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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赶赴偃师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4796 2024-03-05 11:28:41

眼看来人快要破门入屋,寇仲和跋锋寒已作好应变准备。蓦地一阵蹄声从南面入口方向传来,以杜干木为首那批人立时停止搜索,全神戒备。

寇仲皱眉道:“小陵似在后面和一个女子说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跋锋寒回头瞥了敞开的后门和空广的天井一眼,好整以暇道:“只要不是婠妖女又或祝玉妍,我们便不须为他担心吧!”

南面蹄声忽盛,该是奔上刚才他们来此途经的山丘顶处,没有山峦阻隔,所以声音清楚多了,可听出后来这批人足有五十至六十骑之多。

寇仲道:“来的说不定是寻找我们的敌人,最好和杜干木等一言不合先打一场,我们可坐收渔人之利。”

跋锋寒从他的角度瞧出去,先一步比寇仲瞧到飞驰而至的来人,微笑道:“你的愿望该可实现哩!因为来的是瓦岗军。”

此时来人已进入寇仲的视线,风姿姣秀的沈落雁映进他眼帘来。

董淑妮娇媚地横了徐子陵一眼,有点羞涩地道:“你知人家是谁!你却尚未说出自己的名字呢?”

徐子陵此时刚听到村南外传过来的蹄声,见她仍是一副娇痴的可人神态,像完全不把外面的情况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答道:“我叫徐子陵?”

董淑妮美目亮了起来,喜滋滋道:“我听很多人提过你们,说你和寇仲是年轻一辈中最有潜质的其中两个人,那在外面的当然有个是寇仲了。幸好我躲到这里来,你们定要负起保护人家的责任啊!”

徐子陵啼笑皆非,不过纵使她不是王世充的甥女,他亦不能拒绝加以援手。问道:“你若想我们保护你,首先要告诉我们究竟是谁要伤害你?而你又为何一个人逃到这里来?”

董淑妮苦恼地蹙起黛眉,叹道:“他们是越王的人,越王要杀我大舅舅,给奴家知道了,越王派人来追杀我,淑妮于是坐船逃走,岂知给追兵赶上。幸好奴家的轻功不错,于是溜到了这里来,又幸好遇上你们。”

徐子陵愕然道:“越王为何要杀你大舅舅?他不是个只有十多岁的小孩子吗?”

董淑妮耸肩道:“功高震主兼奸人唆使,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子的嘛。奴家现在要赶到偃师去见大舅舅,你们肯送奴家去吗?另外那个不像汉人的好看男子又是谁呢?”

沈落雁和另一大汉飞身下马,只从那大汉手持的双尖矛,便知他是与裴仁基并称两大虎将的另一虎将王伯当。

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辱,右手探往背后,握紧刀柄。

跋锋寒伸手轻按他肩头,着他不要轻举妄动,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头,先听听他们有什么话说。”

杜干木迎上两人,道:“我们已依从沈军师的指示,从大河那边搜过来,仍发现不到她的踪影。”

寇仲留心打量王伯当。他把双尖矛漫不经意地扛在肩上,不论飞身下马的动作,又或举手投足,都显出豪放不羁的神态,似从不把别人对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当寇仲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却似生出感应,别头朝他们的方向瞧来,幸好两人机灵,先一步避往窗侧处。

沈落雁娇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杜将军请放心,我们在周围五十里内布下天罗地网,任她轻功如何高明,也是插翼难飞。但要注意会有高手为她护驾,否则我的鸟儿不会伤了左翼。”

寇仲和跋锋寒对视一笑,一齐想到幸好怪鸟不懂人言,否则会泄出秘密。

王伯当有点不满地道:“这么机密的事,为何会让那个只懂迷惑男人的董淑妮知悉呢?”

跋锋寒和寇仲的目光不约而同瞟往后门天井的方向,心想怎会这么巧?

杜干木苦恼地道:“正是朝中有人迷恋她的美色,想借此讨她欢心,致泄了机密,幸好被我们及时发觉,现在只要把她抓起来,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跋锋寒和寇仲听到这里,已是智珠在握,猜了个大概出来。

由于宇文化及率大军北归,越王侗乃与李密结成联盟,共抗大敌。李密还受越王侗封为魏国公。等到李密惨胜宇文化及,王世充见有机可乘,遂率精兵到偃师,想趁机攻打李密。岂知越王那阵营的人畏惧王世充远多于畏惧李密,故暗中勾结李密,阴谋对付王世充。哪料事机不密,给董淑妮知道了,欲往偃师通知王世充,却被追兵伏击,连番追杀下只剩她一人凭着超卓的轻功逃抵此处。

寇仲这时哪还有兴趣听下去,与跋锋寒商议两句后,往后门掠去。

“咿呀!”

两扇门张了开来,跋锋寒大步踏出,伸了个懒腰,目光扫过正愕然瞧着他的沈落雁、王伯当、杜干木和双方以百计的手下,哈哈笑道:“如此机密之事,各位竟在光天化日下当街谈论,实是儿戏之极,可笑啊可笑!”

杜干木色变道:“跋锋寒!”

王伯当仰天长笑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我们正奉命拿你,另两个小子在哪里?”

沈落雁却露出疑惑之色,打出手势,身旁立时拥出十多人来,扇形散开把卓立屋前的跋锋寒围着。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我既敢站出来,自然有应付你们的把握。”

沈落雁左侧一个相貌特别凶悍的大汉倏地扑出,大刀往跋锋寒照头劈去。

跋锋寒傲然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斩玄剑来到左手上,头也不回地听风辨位,挑中敌刀,那人被震得手臂发麻,骇然疾退,跋锋寒剑芒暴涨。凶悍大汉如被雷击,胸口溅血,抛跌地上。包括王伯当在内,众人无不色变。

事实上连跋锋寒都想不到自己的剑气变得如此厉害。那人已倒退出一丈开外,仍被剑气破胸而亡,是他以前难以办到的事。经过了山中苦修十天和连番血战,在不知不觉里,他的武功修为有了梦寐以求的突破。在这刹那,他脑海中浮现出与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肝胆相照的交往过程,心中一阵温暖舒畅。在他这个对人际关系异常冷淡的人来说,此乃非常罕有的情绪。

“锵!”跋锋寒还剑鞘内,冷然道:“我跋锋寒身经大小千百战,却从未有人能取我之命,且看你们能否捡得例外甜头。”

王伯当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双尖矛弹上半空,洒出一片芒光,旋即收归胸前,遥指跋锋寒。其他人纷纷跃上瓦背,更有人破窗进入跋锋寒背后的屋内,形成一重又一重的包围网。

沈落雁踏前一步,娇叱道:“寇仲和徐子陵究竟到哪里去了。”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负责杀人,他们负责放火,这样说沈军师清楚了吧?”

沈落雁失声道:“不好!”

跋锋寒大笑道:“太迟了!”

拔剑出鞘,一式横扫千军,谁不惧他能杀人于寻丈之外的能耐,只觉无影无形的剑气逼人而来,无不吓得跄踉跌退。

此时,村后密林多处起火,浓烟冲天而起。

跋锋寒人剑合一,拔身而起,避过王伯当的双尖矛和杜干木的两柄刀,登上瓦顶。又在给人截上时腾身而起,朝浓烟密布的村后密林投去,转瞬不见。

寇仲蹲了下来,呻吟道:“我的天,终于到了,娘!这就是大河!”

滚滚黄河水,在矮崖下奔流而过。

这段河道特别狭窄,但亦阔逾二十丈,河水冲上两岸的岩石,浪翻水激,河水瞬息万变,惊涛裂岸,汹涌澎湃,极为壮观。对岸是延绵不尽的原始森林,怪石峥嵘。

徐子陵亦心神激荡,移到岸沿处,凝视着河水冲上岸岩,再奔腾回荡而激起的一个接一个怒号狂驰的急转旋涡。

跋锋寒来到徐子陵旁,赞叹道:“我第一次见到大河,是在陇西的黄河河段,其奔腾澎湃之势,有如自天上滚流而来,令我连呼吸都停顿了。”

一直以来无论在哪里,董淑妮都是周围所有人的注意中心,即使王室贵冑,又或巨宦公子,都对她奉承备至。惟有眼前救她出险境的三个人,却似不把她放在眼里似的。像现在对着大河的惊喜,便远胜见她时的惊异神态。心中既泛起新鲜奇异的感觉,亦有点怨愤不平,微嗔道:“追兵快来了!你们还在谈风说月的!”

寇仲肃容凑下嘴巴,亲吻着大河岸旁的土地,跋锋寒回头微笑道:“小姐放心,太阳沉下西山后,我们便动程往偃师去,大家趁这机会休息一下,顺便欣赏大河落日的美景。”

董淑妮感到他无论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都有种令人甘于顺从的慑人魅力,竟不敢再吵下去,气鼓鼓走到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眼睛却瞪着徐子陵。

对这潇洒飘逸,又卓尔不凡的年轻男子,她分外有好感。徐子陵却像一点都没留心到她的行止,只顾与跋锋寒谈对大河的感触。

寇仲终长身而起,来到她旁边另一块石头坐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柔声道:“肚子饿吗?”

董淑妮喜道:“终于有人来理淑妮了!我不是饿,而是饿得要命,有什么可以吃的?”

寇仲看得眼前一亮,只觉此女既有种天真烂漫的动人神态,但一颦一笑,又有种妖媚入骨的风姿。欣然道:“老跋还有几片风干的兔肉,是我亲手调味的,非常好吃,你要不要试试看?”

董淑妮却一迳摇头。

寇仲奇道:“你不是饿得要命吗?”

董淑妮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我不吃他的东西,他对人家很凶哩!”

寇仲听得连耳朵都酥软了,失笑叫道:“老跋!你在什么地方开罪了人家董大小姐,累得她情愿饿着肚子也不吃你的东西?”

跋锋寒哈哈一笑,走了过来,奉上以叶子包着的干兔肉,洒然笑道:“董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请赏脸!”

董淑妮显是大为受用,抿嘴低笑,俏脸微红,神态引人之极。接着迅快地取起一片风干兔肉,撕着来吃道:“算你识相!这还差不多。”

跋锋寒摇头失笑,拍拍寇仲肩头,把肉干塞到他手上去,径自返回徐子陵身旁去了。

寇仲见跋锋寒出奇地这么给自己面子,更知他是想到董淑妮对自己的重要性,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亦对他好感大增。

跋锋寒的性子根本并非如此的。

董淑妮吃得很快,取过第二片肉干,笑语道:“你的手艺相当不错。”

此时跋锋寒走了过来,向他打个眼色,道:“我和子陵到高处看看,仲少你陪大小姐在这里好好歇息,待会还要赶路。”

寇仲会意,两人去后,转入正题道:“究竟是谁想害你大舅舅呢?是否越王和元文都?”

董淑妮津津有味地吃完第二片肉干后,蹙起秀眉,道:“他们凭什么来对付我大舅舅,当然是另有大后台在背后撑他们的腰哩!”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说李密吧!”

董淑妮皱皱可爱的小鼻子道:“你猜错了!但究竟是谁我只会告诉大舅舅,大舅舅常教我要分清楚哪些事可以对人说,哪些事是不可对人说的。咦!太阳下山了。”

寇仲为之气结,又暗忖若我被你这么一个女娃儿难倒,还怎么去与群雄争天下?

搜索枯肠下,蓦地脑际灵光一闪,笑道:“你不说我也知是谁,定是独孤家的人,对吧!”

董淑妮不能相信地瞪大美目,单是表情已清楚告诉寇仲他猜中了,她有点不依地嗔道:“你这人倒有点道行,难怪大舅舅那么注意你们的事,独孤家的人我没有一个喜欢的。”顿了顿又道:“尤其那个独孤峰,每次见到人家从头看到脚,好像想用眼睛把人家的衣服脱掉似的,可厌之极。”

这种话从这样一个绝色娇娆的女子口中说出来,寇仲也不由听得心中一荡,但为了正事,绮念瞬即消去。问道:“洛阳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已落进独孤家的手中?”

董淑妮不屑道:“哪轮得到他们,守城的郎奉叔叔和宋蒙秋叔叔是大舅舅的心腹,只有皇宫的禁卫由独孤峰统辖,兵力不过五千,若非用阴谋手段,哪是大舅舅的对手。”

寇仲心想原来如此,换了自己是越王侗,也要定计杀王世充了。

董淑妮忽然道:“和你说话很有趣!你这人很聪明,长得又好看。”

寇仲啼笑皆非道:“你才是人间绝色,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究竟你大舅舅将你许配了人家没有呢?”

董淑妮道:“人家今年才十七岁嘛,不想那么快嫁人。你想不想娶我呢?”

寇仲愕然道:“你不但长得美,还非常特别,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漂亮的女孩子问我这问题。”

董叔妮微嗔道:“说说不可以吗?又不是当真的。你们汉人的头脑真拘谨。”

寇仲呆了一呆,抓头道:“难道你不是汉人吗?”

董淑妮没好气道:“谁告诉你我是汉人呢?人人都知大舅舅不是汉人,就只你不知道。”

寇仲细看她的如花玉容,试探道:“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董淑妮得意道:“你这么聪明,快猜猜看!”

寇仲无言以对时,徐子陵和跋锋寒一阵风般赶回来,叫道:“快走!”

四人躲在一处山头,远处四面八方均见簇簇火把长龙的移动,而他们显已陷身重围之中。

寇仲指着左方五里许处,各以一枝长达数丈的旗竿,高高挂起红、白、黄的三个大灯笼,狠狠道:“小陵,都是你的沈情人不好,若不是由她以灯笼指挥手下行动,我们怎会落到现今这个处境呢?”

在徐子陵背后的董淑妮推了他一把,酸溜溜地道:“沈落雁是你的老相好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休要听仲少胡说,我和她没有半丝瓜葛。”

董淑妮雀跃道:“真好!”

三人见她神态率直,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下仍似在争风吃醋,均摇头苦笑。

跋锋寒冷哼道:“若我猜得不错,李密和长白双凶都来了。否则士气不会如此高昂。”

寇仲和徐子陵吃了一惊。论武功,在群雄中李密怎都可以列入前三名,而长白双凶则仅次于王薄。只是这三个人,已使他们穷于应付,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何况他们还要保护这个娇娇女。

跋锋寒续道:“若非有符真这种擅长追踪的名家在主持大局,我们该不会陷进这种局面。”

寇仲点头道:“我们已用了种种方法,仍甩不掉他们,反被他们布下的伏兵逼得进退不得,现在他们应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正逐渐收紧包围网,确是高明之极。”

徐子陵指着东南方道:“偃师是否在那个方向?”

跋锋寒道:“正是那里,不出三十里路。”

董淑妮此时也知事态严重,低声道:“我们冲过去成吗?”

寇仲道:“那是下下之策,敌人已清楚我们的实力,没有把握不会蠢得来招惹我们。只消数数火把光,便知对方至少有两千至三千人,我们能杀多少个呢?”

董淑妮下意识地挤进寇仲和徐子陵间,道:“怎么办好呢?快想办法吧!”

跋锋寒冷然道:“我们不是在想办法吗?心慌意乱只会坏事。”

董淑妮给他神光闪闪的锐目瞅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蝉。

徐子陵道:“有什么方法可惹起偃师方面的注意,使他们派人来援?照理王世充该派人在城外山头放哨,侦察周围情况的。”

董淑妮听得精神大振,低声却兴奋地道:“淑妮背上有两个特制的烟花讯号炮,只要给我大舅舅的人见到,便知是自己人遇事,成了吗?”

寇仲苦笑道:“问题在我们能否挨到援兵到来的时刻?”

董淑妮颓然无语。因为若发出讯号炮,等于暴露了藏身位置,李密一方必全力来攻。而当哨兵看到讯号,通过烽火之类的手法通知偃师,假设王世充又能当机立断,立即调兵遣将来援,至少也要一、两个时辰的光景,那时他们早完蛋大吉。

徐子陵四人一边说,一边留意四下的情况,此时见到一条火把长龙直往他们藏身处移过来,连忙又再逃走。

跋锋寒领着他们摸黑奔下山丘,逃进山脚的树林区,寻得一道小河,忙涉水而行,走了近两里路后,地势往上倾斜,源头处原来是一座山上的小瀑布,泉水从石隙飞出,注成一池清潭。此时月儿升上中天,映得潭水波光闪闪,景色极美,可惜四人无心欣赏。

董淑妮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离偃师愈来愈远了。”没精打采地在潭旁坐下,露出一个心力交瘁,惹人爱怜的表情。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敌人的计策,逼得我们不断南逃,好从容收拾我们。”

跋锋寒忽地凑近董淑妮,问道:“董小姐用的是什么香料?”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震,目光灼灼地朝董淑妮望过来。

董淑妮不悦道:“哪有这样问人家的。”

寇仲恍然道:“这正是杜干木可轻易直追到荒村的原因,皆因他熟悉大小姐所用的香料。而现在亦因此而使我们无法甩掉敌人的追踪。”

徐子陵道:“不知是否我们嗅惯了,反而觉不到什么。”

跋锋寒微笑道:“清潭明月,董小姐何不在此作美人出浴,而我们则为你把风,保证不会有人窥看。”

董淑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伸手便去解襟头的扣子,欣然道:“看又如何呢?只要不动手人家便不怕。恐怕要洗濯衣服才行,我的衣服全用香料薰过的。”

即使于此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而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亦非好色之徒,但如此香艳诱人的话出自这绝色少女的檀口,三人也不由怦然心动。

徐子陵忽然探手按着董淑妮的玉手,阻止她宽衣的动作,道:“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跋锋寒和寇仲不解地瞧着徐子陵。

徐子陵沉吟道:“仲少!你是否记得在襄阳城外,我们为那小公子疗毒之时,我曾把毒素吸到掌内吗?”

寇仲一呆道:“香气不同毒素,它是没有实质的气味。”

董淑妮亦睁大秀目瞧着他,徐子陵按在她纤手的掌心灼热柔软,使身疲力累的她直舒服至心底里。赧然道:“若你的手掌真能吸取人家的香气,人家岂非要给你按遍身体的每寸地方吗?”

三人均心跳加速,此美女说起这些诱人的话时仍是一派天真模样,毫无机心,却比任何淫娃荡妇蓄意挑逗的言词更引人入胜。

徐子陵下意识地收回抓着她玉手的右手,道:“在一般情况下,我确没有这种吸聚香气的本领。但现在只要淑妮整个人浸进潭水去,待全身湿透,仲少再运功助淑妮把水份蒸发,香气不是亦可随水气蒸发吗?那时我就有把握吸取带着香味的水气,然后再把香气散播,引敌人循错误的路线追去。”

跋锋寒拍腿叫绝道:“此计确是妙想天开,保证可令敌人中计。”

董淑妮凑过去亲了徐子陵的脸,喜滋滋道:“你这人聪明绝顶,人家欢喜被你唤作淑妮啊!以后你们这样唤人家好吗?”

跋锋寒和寇仲对她大胆的作风早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异,反是徐子陵大感尴尬,俊脸红了起来。

董淑妮娇笑道:“陵少比女儿家还要脸嫩,淑妮要下水了!”

“扑通”一声,她像一条美人鱼般潜入水里,再在清潭另一边爬上岸。

三人一看下,心叫乖乖不得了。在月色斜照下,浑身湿透的董淑妮被半透明的湿衣紧贴身上,里面的亵衣短裤赫然可见,尽显玲珑浮凸的曼妙曲线。

跋锋寒苦笑道:“你们去作法吧!但切勿监守自盗,我负责把风好了。”

四人离开水潭,登上小山顶处,最近的火龙逼至里许开外。

跋锋寒道:“我和子陵去后,你们须躲在潭水里,如此必可避过敌人耳目,万无一失。”

董淑妮愕然道:“人家不懂得在水内换气哟!”

寇仲微笑道:“这个由我教你。”接着对两人正容道:“你们得小心,千万要活着再相见。”

跋锋寒哂道:“放心吧!我们岂是那么易被杀死的人。”向董淑妮要过那两枝烟花炮,与徐子陵联袂去了。

寇仲忙领着董淑妮,重返清潭。

“砰!”

讯号炮直冲二十多丈的天际,爆出十多朵血红的光芒,璀璨夺目。寇仲和董淑妮置身潭沿的浅水处,一起仰首瞧着不远处空际的人造奇景。

董淑妮靠贴着他道:“你们为什么肯如此冒生命之险来帮助奴家呢?”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们都喜欢和爱惜你嘛!”

董淑妮摇头道:“不!我看你们是真正的英雄好汉。男人我见得多哩!个个见到我时总是色迷迷的样子。有些人扮作道貌岸然,骨子里仍是那副德性。我最爱作弄他们。你们却是不同的,不像一些人平时扮英雄、充好汉,遇上事时则变成怕事的胆小鬼。”

寇仲嘻嘻笑道:“你再这么挨挨碰碰的,说不定我也会变成色鬼。”

董淑妮凑过去亲他脸颊,低笑道:“淑妮不怕你,因为奴家喜欢你呢。”

寇仲迎上她像喷着情焰的眼睛,讶道:“小丫头你不是动了春心吧!告诉我!你究竟喜欢谁?刚才你也这么对小陵说的。”

董淑妮侧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现在人家只感到你又好看又强壮,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人家,其他的事不愿去想。”

寇仲暗忖小姐你实在太多情了,就在此时,衣袂拂动之声在山腰处传来。寇仲心中大懔,知来者必是高手,否则不会到了如此接近的距离才被自己发觉,忙搂着董淑妮潜到潭底去,同时封上她丰润诱人的香唇。董淑妮早知会发生此事,忙张开小嘴,接着寇仲度过来的内气,立时浑身舒泰。

寇仲搂着她潜过水瀑,避进潭壁下的石隙缝中,此刻就算有人潜进水里来,除非逼近观察,否则亦难以发现他们。藏好身体,董淑妮四肢像八爪鱼般缠上来,丰满动人的娇躯不住扭动,纵在冰凉的水里,也感到她如火的热情。寇仲一面欲火狂升,另一方面却是大吃一惊。虽说有水瀑的掩护,但如此在水底扭动,说不定对方可从水波的异常情况,察觉端倪,势要功亏一篑。人急智生下,伸手在她背上写了个“不”字作警告。董淑妮果然乖乖停止,但缠得他更紧了。

寇仲松了一口气,功聚双耳,细听上方的动静。不片刻上方传来足音人声。

符真熟悉的声音传下来道:“密公!我肯定他们曾在此逗留过好一会工夫,所以这处的香气特别浓郁。”

沈落雁的声音道:“他们在山顶发放讯号炮,显是已走投无路,所以凭高传讯,希望有救兵来援,我们宜火速追去。”

李密道:“三个小贼狡猾多智,明知泄漏行藏,休想能带着董美人从容突围而去,说不定会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最有可能是在溪涧的隐秘处,那便可减去她留下的气味,所以我们定要仔细搜查清楚。”

潭底石隙中的寇仲泛起历史重演的古怪感觉。当年在翟让的龙头府,他和徐子陵、素素三人亦是这么躲起来,偷听李密和下属说话。

符真、符彦领命率人去了。

王伯当道:“这回得沈军师精心策划,又有符老师负责追蹑,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休想逃出我们的掌心。”

李密沉声道:“此次事关重大,若被王世充闻得风声,我们兵不血刃夺取东都的大计会好梦成空,所以绝不能让那小美人儿逃到偃师去。”

王伯当邪笑道:“此女艳盖洛阳,确是人见人怜,待属下把她擒来献给密公吧!”

李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此女已被我许了给独狐峰那色鬼,暂时轮不到我染指。”

潭下的寇仲听到这番话,又是另一番刺激感受。而正与自己颈交唇接的动人美女亦生出反应,呼吸急促起来,吓得他忙再画“不”字警告,若一旦气浊,或沉不住气,那就大事不好。

符真此时来报道:“已发现敌人留下的线索,他们该往南面逃了。”

“砰!”不用看,寇仲也知徐子陵和跋锋寒在另一山头发放了第二枚讯号炮。转眼间,上面的人走个一干二净。

寇仲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发觉李密口中的小美人儿香舌暗吐,娇躯扭动,脑际轰然一震,迷失在那无比动人的天地里。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先一后扑上一株高耸出林的大树上,环目一扫,前后四方尽是火把长龙,把逃路完全封锁。

徐子陵叹道:“若非晚间春雾湿重,我们只要放一把火,制造点混乱,说不定可趁机溜脱。”

跋锋寒冷哼道:“纵然我们力战而死,可是寇仲和淑妮能成功离开,再无遗憾。”

徐子陵剧震道:“若非此刻亲耳听到此话出于锋寒兄之口,我真不敢相信锋寒兄是这种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

跋锋寒苦笑道:“义无反顾只是溢美之词,视死如归亦仍差一点点。我只不过从不后悔自己作出的决定,只要随意之所之就行了。你两个小子对我那么有情有义,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卑鄙之徒,现在只希望仲少将来能手刃李密为我们报仇吧。”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定不能让李密把你杀死的。假若我们能摇身一变,成了李密的两名手下,是否会大增逃生的机会呢?”

跋锋寒皱眉道:“你是不是想抓两个人来,换过他们的衣服?可是瓦岗军组织严密,军下有团,团下有营,营下又分若干小队,各有统属,加上我们换得了衫换不了脸,只会徒惹人嘲笑罢了!”

徐子陵从怀里掏出一张假面具,递到跋锋寒手上道:“这是天下第一巧匠宗师鲁妙子先生的遗作,我们先换过脸孔,再设法更衣。”

话完自己先戴上另一面具,登时变成了曾与四大寇交手的疤脸大侠。

跋锋寒看得啧啧称奇,也在徐子陵协助下,戴上面具,摇身一变化身作一个眼陷、唇薄、鼓下巴的年轻壮汉。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这就大不相同了!来!我们先削些树枝作暗器,随我来吧!”

寇仲背着董淑妮,在山野间狂驰疾跃,掠出一片密林后,奔上一座小丘顶。洛水横亘前方,对岸有座灯火辉煌的大城。

寇仲哈哈笑道:“终于到了!”停下脚步。

董淑妮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宽厚温暖的虎背,见寇仲雄立如山,双目闪闪地瞧着五里外矗立平原上的偃师城,自有种不可一世的慑人气概,一阵心迷神颤,小鸟依人般挨进他怀内去,低声道:“我们的事,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啊!若大舅舅知道了,定会杀死你的。”

寇仲低头瞧了一眼这动人的美女,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想这就最理想了。否则若董淑妮因与自己有了肉体关系而逼他去向王世充提亲,便大大不妙。

董淑妮微嗔道:“你为何不说话,是否不喜欢人家了!”

寇仲大感头痛,探手挽着她纤软的小蛮腰,把她搂贴胸膛,深深一吻,微笑道:“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学刚才那样呢?”

董淑妮媚笑道:“当然由我决定,有机会人家自会来找你。”

寇仲可以肯定自己并非她第一个男人,因为在那事儿上董淑妮要比他更驾轻就熟。虽然无可否认她在各方面都胜过云玉真,但也像对云玉真那样,他只会抱着逢场作戏的心态,绝不会妄动真情。何况眼前还有那么多重要紧逼的事等待他去做。一路奔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惦念徐子陵和跋锋寒的安危,少部分时间在想如何利用王世充来对付李密,却全没想过背上动人的肉体,更没想到和她的将来。

董淑妮猛拉他的手道:“去吧!”

两人奔下山丘,朝洛水掠去。

李密立在斜坡顶处,眉头深锁地瞧着手下把目标中广阔达两里的密林围得水泄不通,再由以符真、符彦两兄弟为首的数十名高手入林搜索,可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没有丝毫动静。

左边的王伯当狠狠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女娃子的香气怎会忽然消失了?”

李密身后十多名将领,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右边的沈落雁美目凄迷,轻轻道:“我有很不妥当的感觉,照道理他们该是插翼难飞。”

李密叹道:“若真有合理或不合理这回事,寇徐两个小贼早应死去数十回了,但他们总能逃出险境,让人难以理解。”

王伯当沉声道:“假若他们真的成功把董淑妮送抵偃师,我们该怎么办好呢?”

李密双目亮起寒光,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最好的方法,莫如立即攻打偃师,牵制王世充,使他难以回师洛阳对付独孤阀和越王。但如此将会破坏我们整个策略,而我们因与宇文化及一战,损折甚重,元气未复,故仍是宜守不宜攻,所以只好另外设法。”

接着向沈落雁道:“落雁有何提议?”

沈落雁道:“另一对策,是暗遣高手进入洛阳,策动独孤峰扫除王世充在洛阳的势力,让王世充只得孤城一座,后援断绝。那时我们要取王世充项上人头,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

王伯当皱眉道:“王世充的势力在洛阳柢固根深,欲要将其连根拔起,恐非易事,必须有妥善布置才成。”

李密断然道:“无论此计成与败,对我们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洛阳是愈乱愈好,最好独孤阀和王党拼个两败俱伤,更是理想。”

转向沈落雁道:“我们必须与时间竞争,若让王世充先一步发动,他受的损害将愈是轻微,落雁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沈落雁点头道:“密公放心,此事交由落雁处理吧!必不负密公所托。”

李密下令道:“此事以落雁为主,伯当为副,还要请得南海仙翁法驾,以增强实力,其他人手分配,你们瞧着办吧!”

众人听得南海仙翁之名,无不露出既敬且惧的神色。原来南海仙翁晁公错,乃宁道奇那种辈分的高手,是宗师级的人物,现今位于南海珠崖郡的南海派掌门梅洵,只属他的徒孙辈。

据传宁道奇曾与晁公错决战于雷州半岛,到百招之外晁公错才败于宁道奇的压箱底绝技“散手八扑”之下,可说虽败犹荣。于此可见“南海仙翁”晁公错的高明。李密由于其父李宽曾有大恩于南海派,故李密起兵后,曾三番四次派专使请晁公错出山,但直至炀帝被宇文化及所弒后,晁公错始肯点头。并答允南海派尽全力助李密取天下,其中当然附有苛刻的条件。

王伯当和沈落雁齐声领命。

就在此时,守在密林南方的火把纷纷熄灭,惊喊之声不绝于耳。李密不怒反喜,领着众手下疾驰赶去。

寇仲和董淑妮在守城兵将簇拥下,策骑驰入王世充在偃师的郑国公府去。董淑妮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敛起笑容,神情肃穆,一派不容侵犯的圣洁样儿。甫入府门,王世充已闻讯在十多个亲兵拥护下迎出大门。董淑妮飞身下马,哭着扑入王世充怀内。

王世充神采依然,只是鬓边花斑,多了几根白发。他爱怜地拥着董淑妮,连声道:“小妮妮莫哭!一切有大舅舅作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边说边朝寇仲瞧来,眼神立即变得无比锐利。

寇仲甩蹬下马,施礼微笑道:“以后是成是败,就要看尚书大人一念之间!”

王世充愕然不悦道:“若你想危言耸听,休怪我?”

董淑妮打断他的话微嗔道:“大舅舅啊!他是好人,没有他小妮妮的遭遇势不堪设想。”

寇仲毕恭毕敬道:“王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此事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即使孙子再世,武侯复生,亦挽不回已成的败局。”

王世充厉喝道:“寇仲!”

寇仲躬身道:“寇仲在!”

王世充狠狠盯了他好一会,冷哼道:“随我来!千万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口气奔出五十多里路,直抵洛阳的大河下游处,两人再支持不住,先后伏倒岸旁,前方是滚流不休的黄河水。洛阳在远方的灯火,照亮了地平的天际。几经辛苦,他们终脱离险境。

跋锋寒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王伯当脸对脸地瞧着我们,仍不知我们是谁。还喝令我们去堵截,幸好那时我能忍着笑,可不知憋得多么辛苦呢。”

徐子陵摇头叹道:“李密这么劳师动众,却连我们的衫尾都摸不着,说出去,保证笑歪了天下人的口。”

跋锋寒勉力爬起来,道:“趁离天光尚有少许时间,我们最好养精蓄锐,再以假面目大摇大摆入城喝口热茶。在洛阳我有几个老相识,保证招呼周到。”

徐子陵艰苦地坐直身体,道:“不知寇仲能否说得动王世充呢?”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恢复冷静,微笑道:“王世充只是一头人扮的老虎,而寇仲则是一个老虎扮的人,胜负已昭然若揭,子陵何用担心呢?”

密室内。董淑妮一口气把事情和盘托出,但王世充的脸色却至少变了十几次。

沉吟片晌,王世充沉声道:“淑妮你去好好休息一会,大舅舅自有主张。”

董淑妮还想撒娇不依,见王世充表情严肃,脸上阴霾密布,不敢多言,瞥了坐在对面的寇仲一眼,乖乖去了。

门关。偌大的密室,只剩下王世充和寇仲两人。

寇仲出奇地沉默。自进密室后,他没说过一句话。王世充沉吟片晌,低声道:“你们肯冒死救小妮,我王世充非常感激,说出你们的要求吧!”

寇仲知他不信任自己,淡淡一笑道:“我的要求是扳倒李密。”

王世充愕然瞧了他半晌,皱眉道:“现在我内忧外患,动辄腹背受敌,恐难助你完成心愿。”

寇仲胸有成竹道:“王尚书此言差矣。事实却是从没有一个比眼前更佳的时刻,能让贵方有粉碎瓦岗军的机会。”

王世充不悦道:“我生平最恨人挟恩要挟,我王世充什么场面未见过,岂会听人摆布。”

寇仲从容道:“王尚书此次出兵偃师,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王世充双目神光闪动,冷然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我当务之急,是回师洛阳,扫除奸党。”

寇仲微笑道:“然后呢?”

王世充傲然道:“安内后当然是攘外,我与李密势不两立。”

寇仲哈哈一笑道:“王尚书此次出兵,是看准李密虽打败宇文化及,却元气大伤,故趁机痛加挞伐。现在却要先作安内,白白让机会溜走,予李密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岂非大大失算吗?”

王世充怔怔地瞧了他好半晌,像首次认识清楚他般,肃容道:“寇小兄是否认为该先收拾李密,再回师对付杨侗和独孤峰呢?”

寇仲摇头道:“非也。纵然东都无事,这次尚书若贸然兵攻李密,亦是必败无疑。”

王世充本想试探寇仲是否别有用心,利用自己来对付大仇家李密,此刻听他这般说,大感意外,反虚心问道:“愿闻其详。”

寇仲遂把李密那番对付王世充这次出兵的话说出来,当然是说得只像他寇仲本身的推测般。王世充脸色微变,好一会没有说话,显是被命中要害。

过了好半晌,王世充叹道:“我本为西域人,因慕天朝文化,随父来隋,自幼喜读史书,爱习兵法,官拜兵部侍郎,颇得杨广那昏君看重。与孟让一战,更使我名震天下。本以为天下再无用兵更胜我王世充者,岂知竟遇上李贼,处处受制,若非得寇小兄提醒,此仗实有败无胜,那我现在应否立即回师东都呢?”

寇仲知他方寸大乱,微笑道:“正如我刚才所言,要破瓦岗军,此实千载一时之机。原因有二,首先是李密刻下确是元气大伤,兵疲将倦。其次则是李密仍在刚打败宇文化及的胜利心态中,对你难免有轻敌之意。”

顿了顿,正容道:“不怕得罪一句,论军力,贵方实不及李密,且屡战屡败,更添李密轻视之心,所以只要王尚书你示敌以弱,又制造巧妙形势,引得李密倾巢而出,而我们则精心布局,设下陷阱,保证可令李密栽个大刹筋斗,从此无力凌逼东都。”

王世充听得怦然心动,对寇仲疑虑大减,信任倍增,问道:“如何可示敌以弱呢?”

寇仲道:“请问王尚书现今手上有多少可用之兵?”

王世充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答道:“此趟我只带有二万人,但无一非训练优良的精锐。”

寇仲拍案道:“那就成了。孙子有云:兵贵精不贵多。而因我们兵少,更能增李密轻敌之心,只要再令他误以为我们粮草不继,我不信新胜的李密还可忍着不率军挑战。”

王世充摇头道:“他大可等我们真的缺粮时才来攻击,此计可骗别人,但绝骗不倒老谋深算的李密。”

寇仲笑道:“所以我说还要制造其他微妙的形势,才可逼李密不得不来打硬仗。”

王世充讶道:“计将安出?”

寇仲道:“事情可分两头进行,首先我们营造出缺粮的假况,例如派人四出搜刮粮草,又扬言即要回师东都,李密不来截击才怪。”接着俯前低声道:“另一方面,我们则与北方势力绝不下于李密的窦建德修好,请他出兵夹击李密。当然啦!这一招必须巧妙地让李密知晓,那更不愁他不主动来攻。”

王世充虽自负将才,亦不由不拍案叫绝道:“果是妙计,不过其中细节,仍要斟酌。”

双目旋即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寇仲道:“谁都知你寇仲雄心勃勃,弄得南方天翻地覆,现在如此助我,究竟有何目的?”

寇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道:“因为我若不杀李密,李密便要杀我。谁当皇帝我不管,只要不是李密就成,王尚书满意我的答案吗?”

王世充沉声道:“你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材,若你肯投附我,我王世充定不会薄待你。”

寇仲欣然道:“多谢王尚书提。不过一切仍待破掉瓦岗军再说。对付李密虽是重要,但东都却必须牢牢掌握在手里,只要能撑到李密出兵,我们便攻打越王的皇宫,把所有反对你的人连根拔起,那时王尚书大可取越王之位而代之。而天下至少有一半已到了‘圣上’你的口袋内了!”

这番话直说进王世充的心坎里,使他忘了寇仲没有立即表示忠,大喜道:“独孤峰在洛阳有不可忽视的实力,若我不在洛阳,恐怕难以镇压大局。”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示敌以弱的一个关键部分。尚书不妨精兵简骑回洛阳打个转,摆平洛阳的形势,然后再见机行事。只要李密有任何异动,尚书立即溜回来主持大局,那不就成了吗?”

王世充呆了半晌,长长吁出一口气,摇头笑道:“舍此之外,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洛阳雄踞黄河南岸,北屏邙山,南系洛水、东呼虎牢、西应函谷、四周群山环抱,中为洛阳平原,伊、洛、瀍、涧四水流贯其间,既是形势险要,又风光绮丽,土壤肥沃,气候适中,漕运便利。故自古以来,先后有夏、商、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等八朝建都于此。所谓河阳定鼎地,居中原而应四方,洛阳乃天下交通要冲,军事要塞。杨广即位后,于洛阳另选都址,建立新都。新皇城位于周王城和汉魏故城之间,东逾瀍水、南跨洛河、西临涧河,北依邙山,城周超过五十里,宏伟壮观。

杨广又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出一条南达杭州,北抵涿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把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连接起来,洛阳遂成天下交通商业的中心枢纽。

这日天才微亮,城门开启,大批等候入城作买卖的商旅,与赶早市的农民鱼贯入城。戴着面具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混在人群里,大摇大摆地从容由南门入城。

洛阳的规模果然非比一般小城,只南城门便开有三门,中间的城门名建国门,左为白虎门,右为长夏门,型制恢宏。此时两人身上穿的不再是瓦岗军的劲服,而是向两个农民购来的朴旧布衣,每人肩上各负一大捆新鲜割下来的菜蔬,随便报出顺口诌来的身份名字,守门的兵卫毫不留难地放他们进城。

甫进城门,徐子陵顿时眼界大开。只见宽达百步贯通南北两门的大街“天街”,在眼前笔直延伸开去,怕不有七、八里之长。街旁遍植樱桃、石榴、榆、柳等各式树木,中为供帝皇出巡的御道,际此春夏之交,桃红柳绿,景色如画,美不胜收。大道两旁店铺林立,里坊之间,各辟道路,与贯通各大城门的纵横各十街交错,井然有序。

跋锋寒笑道:“洛阳有两大特色,不可不知。”徐子陵兴趣盎然地向他请教。

跋锋寒道:“首先是以南北为中轴,让洛水横贯全城,把洛阳分为南北两区,以四座大桥接连,而城内洛水又与其他伊、瀍、涧三水连接城内,使城内河道萦绕,把山水之秀移至城内,予人天造地设的浑成感觉。”

此时前方忽现奇景,一艘帆船在隐蔽于房舍下方的洛水驶过,从他们的角度瞧去,只是帆顶移动,宛若陆地行舟。

徐子陵欣然道:“我见惯江南的水乡城镇,多引江湖之水贯城而过,本没甚稀奇,却少有如洛水般宽深笔直,使洛阳别具严整谐调的气象。而此城的规模,当然亦非水乡城市可比。另一特色又是什么呢?”

此时天色大白,街上人车渐多。御道上不时有一队队甲冑鲜明的兵卫行过,作晨早的操练,使美丽的皇城添上刁斗深严的气势。

跋锋寒续道:“另一特色在外郭城的西墙外,因其天然环境设置西苑,西至新安,北抵邙山,南达伊阙诸山,周围二百余里,比得上古时汉武帝的上林苑,外郭城与西苑连在一起,令洛阳更具规模。”

两人沿街而行,抵达洛水南岸。

跋锋寒指着横跨洛水,连接南北的大桥道:“这座叫新中桥,只看此桥的规模,足可具体而微地说明了杨广当年如何劳民伤财。据说为了使洛阳具都城之实,昏君从全国各地迁来了数万户富商巨贾,又将河南三千多家工艺户安置到郭城东南隅的洛河南岸十二坊居住,所以眼前有此气象。”

又压低声音道:“这叫坏心肠做好事,他日不论谁人得到天下,将会享受到杨广的建设成果,只要管治上稍微得法,盛世可期。”

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跋锋寒虽专志武道,但对时局的看法却极具见地,且与众不同。值此人人编派杨广不是的时刻,他却能指出杨广的建都筑河,对后世有很大的裨益。

跋锋寒笑道:“我们好应找个地方好好填填肚子了。”

徐子陵欣然应是。

偃师城位于洛水北岸,大河之南,嵩高、少室等诸山之北,上游是洛阳,下游数十里处为虎牢,乃翼护洛阳的战略要塞,亦是东拒李密的前线基地。若偃师失陷,会直接动摇洛阳的安稳。偃师之于洛阳,等于虎牢之于荥阳。现今王世充率兵至偃师,立即直接威胁到虎牢的存亡,故李密必须作出反应,或守或攻,不能不小心筹度。

在十多名忠心可靠的统军将领与名家高手簇拥下,换上一身武官便服的寇仲与王世充、董淑妮登上泊在城外码头的战船,同行的尚有两千近卫军,坐满多艘战船。

踏上甲板,寇仲心中一动,把王世充拉到船尾处,指着洛水道:“我们必须作出些假象,方可令李密确信我们有出兵虎牢的决心。”

王世充皱眉道:“我驻重兵于偃师,难道还不够吗?”

寇仲道:“那也可视作加强防守,且又不能予敌人放火烧粮的机会。我刚才研究过尚书给我的地理形势图,虎牢、荥阳皆位于洛水和大河之南,不如尚书着人在此城之东洛水两岸的适合河段设立浮桥,建立两、三座也不嫌多,然后在南岸设粮仓建军营,这种高姿态比任何军队调动更有显示力,亦免了李密要大动干戈攻城之苦。此计如何?”

王世充怔怔地瞧了他一会后,叹道:“如此妙计,让我怎能拒绝呢?”

徐子陵和跋锋寒挤进了一间闹哄哄的茶楼,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靠角的空桌子,要了糕饼点心,放怀大吃。

徐子陵随口问道:“锋寒兄似乎对洛阳分外欣赏,对吗?”

跋锋寒点头道:“中土的城市里,我对洛阳和长安特别有印象,皆因两城均有王者气魄,非一般城市可比拟。”

徐子陵问道:“江都又如何呢?”

跋锋寒道:“我尚未到过江都,那是子陵你出身的地方,自然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像我对草原和大漠。”

又微笑道:“不过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北方的城市和山水,那种险峻雄奇,和南方的绮丽明媚,是完全不同的味道,较合我的脾胃。”

徐子陵点头道:“跋兄似如北方的大河峻岭,经得起风霜岁月的考验,不怕面对艰苦恶劣的环境。我和仲少毕竟是南方人,很易生出好逸恶劳之心,纵使练武,也没有什么严格规律,”

跋锋寒笑道:“我看寇仲比较近似我,而你亦非好逸恶劳,只是本性不喜与人争斗。但假若有人惹得你动了真火,我也要为那人担心!”

徐子陵微笑道:“我那么可怕吗?”

跋锋寒正容道:“我很少欣赏一个人,你却是例外。平时你看来温文尔雅,好像事事不放在心上,可是每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你总能显出坚毅不拔之意志,并有却敌脱身之妙计,否则现在我们就不能在洛阳这里吃点心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倒没想过自己这方面的事,对了!我们是否应设法与仲少取得联络呢?”

跋锋寒沉吟道:“仲少和王世充的交易如何,现今该已成定局,我们实不宜介入闻问。最好由寇仲来找我们。而我们只须照原先的约定留下标志,使他知道我们在哪里就成了。”

徐子陵点头表示同意,却皱起了眉头道:“我们眼前干什么好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子陵你太不习惯没有寇仲的日子,告诉我,以前你和寇仲一起,有没有想过要干什么或不干什么的心境?”

徐子陵尴尬道:“真的似乎有点不习惯,不过凡事总有开始的,待会?”

跋锋寒捧腹狂笑,惹得附近几台的茶客为之侧目。

笑罢,跋锋寒淡淡说道:“我们先去见一位我们认识的美人儿,看看会否有你瑜姨的消息,顺便探听和氏璧的最新情况,子陵意下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认识的美人儿?”

跋锋寒现出个古怪的表情,微笑道:“东溟公主单琬晶大概可算其中之一吧!”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王世充和寇仲立在战船的看台处,凝望洛阳的方向。

寇仲道:“尚书可知李密曾私访襄阳的钱独关,说动他供应人力粮草好予他从南方攻打洛阳的部队吗?”

王世充一震道:“钱独关难道不怕死?竟如此斗胆。”

寇仲道:“李密一向以智计闻名,他故意策动四大寇与江淮军合作,攻陷竟陵,胁逼北方诸城,实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使杜伏威无暇兼顾南方,亦使洛阳以南数城因畏惧江淮军而投向他。所以尚书若不及早击破瓦岗军,早晚会给他团团围困,那就悔之已晚。”

王世充大讶道:“寇小兄为何对南北形势如此清楚?”

寇仲微笑道:“当然是为了对付李密,这老贼颁下的‘蒲山公令’,累得我两兄弟屡陷险境,几次险死还生,此獠岂能不灭?”

王世充默然片晌后,忽道:“假若此役胜不了李密,我是否应西联李渊?”

寇仲本想答“此仗必胜”,但念头一转,反问道:“李渊、李密两者,尚书以为谁更可怕点呢?”

王世充苦笑道:“我本从不把李渊放在眼内,甚至他起兵太原,渡龙门进关中,先后击溃宋老生和屈突通,我也以为只是一时之势。可是当李渊次子世民大败薛举、薛仁果父子的西秦军于扶风,并乘胜追击之直抵陇城,便不得不改变看法。因为关中再无西面之忧,可全力东进,经略中原,构成对洛阳除李密外最大的威胁。”

寇仲道:“尚书已很清楚李阀的形势,也该知李世民乃胸怀平定中原大志的人。所以除非尚书肯俯首称臣,否则如让李世民在关中再多取得几处立足据点,洛阳早晚要落到他手上去。”

王世充叹道:“洛阳固是天下漕运交通的枢纽,但也因而陷于四面受敌的环境中,即使去掉李密,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而来的攻击,非像李阀般进可攻退可守。”

寇仲道:“所以去李密之胁后,尚书必须用兵关中,至不济也要制得李阀半步踏不出潼关,而尚书则可挟胜李密的余威利用运河之便,逐步蚕食附近城镇,增加实力,舍此外再无他法。”

王世充苦笑道:“我有点累了!想到舱内歇歇。”

寇仲却是心中暗叹。王世充始终不是争天下的料子,绝比不上杜伏威,亦不及萧铣,当然更难与雄才大略如李世民、李密者争一日之短长。

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

柳丝袅袅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

报道前驱少呼喝,恐惊黄鸟不成啼。

两人步上横跨洛水的天津桥,跋锋寒油然道:“天津晓月乃洛阳八景之首,最迷人是夜阑人静,明月挂空之时,美来此把臂同游,箇中况味,当是一言难述。”

徐子陵停了下来,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恐怕难陪锋寒兄去见公主了!”

跋锋寒笑道:“不知子陵兄有什么急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锋寒兄勿要以为我在找借口避见公主,而是心挂失散了的兄弟,所以想去试试寻找他们。”

跋锋寒道:“你是指段玉成他们四人吗?”

徐子陵道:“正是他们。”

跋锋寒洒然道:“如此不阻子陵了!”

两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于闹市中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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