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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绝地逃生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3109 2024-03-05 11:28:41

两人步出酒楼,秋风吹来,酒意更增两分,寇仲扯着徐子陵朝倚红院的方向走了十多步,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那两人的对答来得太合时,似还怕我们不知怎样到倚红院去,说得清楚无遗。照我看这两个定是沈落雁的人,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徐子陵正以他那对醉眼浏览街上人车争道的热闹情景,闻言一震道:“你说得不错。既然李志是沈落雁的人,这两个家伙也可能是她的人。现在到哪里去好呢?还是先找处躲藏的地方为妙。”

寇仲心痒难熬地说道:“不去倚红改去倚绿如何?”

忽地朝着一个路过的行人,恭敬问道:“请问这位大叔,附近除倚红院外,还有哪间是最有规模,最多漂亮姐儿的青楼呢?”

那被他拦着的是个中年书生,闻言露出鄙夷之色,“呸”的吐了一口痰,不顾去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道是要问去哪里考科举吗?找青楼定要拣些二世祖模样,一眼看去便知是酒色过度的人来问才在行,看我的!”

环目四顾,刚好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后方停下,走下来一个贵介公子,还跟了两个随从。那公子年在二十三、四间,相貌俊俏,脸容带点不健康的苍白,似是弱不禁风,深合徐子陵“问道”的条件。寇仲猛地推徐子陵一把,累得徐子陵跄踉跌前两步,到了那贵介公子跟前。两名随从立即手按剑把,露出戒备神色。

徐子陵硬着头皮,一揖到地恭敬道:“这位公子,在下有一事相询,请公子勿怪在下唐突。”

那公子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微笑道:“仁兄有话请说。”

徐子陵不好意思地凑近了点,防怕给旁人听到的压得声音低无可低道:“我两兄弟想知道这里除倚红院外,还有哪间青楼是最好的?”

那公子大感愕然,旋即露出“志同道合”的笑容,叹道:“你是问对人,我老爹正是开妓院的,就是在隔邻鸿园街的翠碧楼。论规模和姑娘,倚红院拍马都追不上。不过现在时候尚早,你们先去随处逛逛,到酉时才来。只要说是我香玉山的朋友,保证没有人敢侍候不周。仁兄请了,我还有要事去办呢。”

香玉山走后,两人如获纶音,心花怒放,沿街把臂而行,只差没有引吭高歌而已。街道两旁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店铺,例如肉店,大饼店、山货店,又或布店、粉店、鱼店等。因两杯下肚影响,整个天地变得不真实起来,秋阳高照下的石板街道,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道路、房舍、行人、车马似像合成一个难以分割的整体,再无此彼的分野。

寇仲无意识地笑起来,半边身靠到徐子陵肩膊去,搂着他满足地叹道:“现在我什么义军或官军都不想当,干掉宇文化骨后,我们专心赚钱,干我们的盐货买卖,闲来就到青楼醉生梦死,快快乐乐过完这一生了事。”

徐子陵喝得比他少,头脑比他清醒,且酒醉三分醒,奇道:“你不是常说要建功立业吗?为何忽然又想当个囤积投机的奸商?”

寇仲笑嘻嘻道:“即使是奸商,我仲少都是最好的那一种奸商。难道见别人受苦受难,我们侠义之辈还会对他落井下石吗?不过坦白说,美人儿师傅说得对,现在我们何德何能,凭什么去管别人的事。待我们武技大成,练至什么九玄大法第一百零八重境界,那时看到谁不顺眼,一刀把他宰了,这叫为民除害。”

徐子陵苦笑道:“世间哪有这么简单如意的事,但不管怎样,先要宰了宇文化骨那奸贼。”

蓦地眼前人影一闪,香风飘来。

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有位颇具姿色的半老徐娘拦在身前,眉开眼笑道:“两位公子是否走错路了?那边才是倚红院的大门,我们刚开始营业,两位公子若是第一批客人,我们的红姐儿们会特别用心侍候的。”

他们随她纤手所指望去,见到倚红院的大牌匾高挂左后方,恍然大悟,原来糊里糊涂下步过倚红院的门口,这奉命守候他们入彀的鸨娘慌起来,竟来一招拦路拉客。

寇仲借点酒意,探头过去,狠狠瞪了她高耸的酥胸两眼,眨着眼睛笑道:“俏娘子你去告诉沈落雁那奸狡婆娘,当只会上一次,绝不会上第二次的。有种就来抓我们,不过着她别忘了她是朝廷重犯!”

鸨娘听得目瞪口呆,两人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下扬长去了。

寇仲把床上的徐子陵摇醒,兴奋得声音都嘶哑起来,紧张地说道:“快酉时了,我们去做翠碧楼第一批的客人,说不定有半价的优待。”

徐子陵头重重地爬起床来,怨道:“喝酒原来有这种后遗症,若你是沈婆娘派来的,我便要完蛋大吉。”

寇仲笑道:“我是世上最有责任心的人,否则谁来为你把风?刚才有伙计来过问这问那的,我偏不开门给他。还有几个时辰沈婆娘就要输给我们,不知秦老哥命运如何?”

徐子陵取起放在枕后的佩刀,说道:“待会先去东门看看有没有他留下来的暗记。”又道:“还有别忘记我们曾答应李世民那小子的事。”

寇仲不耐烦道:“我怎会忘了,那有钱的家伙不是说过东溟号明天由洛阳回来吗?得趁今晚良辰美景,行乐及时啊!”

徐子陵心中一热道:“说来真好笑,以前在扬州,到妓院门口看看都给人像乞丐般赶走,现在连妓院老板儿子的朵儿都任我们亮出来照宝。不过先作声明,我的初夜可不肯随便的,至少该有飘香院那恩将仇报的青青那种姿色才行。”

寇仲一拍钱袋,笑道:“有钱自然有面有势,加上香玉山的朵儿撑腰,你陵少要哪件就哪件,包君满意,还不快翘屁股滚下床来?”

徐子陵提气轻身,本只想表现点敏捷的姿势,岂知竟升了起来,顺势一个筋斗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两人同时剧震,不能置信地你眼望我眼。

寇仲咋舌道:“天!你是怎么办到的,再来一次好吗?怎么坐着也可提气的?”

徐子陵搔头道:“再试怕就不灵,不如你自己试吧!”

两人以前每次提气发劲,都是先要运力飞跃,方可借势为之。像这次由静生动的提气,尚是破天荒第一次。寇仲卓立不动,神情古怪。

徐子陵催道:“不是要赶着去逛窑子吗?还不快试试看?”

寇仲老脸一红,尴尬道:“早试过十多次,连脚趾都没有动。”

徐子陵默然半晌,颓然道:“我这次也不灵光。唉!或者真该拜个大师傅,有难题时好有个名师来指点。”

寇仲摇头道:“拜师傅有啥屁用,我们学的是《长生诀》上的怪功夫,天下无人通晓,只能靠自己去摸索。或者我们的问题是出在童男之身,故孤阳不长,破了身后立即武技大成。定是这样子。”

徐子陵笑骂道:“少说废话,还不先滚!”

寇仲捧腹笑道:“我滚!我滚!”

跌跌撞撞往房门走去,刚拉开房门,一点寒芒,照额刺来。寇仲想也不想,竟像刚才徐子陵般提气轻身,往后飞退。偷袭者显然想不到出手竟会落空,“咦!”了一声,闪电抢进房来。

徐子陵亦像寇仲般想也不想,踏步拔刀,当头疾劈,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或停滞,施出他活至这天最了得的一刀。

“叮!”来人以手中长金簪,硬架徐子陵凶厉无匹的一刀。一时间,双方都使不出后续变化的招数。

“砰!”寇仲重重掉到床上,又弹起来,大叫道:“娘!我成功了!”

那人收簪退出房去,衣袂飘飞,美若天仙,不是李密的“俏军师”沈落雁还有何人?徐子陵刚被她运劲震退两步,沈落雁见门口正畅通无阻,乍退又进,本要追击徐子陵,见寇仲冲至,刀光如涛涌浪翻,挟着激荡的刀风,狂击而至。沈落雁娇叱一声,抢入刀影里,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数,连挡寇仲十多招,每招都凶险无比,却逼不开寇仲,又见徐子陵重整旗鼓,杀将过来,无奈下二度被迫出房外。

两人守在房门里,心中却波涛卷天,翻腾苦思不已,想不到在突如其来下,竟能把“血战十式”的精义发挥得淋漓尽致,连自己都不知使的是什么招数。只觉心到手到,劲随刀发,痛快至极点。沈落雁却是芳心剧震,她的“夺命簪”乃家传绝学,名列江湖的“奇功绝艺榜”。平时秘而不用,今番出手,是希望一举擒敌。怎知两个小子会像脱胎换骨般,两度把她逼退,假如让此事传扬出去,足可令他们在江湖中成名立万。

寇仲提刀作势,大笑道:“美人儿军师,快滚进来挨刀。”

徐子陵亦威风八面道:“记着不可损我们半根毫毛,否则算你输定了。”

沈落雁气得差点发疯,不怒反笑道:“外面院子地方大些,你们出来再比比看。”

寇仲哂道:“想叫手下围攻我们吗?知否我懂得狮子吼,大声一叫,保证彭城的总管大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落雁俏脸一寒,旋即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柔声道:“不如这样好吗?假若我可闯关入房,算我赢了,你两人乖乖归降。”

徐子陵淡然道:“那是说你再没有把握活捉我们,所以你已输啦!”

寇仲杀得兴起,信心剧增,得意洋洋道:“怕她什么,却要有时间规限,我数十声你若过不了关,算你输。”

沈落雁把金簪插回头上,笑道:“一言为定,数吧!”

话毕大步朝门口走来。两人愕然失措,她已一点没有拦阻地由两人之间穿进房内,到了床旁,转身款款坐下,含笑看着两人。两人仍高举着刀,但怎都没法朝她劈下去,直到她转过身来,仍是目瞪口呆。

沈落雁见两人神情古怪,“噗嗤”娇笑,鼓掌道:“好了!我赢啦!”

徐子陵颓然还刀入鞘,叹道:“这样输是不会心服的,因为你只像上次般,利用我们善良的本性。”

沈落雁奇道:“你们除用刀劈人外,竟不懂其他制人的手法吗?”

寇仲把刀垂下,笑嘻嘻道:“我们并没有输,因为你虽然成功入房,却没有闯关,这个‘闯’字是包含了动手的意思哩!”

沈落雁横他一眼,含笑道:“大家坐下来谈谈好吗?唔!你两人现在看来顺眼多了。”

两人在她左方靠墙的椅子坐下来。寇仲看着她宛如一泓秋水的动人眸子道:“有话快说,我们还要去窑子呢!”

沈落雁狠狠瞪他一眼,不悦道:“你们知否窑子里的姑娘身世可怜,你们恃着有几个子儿,就觉理所当然的去玩弄人家,究竟有没有感到惭愧?”

徐子陵一呆道:“我倒没想过这点,但若没有人去光顾她们,她们赚不够赎身的银两,岂非更要一直凄凉下去吗?”

寇仲哂道:“倚红院不是你们瓦岗军开的吗?为何却来数落我们?”又冷哼道:“任何事物都是应需求而生,否则谁肯上战场去杀人又或送死呢?”

沈落雁皱眉道:“你在说什么?倚红院一向是杜伏威在这里的眼线,干我们瓦岗军屁事。”

两人同时色变。

沈落雁微笑道:“你们爱到青楼鬼混去个够好了。现在秦叔宝已归降我军,你两个小子有什么打算?”

寇仲跳了起来,移到敞开的房门处,探首外望,奇道:“为何我们打得杀声震屋,仍没有人过来看看?”

沈落雁淡淡地说道:“你像是忘了人家要活捉你们吗?外面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两个小鬼插翼难飞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知否这叫恩将仇报?”

沈落雁油然道:“人家为你们好才是真的。现在天下大乱,能拨乱反正者,惟密公一人而已。我若非念着你们曾帮了我一个大忙,才没有闲情来劝你们加入我军呢。”

接着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快作决定!我再没有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

两人听她语气,自尊心受损,徐子陵冷哼道:“没时间请自便吧!我两兄弟只爱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沈落雁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霍然而起,一闪到了门旁,背着他们冷冷道:“既不能为我所用,便须为我所杀,今天你们休想生离此处。”一闪消没在门外。

两人面面相觑,终于明白为何这美赛天仙的俏军师,会又被人称为“蛇蝎美人”。

他们头皮发麻地呆了好半晌,见外面仍没有什么动静,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怎样?就那么杀出去吗?”

徐子陵冷静地摇头道:“这样冲出去只是送死,说不定刚踏出门口,便有张罗网罩下来把我们呆子般擒着,我看她仍是想生擒我们。”又低声道:“刚才我们闻老爹之名色变,凭她的眼力才智,怎会看不出来且不问半句,显是知道我们的来历,所以费尽心力收服我们,好让我们心甘情愿献上‘杨公宝藏’。”

寇仲讶道:“小陵你真行,竟从她这么一个反应推断出这么多事来。我有办法了。记得巨鲲帮陈老谋教过我们的建筑学吗?这旅馆是由八个四合院组成,我们位于东院的西厢位置,门口对着本院中间的花园,向门的墙外是八院围成的主花园,大树参天,所以只要我们能窜到那里去,逃生的机会大多了。”

徐子陵望往对着门口靠床那边的墙壁,苦笑道:“我们又不是翟让,凭什么破壁而逃?”再望往瓦顶,叹道:“若我猜得不错,上面定有敌人。”

寇仲却是胸有成竹,先把门关上,向徐子陵道:“你给我把风,我先去弄松几块砖头。”言罢拔出长刀,跳到床上去。

徐子陵移到门旁的窗子,往外瞧去,刚好见到十多名大汉,由对面屋的瓦面跃入小院里,随即散开沿着廊道围拢过来。正要示警,上面“轰隆”一声,瓦片狂洒而下,一个铁塔般的大汉手提双锤,由上而降。徐子陵在这刹那,完全推翻沈落雁只是想活擒他们的猜测,清楚明白蛇蝎美人确是要下毒手杀死他们。就在这一刻,他重历当日对着那批流氓往他杀来的境况。一切变得清晰无比,他清楚知道这大汉落地的时间速度,甚至他的后着变化。不同的只是他还有把握去应付他。他清楚地知道若让对方展开这两个重逾百斤的巨锤,不但可轻易把自己逼出门外,靠墙的寇仲更是绝难幸免。际生死悬于一线的光景中,他的精神变得晶莹通透,完全忘掉生死,集中意志和所有力量,觑准对方触地的刹那,大步跨前,精芒电闪,运刀疾劈而去。

确如徐子陵所料,大汉本打定主意,只要脚一触地,立即借力弹起,双锤以雷霆万钧之势,把徐子陵轰出房外,好让同党把他乱刀分尸,再全力对付寇仲。岂知就在要发力之际,已刀气罩体。但觉无论如何挪移闪躲,又或格挡还击,都是有所不能。在破瓦而下之时,他实存轻敌之心,暗忖这么两个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怎知徐子陵劈来的一刀,无论时间还是角度的拿捏,都达到一流好手的境界。他已无暇多想对方是真的那么厉害,还是碰巧的神来之招。魂飞魄散下,甩手把双锤分往徐子陵和寇仲掷去,同时双掌下按,发出劲风,生出反力,狼狈不堪的由哪里进来,由哪里滚出去。

立在床上的寇仲这时正要回头帮手,骤见大铁锤飞来,大叫道:“来得好!”一闪下,铁锤“轰!”地一声狂撞墙上,登时砖石四溅,破壁而去。

徐子陵亦轻易避过铁锤,任它撞得木门碎飞,掉往外边的院子去。同时一声狂喝,功聚肩头,往破壁撞去。寇仲哪还不明白他的意向,亦同时运劲往破壁撞去。“轰!”两人随着碎砖沙石,滚进邻房去,门外就是八个四合院围成的大花园。他们弹了起来,再破门而出。这一招显是大出敌人料外,竟不见有拦阻之人,风声却在后方瓦面处传来。两人哪敢停留,把云玉真传的鸟渡术发挥致尽,箭般窜入园内,几个翻身,脱身去了。

两人逃到一处横巷,由这里往外望去,正是香玉山老爹开的那间翠碧楼的外墙和大门,内中院落重重,规模确胜于倚红院。天色随着西下的太阳逐渐昏黑,翠碧楼的灯光亮起来,落在两人眼中却有种凄艳的感觉,反映两人不安的心情。

他们像往常般靠墙坐地,呆了好半晌,寇仲咬牙切齿道:“那婆娘真狠,竟想要我们的命,我们还可算是她的恩人。”

徐子陵道:“她是不想我们落入老爹的手上,这次怎么办好呢?我们又答应了李世民那小子要等东溟夫人来,但现在老爹的手下已盯上我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寇仲道:“小命要紧,李小子休要怪我们,我们立即出城,有多远跑多远,然后到荥阳去找素素姐。横竖她的小姐都给人掳走,便带她回到南方,再安心做我们双龙帮的盐货买卖算了。”

徐子陵苦笑道:“如此大模大样的出城,若不是给那臭婆娘拿着,就是自动把我们的羊身献进老爹的虎口里。上上之策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深夜设法攀城逃走,凭我们现在的身手,若有绳钩一类的东西,必可办到。”

寇仲赞道:“愈来愈发觉你这小子若我般有头脑。来!我们袋里有的是银两,趁天尚未黑快点找间铁铺买钩,至于绳索,要偷一条绝非什么难事。”

两人谋定后动,精神一振,由另一端钻到街上,闪闪缩缩走了大段路,发觉除酒馆青楼外,所有店铺全关上门。

寇仲灵机一动道:“我们不如去找香玉山帮忙,这小子看来像有点义气,现在朋友落难,他自是义不容辞。”

徐少陵怀疑道:“他像那种人吗?”

寇仲搂着他肩头,折入横街,朝翠碧楼的方向走去,痛苦地说道:“这叫走投无路,只好不理他是何方神圣也当作是好神圣。最惨我们本身是通缉犯,报官等于自杀。而且谁知这些官儿有没有和臭婆娘或老爹等勾结?现在我什么人都不敢信了。”

徐子陵苦恼道:“给那臭婆娘说过有关青楼的事后,我真不想到青楼去,究竟有没有别的出城方法?”

寇仲道:“另一个方法是掘地道,恕老子不奉陪。不要这么容易受人影响好吗?别忘了在扬州我们知道的那群姑娘都是为了赚钱自愿卖身的。所谓当官的不也是卖身做皇帝的奴才吗?做姑娘的至少不那么易被杀头。到了!”

两人横过车马喧逐的热闹大街,华灯高照下,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两人由于曾目睹战争的惨烈场面,总有点面临末世的感触。到了入门处,他们待一辆华丽马车驶进门后,尾随而入。

六、七名把门的大汉分出两人迎过来,见他们衣着光鲜,神采照人,不敢怠慢,其中一人恭敬道:“欢迎两位公子大驾光临,不知……”

寇仲最懂充阔,随手塞了一串钱到他手里,摆出阔少模样,傲然道:“我们是贵公子香玉山的老朋友,玉山来了吗?”

众汉更是肃然起敬,说话的大汉忙道:“小人何标,两位公子请随小人来。”

寇仲一挺胸膛,说道:“带路!”

何标再打躬作揖,领路前行。两人随他穿过摆了最少十辆马车的广场,往主楼走去。登上楼前的台阶,一名颇有姿色的中年美妇花枝招展地迎过来。何标趋前凑到她耳旁说了几句话,施礼走了。

美妇眉开眼笑的来到两人中间,转身挽着他们臂弯,嗲声道:“原来是香少爷的好朋友,不知两位公子高姓大名。嗳!差点忘了,唤我作凤娘便成。”

寇仲享受着她慷慨送赠的艳福,边随她往楼内走去,边道:“我叫张世,他叫李民,凤娘你生得真美,引死我们。”

凤娘笑得花枝乱颤道:“张公子原来年纪轻轻已是花丛老手。不要随便哄人!否则给奴家缠上你一晚时可不要后悔哟。”又抛徐子陵一个媚眼道:“李公子比你老实多啦。”

寇仲把臭婆娘或老爹等全一股脑儿忘个干净,心花怒放道:“这小子只是装作老实模样,凤娘不信可以试试看。”

徐子陵大窘道:“不要听他的,我……”

凤娘挽着两人来到大堂十多组几椅靠角的一组坐下,笑道:“不用说,我凤娘怎会看错人。”

两名十六、七岁的小婢迎过来,斟茶奉巾,侍候周到。他们环目一扫,堂内早坐了十多组宾客,闹哄哄一片。

凤娘吩咐下人去通知香玉山,媚态横生道:“以两位公子这样的人材,哪位姑娘不争着来陪你们呢?”

徐子陵亦轻松起来,正要说话。凤娘一声告罪,站起来赶去招呼另一组看来是大商贾的客人。

寇仲向两位小婢道:“姐姐不用招呼我们,我们兄弟有密话要说。”

两位小婢一道离开。

寇仲兴奋道:“试过这么风光吗?不如我们今晚留在这里欢度良宵如何?试问谁想得到我们会躲在这里?何况这些风光是拜李小子所赐,索性挨到明晚好混上东溟号去,也算为他尽力。”

徐子陵嗫嚅道:“不知如何,我的心又乱又慌,不知该怎办才好。”

寇仲叹道:“事实上我也有点怯意,不过凡事总要有第一次,否则如何算是男人大丈夫。待会要义气山为我们挑两位最美的姑娘,且讲明要负起‘指导’之责。但这么说将出来,我们岂非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两人正心乱如麻,香玉山来了,不知如何,在他的这个“老家”中,这小子分外意气飞扬,绝不若今日在街上遇到他时的窝囊相。尤其背后还跟着四名大汉,更是气派十足。

隔了丈许香玉山大笑道:“什么张公子李公子,原来是两位仁兄,失敬失敬!”

两人见他态度仍是那么热诚,不负“义气山”的大号,放下心来,起立敬礼。

三人坐好,香玉山问道:“两位仁兄此回来彭城,不知是有事要办还只是游山玩水、观赏名胜呢?”

寇仲知他是想摸清楚他们的底细,笑道:“所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我们兄弟两人浪迹天涯,是为要增广见闻。”接着凑近点低声道:“坦白说,我们到贵楼来亦是抱着这种增广见闻的情怀。由于这是我们首次涉足青楼,万望香兄多加指点和照顾。香兄是明白人,大概不用我再多说吧?”

徐子陵心中叫绝,寇仲确有他的一套,这么尴尬失威的事也可说得如此自然。

香玉山恍然而笑,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可包在我身上。”沉吟片晌,正容道:“张兄和李兄请恕小弟交浅言深,说到底我们男儿辈追求的不外是金钱和女人。我见两位仁兄长得一表人材,又身佩上等兵刀,绝非平庸之辈,不知两位仁兄对将来有何打算?”

寇仲笑道:“我们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只对今晚有打算,明天的事嘛,起床时再想。”

香玉山陪他笑了两句,说道:“原来两位囊中有散不尽的财宝,所以一点不用担心明天的事,小弟非常羡慕。”

徐子陵坦然道:“香兄绝对比我们富有得多,我们只因最近做成一单买卖,手头比较充裕,迟些散尽银两,又要重新开始攒钱哩!”

香玉山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说道:“不知两位一向惯做什么买卖?”

两人呆了一呆,寇仲压低声音得意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干的是盐货生意,是不用货税的那一种。”

香玉山欣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我和两位一见投缘,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徐子陵讶道:“香兄也是走盐货的吗?”

香玉山从容道:“是比盐货更一本万利的发财生意,不过恕小弟暂时卖个关子,待两位享受过我翠碧楼的各种乐儿,才和张兄李兄研究发财大计。”

寇仲喜道:“竟有生意比海沙赚更多钱吗?定要洗耳恭听。”

香玉山淡淡地说道:“小弟尚有一事相询,然后小弟可领两位去增广见闻。”

两人大喜,同时点头请他发问。香玉山顶多只比两人大上两、三岁,其老练却像世故极深的成人,轻描淡写下已套出想知道关于两人的资料。

香玉山微笑道:“现在天下纷乱,群雄并起,两位既是武林中人,自知武林规矩。现在小弟既渴想与两位结交,故希望能告知小弟两位的门派来历,大家坦诚以对。”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说道:“我们的武功来自家传,小民和我的爹都在扬州的护远镖局任职镖师,也是拜把兄弟。不过他们在一趟出差中遇上贼子丧生了,所以我们结伴出来四处闯闯。”

香玉山哪想得到寇仲满口胡言,哈哈一笑站起来道:“两位请随小弟来!”

两人想起即可上人生最重要的一课,大喜下随他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既惊且喜地随着香玉山步出主楼,见到后院原来宅舍相连,一条碎石路把主楼后门与另一道大门相连,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花圃,此时贯通两处的道路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寇仲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喧闹之声,似有数百人正聚在该处,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香玉山得意洋洋道:“是彭城最大的赌场。”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我们并不想赌钱!”

香玉山笑道:“小弟当然明白,不过在历史上嫖和赌从来就分不开来。没有妓院和赌场的地方,绝谈不上兴旺。我们翠碧楼之所以能雄视彭城,正是把两种生意结合起来,带旺整个彭城。你们不是要增广见闻吗?放心随小弟去见识好了。”

两人对望一眼,开始感到香玉山非如表面的简单。像在扬州,最大的那间赌场是竹花帮开的。没有强硬的背景,谁敢沾手这种发财大生意。

三人进入宏伟壮观的赌场大门,香玉山大声道:“两位是我的朋友,你们要好好招呼。”

把门的几名大汉忙恭敬应是。

踏入赌场,一名满身铜臭、低俗不堪的胖汉迎上来道:“要不要小人为三少爷预备贵宾室待客。”

香玉山挥手道:“我们只是随便看看,你去招呼别的客人。”

胖汉应命退去。寇仲和徐子陵却是看呆了眼。他们尚是首次有资格踏足赌场,只见由赌桌赌具以至家具摆设,无不华丽讲究。而且地方宽广,不但有前中后三进,每进还左右各有相连的厅堂,所以虽聚集四、五百人,这进进相连的大赌场一点不令人觉得挤迫。最引人注目是各座大厅里由负责主持赌局的荷官,以至斟茶奉烟的女侍,都是绮年玉貌的动人少女,兼且她们衣着性感,身上穿的是抹胸、肚兜般的红衣,衬以绿色短裳把玉藕般的双臂和白皙修长的玉腿完全暴露出来,穿梭来往各赌桌之时,更是乳波臀浪,婀娜生姿,看得两人神摇意荡、目瞪口呆。偏是香玉山和其他赌客却像对她们视若无睹。此时两名女侍笑脸如花地迎上来,奉上香茗糕点,又为寇徐卸下外衣。不但体贴周到,动人的胴体更不住往他们挨挨碰碰。

香玉山见两人露出内里的劲装,配以皮背心,肩阔腰窄,威武不凡,眼睛亮起来,叹道:“两位的身型真帅,确是难得一见。”两名女侍也看呆了眼,更是热情如火。其中一位竟从后面紧拥徐子陵一把,然后娇笑连连拿着他的外衣和另外那侍女去了。两人还是首次受到这等厚待,一时魂销意软,不知身在何方。

香玉山伸手摸摸寇仲的皮背心,讶道:“这是上等的熊皮,只产于北塞之地,价比黄金,小弟千辛万苦才弄来一件,不知张兄是在哪里买来的呢?”

寇仲怎能告诉他是李世民送的,胡诌道:“香兄确是识货的人,这两件皮背心,是我们用盐和一个行脚商换回来的,确是价比黄金。”

两名女侍又转回来,各自挽着两人的臂膀,让他们压上高挺的酥胸,态度热烈。

香玉山介绍两女,一名翠香、一名翠玉,然后道:“张公子和李公子暂时不用你们侍候,有事再唤你们。”

两女失望地回去工作。

寇仲大乐道:“现在我明白什么叫嫖赌合一,香兄的老爹确有生意头脑。”

香玉山傲然一笑。

徐子陵问道:“这些美人儿是否都以翠字行头,不知翠碧楼的翠碧两字又有什么来历?”

香玉山双目露出向慕神色,徐徐道:“那是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的芳名,不过她已名花有主,是我帮龙头老大最得宠的爱妾。”

寇仲讶道:“香兄原来是帮会中人,不知贵帮的大号……”

香玉山打断他道:“这事迟些再说,来!何不先赌上两手,赢了是你们的,输了入我的账,两位这边请。”

寇仲和徐子陵对香玉山过了分的“义气”大感错愕,首次生出疑心。两人虽整天想发财,却是基于生活所需,本身绝不贪财嗜货。他们自少在市井中混,深明便宜莫贪的至理,何况最近刚有美人儿师傅的前车之鉴,怎会轻信刚相识且又言辞闪烁的新交?

徐子陵干咳一声道:“我们对赌博兴趣不大,不如还是找刚才那两位美人儿来……来……什么好吗?”

香玉山不以为意地说道:“若论漂亮,那两个丫头尚未入流,我们这里最红的是翠凝和翠芷两个妞儿,不过只能在贵宾室见到她们,我们先在这里逛逛,待会带你们去和她们喝酒作乐吧!保证两位不虚此行。”

两人见他没逼他们赌钱,心下稍安,欣然随他在挤满赌客的赌桌间左穿右行,往最广阔的中堂走去。

香玉山介绍道:“我们这赌场是由精通五行遁法的高手精心设计,一大八小九个赌堂采的是九宫阵法,中间最大的赌堂属土,镇压八方,所以颜色以明黄为主,暗黄就太沉滞了。台子是二十五张,因五为土数,而二十五则是五的自乘数,有盈利倍增的含意。”

两人方知道原来开赌场也须有学问,为之茅塞顿开。两个小子是好奇心重的人,听得兴趣盎然,不免左问右问,竟忘了去看那些对他们眉挑眼逗的美丽侍女。

香玉山领着他们来到一桌挤了二、三十人的赌桌旁,看着那动人的女荷官把一枚骨制的巨型骰子投入一个方盅内,盖上盅盖后高举过头,用力摇晃一轮,再放在台上,娇喝道:“各位贵客请下注!”

赌客纷纷把赌注放在要押的一门上。

香玉山道:“这叫押宝,押中骰子向上的点数,可得一赔三的赌注。”

寇仲叹道:“那是六分之一的赢面,而你们赌场却是六分之五的彩数,难怪开赌场会发大财。”

香玉山笑道:“你也可以赌骰子颜色,那是一赔一,公平得很。”

徐子陵定神一看,大多数人都押点数,可知任谁都希望以一赢三,所以虽可赌颜色,仍只是聊备一格而己。

香玉山怂恿道:“要不要玩两手凑兴?”

两人只是摇头。香玉山不以为意地领他们步进中堂去。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眼前一亮,靠左的一张赌桌处,一位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动人美女,正起劲赌着。她不但长得眉目如画,最惹人注目是她的襟口开得极低,露出小半边玉乳和深深的乳沟,浪荡非常。两人常听到北方人多有胡人血统,风气开放,但仍是首次见到有妇女公然穿着这种低胸衣在大庭广众间亮相,不禁看得发呆。

香玉山苦笑道:“这个女人千万沾惹不得,别看她风骚迷人,其实她是‘彭梁会’的三当家,人称‘骚娘’的任媚媚,武技高强,最擅玩弄男人,浑身是刺,碰上她的男人都要倒霉,连我都不敢招惹她呢。”

寇仲吞了一口涎沫,低声道:“什么是‘彭梁会’?”

香玉山奇道:“你们竟连彭梁会都未听过,彭是彭城,梁指的是彭城西北六十里的梁郡,彭梁会名列‘八帮十会’之一,走到哪里,江湖中人都要卖面子给他们。”

言罢正要扯两人离开,岂知任媚媚目光离开赌桌,朝他们望来,看到寇徐两人,美目亮起采芒,娇笑道:“玉山你在那里呆头呆脑看什么,还不过来和奴家亲近亲近?”

香玉山一边挥手回应,一边低声道:“无论她要你们做什么,记得全推到我身上去。”

言罢应声先行。两人听到又是帮会中人,立感头痛,无奈下只好硬着头皮随香玉山往任媚媚走过去。

任媚媚离开赌桌,迎了上来。寇仲和徐子陵发觉她的衣服把她包裹得紧紧的,极度强调她饱满玲珑的曲线,登时怦然心跳。

这烟视媚行的美女把充满青春活力的胴体移到三人眼前,再打量寇仲和徐子陵,向香玉山笑道:“两位公子面生得很,是你的朋友吗?”

香玉山苦笑道:“媚姑你最好不要惹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香玉山如此坦白直接,吓了一跳。

任媚媚却一点没生气,绕到两人背后,娇笑道:“香三少定是在背后说了我任媚媚很多坏话,但两位千万勿信他,若他算是好人,我就是拯救世人的观音大士。”

香玉山干咳一声道:“媚姑你莫要破坏我们的友情,别忘记彭梁会和我们巴陵帮一向相安无事……”

任媚媚又转到两人前方,掩嘴娇笑道:“你们看啊!香三少爷动不动就拿巴陵帮来欺压我这弱质女流,算什么英雄好汉。两位小哥儿真帅,难怪给三少爷看上,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感到巴陵帮有点耳熟,一时却记不起谁人向他们提及过。

香玉山不悦道:“媚姑你是否赌输了钱?让我赔给你好了,不要尽在这里胡言乱语。”

任媚媚显然毫不怕他,娇媚地横香玉山一眼道:“我任媚媚是这种没有赌品的人吗?你才是胡言乱语。”

忽地一手往香玉山抓去。香玉山冷哼一声,右手扬起,拂向她脉门。

任媚媚笑道:“我不是要动手啊!”嘴巴虽这么说,但玉掌一翻,沉到香玉山攻来右手的下方,曲指反弹往香玉山脉门。

香玉山缩手成刀,再曲起手掌,以掌背反拍往她的弹指。这几招往来全在方尺的窄小范围内进行,既迅捷又深合攻守之道,看得寇徐两人眼界大开,对这种精巧的过招大生兴趣。任媚媚娇笑道:“没见你几个月,原来是躲起来练功,怪不得这么气焰冲天。”说话时,玉手微妙地摆动几下,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寇徐两人看得心领神会,清楚把握到她的招数与战略。香玉山显是摸不清楚任媚媚这招奇异的手法,竟往后退。两人知道要糟糕,任媚媚已一阵娇笑,闪电般探指点在香玉山掌背上。

香玉山触电似的震了一下,任媚媚抓着他衣袖,扯得他随她踉跄地往一旁走去,还不忘回头向两人媚笑道:“我和玉山说几句密话,再回来陪你们。”

眼见两人到了厅子的一角密斟低语,徐子陵忽地脸色剧变,失声道:“我记起了,美人儿师傅不是说过巴陵帮乃皇帝小儿的走狗,专事贩卖人口吗?”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那他看上我们还有好事可言吗?快!我们立即开溜。”

徐子陵扯着他道:“且慢!他们回来了,我们随机应变。唉!真看不出这‘人贩山’也是个好手,我们竟然在街上随便乱拣都拣了个高手兼坏蛋出来。”

任媚媚和香玉山双双朝他们走来,只看两人的融洽情态,知两人私下有了协议。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头皮发麻,感到自己变成货物。

任媚媚隔远浪笑道:“原来两位小哥儿到这里来是想一尝女儿家的温柔滋味,这事包在姐姐我身上。”

香玉山则口风大改道:“难得媚姑这么看得起你们,待我让人开一间贵宾厢房,大家喝酒谈笑,共赏风月。”

寇仲笑嘻嘻道:“这种事何须着急,我忽然又想先赌两手,我最精擅是赌牌九。”

香玉山笑道:“既是如此,更应到贵宾厢房去,媚姑也爱赌牌九,你们肯陪她玩就最好。”

寇仲为之语塞。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对寇仲道:“你想赌钱理该先征求我同意,我对牌九一窍不通,却想在赌场随处逛逛,以增广见闻。”

任媚媚娇躯移前,挽上两人臂弯,向香玉山打个眼色,微笑道:“由我来招呼他们。”

香玉山笑应一声,转身便去。

任媚媚亲热地挽着两人,朝内进的大堂走去,媚笑道:“你们不要听香玉山那家伙说人家的任何闲言闲语。”

寇仲和徐子陵正要说话,朝她望去,见到她走路时胸前双峰随着她的步履,不住跌荡耸动,诱人之极,心儿不由急速跃动,忘了说话。忽然间,他们再不觉得她可怕,尤其是她的体态神情,无不显现出使人心动的美态,不自觉生出纵是为她而死,亦心甘情愿之心。

任媚媚却是心中得意之极。她阅人千万,一眼看穿两人仍是童男之身,对她精擅采补之术的人来说,他们不啻琼浆甘露,可令她的元气大有裨益,故不择手段,务要由香玉山处抢他两人到手。此刻她正利用自己的身体,施展上乘媚术,勾起两人原始的情欲。

徐子陵的定力要比寇仲稍佳,略一迷糊,随即清醒过来,见到寇仲正不知不觉地气促舔唇,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还故意以肩膊挨碰她的酥胸,知道不妙,人急智生道:“老爹来了!”

寇仲大吃一惊,醒悟过来,惶然道:“他在哪里?”

任媚媚亦奇道:“他的老爹不是过世了吗?”

徐子陵暗中松一口气,胡诌道:“是我们惯开的玩笑,意思即是鬼来了,那自然是没人来哩!”

寇仲极力把持,再不敢看她的胸脯。任媚媚为之气结,娇躯一扭,立即使两人感觉到她丰满的肉体,火热地碰触得他们心旌摇荡。不过两人既生出戒心,硬压下涌起的邪念,同时暗暗叫苦,不知如何脱身。若给她这么“肉诱”下去,一个把持不住,可不知会有什么可怕后果,香玉山早先的警告,仍是余音萦耳。

寇仲刚好见到左旁的赌桌只有五个客人,腾空了七、八个位子,灵机一动道:“我们先赌两手吧!”

挣脱任媚媚的纠缠,坐入其中一个空位里。任媚媚毫不介意,笑意盈盈地坐到他左旁去,而徐子陵则坐到寇仲的另一边。这美女坐下,立时把几个客人的目光全吸引到她的胸脯去,任媚媚妙目一扫,五个男人立时色授魂与,有人连口涎都流出来。女荷官是个二十岁许的女子,颇有姿色,但与任媚媚相比,立即黯然失色,再显不出任何光彩。此桌赌的正是牌九,寇仲和徐子陵虽没真的赌过钱,但在市井长大,看人赌得多了,自然熟谙门路。

任媚媚忽地意兴大发,对女荷官道:“让我来推庄!”

女荷官当然知道她是什么人,不迭答应,退往一旁。

任媚媚坐上庄家的位置,娇笑道:“还不下注!”

众人连忙下注,气氛热烈。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叫苦,要他们把辛苦得来的银两拿出来赌,确是心痛兼肉痛。

任媚媚美目来到他们身上,催道:“不是要赌两手吗?快下注呀!”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先要按兵不动,看清楚你这新庄家的手风气数,才好下注嘛?”

任媚媚娇笑不语,以熟练的手法抹起牌来,堆成一叠叠后,再掷骰发牌。

不知她是否蓄意使了什么手法,竟连输三铺,赌客的欢呼和喝彩声,立时把附近几桌的客人吸引了过来,挤满所有座位。

任媚媚向寇仲和徐子陵媚笑道:“姐姐手风不顺,要赢钱快下注。”

后面有人嚷道:“若不下注,就把座位让出来。”

任媚媚瞪那人一眼,喝道:“谁敢叫他们让位,我就把他的手扭断。”

那人显然知道她的厉害,立即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寇仲无奈下,只好把一两银子掏出来下注。任媚媚一阵娇笑,横两人一眼,在数十对目光灼灼注视下,正待抹牌,忽地一声娇柔的“且慢”,起自寇徐两人背后,接着一只纤美无比的玉手,由两人间探出赌桌,把一锭少说也有十两重的黄金,放在寇仲那可怜兮兮的一两纹银旁。

众赌客一阵起哄,这锭黄金至少值数百两银,可是罕有的豪赌和重注。任媚媚双目寒芒电闪,冷冷看着这把好几个人挤得东倒西歪的美女。寇仲和徐子陵愕然转头仰脸望去,一双纤手已分别按着他们肩头,定睛一看下,不禁齐声唤娘,原来竟是“蛇蝎美人”沈落雁。

沈落雁低头对两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早叫你两个小孩子不要随处乱走,看!差点给人骗财骗色。”

任媚媚秀目掠过森寒的杀机,冷然道:“来者何人?”

沈落雁与她对视半晌后,微笑道:“做庄的管得下注的是什么人,三当家既要推庄,该守庄家的规矩,若赌不起的话,干脆认输离场。”

任媚媚见对方明知自己是谁,还摆出强抢硬要的姿态,心中凛然,脸上恢复春意洋溢的狐媚样儿,笑道:“这么一锭黄金,我们彭梁会还可以应付。”

围观的宾客中,有十多个怕事的听到彭梁会之名,吓得立即悄悄离开,连下了的注钱都不敢取回去。赌桌立时疏落起来,还空出两个位子。

寇仲定过神来,拍拍沈落雁按在肩上那充满威胁性的玉手,说道:“美人儿啊!我旁边有位可坐,何必站得那么辛苦呢?”

沈落雁微微一笑,俯头分别在两人脸颊各香一口,竟依言坐到寇仲旁的空椅子去。寇徐见她一副吃定他们的样子,又给她香软柔腻的樱唇和亲热的动作弄得魂为之销,真不知是惊还是喜。任媚媚一声不响,径自抹牌。赌桌旁忽又多了几个人出来,都是赌场方面的人,包括香玉山在内,他旁边还有一个锦袍胖汉,面阔眼细,但眼内的眸珠精光闪闪,使人知他绝不是好惹的人物,而他和香玉山正目光灼灼地打量沈落雁。

沈落雁却像不知道有人注意她的模样,凑到寇仲耳旁道:“这趟人家救回你们一次,你们的什么大恩大德,算扯平了。”

任媚媚把牌叠好,向那锦袍胖汉抛了个媚眼道:“香爷亲自来啦!要不要赌一手。”

那香爷哈哈一笑,在对着沈落雁三人的空位倾金山倒肉柱般坐下来,叹道:“难得三当家肯推庄,瓦岗寨的俏军师沈姑娘又肯陪赌,我香贵怎敢不奉陪?”

任媚媚娇躯一震,望向沈落雁,寒声道:“原来是‘俏军师’沈落雁,难怪口气这么大,不过我任媚媚无论输赢都奉陪。”

沈落雁盈盈浅笑,美目滴溜溜掠过香贵和任媚媚两人,淡然道:“两位太抬举小女子,我沈落雁只是密公的跑腿,有什么大口气小口气的?今天来只是为密公寻回两个走散了的野孩子。请两位多多包涵,免得将来密公攻下彭城,大家见面不好说话。”

剩下的十来人听到瓦岗军之名,哪还敢留下,走得一个不剩,连内进大厅的百多赌客都闻风离开。

却仍有一个人留下来,此人头顶高冠,脸容死板古拙,直勾勾看着对面的任媚媚,冷冷道:“还不掷骰发牌?”

最奇的是以这人比一般人都要高的身形,又是负手傲立,但众人偏要待所有赌客散去,而他又开口说话,始注意到他站在那里。赌桌只剩三组人,就是推庄的任媚媚,寇徐两人和沈落雁,再就是香贵和站在他身后的儿子香玉山及两名得力手下,三组人同时色变望去。

寇仲和徐子陵首先魂飞魄散,失声叫道:“老爹来了!”

来人自是杜伏威,亦只他有这种来而无影的通天手段。

他露出一个出奇温和的笑意,柔声道:“我两个乖儿子真本事,差点连老爹都给你骗倒。现在见到你们还没有到了饿狼的肚皮内去,高兴得连你们的顽皮都要忘掉。”

沈落雁一向对其他义军领袖最有研究,首先认出他是谁,吁出一口凉气道:“江淮杜伏威!”

任媚媚和香贵等同时一震,更弄不清楚杜伏威的老爹和两个小子的关系。

杜伏威仍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寇仲和徐子陵,眼尾都不看沈落雁地应道:“翟让还未给李密害死吗?”

沈落雁娇躯微颤,低声道:“杜总管说笑。”

杜伏威大模大样坐下来,眼睛移到任媚媚脸上,淡淡地说道:“杜某没见‘鬼爪’聂敬已有好几年,他仍是每晚无女不欢吗?”

自知对方是杜伏威,任媚媚立即由老虎变作温驯的小猫,有点尴尬地应道:“大当家仍是那样子。”

寇仲和徐子陵见杜伏威甫一登场,立时压得各方人马服服帖帖,心中既高兴又叫苦,却又全无办法。无论比武斗智,他们都远非这头老狐狸的对手。以前因着种种形势,又兼之杜伏威的轻忽大意,他们方有可乘之机。现在形势大变,杜伏威再不会那么轻易上当。

杜伏威转向香贵道:“听说你乃‘烟杆’陆抗手座下四大高手之一,专责为陆抗手找寻俊男美女,不是看上我两个劣儿吧?”

香贵吓了一跳,忙道:“杜总管误会,令郎们只是本赌场的贵客,大家没有一点关系。”

杜伏威点头道:“那就最好!”

众人都知他心狠手辣,动辄杀人,哪敢发言。当日以云玉真身为一帮之主,又有独孤策为她撑腰,对上杜伏威,亦只有俯首称臣。现在除了李密亲临,其他人连和他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

杜伏威眼睛落回任媚媚俏脸处,柔声道:“还不掷骰!”

任媚媚哪敢说不,将三粒骰子掷到台上。三粒骰子先是飞快急转,逐渐缓下来之时,忽然像给某种力道牵制,蓦地停止,全体一点向上。众人注意到杜伏威左手正按在桌沿处,不用说是他以内劲借桌子传到骰子去,控制骰子的点数,只是这一手,其他人自问办不到。杜伏威露了一手,连正在犹豫是否该出手的沈落雁亦立即打消这念头。她这次来此,不但带了座下十多名高手同来,还包括与她地位相同的祖君彦,非是没有一拼的实力。

杜伏威笑道:“该是杜某取头牌。”

话才完其中一叠牌像是给一只无形之手掇取了般,滑过桌面,移到他身前,同时翻了开来,竟然两只是“天”,另一双是“至尊”,一副通赢的格局。众人看得头皮发麻,不但懔于他出神入化的内功,更对他看穿任媚媚做的手脚而骇然。

寇仲叹道:“可惜老爹你没有下注,若下十多锭黄金,再分几个子儿给孩子,那我们就发达了。”

杜伏威笑道:“我早下注,注码正是你这两个不肖儿,来吧!回家的时间到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请恕孩儿们不孝,既踏出家门,就永不回头,最多用娘教下的自断心脉之法,一死了之,好过再回去给老爹你打打骂骂。”

沈落雁等听他们又爹又娘,弄得一头雾水,却知两人绝不会真是杜伏威的儿子,亦不由佩服他们敢于顶撞杜伏威的勇气。

岂知杜伏威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叹道:“先不说爹不会任你们自断心脉,更不会再相信你们的鬼话。但爹自你们离开后,真的好挂念你们,不但不忍苛责,还准备真个认你们作儿子,好继承我杜家的香火。”

两人哪会相信,但给他看穿把戏,动手不是,溜也不是,一时都不知该做什么好,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一阵娇笑由中间大堂方向传送来道:“杜总管啊!你的顽皮孩子既不听话,不如交给我们管教如何?”

众人大讶,谁人明知是杜伏威,仍然敢在老虎头上钉虱子?

杜伏威头也不回道:“来者何人?先说出身份来历,看看有否资格代管杜某的劣儿?”

一高一矮两名女子在杜伏威背后三丈许处现身出来,其中一人道:“琉球东溟派护法单秀、单玉蝶,见过杜总管。”

杜伏威大讶道:“东溟派一向专事兵器买卖,从不直接介入中原纷争之内,不知所因何事,竟关心起我的两个孩子来。”

寇仲两人你眼望我眼,又喜又担心,喜的当然是终给东溟派的护法仙子找到,惊的却是怕她们敌不过这该算世上最可怕的老爹。两位女子无论脸貌轮廓,皮肤身材,均与一般人心中想象的仙子扯不上任何关系,可是她们虽沾不上美丽的边,却绝不平凡。单秀瘦骨嶙峋,瘦得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却长得有杜伏威那种高度,配上头上斜倾的堕马髻,似有神若无神的眼睛,宽大的长袍,假若在夜深荒郊遇上,不以为她是孤魂野鬼才稀奇。但她却予人一种洁净整齐的感觉,干枯得像能免受任何疫患的伤害。单玉蝶却是只肥胖的蝶儿,矮了单秀整个头,年纪看来比单秀年轻上十多年,脸如满月,一团和气,令人很难想象她是东溟派的领袖级高手。最惹人注目是她们在腰间缠了几转节节相连的软钢索,可是非常难使得好的奇门兵器。东溟派既以打造兵器名震天下,这两条别出心裁的软钢鞭自然非是凡品。厅内诸人还是首次见到两位护法高手,均生出原来是这般模样的奇异感觉。

高枯的单秀淡淡地说道:“他两人于敝派曾有示警之恩,使敝派免去被宇文化及偷袭之祸,如若杜总管肯高抬贵手,敝派必有回报。”

这番话说得非常客气,给足杜伏威面子。

杜伏威想都不想,说道:“恕杜某办不到,两位仙子请回吧!”

任媚媚和香贵等更是大惑不解,要知东溟派执掌天下兵器供应的牛耳,若得她们鼎力支持,对杜伏威的争霸天下实是非常有利。而他竟为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一口回绝东溟护法仙子的提议,自是让他们百思不解。同一时间,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耳内响起东溟夫人的熟悉声音,作出指示。

单秀幽幽叹道:“那我们只好动手见个真章。”

就在这时,杜伏威已首先出手,目标却是寇仲和徐子陵。有了上回的经验后,他怎还会再次疏忽。整张坚硬的长方赌桌沙石般四分五裂,他已往两人欺去。蓦地沈落雁手中射出万道剑芒,朝杜伏威攻去。众人中,只有她清楚寇徐两人的底细。早前她收服不了两人,狠下决心把两人除去,皆因她想剔除“杨公宝藏”这不测的因素。若论形势,义军中现时以瓦岗军最是声威壮大,但若让任何一方得到“杨公宝藏”,这形势说不定会改变过来,所以她宁愿把两人杀死,让秘密石沉大海。这刻有了东溟派这强援,配合祖君彦和其他高手,她还怎肯让杜伏威得到两人。

任媚媚等则往厅外退开去。杜伏威像早料到沈落雁会拦阻般,左袖扬起,扫在沈落雁剑芒的外缘处。“叮!”沈落雁剑芒消去,变回一把长剑,触电般往外疾飘,硬是被杜伏威的袖里乾坤迫退。寇仲和徐子陵则是连人带椅翻倒到地上,朝向门的另一边墙壁滚过去,迅快得连杜伏威都大感意外。单秀和单玉蝶两大东溟派护法仙子飘飞过来,同时往腰间抹去,抖手射出那两条幼若手指,以十八节钢环连成、长达丈许的软钢鞭,往杜伏威后脑和背心点去。杜伏威脑后像长了眼睛般,两袖后扬,拂在鞭端处。“叮叮!”单秀和单玉蝶同时给他以两袖传来的惊人气劲,震得往后倒退。从容自若下,杜伏威把三大高手先后逼退,身法加速,刹那间飞临仍在地上滚动的两名小子上空。眼看寇仲和徐子陵要落入他的魔爪之际,“轰!”地一声巨响,墙壁爆开一个大洞,沙石像有眼睛般只朝杜伏威激射而去。杜伏威首次露出凝重神色,顾不得擒拿两人,两手幻出万千袖影,把沙石迫得反往破洞倒射回去。同时嘬唇发出震彻大厅的厉啸,命令随来的十大近卫高手出手相帮。

“轰!”瓦面竟又爆开了一个大洞,剑芒暴闪,由上方似芒虹般直射往杜伏威的天灵穴。凛冽的剑气,笼罩着杜伏威所有进退之路,声势惊人至极点。以杜伏威之能,亦只有舍下正跳起身来钻洞而去的寇仲和徐子陵,集中全力来应付这可怕的一剑。

“轰!”袖剑相交,发出闷雷般气劲交击的低鸣。一朵白云,凌空横移丈许,再冉冉落到厅内,现出位持剑遥指杜伏威的绝色美女。

她玉脸朱唇,既娇艳又青春焕发。她的秀发乌黑闪亮,把皙白的肤色更是衬托得玉骨冰肌,动人之极。只是在头上扎了个男儿髻,绑上白色英雄巾,可是她的容色姿采,连沈落雁都给比下去。

杜伏威本以为出手的定是东溟夫人,这刻一看下立即呆了起来,愕然道:“姑娘何人?”

打斗声由中堂传来,显是己方的人给截着了。而寇徐早由破洞逃之夭夭,沈落雁和两位护法仙子等则在三丈许外驻足旁观。

那美女淡淡地看杜伏威一眼,旋即秀眉轻蹙,自然地流露出一丝令人不敢冒犯的不悦之色,轻柔地说道:“晚辈单琬晶,领教杜总管的绝艺。”

杜伏威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点头道:“原来是东溟公主,难怪有此身手。”接着定睛望着寇徐逃去的破洞,沉声道:“久闻东溟夫人以‘水云袖法’名扬天下,既已来到,为何不亲自落场让杜某见识一下,否则杜某将全力出手,冒犯令千金。”

只是这几句话,单琬晶已可非常自豪,试问当今江湖上,有哪些人够级数令杜伏威全力出手?

东溟夫人柔和悦耳、低沉而带磁性的声音由破洞传来道:“杜总管生气了。这是何苦来由?我东溟派最重恩怨,有恩必报,有怨必还。与我们结下梁子,于总管大业有害无利。而且总管今晚多番失着,锐气已泄,不若化干戈为玉帛,大家也好和气收场。”

杜伏威心中凛然,事实上他确感窝囊泄气,何况现在他已露出行藏,在这朝廷势力占优的地方,无论如何不宜久留,偏又下不得这口气,沉吟片晌,仰天大笑道:“好!我杜伏威亦是恩怨分明的人,此事必有回报,夫人请了。”

身形一闪,已到了中堂,接着惨叫声连串响起,旋即沉寂下来。

沈落雁色变之时,东溟派三人同时破瓦而去,祖君彦奔了进来,叹道:“给他连杀五个人后逃走了。”

沈落雁早知有此结果,神色如常地低声道:“立即通知密公,若能趁他回江淮时加以截杀,我们至少多了四分之一的天下。”

秀目转往那破洞外星月洒射下的后院,想起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竟勾起淡如薄雾的惆怅。她虽曾狠下心要杀死这两人,但只是为大局着想,其实芳心对他们已生出微妙的好感。两个小子确是非常奇妙的人。

快艇离岸往泊在河心的东溟号驶去。寇仲和徐子陵坐在船头,划船的是东溟派另一护法仙子单青,正含笑打量两人,却没有说话。穿过了岸旁舳舻相接、船舶如织的水域,东溟号的灯光,映射到快艇上。在灯火下,衣袂飘飞的单青虽只有三分姿色,但在这气氛下却多添了神秘的风采。

寇仲卖口乖地赞道:“仙子姐姐,你长得真美!”

单青当然知他在拍马屁,微笑道:“不要贫嘴,夫人最不欢喜满口胡言的孩子,若触怒她,会有你们好受呢。”

徐子陵不悦道:“不要以为救了我们,就可随便怎么待我们都……”

给寇仲一肘撞在臂膀,立时记起李世民的重任,连忙闭口。单青哪想得到内中竟有此转折,把艇泊往东溟号,领两人登船后,立即命令手下升帆预备起航。

寇仲大讶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到哪里去?”

一名英挺的白衣青年,领着两名中年大汉来到三人身旁,向两人行见面体。

单青道:“我们东溟派分男女两系,女以单为姓,男则姓尚,若将来你们归入我派,亦须改以尚姓。”

白衣青年淡淡地说道:“在下尚明。”又介绍那两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分别为尚邦和尚奎泰。

单青淡然道:“我们女系有四大护法仙子,男系则有护派四将,另两位是尚仁和尚万年,目下不在这里。”

寇仲和徐子陵很想问尚明又是什么身份,可是见到尚明冷冷淡淡的样儿,忙把话吞回去。

单青吩咐两人道:“你们最好留在舱房内,宇文阀的高手已闻风东来,形势险恶异常。”

两人想起大仇人宇文化及,吓了一跳,乖乖地随另一名白衣大汉入舱去。

两人随大汉举步入舱,那条熟悉的通道呈现眼前,正希望那大汉领他们到下层去,大汉到了通道尾端的房前,推门请他们进去,说道:“两位公子肚子饿吗?”

给他提醒,两人立即腹如雷鸣,猛力点头。

大汉笑道:“两位公子请休息一下,回头我给你们送两笼包子来。”

徐子陵感激道:“大叔怎么称呼?”

大汉道:“叫我作柳叔便成!”

大汉去后,关上房门,两人到窗旁坐下,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徐子陵低声道:“这个东溟派古里古怪的,男是一种姓,女又一律姓单,显见组织严密,还好像想硬拉我们入伙的样儿,令人难解。”

寇仲低笑道:“理得那么多,只要把账簿盗到手中,再往大河跃进去,便大家各行各路,不过记得不可浸坏账簿,那或者还可用来害宇文化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说得容易,这里随便挑个人出来,都可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寇仲哂道:“现在是叫你去偷而不是去抢去打,怕他什么呢?”

一名小婢端来美点,却不是那回领他们去见东溟夫人的美婢,姿容差了两筹。小婢去后,两人伏案大嚼,吃毕仍是回味无穷,巨舶震动,终于启碇开航。

寇仲探头窗外,见大船转往北上的水道,嚷道:“咦!为甚不是西行而是北上,这么去该很快到微山湖。”

徐子陵把他扯回来道:“不要大叫大嚷好吗?东溟夫人确是了得,竟连老爹都给她架住。”

寇仲坐回靠窗的椅里,啜一口热茶,同意道:“能开船自然代表她老人家安然回来。”见徐子陵皱眉苦思,奇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颓然道:“我们舞刀弄剑时虽似模似样,其实道行仍是很低,记得在赌场的时候,沈婆娘按上我们的肩头,我们两个呆子才知道她来了,真正高手怎会这么窝囊?”

寇仲点头同意道:“我们确是未够道行,更不够江湖……不是江湖,而是欠缺当高手的经验,我们兄弟做高手的时日实在太短,好多时候更忘了自己是高手。”

徐子陵哑然失笑,敲门声响。两人大感尴尬,言犹未已,竟给人到了门外仍不知晓。

寇仲干咳一声道:“请进来!”

门开,如花俏脸先探进来唤了声“公子们好”,才把娇躯移进房内,正是那天领他们往见东溟夫人的美婢。两人起立施礼。

美婢秀眸亮了起来,欣然道:“你们又长高了,比那回神气多哩。”

寇仲心中涌起亲切的感觉,笑嘻嘻道:“是否因为我们穿上较像样的衣服,所以显得高了点;更因身上多了两个子儿,故而人也变得神气。”

美婢掩嘴笑道:“寇公子最爱说笑,徐公子比你正经多了。”

寇仲失笑道:“只是他尚未露出真面目吧!”

徐子陵奇道:“姐姐竟连我们的姓名都知道了?”

美婢似乎觉得自己和他们说了太多话的样子,敛起笑容,轻轻道:“现在朝野给你们闹得天翻地覆,除非是聋子才会不知道你们的身世来头,好了!我要带你们去见夫人。”随之又“噗嗤”一笑道:“千万不要再露出你们贪财贪利的真本性。”

寇仲移到她旁,凑近她俏脸涎着脸道:“姐姐叫什么好听的名字。”

美婢因他的亲近,现出似嗔非嗔的动人表情,低声道:“你对我胡言乱语不要紧,但和夫人说话可不要这么耍泼皮的样子。唉!最让人担心的是小姐,她对你们的印象坏透了。”

徐子陵蹙起剑眉道:“我们又不是有什么事要求她们,为何却要看她们的喜恶做人呢?”

美婢叹道:“我知道你们是真情真性的人,所以告诉你们这番话。很多话我因派规所限,不能随便说出来。只要小心点,一切该可安然度过。”

寇仲奇道:“究竟有什么危险?这回夫人把我们救回来,是否要为她的女儿选婿?”

美婢愕然道:“你想到哪里去?公主的夫婿早有人选哩。”

寇仲笑嘻嘻道:“那定是为姐姐选夫君!”

美婢俏脸飞红,大嗔道:“你再胡言乱语,看我还睬不睬你。”

徐子陵也觉得寇仲过分了点,皱眉道:“寇仲你积点口德好吗?”

寇仲若无其事地耸肩道:“这叫好奇心,姐姐长得这么美,我又未娶妻,问问都不可以吗?”

美婢红透小耳,狠狠横寇仲一眼,旋即垂首道:“我并没有真的怪他,但我已早定有夫君,只是他尚未过门吧!”

两人同时失声道:“尚未过门?”

美婢显然不想在这问题上纠缠,低声道:“来!随我去见夫人。”带头往房门走去。

两人追在她身后,美婢在推门而入前,停步柔声道:“记住了,我叫单如茵。”

两人又来到那天见东溟夫人的大舱房里,美婢如茵着他们面对垂帘坐下,退了出去。

他们你眼看我眼地苦待好半晌,帘内的暗黑处传来东溟夫人的柔和声音道:“又见到两位。”

两人恭敬地说道:“夫人你好!”

东溟夫人沉默片刻,说道:“那天我也看走眼,原来你们的功夫相当不错。”

寇仲扮作谦虚道:“夫人夸奖,我们的功夫连自保都不足,算得什么?”

东溟夫人淡淡地说道:“对着像杜伏威那种高手,有多少人敢言自保。我也是利用种种形势,以有心算无心,侥幸由他手中把你们救回来。但你们却能屡次由他手底下逃生,只是这点,足使你们名动江湖。”

虽闻赞赏之语,两人并不觉得光彩,因为两次逃生,凭的只是狡计和运气,与实际本领扯不上半点关系。

东溟夫人忽然幽幽叹一口气道:“我有一个问题,得要你们坦白回答我。”

两人点头答应。

东溟夫人道:“那晚有人想暗袭我们,为何你们要冒险示警呢?”

徐子陵若无其事地道:“只是看不过眼,耍耍那些坏蛋。早知夫人这么有本领,该任得海沙帮的人栽个大筋斗。”

东溟夫人淡淡地说道:“海沙帮的人凭什么资格来惹我们,但为他们撑腰的却是大有来头,那晚的形势其实对我们非常不利,宇文阀的第三号人物宇文仕及亲率高手,混在海沙帮的人中,若给他们把船弄沉,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我实在感激你们。”

寇仲和徐子陵吃了一惊,想不到那晚竟有宇文阀的高手混在其中。

东溟夫人平和地说道:“以前想不通的问题是既然你两人一心只为求名求利,为何却要开罪宇文阀?不过为今子陵已给了我最真诚的答案,是因看不过眼,我听得心中很是欢喜。”

寇仲老脸一红道:“夫人太抬举我们。其实还有个原因,是我们听蓝仆地那家伙说是奉了宇文化骨之命。而宇文化骨则是我们的大仇人,所以有机会怎可不趁机害害他。”

东溟夫人破天荒失笑道:“蓝仆地、宇文化骨,亏你们想得出来,顺带提醒你们,宇文化骨被罗刹女所伤后,觅地潜修竟年,据闻武功反突飞猛进,直追阀主宇文伤,所以你们若没有把握,千万不要去招惹他。”

两人不置可否,更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皆因自知即使宇文化骨武功依然故我,他们仍是差很远。

东溟夫人续道:“我很欢喜你们的居功不骄和坦白,当日你们在余杭城的码头被人追杀,我已看出你们根基佳绝,世所罕见。除了李家一人外,再无能与比较之辈,因而动了爱才之心,让你们上船相见。”

寇仲苦笑道:“最后却给夫人赶跑。”

东溟夫人道:“要赶你们走的不是我,而是小女琬晶,她最恨贪财好名的世俗之徒,现在我在派内的职务正逐渐由她接管,我只是负上指导之责,所以事事由她作出决定。”

两人心中恍然,终于明白为何如茵说东溟公主对他们印象很坏。

东溟夫人道:“我这女儿生性执着,认定的事很难改变过来,但出奇地这回却是她找到你们,且下令出手援助你们。”

她不明白,两人自然更不明白,只有聆听的分。

东溟夫人话题一转道:“无论是杜伏威、李密,又或宇文化及,甚至所有知道你们行踪的帮会,都不肯对你们罢休,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两人茫然摇头,表示不知道。

东溟夫人的声音注入少许感情,柔声道:“在我们尚未知你们牵涉入《长生诀》和‘杨公宝藏’的争端之前,我们确有意把你们吸纳入派内,以加强我们的男系,但现在我却改变主意。不要以为我们是怕给卷入此事内,而是怕浪费你们这等人材。不知是否出于天意,你们的苦难,正是你们历练的好机会。只不过年许时间,现在的你们已是脱胎换骨的两个人。最奇怪是能神气内敛,那是真正的高手方能达到的境界。偏是你们内功不高,却已可办到,再有一点时日,你们的成就确是无可限量。”

两人吓了一跳,暗忖若不能留下来,岂非没有机会去施偷鸡摸狗的技俩吗?

东溟夫人续道:“明天正午时分,我们将抵达微山湖,待我办妥一些事,会再沿运河北上,到达巨野泽,由于该水泽烟波百里,我们可轻易摆脱敌人的追踪,再安排你们溜到岸上去,之后便要看你们的造化。”

两人放下心来,有这么十天八天,大可完成李世民交托的重任。

徐子陵缓缓由深沉的睡眠中渐渐地苏醒过来。似若在一个最深黑安静的渊底,逐渐冒上水面,接触到水面的刹那,恢复对外面世界的知觉。每晚的安眠,是他修炼《长生诀》的好时光。

“砰!”睡在旁边的寇仲一脚踹在他的腿侧,对此徐子陵早习以为常。当寇仲的脚踢上他,一股真气立时传入他经脉内去,而他亦自然而然地反输给他一道真气。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寇仲睡眠时总是动个不停,而自己却是静若深海。阳光由窗外透入,洒在窗旁的小幅空间处,一切是那么宁恬美好。徐子陵心灵一片宁洽,像一泓清潭,反映着眼前的事物。他仰望方形的帐顶。睡帐那由丝线织成的网孔,充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理,丰富多姿,看似相同的小方孔其实每个孔间都有微妙的差异,光暗大小均有不同。而它们却连成一片不能分割的整体,既是独立亦是互相影响着。

他从未想过睡帐也可以那么耐看。“嗡嗡”之声在帐顶响起。一只蚊子想闯入帐来,却给帐网拒之于网外。蚊子尝试几趟后,飞往一角去。它立时惹起一条伏在房顶天花上的壁虎的注意,迅速横移数寸,又再俯伏不动。壁虎的动作既稳重又灵活,动中含静,静中含动。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隐隐捕捉到动静间的真义。

在这无比丰饶动人的一刻,轻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房门前略停一停,接着房门被推开。寇仲立生感应,睁眼坐起来。两人定睛一看,来的原来是个高大壮健的婢女。她长得已颇为丑陋,但最令人难过的是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冰冷木然,像世上所有人都欠了点她什么似的。甫进门目光掠过帐内的他们,再没有看他们的兴趣。把一盆水和梳洗用的毛巾梳子等物放在窗旁的小几上,毫不客气地粗声喝道:“快起来!明帅在等你们吃早膳。”

两人交换个眼色,都不知“明帅”是何方神圣。

寇仲钻出帐外去,来到丑婢前恭敬一揖道:“这位姐姐怎样称呼?”

丑婢不屑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姐姐,你们更不用理我叫什么。”

徐子陵拨帐坐在床沿,正俯头找寻靴子,闻言道:“若我们做错什么事,姐姐尽管骂我们,好使我们改正过来。”

丑婢想不到两人被她这么薄待,仍是谦虚有礼,呆了一呆,才往房门走去,说道:“我在外面等你们。”语气温和了少许。

两人匆匆穿衣洗面,出房时丑婢已一面不耐烦道:“快随我来!”

寇仲笑嘻嘻追在她旁,特别恭敬道:“敢问姐姐,明帅是谁?”

丑婢领他们往长廊内端通往上层的楼梯走去,似乎不会回答,忽又冷冷道:“你不是见过他吗?”

寇仲和追在后面的徐子陵醒悟过来,知她口中的明帅是尚明,既有“将”自该有“帅”,看来年轻英俊的尚明在东溟派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低。登上上层,原来是广阔若大厅的舱堂,尚明、尚邦、尚奎泰三人正围坐在摆满早点的圆桌前低声说话。

见两人到来,尚明并没有特别站起来欢迎那类动作,淡淡笑道:“两位小兄弟请坐。”

两人坐下后,丑婢离厅去。舱厅两边排列了十多个大窗,垂下帘子,却不影响视线,两岸青山绿野的景色,尽收眼帘。

尚邦道:“两位昨夜睡得好吗?”

两人嘴内早塞满食物,闻言只能点头。

尚奎泰道:“还有两个许时辰到微山湖,到那里后,再不怕被人追踪。”

尚明道:“你们所用的兵器是哪处买到的,质料和手工相当不错。”

寇仲当然不会说出真相,随口编道:“是沈落雁那婆娘给我们的。”

尚明哪能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失笑道:“江湖上敢称她为婆娘的没有多少个人,你们都算够本事,给这么多江湖上谈虎色变的人物追捕,仍可屡屡逃生,逃亡千里,成为江湖上的美谈。”

徐子陵好奇问道:“琉球是什么地方?”

尚明傲然道:“那是天下间最美丽神秘、虚悬于汪洋中的一个大岛,气候宜人,大半仍是未经开垦的沃野,奇禽异兽随处可见。”

两人听得悠然神往。

尚奎泰道:“你们的武功是否传自罗刹女?”

寇仲点头道:“正是如此!”

尚邦正容道:“若是如此,可推见高丽的‘奕剑大师’傅采林果然有鬼神莫测之机。”

尚明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子,傅采林既能与‘武尊’毕玄和‘散真人’宁道奇并称当世,垂名数十年不衰,自有惊天动地的绝艺。只看他派了个徒弟出来,闹得中原武林天翻地覆,宇文化及也要负伤而回,可知他确有真材实料。”

两人想起傅君婥,立时吃不下咽。此时那丑婢又来了,尚明等三人无不露出厌恶神色。

丑婢略一施礼,粗声粗气道:“公主要见徐子陵。”

寇仲奇道:“那我呢?”

丑婢冷然摇头,却没说话。尚明等亦露出讶异神色,特别是尚明,神情颇不自然。

丑婢催道:“还不快随我来。”

徐子陵无奈耸肩去了。

徐子陵终于踏足甲板下的一层舱房,表面看来差异不大,也是一道长廊,两旁排开十多道门户,装饰却考究多了,由廊顶垂下十多盏精美的宫灯,映照出廊壁的暗雕花纹,地上更是绣有几何纹样的素绿地毡,像茵茵的草地,却是静悄无人。

丑婢默然领路,到达尽端的门户,转头道:“你站在这里等候,公主要见你时自会唤你。”言罢走了。

徐子陵暗忖东溟公主的架子真大,若没空的话,大可迟一些召他见面,到这刻他仍不明白东溟公主为何要单独召见自己。不过他的脑筋很快转到账簿上,若真有这本账簿,究竟会藏在哪一间房内?这些房门和舱壁非常坚固,不容易破开。

胡思乱想间,耳鼓响起一个娇甜但冰冷的声音道:“进来!”

徐子陵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推门而入,立时眼前一亮,原来房间非常宽大,光线充足,四周全是书柜书架,靠窗处还摆了一张大桌子。一位妙龄绛衣女郎,背着他坐在桌前,似在埋首工作。她乌黑闪亮的秀发垂至背上,予人一种轻柔纤弱的动人感觉。

徐子陵躬身施礼道:“徐子陵拜见公主!”

女子别过头来,冷冷瞅他一眼,又回头埋首在一份卷宗上继续书写。徐子陵却是虎躯剧震,那不单因她美得令他动魄惊心,更因她使他涌起熟悉的感觉,似乎在不久前曾见过她一面。她刚才瞅自己那一眼,流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更使徐子陵大感不是味儿。他待在她背后,说话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之极。

东溟公主的声音传来道:“为何前倨后恭,只从这点,可知你只是卑鄙之徒。”

徐子陵奇道:“我真的曾见过公主?”

东溟公主单琬晶倏地立起,转过身来,美秀的眼睛射出深刻的恨意,狠狠盯着他道:“你不是叫张三或李四吗?为何这么快忘了?”

徐子陵一震道:“我的娘,原来是你!”

昨天两人刚抵彭城,到馆子进膳,遇上个女扮男装的人,他们还以为她是沈落雁派来诓他们的敌人,对她毫不客气。怎知竟就是眼前的东溟公主。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那对长腿上,勾起回忆。单琬晶怒道:“你看什么?”

徐子陵张口结舌嗫嚅道:“我……我们那天还以为……”

单琬晶恢复平静,淡淡地说道:“不用解释,纵解释我也不会听,我这回唤你来此,是要当面告诉你,你虽曾帮了我派一个大忙,但我们亦由杜伏威手上救了你两个小子出来,两下相抵,算扯平了。”

徐子陵见她当足自己是仇人,又不肯听解释,颇为蛮不讲理。但偏是对着她如诗如画、秀气逼人的玉容却生不起气来,惟有潇洒地摆摆手作个无可无不可之状道:“扯平最好,大家各走各路,以后恩清义绝,两不相干,哈!”最后的“哈”地一声,是因想起这两句话乃寇仲的口头禅。

单琬晶却是玉面生寒,生气道:“恩已算过,现在该是算怨的时候。”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要算什么怨呢?”

单琬晶深吸一口气道:“我真不明白为何娘这么看得起你这两个满身俗气的小子?我第一眼见你已看不顺眼。”

徐子陵苦笑道:“若以雅俗作标准,我们确没资格入公主的雅眼,不过公主若以雅俗定恩怨,恐怕街上走的大部分人,都和公主有怨。”

单琬晶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眼前轩昂的年轻小子特别可恨,怒道:“不要胡扯,我指的是你那天对我说的侮辱言词,人家一片好心客气来和你们打招呼,你竟然这么没有礼貌。”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易解决了,那天只是一场误会,我们以为……”

眼光巡到桌面,立即一震住口。我的天!那不就是要偷的账簿吗?

东溟公主却以为他理屈词穷,难以为继,脸寒如水道:“没话说了吧!现在我打你一掌,取的是你胸口的位置,若你避不了,就要赔上一命。”

徐子陵清醒过来,骇然道:“我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公主莫要动粗。”

单琬晶平静下来,淡淡地说道:“我要动手了。”

徐子陵吓得退后两步,摇手道:“有事可慢慢商量,啊!”

单琬晶倏地欺身过来,举起右掌,轻飘无定地往他胸口按去。徐子陵无暇多想,凝神看她的掌势,看来飘柔无力、不带丝毫风声劲气,只像她想摸自己一把的玉掌,实循着某一微妙的轨迹朝自己拍来,更不住变化继生,让人难以捉摸。奇怪的是自己似能清楚把握她的变化,甚至可先一步掌握她的心意。亦知道若让她击中胸口,说不定真要一命呜呼,完蛋大吉。际此生死关头,哪敢怠慢,大刀离鞘而出,闪电往她玉掌劈去。

单琬晶冷笑一声,欺身而上,左手扬起,手背横扫刀锋,竟是近身肉搏的狠辣招数。岂知徐子陵刀招突变,硬把刀后抽,切往她仍不改攻来的右掌腕口处。

单琬晶想不到他能把刀子使得这么灵活,假若要躲避,自是易如反掌,却应了一招之数,那时怎能下台,猛咬银牙,左手变化,往刀锋抓去,同时侧身撞入徐子陵怀里,右手幻出千万掌影,使出真实本领。

早先她虽说得恶兮兮的,其实只是想打得他跌个四脚朝天,好出了心中一口恶气,此刻全力出手,再难以收发自如。徐子陵想起今早起床时看到的壁虎,自然而然横移开去,不但让单琬晶的左手抓空,还回刀削往她化成漫天掌影的一掌。单琬晶哪想得到他的反应如斯高明灵动,再难留有余力,使出精妙绝伦的手法,先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刀锋上,如影附形地随他移动,掌背拂上徐子陵胸口。徐子陵惨叫一声,往后抛飞,撞开房门,跌往长廊去,同时凌空喷出一口鲜血,重重掉在门外的地毡上。

单琬晶大吃一惊,待要追去看个究竟,东溟夫人的声音已传来道:“什么事?”

单琬晶停下来,冷然道:“这人得罪女儿,死了是活该。”

东溟夫人出现门前,一身湖水绿的华服,高髻云鬓,身段体态高雅优美,脸上却覆着一层轻纱,像迷雾般把她的样貌隐藏起来。走廊另一端传来人声,显是这番动手已惊动其他人。东溟夫人看了单琬晶好一会,再低头细看徐子陵。

徐子陵一阵气闷,醒转过来。

刚才给她一掌拍实,确是全身经脉欲裂,痛得一佛出世、二佛登天,但喷出那口血,脚心气畅,痛楚大减,连忙爬起来,揉着胸口苦笑道:“我没有事,公主确是厉害。”

竟笑着踉跄去了,心中想到的只是她书桌上那本诱人的账簿。本来他对要偷账簿一事颇不好意思,现在当然没有这重心理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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