫不犹豫地说道:“明晚戌时初布政坊的突厥外宾馆后院,我们此刻可再详论细节,约定种种暗号,俾双方配合得天衣无缝,皆大欢喜。”

婠婠道:“在对方的地头交易,是否聪明之举?现在主动权稳握在你们手上,换过另一个地方,对你们会有利无害。”

寇仲几可肯定阴癸派在别无他法下,只有在他们与赵德言作交易前下手强夺一途。那时他们为要照顾雷九指,将完全处于挨揍的劣局,使得对方不但可轻易抢得舍利,还可顺手把他们干掉。不论是祝玉妍、赵德言或石之轩,谁肯甘于只取得邪帝舍利,而坐看寇仲把大批兵器财宝运离长安,最后更极有可能落入李阀手内。他们为要跟踪寇仲和徐子陵,即使出动最顶尖的高手亦未必办得到;可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监视高占道等人,却是绰有余裕。

魔门三大巨头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均衡状态下,表面看来赵德言似是最弱,其排名亦在祝玉妍和石之轩之下,但因有突厥人在背后撑他的腰,兼有康鞘利、可达志和大批突厥高手助阵,登时令魔门势力最强的阴癸派也不敢轻觑他们。而最重要的一点,在现今的形势下,身为当今实力最强的霸主李渊亦不敢开罪突厥大汗,何况是祝玉妍和石之轩。这一切全在寇仲算计之中,婠婠的反应当然亦在意料之内。

寇仲叹道:“明早李渊将率文武百官到终南山脚举行一年一度的春狩,长安城会由李建成全权负责,那时长安城将是长林军的天下,有什么地方不是可达志所控制的地头。所以照我看再不用节外生枝,就在外宾馆和老赵作交易;我敢断言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亦要给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

婠婠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你们要玩火,我们姑且奉陪,不过你勿要耍什么花样,否则我们会不择手段的作出报复,凡与你们有关系的人,都会成为我们辣手对付的目标。”

徐子陵查看过秘道的出入口,回到厅内与高占道三人商议,说道:“从水道把东西运走是最便捷的方法,但也最易令敌人有可寻之迹,变成最危险的方法。”

高占道苦笑道:“我们计划时,还以为一切可在静悄悄下进行,怎想得到会如目前般搅得满城风雨,人人虎视眈眈。”

徐子陵道:“我们可以低估李元吉,甚或李建成。但绝不能低估天策府,其谋臣如杜如晦之辈,武功虽不行,却是才智高绝。李世民想也不想的一口答应在我们运宝离城后才动手,肯定是胸有成竹,不怕我们飞到哪里去。”

牛奉义充满信心地说道:“我们尚有陆路方面的应变计划,必要时可采迂回曲折的路线,巧布疑阵,只要能越出唐室的势力范围,我们便能安返彭梁。”

徐子陵道:“假设我们的兄弟中,有人给敌人收买,结果会是如何呢?”

三人你眼望我眼。

高占道道:“这不太可能吧?我们兄弟大家曾同生共死,怎会有此种不义之徒。”

徐子陵道:“人心难测,兼之长期居于长安,目睹唐室如日中天的气象,思想改变并不出奇。”

查杰道:“天策府晓得我们同兴社和寇爷、徐爷的关系,只是几天的事。而我们又迅速把人撤走,李世民想把人收买,亦来不及措办。”

牛奉义点头道:“我们已非常小心,留在长安的十五名兄弟,是信赖得过的。更关键处是行动时互相照应,没有人能有机会单独去见某方面的人。”

徐子陵正容道:“我或者只是多疑,仍留长安的兄弟该没有问题,撤往城外的兄弟却很难说。李世民最善收买人心,兼且对本地的帮会一向留意,懂得向谁入手,高官厚利引诱下,人心改变亦是常情,所以我们不能不防他一手,甚至可反过来利用这破绽。”

高占道道:“徐爷对此有什么指示?”

徐子陵道:“到我们进入宝库,完全掌握要运送财货的数量规模,我们始可厘定运宝大计。但对分散城外的兄弟则必须先作出部署,趁敌人不曾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分配妥当。”

高占道三人听得糊涂起来。徐子陵刚说过怕有帮中兄弟给敌人收买,现在又说要先分配他们,岂非会早一步把秘密部署泄露给敌人晓得吗?但各人再深入思量,亦认同徐子陵的话非是无的放矢。李世民乃现成的霸主,投靠他可立即获得大利益,效忠寇仲有何结果却仍属未知之数,假设李世民有意收买,说不定真能把一些意志薄弱的帮中兄弟打动。局势的发展,再没有人敢说所有兄弟仍在全面控制下。

徐子陵淡然道:“或者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肯定的一点是撤往城外的三股人,部分或全体均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下,所以我们可透过策动他们,进行惑敌之计,令敌人摸错门路。”

牛奉义面色微变道:“那他们岂非正身陷险境。”

徐子陵道:“短期内将不会有任何危险。对我和少帅来说,兄弟们的安全比宝库更重要。只要我们确定如何进行后,他们就可化整为零,全体分散并立即撤离关中,到关外再集合。”

高占道等瞠目以对。就算加上寇仲和徐子陵,他们也只得二十个人,任每人多长出三头六臂,对运走庞大的财货兵器,仍是力有未逮。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要确定的是宝库内的情况,瞧瞧老谋深算的杨素,是否有运走兵器的任何稳妥计划,而我们亦不用一次把所有东西全部运走,只要把东西转移到另一个处所,待风声过后,再设法运出,那将大出敌人意料之外。”

这正是给沈落雁提醒后,徐子陵和寇仲想出来的花样。高占道三人豁然大悟,原本苦思不得的变成实际可行。不由得士气大振,更感觉追随寇徐两人,是正确的选择。只有多方惑敌,他们始有望活着回到彭梁,舍此再无他途。

太阳终于没在西山之下,自午后开始,天上云层变得厚重,晴朗的天气只是昙花一现。徐子陵和寇仲坐在饭馆内一角,叫来馒头小菜,在进水井探险寻宝前先来个喂饱肚子的壮举。今天是年初二,开铺营业的店子不多,此为其中之一,故挤满食客。斜对面就是独孤家西寄园的后墙。店铺和大酒家虽集中在东西两市,这样的食店却因应需求,散布全城的里坊内。而客栈则多设于朱雀大街那类通衢大道。

寇仲看看包好放在一旁的井中月和装满探险工具的布袋,笑道:“我的出走留书,放在枕头下面,这么愉快轻松的离开,对我和沙家均有利无害。另外还有两封信,一封给李渊一封给李建成,免得常何费唇舌解释,一次写三封信,用足我整个时辰,真辛苦。”咬一口馒头,又道:“祝玉妍、石之轩和赵德言当然不是善男信女,表面上行事作风也很接近,总爱使阴谋手段,处事狠辣绝情,但我总觉得他们仍有很大的分别,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道:“我对赵德言并不熟悉,不过只看他忽然使出掳人勒索这一招,更以‘七针制神’来对付雷老哥,手段阴损却直接,确有两军对垒、力争胜券的味道,可见此人既有胆色更有冒险拼搏的精神,我们和他交手,要留神他这种作风和性格。”

寇仲道:“祝玉妍比诸他又如何?”

徐子陵沉吟道:“祝玉妍似不像她摆出来的样子那么无情,事实上她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至少对岳山和石之轩她便显得不太理智。只是坐在她的位置,不能不把真正的感情隐藏起来,装出冷酷绝情的模样。要真说冷酷无情,还得数石之轩。不过就算石之轩,仍过不了他女儿父女之情那一关。”

寇仲点头道:“我完全同意你的话。只看祝玉妍悉心栽培出一个婠婠,而石之轩则对两个徒弟左防右防,更令两徒为《不死印卷》斗个你死我活,可知石之轩是个只顾自己的人。至于赵德言则是另一类人,阴险狡诈更过祝石两人,绝不会因一时冲动或愤怒失去自制,为了个人的野心全不理别人的死活,否则不会助纣为虐,帮颉利进侵中原。”

徐子陵给他斟茶,笑道:“为什么忽然这么有兴趣讨论他们性格上的分别。”

寇仲双目闪亮,压低声音道:“我在找寻他们性格上的弱点,看看是否有可资利用的地方。我对石之轩最模糊,你曾跟他三度交手,该比我清楚些。”

徐子陵道:“他说话不多,我的直觉是他自视极高、孤傲离群,看不起任何人。事实上有资格作他对手的,确没多少个。”

寇仲思索道:“纵使知道他们性格上的分别,但在精心策划的行动中,仍起不了什么作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徐子陵点头表示明白,因为当一个人理智地去计算时,会尽量不被情绪和自身性格所牵制,兼之要有空间容纳别的意见,会把个人的主观减至较低的程度。

寇仲成竹在胸地说道:“可是当他们发觉所有原本拟好的计划全派不上用场,情况将是另一回事。所以我们必须制造出这种形势,令各方敌人在变化骤生之际,没空经深思熟虑便要付诸行动,那我们就有可乘之机。”

徐子陵笑道:“少说废话,先到下面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再决定该怎么办吧!”

两人先后翻过院墙,躲在一堆草树丛里,两丈许外就是目标的北井。

寇仲低声道:“我真担心下面没有入口,那时怎么办才好?”

徐子陵明白他患得患失的心情,安慰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肯定要考考你这不肖徒儿在机关学下的工夫,去吧!”

两人掠过两丈的距离,纵身入井。井水冰寒刺骨。他们闭气下沉,直达井底,这处光线难到,兼在水内,何况更是晚夜之时,视力全派不上用场,只能凭感觉行事。井底忽然开阔,果然不出所料,井底与一条地下河道相连。若换过是李建成派来的人,此时定弄不清楚该往地底河道哪一方摸索,但两人既肯定宝库该在无漏寺的地下,方向明确,遂朝那边潜去。在狭窄崎岖,伸手不见五指的河道潜游摸索近十丈后,徐子陵轻扯寇仲一下,表示不对劲。寇仲立即会意,因为不是人人都像他们有长时间水内闭气,只靠内呼吸的本领,所以若入口离井底太远,实在太没有道理。且地底河不断深入下斜,岂非离地面愈来愈远。片刻后两人重在井底冒出头来。

寇仲道:“肯定不在地底河内,因为地下河会因泥土的变化而改道,所以有些井会忽然干涸,入口当在底部井壁的某一处。”

徐子陵调匀气息道:“由现在开始,我再不靠你什么劳什子的机关学,因为小弟左足踢到的,肯定是入口的开关。”

寇仲大喜道:“不要动!”反身钻回井底去,循徐子陵的脚摸到有问题的一方石块,果然从井壁上突了两寸许出来,刚才若非注意力全集中往地底河,该不会大意错过。寇仲心叫一声老天爷保佑,向半尺见方的石块用力按去。在两人期待下,“轧轧”声响,在井底的窄长空间份外刺耳。在浮在井水面的徐子陵头顶处,井壁缓缓凹陷下去,露出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寇仲浮起来,喜道:“我的娘,终于成功了!”

徐子陵叹道:“我没有信心。”

寇仲愕然道:“要信心来干嘛?入口正在眼前,只要不是没手没脚,便可以爬进去。”

徐子陵哂道:“我不是对宝库没信心,而是对你的机关学没信心。”

寇仲心情大佳,没暇计较他的揶揄,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刚才只是没有表现的机会,陵少爷,让小弟打头阵吧!”领先贴壁而上,钻进黑沉沉的小方洞去。

通道先往上斜斜伸延达五丈,又改为向下斜伸,且颇为陡峭。秘道四壁出奇地没有长满苔菌一类最喜湿暗的植物,空气闷浊得可令人窒息,幸好两人有转外呼吸为内呼吸的“胎息”绝技,索性像在水底内般闭气而行。如此往下膝行十多丈后,寇仲倏地停下。得意洋洋地说道:“又有一颗掣钮,兄弟!这回我没有失威吧?”

徐子陵知他学乖了,不敢错过任何异样的情况,在后面点头道:“你是专家,一切由你决定,不用征询我这外行人的意见。”

寇仲好整以暇的大发议论道:“只是这条花岗石筑成的秘道,已是巧夺天工,当年不知动用多少人力物力,最难得的是牵涉和动用到这么多人,竟能瞒得过杨坚?由此可见杨素当时必是权倾天下。”说话间,用力把凸出左壁的掣钮如法炮制的用力下按。“轧轧”声再响。两人身处的一截通道忽然移动起来,带着两人往下滑行。

此一变化大出两人意料之外,心叫不妥时,壁底下传出滑轮摩擦花岗岩的难听“吱吱”声,更因窄仅容身的通道大幅限制他们活动应变的能力,欲退无从下,惊骇之中,这截忽然变成能活动的通道,带着身不由己的两人往下滑冲,且不住加速。两人心叫我命休矣,“轰”的一声,活动通道在俯冲近二十丈后,不知撞在什么地方,蓦地煞止。他们却没有通道煞停的好运道,给强猛的冲力撞带至茫茫黑暗中另一空间,身子凌空下跌,“砰砰”两声,分别一头栽进一幅像鱼网般的东西内。弹起又再跌下,震得两大年轻高手浑身酸麻,晕头转向,不知人间何世。他们的噩梦尚未完结,网子忽往下堕,疾跌近丈后,随跌势网子往上束收,到跌定的一刻,刚好把两人网个结实,动弹不得,你的头紧贴我的脚。自出道以来,从未窝囊狼狈至乎此等田地。地下河水流动的声音,在这绝对黑暗的空间底下响起,淙淙作声。网子摇摇晃晃下,左旋右转,似永远不会停下来。

寇仲叹道:“我现在终于明白鲁大师书中写的什么‘机关之学,心战为主,诡变副之,其他均等而下之’的道理,第一个掣钮安全,教人怎想到第二个掣钮竟是这么娘的一个陷阱。”回音阵阵,可见地穴之广。

徐子陵沉声道:“不要呼吸,这里充满沼气,多吸半口都有问题。”

网子转势已尽,又往反方向转回去,由缓至快。虚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洞穴中,即使绝代武学大宗师,亦要失去位置方向的感觉。

寇仲道:“你呼吸过吗?否则怎晓得?”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试试这空间有否通气口,唉!若我所料不差,刚才像倾倒废物般把我们抛进来的穴口,该已封闭,若非如此,地道内就该充满沼气。”早前在地道内的空气虽然闷浊,却没有能令人中毒致命的沼气。

寇仲道:“唯一的好运道,是这张网子非是像美人儿军师那张网般以天蚕丝料织成,而是用粗牛筋精制,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已出现朽腐的情况,只要我发神力一挣,保证寸寸碎裂,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怎敢轻举妄动,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是寻回刚才的来路,你不是把鲁先生的遗卷反复看过十多遍吗?快用你的小脑袋想想吧。”

寇仲道:“小脑袋能想出什么东西来?但小眼睛却可看到很多东西,我随身带有十多把火熠子,全部以防水油布包好,不怕浸坏。唉!要不要冒这个险呢?我们的闭气神功绝挨不了多久。”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在有沼气的地洞,最忌点火,你的火熠可留待我们自尽时再用吧!这次看来真是一语成谶,分别只在就算我们有锣有鼓可打,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寇仲漫无目地朝上方的黑暗投上一眼,笑道:“我们若能重返地面,告诉在朱雀大街行来行去的人,下面有这么一个天地,保证没有人肯相信。来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网子终于静止下来。“嗤嗤”连声。寇仲一口气发出数十线指风,激撞往四方,射上洞壁,沙石碎溅。忽然“当”的一声!寇仲喜道:“成了!”徐子陵亦听出其中一缕指风声音有异,大有可能是触到密封洞口的钢板,否则不会生出金铁类的鸣响。两人感官何等敏锐,及时把握到钢板的位置。网子又再晃动。徐子陵宝瓶印气疾发,回撞力带得网子往钢板方向荡过去。两人同时运劲,果如寇仲所料,网子寸寸碎裂。凌空提气,借着荡势,寇仲和徐子陵有如脱笼之鸟,灵巧地往钢板所在扑去,成功吸附在钢板两旁凹凸巉岩的洞壁处。

徐子陵伸手敲敲钢板,说道:“寇大师,怎样开门?”

寇仲道:“鲁大师在机关学一书开宗明义说过,土木机关乃阴损之学,为积天德,须在绝处予人一线生机,依他这个作风,这地穴内必有启关之法,问题是我们能否找出来吧!”

徐子陵沉吟道:“要在这么一个宽广不可测的地穴寻找一个按钮,在找到前我们早憋不住气一命呜呼。所以鲁先生若真的留下生路,这个按钮的位置该是可推想出来的。哎!惨啦!”

寇仲虎躯一震,朝漆黑的上方瞧去,点头道:“对!必是在壁顶吊索的地方。唉!刚才若不把索网震得粉碎有多好。”

徐子陵腾出右手,发射指风,好半晌才撞上顶壁,“笃”的一声。两人为之愕然,听回响这里离穴顶的距离至少有十丈之遥。

寇仲一言不发往上攀去,不片刻又降回原处,苦笑道:“愈往上爬愈是光滑,湿漉漉的,以我的壁虎功恐怕亦挨不到洞顶的中央去。最糟是这般运功非常损耗真元,令我更憋不住气。幸好老子尚有最后一招。”

徐子陵不用他说明,探手到他背在背上的囊子里取出长索,苦笑道:“我才不信你的索子有十丈长。我的娘!只得这么的两丈许,有什么用?”

寇仲胸有成竹地说道:“请摸清楚点,我还有一条呢,我寇老仲做人最公平,怎会不预留你陵少的一份。”

徐子陵探手再摸,果然尚有另一条牛筋索,哂道:“又关你的事,里面的东西是占道给我们准备的。”

寇仲微笑道:“谁准备都好啦,一条绳缚在我腰际,另一端你拿在手上,不用我说陵少也该知道怎么办吧!先来个‘仙人探路’。”朝着上方指风连发。若非两人能以指风作探子,换过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一筹莫展。

寇仲道:“找到啦!指风撞上去的感觉完全不同,来吧!”

两人同时发力,掌心吐劲,弹离洞壁,往后方上空背撞而去。倏忽间他们来到地穴中央处,寇仲凌空换气,往上腾升,手中两丈长索挥个笔直,朝目标射去,猛地刺个正着。若有人在旁观看,必会为他们在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连串动作与移位后,仍能分毫不差的找上目标而叹为观止。在徐子陵只觉是理所当然,猛换一口真气,朝钢板旁的洞壁扑过去。寇仲就借索拉之力,成功扑附原处。“轧轧”声再起。钢板终于重新开启。两人均有筋疲力竭的感觉,先后爬回洞内,不知是否因他们的重量触动壁底的机关,钢板竟又落下,把洞口封闭。

寇仲提议道:“我快憋不住气了!不如先爬回井底,喘顺口气,再回来寻找入口吧!”徐子陵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当然同意,忙一先一后往原路爬回去。先爬上再滑下,终回到井底的入口处,顿时惊骇欲绝,因井底的出口竟然已被封闭。徐子陵一言不发,掉转头再往内爬,若再找不到入口,他们将永远离不开这里。

徐子陵想也不想,向按钮下按。时间无多,他们的内呼吸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不容他们选择考虑。这掣钮离刚才他们陷进网内的按钮只有多十步的距离,假若仍是个陷阱,只好怨自己命数该绝。在两人头皮发麻地期待下,机括声响起,前方一壁凹陷进去,现出一个方洞。

寇仲从徐子陵旁硬挤过去,斩钉截铁地说道:“让我打头阵。”

徐子陵拿他没法,说道:“小心点!”紧跟在寇仲身后钻进去,空间扩阔,变成可容人直立行走的廊道,笔直往上延伸,尽端是蒙蒙青光。

寇仲不可置信地呆瞪光源,缓缓起立,说道:“是否因我待在黑暗太久,竟然生出错觉。”

徐子陵也站起身,摇头道:“你没有看错,那的确是光,但绝不是灯光。”

此廊道空气虽说不上清新,但显然有良好的通风设备,不会气闷。寇仲贪婪的呼吸着,说道:“这回我们肯定摸对门路。”言罢昂然朝光源前进,但这次却是小心翼翼,惟恐会行差踏错,失足成恨。

寇仲叫道:“我的娘!这是否传说的夜明珠,每边六颗,拿这批货出去卖,够我们下半生丰衣足食哩!”尽端是道钢门,还有个钢环,门外两侧各嵌着六颗青光闪亮的明珠,光度虽不强,已足可令两人视物如白昼。

徐子陵忽然虎躯剧震,说道:“看!”寇仲随他目光往门侧左壁望去,只见光滑的花岗石壁被人以匕首一类的东西硬刻出一行字,写着:“高丽罗刹女曾到此地”九个字。

寇仲涌出热泪,颤声道:“是娘写的。”

徐子陵双目射出浓烈的感情,伸手轻抚留字,说道:“娘若晓得我们终于瞧到她留下的字迹,必欣慰非常。”

寇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想起当时傅君婥的音容笑貌,临终的遗言,这些年来他们的经历,岂无感慨。

徐子陵轻推他肩头道:“进去吧!”

两人再度展开搜索,肯定没有其他掣钮后,寇仲叹道:“在鲁大师的机关学遗卷里,有一章专论门环的,启门的手法有十多种,若手法错误,会触动机关,后果难料。”

徐子陵皱眉道:“可有方法去测试这门环正确的开启方法吗?”

寇仲苦笑道:“我不知是否天性没兴趣研究机关之学,虽曾多番阅读,仍像水过鸭背,没有什么心得。让我想想看。”忽然探手拿着钢环。

徐子陵吓了一跳,说道:“你想干什么?”

寇仲哈哈笑道:“放心吧!我记起了!若能把钢环拉出来,那将剩下两种开门的方法,试试无碍吧?拉不动再试其他的方法。”不待徐子陵提供意见,一把将门环拉后,露出连着钢环的钢索。寇仲喜道:“成功了!”

徐子陵点头道:“算你有点道行,剩下来的是哪两种启门法?”

寇仲颓然道:“就是向左扭还是往右旋,今晚我的运气不大济事,由你来决定吧!”

徐子陵失声道:“这就是你的所谓机关学吗?我情愿去赌番摊或买骰子点数。”

寇仲尴尬道:“该有测试的方法,只是鲁大师他老人家没教过我,碰碰运气吧!我们至少有一半的成功机会。”

徐子陵下意识地往上下张望,希望可预知会发生的灾难,摇头道:“早知如此,拿井中月威胁我也不会陪你到这里受难,转左吧!唉!真给你气死。”

寇仲慎重的左右手互换,把门环转动,到第三转时,钢门传来“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两人凝止下来,把警觉提至巅峰。寇仲哈哈一笑道:“还是你行,成了!”试推钢门,果然应手而开,顺着地轨的钢铸滑珠大开方便之门。另一条廊道出现眼前,末端没入暗黑里,令人难测远近深浅,但扑面而来的空气更觉清新。

寇仲把手一让,躬身道:“陵少请进宝库!”

徐子陵正要跨步入门,忽然机括疾响。两人同时色变时,异变突来。十枝特长特粗的精钢箭矢,似是杂乱无章的从另一端暗黑处疾射而至,破空声带起激厉的呼啸声,在这寂静的地下廊道更份外刺耳,填满廊道仅容人立的空间,除非他们能变成纸张般薄,否则休想避过。此种由机括发动的超级劲弩,比诸一般弩弓发出的弩箭,要厉害百倍。唯一躲避之法,是立即把门关上,躲在门后,就算身手比他们差,只要反应够快,时间上仍能容许。

可是两人早有经验,隐隐感到这么容易的方法实不合鲁妙子的风格,明显是他故意在机括声响和钢箭破空而出间留下一线空隙,让人可作出思索和反应。只要不是太愚钝的人,武功上又有一定的功底,肯定可用门挡箭。但谁敢保证钢门不会因拉扯而再自动关紧,永远不能打开。这些念头像电光石火般在两人脑海掠过,立即付诸行动。要一次挡十枝这样的劲箭,即使两人同心合力,亦力有未逮。换过是其他人,没有他们能在如此暗弱光线下视物如白昼的本领,连看清楚劲箭来势也有问题,更遑论挡箭。

寇仲的井中月离背而出,往下扑去,急呼道:“我下你上!”徐子陵和他默契之佳,已达心意相通的境界,毫不犹豫的扑往他背上,寇仲刀鞘出击之际,他则两掌削劈,侧扫紧贴身上的两根劲箭。“叮叮”两声,寇仲的刀和鞘分别命中贴地射来的两枝劲箭,徐子陵却命中较高处的两箭,其他六箭则在他们上方呼啸而过,确险至极点。他们用的是卸劲的手法,令箭头失准错开,余势不止下,竟硬生生破壁深入盈寸,想想花岗石的坚硬,可推想劲箭的力道。四条手臂登时酸麻至没有感觉的程度。看着箭尾仍在晃动,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徐子陵从寇仲背上爬起来,苦笑道:“下次记得是右转。”

寇仲一边搓揉麻木不仁的手臂,一边还刀入鞘,目光往地面搜寻,摇头道:“门环我们是转对方向,不过却踏错一步,你看,门后这截地板的石质与别的不同,我们不知就里的踏上去,所以引发机关。”

徐子陵生出步步惊心的感觉。叹道:“鲁先生似乎把这地库变成一个机关学的死亡游戏和测试场,他日你若能重返人世,该可算学成出师了!”

寇仲信心十足地说道:“放心吧!我们不但能找得宝库,更可安全回去。”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真古怪,换过其他人如此处处碰壁,必是信心尽失,你反而增加信心,不是古怪是什么?”

寇仲欣然道:“我却认为自己是逢关破关,成绩斐然,里面该是宝库吧!”

“嚓!”寇仲掏出火熠子燃亮,只见长廊尽处是一面布满发射小孔的墙壁,怕不有三十个以上的箭孔,假若每个箭孔射出一箭,三十多枝那样的劲箭同时发射,那除了以门挡箭外,实再无他法。两人看得倒抽一口凉气。

寇仲咋舌道:“我们是走运了!其中一些机括定因日久失修射不出箭来,否则我们要如你所说般回到井底敲墙打壁的请凤姐儿来救我们。”

徐子陵亦看得头皮发麻,说道:“或者其他箭矢是让另一些的寻宝人消受,这么看,娘该晓得这里的机关布置,否则地上就有射出来的箭矢。”寇仲点头同意,举起火熠步步为营的深进。当抵达长廊尽处,左方出现另一廊道,连接另一空间。寇仲喜道:“到啦!”

他们饱受教训,再不敢大意粗心,偏是这截廊道却无惊无险。穿过廊道后,寇仲高举火熠,两人定睛一看,立时愕然以对。不是因为地库内太多宝物兵器,而是太少,与他们想象中的杨公宝库,有十万八千里的遥远距离。这是一个宽阔的密封地室,室顶四角均有通气口,两边平排放置共十多个该是装载奇珍异宝的箱子,贴墙有数十个兵器架,放满各种兵器,但都只是普通货色,且全部生锈发霉,拿去送人也没有人要。

寇仲抓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天下闻名的杨公宝库就是这个样子,这批兵器弓箭就算没有生锈,最多只能供数百人用。”

徐子陵把其中一个箱盖揭起,里面全是古玉珍玩一类的东西,看来都价值不菲。直到把十多个箱子逐一看过,寇仲颓然在一个箱子坐下,叹道:“我们若把这十五箱东西运出去,或许可变得比沙天南富有,却绝不能凭它成为天下霸主。照我猜,这该是杨素抄人家时私自留下的贵重物品。唉!在这等时势,要变卖这批东西并不容易。”

徐子陵在对面的箱子坐下,看着寇仲换过一扇新的火熠,说道:“邪帝舍利在哪里?”

寇仲一拍额头,叽叽怪笑道:“说得好!这其实是另一种更厉害的心战。换过是别的人,能寻到这里,见到这批宝贝,已欣喜如狂,当自己寻得杨公宝库。而事实上,真正的宝库绝非这个。唉!究竟在哪里呢?”

徐子陵微笑道:“这回真要考你的功夫。”

寇仲和徐子陵检查过假库的每一寸墙壁后,一无所得的原位坐下。

寇仲叹道:“小弟只剩下一个火熠,烧完就要去拆夜明珠。坦白说,眼前最值钱的该是那十二颗夜明珠,只它们可当得上奇珍异宝的称号。”

徐子陵道:“真库肯定不在假库之内,假若我们有方法进入箭孔后另藏机关的地方,说不定可找到入真库的通路。”

寇仲一震道:“这么简单的事,为何我却想不到?鲁大师在他的遗卷中曾说过,机关虽可广布不同地方,但必须有个机关室总其成,利用滑轴绞索机括等控制全局,此开彼合,比他奶奶的还要复杂。唉!这总机关室在哪里呢?雷老兄若有给我们准备凿石的工具,我们就可找面墙来凿凿看。”

徐子陵哂道:“雷大哥怎想得到你的机关学这么窝囊,来吧!我们去研究一下那些箭孔。”

“嚓!”火熠燃亮。寇仲凝坐不动,双目闪闪发亮,烁动着智慧的光芒,正在大动脑筋。他是不能不用心思索。由于他们触动机关,水井的原路出口已被封闭,现在即使肯放弃,也没有逃生出路。只有找到真库,他们才有机会离开。寇仲忽然弹起,来到徐子陵旁坐下,说道:“借手掌来一用。”

徐子陵少时常和他玩这类游戏,摊开右掌道:“火熠顶多可烧半晌辰光,不如我们到门外去借夜明珠的光吧!”

寇仲道:“门忽然关上怎么办?”伸手在他掌上画下个十字。

徐子陵不解道:“这算什么?”

寇仲得意洋洋地说道:“鲁师有云:凡在地底建密室牢,必先定位,定位者定向也,以十字为东西南北,其他可依此十字而立位,尺寸遂能分毫不差。你看吧!进来的廊道和通往假库的廊道若能反向伸延,刚好形成一个十字。”

徐子陵点头道:“果然有点功夫,为何刚才却想不到?”

寇仲给他硬揭疮疤,尴尬道:“人在绝境时,自然须挣扎求存,来吧!”

两人回到密布箭孔的墙壁,背后对正长廊和尽端敞开的铁门。

寇仲拿眼靠孔窥视,打个哆嗦的弹开道:“我的娘!你说得没错,孔内还有箭,随时可射出来。”

徐子陵讶道:“这么说,不但墙壁单薄,箭头和箭孔该有一段距离,否则火熠光怎照得进去,让你看到箭矢。”

寇仲道:“相距最少一尺,说不定这块壁是能活动的,遗卷里只有七、八种活壁的装嵌法,希望不会再触动机关吧!那小弟就可逐法去试。”接着兴奋起来,说道:“第一法叫往内推,底下若有轮轴,会滑进去,现出通往福地的康庄坦途。”边说边举手推墙。机括声起。

两人魂飞魄散下,齐往左边通往假库的廊道倒退过去,火熠甩手飞脱,撞在右边墙上,火花四溅。十枝劲箭激射而出,呼啸而去。“轰!”两人伏在地上你眼望我眼,惊魂甫定下,寇仲探头去看,钢门竟然关上,再见不到夜明珠的亮光。撞毁的火熠熄灭,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两人首次后悔没把夜明珠摘下来,以作紧急应变之用。

徐子陵道:“既做了初一,不如再做十五,我们再推一下,让壁内的箭射精光再说。”寇仲道:“好主意!”就那么抬腿伸脚,在箭壁狠踢一记。“当当”声连串响起,射出的箭全部命中钢门。再踢两脚,箭墙再无反应。两人跳起来,摸黑移到箭墙前。

徐子陵笑道:“这次寻宝,确是惊险有趣,若你的启门法再不灵光,我们恐怕要为‘人为财死’这老生常谈的谚语,以自身作个永垂不朽的见证。”

寇仲道:“放心吧!除非是石之轩,否则师傅怎舍得害死徒弟,我呸!”用力猛按,墙壁果然应手陷入两寸。寇仲大喜道:“下面果然有轮轴,现在只要把墙壁托高,可变成活门,我们是龙是蛇,就要看这一关。”言罢把两指分两边插进箭孔,运劲上托。墙壁往上升起,徐子陵忙伸手抓着活壁底部,助寇仲一臂之力。轴轮滑动的吱吱声中,两人的唯一希望是它乖乖地往上升去。

寇仲忽地缩回手指,喝道:“停!”

石门只有一半缩退进顶壁内,徐子陵道:“什么事?”

寇仲犹有余悸地说道:“够进去便成,还是把活壁还原妥当点。”徐子陵大表赞成,到两人钻进去后,活壁回落下来,再被推回原位。黑暗中,两人四处摸索,只是不敢去碰那发箭的机关。这是个宽约二十步的正方形地室,空气流畅,令两人觉得找对地方。

寇仲忽然低呼道:“成了!这里再有面活壁,我们有救了。”

徐子陵不解道:“推也推不动,怎算是活的?”

寇仲兴奋的解释道:“推不动是因此活壁特别厚重,鲁大师曾提过这一种活门,穿过后该再没有机关设施,这是他的惯技。”

徐子陵奇道:“为何你忽然变得如此精明,竟能发现出这么全无异样的一道活壁,现在是否该合力去推。”

黑暗中,寇仲正对墙壁敲敲打打,摆出一副师傅般的样儿,得意道:“这叫福至心灵,又叫垂死挣扎,这一幅活壁质地与别的不同,透露出秘密。幸好看不到东西,且心中认定‘十字布局’的存在,这活壁后若有通道,不是刚好与进来的廊道连成一条直线吗?来!你的手按在这里。”

两人四掌按在活壁左方边沿处,心叫老天爷保佑,大喝一声,运劲发力。活壁纹风不动。

寇仲道:“或者该试推另一边。”仍是推之不动,毫无反应。寇仲嚷道:“不可能的,这明明是道活壁。”

徐子陵研究一番,同意道:“这六尺见方的一截墙壁确与旁边的墙壁石质有异,会不会有壁锁一类的布置?”

寇仲颓然道:“壁脚墙顶全给小弟摸遍,仍是一无所获。”

徐子陵道:“鲁先生在遗卷有关门锁的一章,你能否背念出来听听?”

寇仲苦笑道:“明白的早给我牢记在心,只怕念出来没有什么用。”

徐子陵一震道:“那即是说,你有不明白的地方?”

寇仲道:“这个不在话下,文字是死的,活人去看当然会出问题。”

徐子陵失笑道:“亏你还说得理所当然,一副错不在我的样儿。快念不明白的来听听,否则我们只有拿生了锈的兵器来凿墙。”

寇仲沉吟半晌,说道:“不明白的只有几句,其中两句提及一种‘互锁’,什么‘启此关彼’,大约是这样,你看在这情况下是否有用?”

徐子陵把“启此关彼”反复念了三遍,虎躯一震道:“我明白啦!”

寇仲大喜道:“谢天谢地,这么哑谜式的话你也能掌握到,早该把遗卷交由你负责细读。”

徐子陵道:“不要高兴得那么早,我只是想到地库所有廊道密室若以一个东西南北十字轴作布局,那对着假库廊道的那端当有另一条廊道,封道的活壁该与眼前的这片活壁有‘互锁’的关系,你认为如何?”

寇仲拍腿道:“有道理,这两道互锁的活壁把十字轴的西南轴和东北轴分隔成两区,西南轴这边既是入口,更是用来骗人的,所以把假库放在这边。这样的设计,确把‘心战’发挥得淋漓尽致。”

两人摸索着来到对正假库的一块墙壁前,研究半晌,已可肯定这是片活壁,证明徐子陵的推论正确,只是仍是无法开启。

寇仲道:“若我没猜错,娘只曾到过假库来。”

徐子陵道:“你的意思是否这两道互锁的活壁,须两人同时启动,才能解锁,因娘是单独来寻宝,所以没法到另一边去?”

寇仲叹道:“和你说话最有乐趣,他日你离开后,我定会感到寂寞。”

徐子陵哂道:“你哪有空闲感受寂寞呢?少说废话,我负责北壁,该如何解锁?”

寇仲道:“无论此壁彼壁,都是光光滑滑,就算鲁大师亲临,亦惟有往内推一法,你想到其他方法吗?”

徐子陵笑道:“这么多废话。”摸着墙壁去了。

片刻后,徐子陵的声音传回来道:“准备!推!”“嚓”一声,两壁同时陷入寸许。

寇仲高呼道:“成了!待我过来再说。”来到徐子陵旁,说道:“西区该位于无漏寺之下,北区自然应是机关枢纽的开关室。照‘启此关彼’的提示,这两扇活门只能开启其一,当我们进入机关室,便可把所有通道打开,这推论有点道理吧!唉!我受够了!再不想犯错。”

徐子陵也心大心细,苦笑道:“你的推论似乎颇有道理。唉!我也受够了!”

寇仲哈哈一笑道:“大丈夫马革裹尸,视死如归,我呸!”就那么以肩头往活壁撞去,“隆隆”声响,活壁往内摇摆,两人立不住脚,朝内倾跌。“砰!”活壁在两人身后关上,竟又“嚓”一声上了锁,巧妙至令人难以相信。像历史重演般,一道长廊往前延伸,尽端是夜明珠的蒙蒙青光。

寇仲爬起来道:“希望不是另一道箭闸。”

徐子陵借着微弱的青光,细察地面道:“看到吗?地面似是用两种不同深浅的灰砖铺成的,和刚才的廊道不同。”

寇仲定神一看,喜道:“果然如此,我们找对地方了!”

徐子陵奇道:“若不是你早先频频出错,只听你这么说,还以为你手上有张藏宝图。”

寇仲兴奋地说道:“事实上鲁大师的机关学遗卷就等于一张寻宝图,只是我看不懂而已!这种地纹布局,已近尾声,即使踏错,只是触动警号,以防有人偷偷进入机关室,把在宝库内的人困死。鲁大师还说这虽是小玩意,却有很大的预防作用。”

徐子陵道:“那应该踏深色的砖,还是浅色的砖?”

寇仲抓头道:“这个他没有说清楚,自古成功在尝试,试试看如何?”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一直勇于尝试吗?为何却像要我拿主意的模样。”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在机关学上的信心,早被这里的机关陷阱彻底摧毁,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道,所以这回由你作出选择。”

徐子陵伸足在深色的砖轻点一下,说道:“应是深色的砖有问题,点上去有少许浮动的感觉。”

寇仲道:“那就对了!当整个人踏上去时,重量会令方砖下沉一、两分,触动警铃。”

徐子陵试举步踏上一方浅色的砖,全神戒备的静立片刻,说道:“走吧!”

两人踏着浅色砖步步为营地往前推进,约五十步后,左右两排各三颗夜明珠的映照下,果然是一道钢门,没有钢环,只有个圆形的掣钮,边沿满布刻数,共四十九格,钮的上方还有个红色的圆点刻在门壁上。两人瞧得眉头大皱。

寇仲见徐子陵往他投来询问的目光,说道:“这是鲁大师发明的另一种钮锁,钮掣上刻有度数,名为‘天地锁’,什么‘天往左旋,地往右旋’,又什么‘天一地二,天三地四’,看得人头大如斗,不明所以。幸好面对这天地锁时,我忽然又有点明白。”

徐子陵不解道:“我给你弄糊涂了,鲁先生的秘笈不是一本教人如何设置机关的书吗?为何听你的话,却只像教人如何开门关门,开锁上锁,只像一本教人偷东西的秘笈。”

寇仲坦白招供道:“秘本内确有详列各种机关布置,还有图绘解说,可是那么纸上谈兵,小弟又生性愚鲁,故只能看个一知半解,还不断淡忘,最后索性送给陈老谋这真正的专家去看。这回最失策是没请他老人家来。”

徐子陵洒然笑道:“差点给你气死。这或者是最后一关,我们必须想办法解锁破关。”

寇仲露出苦思的神色,说道:“锁内的构造非常复杂巧妙,不过却非是无迹可寻,因为当正确的刻数触动锁钮,会发出与别的不同的声音,这可是鲁大师自己说的。”

徐子陵道:“这就易办,寇大师请动手。”

寇仲蹲下来,缓缓扭动掣钮,念念有词道:“先试试‘天一地二’,先往左旋,我的娘!肯定是这个刻数。”当刻数二十一经过红点,竟发出轻微异响,但若非两人有心留意,必会错过。寇仲用力按下,发出“啲”一声脆响。

寇仲哈哈笑道:“我们终于从小扒手升格为神偷,连这种怪锁也懂得开。”

徐子陵没好气道:“门开后再吹大气吧!”

寇仲又喃喃道:“地往右旋!”

反方向把掣钮扭回去,到四十七度,异响再起,按下去又是另一声机括响音。

寇仲回头紧张地说道:“再来个地二该成了吧?”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竟来问我?”

寇仲猛一咬牙,续往右转,到四十七度再按一下。“嚓!”只要不是聋子,就该晓得锁被解开。寇仲神气地站起身,拂掉身上的尘屑,两手按在门上,用力一推。钢门应手内移,现出一个方广仅十步的小室。小室中央处有个水井般的设施,井上有个大绞盘,盘上卷有一小截粗如儿臂的铁链。在几经挫折和苦难后,他们终于闯入闻名天下杨公宝库的机关主控室。

徐子陵和寇仲转动绞盘,盘上的铁链不断增多。另一端显然连系着轮轴一类的布置,只容他们逐分逐寸地把链子绞上来。“!”链子再绞不动。寇仲忙把绞柄锁死。两人你眼望我眼,静心守候。好半晌后,脚下深处忽然传来如闷雷般的“隆隆”异响。

寇仲大喜道:“是水流声!”

徐子陵道:“机关是利用水力发动的。”

寇仲担心地说道:“希望石之轩没有在方丈室打坐,否则凭他的功力,地底的震动绝瞒不过他。”

徐子陵冷哼道:“知道又如何?他懂得下来吗?”

“轧轧”之声连串响起。宝库的开关终于启动。

寇仲往门外走去,笑道:“这次学乖啦!先来个一人一颗夜明珠,陵少意下如何?算不上是贪心吧!”

分隔西南轴和东北轴的两扇连锁活壁同时开启,现出通往东区宝库的秘道。两人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圆形的石室,石室中央有张圆形的石桌,置有八张石椅,桌面绘有一张图文并茂缮析详尽的宝库地形图,更显示出宝库与地面上长安城的关系。这正圆形的地室另有四道普通的木门,分别通往四个藏宝室,桌下尚备有火石、火熠和纸煤,以供点燃平均分布在四周室壁上的八盏墙灯。灯火大明后,两人逐室搜索,为之叹为观止,始知杨公宝库,确是名不虚传。四座石室,每室宽广达百步,三座藏兵器,一座藏的是以黄金为主的财宝。所有兵器,均以防腐防锈的特制油布包裹妥当,安放在数以千计的坚固木箱内。粗略估计,只强拿劲弓已达三千张以上,箭矢不计其数。其他甲冑、刀、枪、剑、戟各类兵器,更是数以万计,足可装配一个万人劲旅有余。两人回到石桌坐下时,心中仍震撼不已。

寇仲赞叹道:“杨素确有眼光,库内的兵器全是上等的优质货。”

徐子陵正用神观看绘在石桌面的地图,说道:“鲁先生把舍利藏在哪里呢?”

他们虽然没有且更不可能把藏在四座地库的过万个木箱逐一打开,已可肯定邪帝舍利另有秘密收藏点。甚至杨素当年亦不晓得鲁妙子把这魔门中人梦寐以求的异宝,偷偷收入库内某处。

寇仲叹道:“我暂时没精神去想这劳什子舍利,你看出什么窍妙来?”

徐子陵道:“老天爷确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共有四条地道,入口分别在四库之内,其中一条直达城外一座小丘处。”

寇仲大喜道:“这叫皇天不负有心人。”旋即叹道:“不过要运走这么大批黄金兵器,双龙帮全军出动,也力所难及。若要一次运走,组成的骡马队至少有十多里长,这样去搬东西,只是个大笑话。就算走水路,至少也要十条八条超级大货船。”

徐子陵仍在细读图旁的说明文字,说道:“通往城外的秘道设有车轨和运货的铁车,只要绞动拉索,可把兵器迅速运往城外。只是所谓迅速,恐怕至少要一两天的时间。”

寇仲指着通往城外秘道和宝库间的一个方格状空间,说道:“这看来是另一个地室。”

徐子陵正读至开启地道的方法,说道:“先不理其他事,这里有一套封库的方法,可以让我们把位于西南轴的假库和真库分隔开来,就算有人晓得西寄园的入口,亦摸不到这边来。”

寇仲当然明白他意之所指,一掌朝桌边拍下去,刚想叫绝,面上现出古怪神色。

徐子陵讶道:“什么事?”

寇仲俯身往从地板撑出、承托着石桌的独脚望去。道:“这桌子有点古怪,拍上去时传入手掌的震荡力,似是可以活动的样子。”

徐子陵一震道:“莫不是这石桌是环锁的另一变体花招,可以开启某暗格秘牢?”

寇仲跳起来道:“定是如此!”双手抓着桌沿,朝上拔起。桌子应手上升两寸,发出一声轻响。你眼望我眼下,寇仲道:“左旋还是右转?”

徐子陵苦笑道:“该没箭射来吧!”

寇仲唱喏道:“那就来个天旋左转。”圆桌下发出轮轴摩擦的声音,往左旋去。桌旁一方地板往下沉去,现出内里窄小的空间。

徐子陵走到小方洞旁,探头下望,说道:“有个封盖的铜制小罐子。”

寇仲道:“我不敢放手,你打开来看看。”

徐子陵蹲跪探手,忽又把手缩回来,说道:“记得当日在净念襌院,了空把和氏璧藏在铜殿内,使我们感应不到和氏璧吗?”

寇仲点头道:“对!若把盖子打开,石之轩说不定可能感应到。”

徐子陵又伸手下去,不是要把桶盖揭开,而是挽上手中秤秤,试探桶子的重量。寇仲见他没有作声,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徐子陵长身而起,说道:“先把秘洞关上。”寇仲依言封洞,待一切恢复原状,两人重新坐下。

徐子陵道:“桶子最少重百斤。”

寇仲吓了一跳,说道:“有这么重?”

徐子陵道:“里面肯定有球状的物体,浸在奇怪的溶液内,这定是令尤鸟倦等人感应不到舍利所在的独门秘法。”

寇仲道:“但刚才为何你神情有异,我还以为你是中邪。”

徐子陵道:“和中邪差不多,当我摸上铜罐的挽手时,脑海竟出现充满血腥的可怕情状,耳内更似听到千万冤魂索命的厉呼,好半晌才消去。”

寇仲打个寒噤道:“这么邪!”

徐子陵道:“现在恐怕快天亮了,先决定怎样行动。”

寇仲目光落回桌面的绘图上,说道:“另三条地道分别是通往西寄园……这不是沙府吗?又有这么巧的。”

徐子陵笑道:“你若没留书出走,回家倒方便。”

寇仲正研究最后一条地道的出口,皱眉道:“这不是个出口,却可直通永安渠。”思索半晌,寇仲断然道:“我留在这里设法弄清楚所有机关布置,麻烦陵少利用永安渠的出口,领占道等偷偷进来,待我们先立于不败之地后,才去想其他伤精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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