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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魔长道消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7152 2024-03-05 11:28:41

突利蓦地发出像野兽般的咆哮声,伏鹰枪幻出万千枪影,枪在寇仲和徐子陵前头,斜冲而起,人枪浑成一股风暴般往墙头上的祝玉妍直击而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这是以下驷对上驷的方法。虽说高踞墙头占有以上临下的优势,但因墙头狭窄,仅可容足,却是利攻不利守,要稳守不移更是难上加难。不过在眼前紧迫的形势下,只要阴癸派的三大顶尖高手能格挡他们一招半式,令他们难越院墙,李元吉方面的高手合拢过来,他们便要宣告完蛋大吉。

三个拦路人中,自以祝玉妍武功最高明,任何人要闯她那一关,肯定会被击下墙头,突利这么做,摆明是牺牲自己,以成全武功胜过他的寇仲和徐子陵,以最弱的人缠死“阴后”祝玉妍,俾寇仲和徐子陵可分取较弱的辟守玄和边不负,说不定能一举闯关突围。只要能越过院墙,由于阴癸派和李阀是敌非友,会出现敌我难分的混乱情况,对逃走大大有利,不像现时般李阀的人只会全力向三人攻击。

寇仲和徐子陵给突利自我牺牲、轻生死重情义的行为激起滔天斗志,要他们舍突利而去根本是绝无可能,情愿一起战死。

就在突利双脚离地之际,寇仲低喝一声“老云秘技”,以暗语知会徐子陵后,两人同时振臂腾身,似要分别从辟守玄和边不负左右外档突围破关,朝高达三丈的墙头电射而去。

祝玉妍听到寇仲低喝“老云秘技”,已留神注意,一时间她虽完全把握不到寇仲说话的暗示,但她乃魔门一代宗师,眼力、心智何等高明,见两人振臂而起的身法玄奥古怪,所采路线似直实曲,暗叫不妙。

此时突利的伏鹰枪已把他的“龙卷枪法”发挥尽致,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施出两败俱伤的攻坚招数,纵使以她之能,亦要全力应付,否则一下分神,大有可能被他逼下墙头,故只能娇叱道:“小心回飞之术。”却难以抽身助辟、边任何一方。

“阴后”祝玉妍一对罗袖忽然鼓胀,车轮般交叉绞动,全力迎上突利迅速射至的伏鹰枪。辟守玄和边不负听得呆了一呆,眼见寇仲和徐子陵明明是抢向外档突围,且此乃最高明的战术,迫他们必须移位拦截,怎会回飞往祝玉妍所在处。

魔门中人惯于利己损人,在心理上实无法明白寇仲和徐子陵不肯舍突利而去的行为。

高手相争,只一线之差。辟守玄和边不负再没有时间深思祝玉妍的警告,更不相信对方有回飞的本领,同时移离祝玉妍,全力截敌。

边不负左右两环从袖内探出,像一对追逐飞舞的银蝶般,迎上徐子陵变幻无方的双掌。他曾和徐子陵多次交手,最能感觉到对方突飞猛进的武功,就在徐子陵离地上攻之际,他便感到这年轻对手的精、气、神全锁定在他身上,充满一去无回,同归于尽的惨烈况味。他不知这是因突利激发起徐子陵义愤的力量,还以为他是为保小命故以这种攻势突围,不由暗中留下三分功力,表面看似要硬挡,其实用的却是卸移的精妙手法,务令对方有力难施。无论徐子陵有多大进步,他要寸步不移的硬挡徐子陵三招两式,该是绝无问题。辟守玄的铜箫发出尖锐的破空啸声,在他头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子,每个旋圈,铜箫的真气均会随之增聚。两眼则目不转睛地瞧着寇仲的井中月来势,只要给他命中对方宝刀,他敢打包票可把寇仲扫得倒跌回去。

如论武功,身为师叔的辟守玄胜边不负其实不止一筹,在派内只次于祝玉妍、婠婠和青出于蓝的林士宏之下。寇仲虽是强横,他仍有十足把握稳守墙头。

此时月兰舍多处冒起浓烟火屑,火势初起时本可轻易扑灭,但因寇仲和李元吉两方的争斗先动摇了人心,又以为是其中一方蓄意放火,所以舍内人人争先恐后逃命,致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李元吉、梅洵、康鞘利、李南天、丘天觉和秦武通首先追至,六人穿窗破壁的抢出来,见到有人拦截被他们恨之入骨的寇仲等三个大敌,哪管对方是谁,立即疾扑而上,衔尾往三人攻去,三人顿然陷入前面可能全无去路,后方却有追兵的窘局。其他李阀部众和突厥高手亦聚拢至院墙之下,同时呐喊助威。

祝玉妍冷笑一声,终决定主动下扑,要在半途迎击突利,把他逼回墙下,以争取一瞬时间,助武功最弱的边不负对付徐子陵,只要截住徐子陵,寇仲纵使逃去,也会回转来援救他的好兄弟。对于这两个小子,她再不敢掉以轻心。此亦是应付两人回飞之术的最佳战略。就在她双脚跃离墙头的刹那,西楼屋顶处破风之声大作,一片金云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速,弯弯的从上而下朝她狂攻而来。

以她的武功和修养亦为之大吃一惊,这时她所有招式劲气全针对正在丈半之外从下攻来的伏鹰枪而发,要在金云飞至之前变招分迎上下两方的敌人实是力有未逮,最糟是她双脚离墙,换劲亦有所不能。且她从对方外貌已认出从天而来的偷袭者正是西突厥国师云帅,此人就算在公平的情况下和自己单打独战,仍有一番恶斗,何况在她这种顾此失彼的情况下。万分无奈中,祝玉妍当机立断,硬沉气落回墙头,再足尖轻点,往墙外飘避。

牢不可破的墙头阵势终现出破绽,且退避的是阵内最强的一人。辟守玄和边不负见状惊骇欲绝,此时寇仲和徐子陵的身法同生变化,斜弯往祝玉妍先前站立处,变成从内侧往两人攻去,就在井中月砍上辟守玄的铜箫,徐子陵双掌对上边不负双环的当儿,突利成功抢上墙头,威武不可一世的大喝道:“打!”辟守玄和边不负根本不知道他要打哪一个,云帅的弯月刃更在空中构成无比的威胁,心志被夺下,齐齐翻下墙头,步上祝玉妍的后尘。

天空的云帅长啸一声,竟凌空改变方向,越过墙头,朝投往对街瓦顶的祝玉妍攻去,其轻身功夫,确当得上当世无双的赞语。

云帅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道:“迦楼罗兵已入城,我缠着她,三位快走!”

寇仲和徐子陵刚抵达墙头,街上不见半个行人,对街却涌出数以百计该是阳兴会的武装大汉,忙向突利打个招呼,齐往刚落在街上的“云雨双修”辟守玄攻去。

阳兴会众涌上来时,辟守玄早给三人杀得汗流浃背,狼狈败退。边不负想过来帮手,反给己方的人挤在外围处。

李元吉等跃下墙头,阳兴会众不知就里,照攻无误,立成敌我难分的混战之局,情况混乱。辟守玄惨叫一声,左肩终中了徐子陵一记隔空劈掌,闪往一旁,三人压力顿时大减,紧守三角阵,由突利的伏鹰枪开路,朝长街向北的一端杀去。杀得天昏地暗,星月失色。

三人每发一招,总有人伤亡倒地,气势如虹下,迅速与李元吉那方的战场拉远,硬在敌人前仆后继拥上来拼命的形势下,杀出一条血路。

云帅与祝玉妍追追逐逐地到了屋脊的另一边,令人难知其况。

蓦地长街另一端喊杀声起,迦楼罗兵终于赶至,见人便杀,声势汹汹,阳兴会的战士登时乱作一团,四散逃命。逢此兵荒马乱之时,寇仲三人担心的再非阴癸派或阳兴会,而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强大联军,瞬刻间他们趁机破出重围,来到大街和一道横街的交叉点,不过均已两腿发软,真元损耗极巨。

蹄声骤起,长街前方百多骑全速奔来,领头者赫然是迦楼罗王朱粲,只看其声势便知他已操控了大局,南阳终重新落入他手上。

三人大叫不妙,正不知该往左逃还是右窜的当儿,一辆马车从左方暗黑里狂奔而至,驾车者狂叫道:“上车!”

三人定神一看,竟是昨夜溜了去找小宛的谢显庭,哪敢犹豫,事实上在力战之后,三人不但身上多处负伤,且是身疲力竭,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见状奋起余力,扑附马车,任由四匹拉车健马带得他们往长街另一端驰去,耳际生风下,险险避过朱粲的铁骑。本朝他们追来的李元吉等人见状哪敢逞强,亦纷作鸟兽散。由于三人的重量全聚在马车的一边,车厢另一边立时两轮离地,朝他们侧倾过来,厢内传来女子的尖叫。这时三人双脚悬空,兼之内力所余无几,既难发劲把车厢推回原位更缺乏这么大的气力,眼看要车毁人伤时,他们人急智生,同时翻往车顶去,利用本身的重量压在车厢另一边上。

车轮和街上的碎石地发出不正常而刺耳剧烈摩擦的尖音,然后险险恢复原位,再次四平八稳地往前冲刺。三人抹去一把冷汗下朝后瞧去,见不到有敌人追来,松了一口气,才反过身来平均分布的仰躺厢顶,天空上星辰依旧,但南阳城已是人事全非,心中岂无感触。

就在此时衣袂飘拂的破空声从天而降,三人大吃一惊,人影自天而至,赫然是西突厥国师云帅。这波斯的武学宗师准确无误地落在全速奔驰的车顶上,双足点在坐起来的寇仲和徐子陵间,撞得双腿剧颤,跌坐下来,“哗”的一声喷出一蓬怵目惊心的鲜血,部分把车顶的后半截染红,部分洒往街上。突利骇然张望,看看祝玉妍有否追来,寇仲和徐子陵忙把云帅扶紧。

云帅脸色转白,喘息道:“妖妇果然厉害,我必须立即运功疗伤,朱粲由北门进城,你们须在他封锁南门前,逃往城外。”言罢盘膝闭目。

突利忙向谢显庭道:“到南门去!”

谢显庭应喏一声,振缰催马,马车一阵颠簸,往左方小巷转进去,差点把四人从车顶倾倒下来。月兰舍所在的远方火燄冲天,浓烟不住送往夜空,掩盖了星月的光辉,似在预示这美丽繁荣的大城市未来暗淡的命运。城民大致平静,茫不知南阳改换统治者,明天醒来后将会是另一番光景。

徐子陵心中恻然,往寇仲瞧去,见他呆看着远方的火光烟屑,口中喃喃道:“终有一天,我会把朱粲逐出去。”

急遽的蹄音,粉碎长街的寂静。不知是否这两天南阳的居民对帮会间的斗争仇杀见惯见熟,习以为常,又或惊怕惹祸上身,家家门窗紧闭,竟没人探头一看究竟。马车转入通往南门的大道,空寂的长街,宁静有如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使人很难联想到贪婪凶残的迦楼罗兵已进驻城内,还对反对势力展开无情的屠杀。

寇仲翻身落坐谢显庭之旁,指指后面车厢,低声道:“是你的小宛姑娘吧?”

谢显庭微一点头,然后两眼泪花滚动,哽咽道:“他们死了吗?”

寇仲心中一痛,叹道:“凡人终须一死,只是先后迟早的问题。不过可堪告慰的是令师、应兄、瑕师妹和你的十多个同门及时逃生,现该安抵汉南,显庭可到汉南和他们会合。”

谢显庭喜出望外,举袖拭泪。明白这非是纵情伤痛的时刻,提起精神继续催马驱车。

伏在车顶的突利探头下来问道:“月兰舍的火是你放的吗?”

谢显庭略带呜咽的语调道:“我一直躲在小宛那里,见你们被李元吉的人包围,情急下只好放火,以方便你们逃走。”又沉声道:“是否他们干的?”

这句话虽是没头没尾,寇仲却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见到令师,自会清楚昨晚发生的事。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小宛姑娘着想。”

谢显庭再次洒下热泪,显是因未能与同门共生死而自责甚深。南城门出现大街前方尽端,乌灯黑火,把守城门的人看来逃得一干二净。谢显庭勒马收缰,减缓车速,缓缓进入深长暗黑长达六丈的门道。

劲飙倏起。反应最快的是徐子陵,早在进入门道之前,他已心生警兆,那是种很难解说的感觉,似有还无,全神观察下又不觉异样。所以他虽暗中戒备,却没有警告寇仲和突利。

偷袭者从后掩至,刹那间徐子陵想到对方必是先埋伏在高达二十多丈的城墙上,把他们的情况窥看得清楚明白,再在马车驶进门道的当儿,贴墙无声无息地滑下来,从门道顶壁游过来居高下击。只从如此身手推知,对方无论内功身法,均不在祝玉妍之下,但他却肯定对方非是祝玉妍。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偷袭者双掌齐出,往徐子陵当头压下来。

徐子陵直觉感到对方要袭击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行功正在紧张关头的云帅,最令他难解的是这推来的两掌实在太易挡架。凭他徐子陵现在的功力,尽管是宁道奇亲来,他也有信心和对方硬拼,只要争取得缓冲的时间,突利和寇仲同来帮手,则厉害如宁道奇亦惟有无功而退。

眨眼间的高速下徐子陵脑海转过无数可能出现的情况,“砰”的一声,四掌交接。徐子陵骇然发觉对方左右两掌劲道竟是截然不同,不但刚柔热寒有异,且是刚猛之致,阴柔至极。更要命是刚热的右掌劲狂猛如怒潮巨浪,倾泻狂击而来,左掌阴柔寒劲却生出无可抗御的吸卸之力。

若只是应付其中一种劲力,徐子陵就算功力及不上对方,亦有应付之法,但骤然在同一人的双掌碰上两种不同劲道同时袭来,顿感整个人就像活生生给撕裂为两边,立即全身经脉欲裂,边寒边热,空有满身真气,却不知该如何施展。如此武功,确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徐子陵惟有暗捏不动根本印,双足紧钉在车顶处,死命苦抗,那人身子迅速下降,双足往徐子陵胸口蹬来。

徐子陵哪想得到对方犹有余力施出这么凌厉的夺命招数,人急智生下,利用体内正反力道的运动,双脚一蹬,身体后拗,不但险险避过敌脚,还把对方推离厢顶。这一招显然大出那人意料外,怎想得到徐子陵竟能在自己庞大的压力下,施出这种高明至极的连消带打奇招,冷哼一声,右掌前推,左掌后拉。

徐子陵像给人把整个身体无情地狂扭一下,五脏六腑同告受伤,喉头一甜,同时心中一动,猛然狂喷鲜血,照头照脸往那人喷去。

那人两掌力道立生变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徐子陵往上方送去,险险避过他满含气劲的鲜血。反应神速处,教人大出意外。

“嗤嗤”连响,突利的伏鹰枪及时攻至,令对方无法向徐子陵再下杀手。寇仲亦同时冲至,在徐子陵背脊撞上门道顶壁前把他抱个正着,立时输入真气,为他疗伤。

徐子陵和寇仲往下降去时,大喝道:“显庭快走,迟则不及!”

马鞭扬起落下,重重抽在马股上,马嘶轮响中,车子狂冲,驰出城门,迅速远去。

在暗黑的门道里,突利把伏鹰枪法施展至极尽,纯凭感觉骤雨狂风地朝敌人攻去,岂知对方明明在枪势笼罩的范围内,可是十多枪刺出,却枪枪落空,心中骇然时,枪锋如遭雷击,震得他往后跌退,接着两手的阴腧脉奇寒欲裂,阳腧脉却是灼热难挡,根本不知如何化解,骇然下往后疾退。

谁人的武功诡异霸奇若此?寇仲和徐子陵足踏实地,分了开来,从退后的突利两侧同时向神秘大敌攻去,一时拳风刀劲,响个不绝。突利后退近十步,堪堪把入侵的敌劲化去,此时徐子陵和寇仲分别传来数声闷哼,显然吃了大亏。他们惨在功力未复,及不上平时的五成功夫,不过纵使如此,敌人能一声不吭的在两人联手攻势下仍占尽上风,其身手亦实在骇人听闻。突利重整阵脚,持枪攻去,嵌入徐子陵和寇仲之间,堪堪抵着敌人。蓦地蹄音轰鸣,大批人马从城内方向朝城门飞驰而至。

那人冷哼一声,说道:“算你们走运!”语毕一掌拂在突利枪尖处,突利喷血跌退时,他抽身后撤,从门道另一端逸去。

三人哪敢停留,忙溜出城外,落荒狂逃。

在城外一处密林内,三人先后滚倒地上,再爬不起来。

寇仲喘息道:“谁人如此厉害?”

徐子陵翻身仰卧,勉强睁开眼睛,透过疏枝浓叶瞧着澄澈依旧的夜空,说道:“我终于明白什么是不死印法。”

突利猛地仰起头来,骇然道:“‘邪王’石之轩?”

寇仲吐出小半口鲜血,苦笑道:“果然是他,我明明一刀劈在他身上,怎知竟像无法劈得入的滑溜开去,刀劲却被他吸纳过去,还以之攻向小陵,不死印法就是最高明的借劲卸劲和吸劲的功法,源自天魔大法,但又比天魔大法更厉害。他是怎样办到的呢?”

徐子陵道:“我们如非在这几天初窥借劲卸力的门路,绝不会明白他别辟蹊径的奇异功法,照我看关键处在他能把两种截然不同,分处极端的内劲合而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运用,始能成就这种永立不败之地的魔功,难怪慈航静斋对他亦如此忌惮。”

突利道:“他随时会追上来,我们是否应继续逃走呢?”

寇仲艰苦地盘膝坐起,坚决地摇头道:“不!来便来吧!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行功,我们才能再有突破。”

夕阳在西方天际射出消没前的霞光,染着数朵欲离难舍的浮云,宛若凡间仙境。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单膝蹲下,低声道:“石之轩那家伙没来,究竟是我们好运还是他好运呢?”

徐子陵缓缓睁开修长的俊目,犹带血渍泥污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轻道:“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石之轩之所以放过我们,是因为他的目标是云帅,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逃出石之轩的魔掌。”

寇仲剧震道:“我倒没想过这可能性,你为何不早点说?”

徐子陵双目掠过仍在行功疗伤的突利,叹道:“我是得你提醒才忽然醒悟,无论石之轩能否追上云帅,他定会回头来寻找我们,你的状况如何?”

寇仲双目精光烁闪,沉声道:“你这以战养战的修炼方式,确是无可比拟的法门,比之什么闭关苦修更管用。不但功力大为凝炼精进,最难得处是实战经验倍增,至少明白了原来最上乘的借劲卸劲功夫,是在体内的窍穴经脉内进行,这就是不死印法的诀要。”

徐子陵点头道:“‘多情公子’侯希白曾说过不死印法是把生和死两个极端统一,敌人攻来的是夺命的死气,而不死印法便是将这死气转化为生气,于是死即生,生即死,我们的借劲法与之相比实是小巫见大巫,相差以千里计。”

寇仲一对眼睛亮起来,说道:“这并非没可能办到,只要我们的借劲法能在别人击中我们之时进行,又有方法令攻者伤害不到我们,等于练成不死印法。”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永远练不成像石之轩那种方式,除非能学他般身具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一生一死,但对我们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他有他的不死印法,我们有我们的‘借卸大法’,只要知道有这种可能性,终有一天我们能办到。”

徐子陵道:“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过与石之轩之战确对我们有极大的启发,使我们豁然顿悟。但眼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可破他的不死印法?”

寇仲沉声道:“我刚才为这问题差点想破脑袋,幸而略有所得,觉得唯一的方法是当真气攻进他体内时,不被他切断,如能摇控气劲,便不怕被他采取化用。但最佳的方法,仍是如何发扬光大我们的‘借卸大法’。否则仍挨不了他多少招。”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趁现在可汗仍在养息,我们玩几招试试如何?”

寇仲正中下怀的欣然叫好,徐子陵和他长身而起,对视微笑,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正朝武道的极峰不断突破挺进,奠定了两人日后超越众生之上,晋身为无可比拟盖世武学巨匠的境界。

几经辗转,南阳最后仍回到朱粲手上。寇仲和徐子陵虽失意南阳,却有三大得益。首先令阴癸派在荆北扩展势力一事功败垂成,襄阳依然是孤城一座。不过与阴癸派短暂的和平亦告结束,双方均因南阳一役加深仇恨,势不两立。其次是与云帅化敌为友,少了这个来去如风的劲敌,无论实质和精神上都要轻松得多。经他们分析,云帅当然不再甘于为安隆和赵德言所利用。最后是因朱粲大军突击,打乱了李元吉的阵脚,使他没法像以前般组织大规模的搜索行动,还要迅速撤离险地,免为朱粲所乘。兼之从安隆处再得不到额外的情报,对追踪三人的行动,自是大有影响。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寇仲三人乘机北上,当然不敢掉以轻心,虽说少了云帅和朱粲这些人马,却多出阴癸派和石之轩两个更令他们头痛害怕的大敌。

在向城购备衣物粮食等必需品后,他们便开始过城不入,专挑荒山野岭赶路的生涯。休息时三人埋首钻研武功。十多天后抵达洛阳南面的大城伊阙,不但寇仲和徐子陵的修为大有精进,突利亦得益不浅,在伏鹰枪法和内家真气两者屡作突破,深深领受到以战养战的无穷妙用。三人扮作往来各地的行脚商贩,在伊阙城投店休息,然后分头查探,好找得潜入洛阳的万全之策。洛阳非比其他地方,乃龙蛇混杂之处,且是王世充的地盘,一个不小心,后果将相当不妙。

寇仲返回客店,徐子陵刚比他早一步回来,寇仲在椅子颓然坐下,像放弃一切似的意兴阑珊,默然无语。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奇道:“发生什么事,为何像失去整个杨公宝藏的可怜样相。”

寇仲摇首轻叹,缓缓道:“我见到李秀宁。”

徐子陵愕然道:“她竟到这里来吗?”

寇仲道:“她该是路经此地,她……唉!她和情郎逛街购物,那模样不知有多么开心快乐。我却在打生打死,还要为如何潜入洛阳惆怅失落。”

李秀宁的情郎是柴绍。寇仲见到他们卿卿我我的,当然触景伤情,悲苦自怜,可见寇仲仍未能对李秀宁忘情。伊阙城乃王世充旗下的重要城市,紧扼直通洛阳的伊水,李秀宁能在此随意观光,可知李阀仍未与王世充撕破脸皮对着来干。李秀宁从南方的竟陵来到此处,不用猜也知她下一站是东都洛阳,要与王世充作最后的谈判。如若王世充不肯投降,李阀的大唐便要和他以战争来决定天下谁属。

徐子陵道:“这种事恕小弟有心无力,没法子帮上忙。”

寇仲恼道:“难道你不可以说些安慰我的话,例如你已有了宋家姑娘,再不可三心两意;又如说并非你比不上柴绍,只因这小子既比你先走许多步,又是近水楼台诸如此类的话吗?”

徐子陵苦笑起来,探手拍拍他的宽肩,说道:“说起自我安慰的本领,谁人及得上你寇少帅。我说的话只会是苦口良药,例如假设你对秀宁公主余情未了,将来有机会破入关中,你该怎么面对她呢?所以你今后所有的作为,应是惟恐她不恨你似的。”

寇仲愕然道:“你倒说得对。我既得不到她的芳心,令她恨我是没办法中的方法。不过出人头地是我从少立下的宏愿,倒不是因她而去争天下。但她却肯定是使我发奋的一个推动力。想想吧!当日在李小子的船上,那柴绍用怎样的一副嘴脸来招待我们。”

当年的事,早在徐子陵记忆内褪色淡忘。更想不到对寇仲的伤害是如此深刻,致令他念念不忘。徐子陵不知说什么才好时,突利左手提着一酒,右手拿着大袋新鲜热辣的卤肉与馒头回来,登时驱走房内重如铅坠的沉郁气氛。三人摆开几椅,大吃大喝,情绪转趋高涨。

寇仲道:“陵少可知伊阙的太守是谁?”

徐子陵淡然道:“若连这都不晓得,哪有资格做探子。人情冷暖,小心别人不卖你的账。”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要这么悲观,杨公卿是一条好汉子,只要我痛陈利害,保证可打动他。”

突利放下酒杯,瞧着寇仲为他添酒,奇道:“你有什么利害可向他痛陈的?”

寇仲抓头道:“这倒未有想清楚。但只要王世充不肯向李家屈服,我寇仲便大有利用价值。若直接向王世充讲和,大家都很难下台,透过杨公卿去穿针引线,则是另一回事。”

突利摇头道:“这叫节外生枝,一个不好,徒然暴露行踪,倒不如待你起出杨公宝藏后,声势大增,再找王世充也不迟。”

寇仲道:“可汗的话不无道理,我此举就此作罢。”

徐子陵横他一眼,冷哼道:“说到底你是心思要见李秀宁一面吧?”

寇仲似要泄愤地重重一掌拍在徐子陵肩膀处,叹道:“真是什么事都瞒陵少不过。”

以李秀宁的身份,当然由杨公卿亲自招呼,寇仲去见杨公卿,至少在感觉上可较接近李秀宁,这是非常微妙的心态。

突利道:“我买下三个到洛阳的快船舱位,今晚我们最好乖乖地留在房内,舒舒服服的睡他一觉,明早登船北上,只要没有人晓得我们要到洛阳,有九成机会我可把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进关中去。”

寇仲道:“表面听来是十拿九稳,不过假若你那位莫贺儿站在颉利的一边,我们将会变成自投罗网,何况莫贺儿此举不但要与颉利反目成仇,更会开罪李家,说到底都对他有害无利。”

突利不悦道:“莫贺儿不是这种人。”

徐子陵从容道:“可汗勿动气,若事情只牵涉莫贺儿个人的荣辱,我相信在感恩图报下他会为可汗做任何事。但可汗要他帮的这个忙却是非同小可,一旦泄漏风声,将关乎他和族人的存亡兴衰。所以我们仍是小心点好。”

突利的脸色直沉下去,抚杯沉吟片刻后,低声道:“两位既有此想法,那因何我们要到洛阳来呢?”

寇仲探手搭上他肩头,微笑道:“我们是为可汗到这里来的,可汗可由此北返,经幽州回国,大家一场兄弟,多余的话不用说啦!”

突利虎躯剧震,忽然探手就那么把两人搂个结实,感动地说道:“能和两位结成兄弟,是我突利的荣幸,不过我突利岂能在此等时刻舍你们而去,此事再也休提。”

放开两人后,寇仲举杯祝酒,三人痛尽一杯,徐子陵道:“可汗请勿怪我,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可汗亦不宜与我们一起闯长安。”

突利苦笑道:“我比你们更把问题想通想透,可是要我就这么弃你们而去,恐怕会成为我突利背负终生的遗憾。”

寇仲道:“就算可汗能和我们潜入长安,但可汗和我们一道走南闯北的事再非任何秘密,可汗现身时,岂非人人皆知我们来了?可汗若隐而不出,亦只是徒然浪费时间。”

徐子陵接口道:“可汗当务之急,是须立即赶返族人处,以对抗颉利,愈早布置愈好,所以必须争取时间。”

寇仲一拍他肩头,诚恳地说道:“看到可汗不顾本身利害要与我们共进退,我们已非常感激。上兵伐谋,在眼前的形势下,最佳的策略是我们在洛阳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其他全是下着。”

突利为之哑口无言,脸色阴晴不定,良久后叹道:“我给你们说服啦!”

天尚未亮,三人来到城外伊水的码头处,等待登船。这艘来往伊洛的客船是艘大型风帆,可载客达百多人,所以船旁岸边人头涌涌,颇为热闹,更有利三人隐瞒身份。他们不敢站在一起,分散在人丛中,还故意穿上阔大的棉袍,戴上乌羊皮制的帷帽,佝偻起身体,以不引人注意为目的。

这些来往两地的客船,获利甚丰,故多为两地帮会人物包办,三人若不小心,很易泄露行藏,致前功尽废。他们现在怕的再非是李元吉或祝玉妍,而是师妃暄和四大圣僧,又或神出鬼没的石之轩。

一切似乎非常顺利的当儿,蹄声骤起,一骑自远而近。三人从不同位置用神一看,均吓得垂下头去,来者赫然是一脸风尘之色的李靖。

李靖甩蹬下马,将骏马交给船伕,目光往等候登船的人群扫过来。幸好登船时刻刚至,钟声鸣响,三人连忙转身,依次从扶梯登上木船。寇仲和徐子陵见到这位恩怨难分的大哥,百感丛生,又大感头痛,若换了别的人还可在必要时痛下辣手除掉,以免走漏消息,但对他怎狠得下心来呢?客船共分上下两舱,每舱设有七十多个卧位,三人挤进景致较差的下层客舱去,分散坐好。正求神拜佛李靖不要进入这客舱来时,李靖昂然出现在舱门处,目光灼灼的扫视舱内的乘客。

寇仲叹一口气,长身而起,哈哈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李大哥请这边坐。”

李靖目光掠过徐子陵和突利,在寇仲身旁坐下,叹道:“收手吧!”

寇仲冷然道:“这句话是否李世民要你来向我们说的?”

两人均以内功把声音蓄聚,只送进对方耳内而不会扩散,故虽是前后座的人仍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李靖双目射出充满深刻感情的神色,苦笑道:“我这次违抗秦王命令来警告你们,纵使秦王肯体谅我的苦衷,但恐亦再难返回关中。”

寇仲虎躯微震,他虽恨李靖对素素的无情,却知李靖乃顶天立地的好汉子,绝不会说谎打诳。

现今长安唐廷内以秦王李世民为首的天策府,正与李建成、李元吉的太子集团争持激烈。假若李世民的手下暗中向敌人通风报信,建成元吉等当然会在唐帝李渊前大造文章,派李世民的不是。故李靖若再返回长安,李世民在谗言可畏之下,怕会很难维护他,勾结敌人可是杀头的死罪。故在李靖这么一个胸有大志的人来说,他这番话确是因前途尽毁有感而发。

寇仲登时减去几分恨意,说道:“李大哥何不立即折返长安,当作没见过我们不就可免烦恼吗?”

李靖摇头断然道:“我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回去。我现在只希望你们听我李靖一句话,千万勿要到关中去。”

寇仲默然不语好半晌,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地道:“你是怎样找上我们的?”

船身一阵抖震,启碇开航。

李靖淡淡地说道:“你听过杨文干吗?”

寇仲摇头道:“这家伙是何方神圣?与李大哥能否找上我有何关系?”

李靖道:“此人外号‘横练神’,乃关中第一大帮京兆联的龙头大哥,以一身上乘横练气功名列‘关中四霸’之首,李渊入关时他曾出过力,被赐赏为庆州总管。此人武功高强不在话下,更是义气过人,交游广阔,关内关外各大小帮派无不给足他面子,一向与建成太子关系密切。为了防止你们入关,建成太子委托杨文干通过关外帮会组成一面无所不披的情报网,密切监察入关的所有道路城镇,只要你们踏入他的势力范围,包保无所遁形。”

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但这又和你能寻到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靖皱眉道:“怎会没有关系?杨文干既然直至此刻仍没有你们的消息,自然代表你们仍在他的天罗地网之外,所以我断定你们会先潜往王世充的地头来,再图西进入关。幸好我在这里也有些办法,可汗又是口音不大纯正,被人认了出来,才知你们要坐船到洛阳去。唉!我可以猜到的,别人自然也可猜到,对吗?”

寇仲顿感面目无光,苦笑道:“大嫂呢?她怎会容许你这么来找我们?”

李靖容色一暗,叹道:“那叫你们是我的好兄弟!不要提她了!只要你们肯听我的忠告,换来什么后果都是值得的。”

寇仲不由有点感动,叹道:“李大哥实不该来的。你该知我们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过来。”

李靖毫不讶异地说道:“我当然清楚你们的性格作风,事实上整个天下都给你两人弄得天翻地覆,形势剧改。但问题是只逞匹夫之勇,会白白把有为的生命断送,现在建成太子为立威天下,决定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务要把你两人首级送到他父亲驾前,并借此羞辱秦王。你们这么到长安去,起出杨公宝藏又如何?徒然便宜了建成太子,确是何苦来哉?”

寇仲恍然大悟,李靖并不单是为他两人着想,更为李世民着想。皆因李世民和李建成两方斗争正烈,各自招兵买马,扩展势力。如若他和徐子陵落入李建成手上,给李建成逼出宝藏的秘密,那李建成将财力陡增,声势骤盛。

江湖一直相传,能得和氏璧或杨公宝藏者,将为未来的真命天子,和氏璧早已完蛋,那杨公宝藏不但有实质的作用,更有无可替代的象征意义。难怪李建成硬要把对付寇仲和徐子陵的任务从李世民手上抢走,皆因事关重大。如若成功,李世民将会给比下去。

寇仲问道:“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靖正容道:“当然非是等闲之辈,否则以李元吉这么桀骜不驯之人,怎会舍秦王而为他卖命。他的长林军更是高手如云,不乏智勇双全者,加上李元吉麾下高手,新近又得南海派投诚,论实力绝不在我们天策府之下。唉!我该怎么比说才可使你们肯打消入关之意呢?”

寇仲像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般问道:“长林军是什么行当?为何会改个这么古怪的名字?”

语气转冷。李靖终非徐子陵,怎猜得到寇仲内心的变化,讶异地瞥寇仲一眼,答道:“建成太子居于东宫,宫内有长林门,建成太子于长林门左右建居所,安置从各地招聘回来的好手,所以被称为长林军。”

寇仲沉声道:“李建成手下有什么人,竟可比你们天策府的实力更厉害?”

李靖为说服寇仲,不厌其详的解说道:“文的有封德彝,此人甚得圣上宠信,智计过人,他正千方百计的助建成太子分化和削弱天策府的实力。武的则有所谓‘长林五将’,分别是尔文焕、桥公山、薛万彻、谢叔方、冯立。这五人各有官职,都是置身长林军,由建成太子一手提拔。在加入长林军前,早是名震一方的高手,绝对不能小觑。”

寇仲笑道:“为何不提李神通和杨虚彦呢?”

李靖皱眉道:“他两人一向保持中立,不过对付的若是外人,他们当然站在建成太子的一方。”又叹一口气道:“但最令人头痛的是建成太子新招揽回来的突厥年轻高手可达志,此人在东突厥与你们的好朋友跋锋寒齐名,以一手自创的‘狂沙刀法’震慑漠北,被毕玄推崇为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对你两人他正在摩拳擦掌,希望能一战功成的除掉你们,好在中原扬威立万。”

寇仲顿时双目放光,兴致盎然地说道:“竟是个懂刀的家伙,真有趣。”

李靖懔然道:“我说这么多话,仍只是换来你一句‘真有趣’。”

寇仲两眼射出锐利神光,盯着李靖道:“李大哥勿要瞒我,这次你来找我们,是否秦王之意?”

李靖愀然不悦地说道:“我李靖是什么人,怎会说谎来骗自己的兄弟?”

寇仲摇头叹道:“李大哥勿要怪我,皆因李靖再非以前的李靖,而是李世民手下一员大将,有些事恐怕身不由己。当我错估你吧!但我亦对李大哥有一个忠告。”

李靖苦笑道:“请勿说出来。小仲,我可以再问一句话吗?”

寇仲听到他唤自己作小仲,想起当年初识时的情景,心中一软道:“说吧!”

李靖望往舱顶,双目射出浓郁伤感的神色,轻轻道:“假设没有素素的事,你们是否会听我的劝告,打消关中之行呢?”

寇仲凄然道:“还何必再提素姐?人死灯灭,生命只像一个短暂的梦,我们哪还有余情去怪李大哥你。”

李靖剧震道:“什么?”

徐子陵一直运功听两人的谈话,此时接过来道:“李大哥!我们到船舱上再说好吗?”

寒风呼呼,伊水滔滔。李靖朴实的面容像一尊石雕人像,木无表情,似对徐子陵述说的事全无感觉,但徐子陵却感到他原本稳定有力的手在抖颤。两人立在船尾处,天上乌云密布,更添凄寒孤清的感觉。

听罢往事,李靖长长吐出一口气,以舒泄积蓄胸臆的愤怨。似乎平复下来时,虎目忽然涌出热泪,剧震道:“是我负了她!”

李靖的真情流露,登时打动徐子陵,说道:“死者已矣!李大哥毋庸过度悲伤!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步上素姐后尘,那时说不定我们又可再次在一起。”

李靖任由泪珠滴下脸颊,探手握住刀柄,对着江水发出一声悲嘶,双目杀机大盛,一字一字地说道:“好!香玉山,终有一天我李靖要你这狼心狗肺的人为素妹偿命!”

徐子陵见李靖找到心中悲愤宣泄的目标,心中稍安,为转移他的神智,代寇仲说出他的忠告,说道:“关中之旅,我们是势在必行。李大哥最明智之举,是当以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家再非兄弟,立即离开我们这两个满身烦恼是非的人,返回关中。以后就算对阵沙场,亦绝不可心软留情。”

李靖默立片晌,深吸一口气,压下绞心的伤痛,沉声道:“子陵告诉我,你们有多少成把握潜入长安,起出宝藏后又能够成功把大批财物兵器运走?”

徐子陵暗忖若李靖晓得师妃暄正联同四大圣僧务要生擒他们,阴癸派又要在师妃暄得手前将他们一擒一杀,恐怕连这句试探的话都没好气作询问。苦笑道:“坦白说,没有半分把握。”

李靖一呆道:“那你们为何仍要去关中?”

徐子陵很想告诉他,自己陪寇仲去发疯,是希望寇仲依诺在拿不到宝藏的情况下,放弃争霸天下的梦想,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沉吟片刻,淡然自若地说道:“人总是有侥幸之心的。又或者是我们自得到《长生诀》后,生命便像梦幻般的不真实,令我们根本不知什么叫害怕。事实上我们一直在庞大的压力下挣扎求存,愈艰难的事,愈令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意趣。至少对寇仲来说,实情就是如此。”

李靖恢复冷静,分析道:“但这次是不同的,当年在洛阳,纵使你们四面受敌,但总有微妙的形势可供你们利用。但长安城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败露行藏,不要说杨公宝藏,要安然脱身亦只属痴人说梦,我怎忍心瞧着你们去送死。”

徐子陵从容道:“李大哥定要把我两个当作只是曾经萍水相逢的人,否则只会陷于进退两难之局。我们既不为自己的小命着想,李大哥何须费神关心我们?”

李靖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叹道:“你们为何又口口声声唤我作李大哥?有些事是永远不能改变的,想到终有一天要与你们在战场上决一生死,我便难以释怀。我像很明白你们,但又似丝毫不了解你们。”

徐子陵苦笑道:“皆因李大哥与寇仲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表面看似乎有很多地方相同,例如看重情义、胸怀大志等等,但不同之处更多,李大哥可知寇仲是个天生的冒险者,专挑困难的事去做,只有将不可能变成可能,才能从中取得乐趣。这样说,李大哥明白了吗?”

李靖愕然片晌,缓缓点头表示明白,徐徐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好好地想想。”

徐子陵返回船舱,突利已坐入刚才李靖的座位,正和寇仲在细语密斟。舱内的客人都不敢正眼瞧徐子陵,显是猜到他们大不简单,甚或猜到他们的真正身份。突利旁边的船客见徐子陵朝他望来,自动让出位子,坐到徐子陵原先的位子去,弄得徐子陵啼笑皆非,只好多谢一声,坐到突利身旁。

迎上寇仲询问的目光,徐子陵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指指脑袋道:“他要想一想。”

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否又低估李建成那小子呢?”

徐子陵以苦笑回报。他们先是低估李元吉,更不把李建成放在眼内,还以为长安只是李阀内军功称冠的李世民占尽优势。刚才从李靖的口风,始骇然感到确实的情况根本是另一回事。李建成和李元吉携手对抗李世民,背后又得李渊撑腰,加上像晁公错、杨虚彦,甚至于石之轩等高手之助,纯论实力,天策府也要给比下去。可是对李世民不利的情况尚不止此,由于李建成是太子的身份,心怀叵测的李密和独孤峰均可能自甘作他羽翼,好铲除大患李世民。

徐子陵问突利道:“可达志是否真如李靖所说的那么厉害?”

突利脸露凝重神色,说道:“可达志投诚李建成,该是我离开关中后的事。我敢肯定是颉利甚至毕玄在背后指示的。否则以可达志的自负,怎肯接受汉人的命令?我曾两次和他交手试招,表面虽是不分胜负,但我却知他没有使出真功夫,这人的狂沙刀只可以深不可测来形容,颉利也对他佩服和礼遇非常。”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如此看来,就算公平决战,各自派人落场比武,我们也负多胜少,何况李建成绝不会和我们讲江湖规矩的。”

徐子陵好整以暇地笑道:“你是不需为此苦恼的。因为我们没机会踏进长安半步。”

突利心中涌起难以形容,既荒谬又可笑的奇怪感觉,哑然失笑道:“不如就随我一起返回漠北,助我统一突厥算了!”

两人为之莞尔,当然知他在说笑,但也感到他的诚意。

寇仲探手搂上突利肩头,凑到他耳旁道:“我若寻不到宝藏,兼又死不去,定会到突厥去找你,但你可不能薄待我,至少要弄个叶护给我过过宰相的瘾儿。”

突利断言道:“一言为定!”旋即又笑道:“现在我是衷心渴望你找不到宝藏。”

寇仲伸个懒腰,说道:“看来我们行踪已泄,下船时说不定有强大军旅在恭候我们,我们是否该早点下船呢?”

话犹未已,船速忽然大幅减缓。三人你眼望我眼,均大感不妙。

两艘战船从后赶上,与客船并排在伊水间推进。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三人扑上舱面时,李靖竟不知所踪。把客船挟在中间的战船并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况,只是着令客船缓驶,船伕们噤若寒蝉,只知从命。

客船管事的帮会头目来到三人身后低声道:“这是杨帅的座驾船。”

三人目光照往船桅的旗号,杨公卿从船舱大步踏出,呵呵笑道:“三位路过敝境,怎能不让杨某稍尽地主之谊。”

寇仲大喜道:“杨公别来无恙。”提气纵身,投往杨公卿船上,徐子陵和突利只好紧随其后。

战船增速开行,转眼把客船抛在后方,寒暄一番后,杨公卿笑道:“主上闻悉诸位南来,已不知等得多么心焦。”

寇仲随口应道:“是否心焦我们仍未死呢?”

杨公卿苦笑道:“少帅万勿误会,我们进舱内再说。”

踏入舱门,杨公卿立即摒退左右,坐好后,杨公卿笑容敛去,冷哼道:“王世充得人而不能用,只知大封亲族,用人惟私,白白辜负少帅为他经营出来的大好优势。现今李家随时大军东攻,当然记起少帅的种种好处。”

寇仲想不到杨公卿对他们如此有情有义,坦诚相告,举杯道:“小子敬杨公一杯。”

突利亦举杯道:“杨公卿果然是好汉子,王世充有杨公而不知善待,注定他没有好下场。”四人轰然对饮,各有感触。

突利道:“若唐兵立即来攻,杨公认为胜负机会如何?”

杨公卿断然道:“除非是李世民亲自挂帅督师,尚或有成功机会,否则唐军必无功而退。”

三人为之动容。寇仲皱眉道:“杨公是否前后矛盾,刚说过王世充因不懂用人,要自食恶果,现在却又这么高估他的分量。”

杨公卿道:“我指的只是王世充坐失良机。若他肯委少帅以重任,趁从瓦岗军得到大批兵将粮甲马匹的当儿,乘薛举父子攻打唐军项背之势,直闯关中,令李阀前后受敌,说不定真能乘势攻克长安。可惜他忌才之心太烈,只知巩固战果,到薛举父子被李世民所破,已是悔之不及,我和老张对他能不心灰意冷?”

老张是王世充另一员大将张镇周,与寇仲颇为相得。只听杨公卿毫不尊重的直呼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和王世充关系恶劣至难以弥补的地步。

徐子陵奇道:“现在李阀声势大盛,更无西面之忧,杨公为何仍深信王世充有抗唐的实力。”

杨公卿道:“唐军虽盛,可是王世充新近得瓦岗降兵十多万,降将中包括单雄信、秦叔宝、程知节等,均是不可多得的将材。最重要是洛阳乃天下坚城,易于防守,且备有飞石神炮和能射五百步的强弓弩箭,城内守将更全由王世充的亲族担当,岂是唐军要攻便可轻易攻下来的。”

寇仲苦笑道:“照我看事情却非如此,唉!王世充是否真的想见我,不会又是布局要杀我吧?”

杨公卿道:“理该不会,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唐军东来,他曾亲口向我和老张力言,绝不会加害少帅,否则我杨公卿怎肯陪他干这种卑鄙无耻的勾当。”

寇仲信心十足地说道:“只要他肯听我一席话,包保他不敢动我半根毫毛。”

徐子陵问道:“秦叔宝目前身在何处?”

杨公卿答道:“他该在洛阳。”

寇仲笑道:“终于要和老朋友碰头啦。”

又一手揽着突利肩膀,挤眉弄眼地笑道:“说不定我可弄顶八人大轿,教人打锣打鼓的送可汗回老家。”

两艘战船泊在洛阳城外的码头处,由杨公卿派人飞报王世充,教他出城来见。这是杨公卿和寇仲三人深思后的行动,否则如“误入城内”,王世充食言,将难以脱身。

寇仲趁徐子陵和突利到船舱上去欣赏东都在落日下壮丽的城景时,忍不住问起杨公卿有关李秀宁的事。杨公卿当然不知道他和李秀宁的关系,还以为他想知道关内外的情势,叹道:“所以我说你们是来得合时,否则恐怕王世充仍不肯向你们低头认错。李秀宁摆明是为李阀出面来对我们作最后一次劝降。假若我们不肯屈服,唐军将会大举来犯。正因形势紧迫若此,王世充不得不想到再借助你们。否则在唐军兵迫洛阳时,你们少帅军亦乘势来攻,洛阳危矣。”

寇仲给勾起另一问题,暂时忘掉李秀宁,问道:“董淑妮不是给李渊作妃嫔吗?若两军开战,她怎么办?”

杨公卿道:“出嫁从夫,像淑妮这种情况古已有之,有什么大不了。听说李渊对淑妮爱宠不在另两名宠妃张婕妤和尹德妃之下,又得李建成暗地支持,在唐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管老天是否会塌下来呢?”

寇仲又因董淑妮想起荣姣姣,再由荣姣姣想起荣凤祥的辟尘妖道,说道:“荣凤祥是否已返回洛阳?他跟王世充目前关系如何?杨公有告诉王世充,荣凤祥其实是老君观的辟尘老妖乔扮的吗?”

当年辟尘派出可风道人作奸细,助李密和独孤阀来行刺王世充,行动差点成功。

杨公卿愤然道:“不知荣凤祥使出什么手段,令玄应太子为他大力斡旋,结果荣凤祥赔上大批财物,与王世充仍保持良好关系。三天前他父女从南方回来,你见到王世充时最好不要提起此事,否则不但王世充很难下台,玄应太子更会大感不悦。”

寇仲苦笑道:“难怪他们父子大失人心了!”

徐子陵和突利卓立船头,遥望矗立前方的洛阳城,想起来此途中那惊涛骇浪般的过程,心中都有种渡过重重险处的欢畅感觉。落日在左方山峦后霞彩散射,更添这伟大城都不能替代的骄人气象。

徐子陵忽然问道:“刘武周和宋金刚是否只是颉利的走狗?”

突利露出不屑神色,说道:“可以这么说,刘武周此人出名反复,旧隋时为马邑鹰扬府校尉,马邑太守王仁恭甚器重之,一手把他提拔,岂知他不但与仁恭的侍妾私通,还在闹饥荒时诋毁仁恭不肯放粮济饥,激起公愤后与鹰扬派弟子袭杀仁恭,行为既不义又可耻。对我们来说,这种人倒最宜任他在中原捣乱。咦!你因何问起他呢?”

徐子陵道:“我只想知道他们和颉利的关系,更要弄清楚王世充有否与刘武周结成联盟,否则可汗只会从一个险境,踏进另一险境。”

突利恍然道:“子陵确是心思细密,为了讨好刘武周,王世充这卑鄙小人确会把我出卖。又或暗中通知刘武周在途中截杀我,那王世充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徐子陵道:“从杨公卿的口气里,我们可知王世充现时仍是有恃无恐。想来原因正在刘武周和宋金刚,一旦他们在旁虎视,唐军亦不敢出关东来。所以王世充绝不会为寇仲而开罪刘宋两人,刘宋则不敢拂逆大靠山颉利之意。”

突利沉声道:“子陵是否想指出眼前只是王世充针对我设下的陷阱?”

徐子陵微笑道:“王世充绝不敢在东都动手对付你,因为这么笨人出手的行动太不划算,只会招来可汗亲族的报复,更会成为我和寇仲的死敌,又引起本部大将如杨公卿、张镇周等的不满,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上上之策仍是如可汗所说的暗中知会刘武周,让他们在途中伺机行刺,再来个苦肉计,让他的一方损掉几个手下,那就谁都不会对他起疑了!”

突利叹道:“子陵的脑袋真厉害,我看你的推测八九不离十。所以王世充这奸贼卑躬屈膝的来相就。如此反有利我们,可将计就计,从容对付。唉!想起彼此患难一场,这么的说离即离,真教人割舍不得。”

徐子陵遥望太阳的最后一丝采芒消没在西山背后,淡然道:“日月推移,人事变迁,只要我和寇仲死不去,大家终有聚首的一天,希望那非是对阵沙场就成哩!”

灯火亮起,一艘船从东都驶出,向他们顺流开来。王世充终闻讯而至。

在王玄应和王玄恕两个儿子陪同下,老狐狸王世充故意穿上便装,到船上来见寇仲三人,随行者中更不觉暗伏有高手。甫见面他装出惭愧自责的表情,怪自己受小人所惑,一时糊涂,致有此近乎忘恩负义之举,最后把所有责任推到李世民身上。

三人当然不会揭破他,虚与委蛇一番后,寇仲表示有密话要和他们三父子说,入舱后分宾主坐定,寇仲笑道:“只看圣上的神气,便知圣上对唐军出兵关东一事胸有成竹,不知寇仲有没有说错呢?”

王世充尚未回答,王玄应傲然道:“如论声势,唐军仍远及不上以前的瓦岗军,他们虽能在关中称王称霸,但在此地岂轮得到他们逞强。当年李建成、李世民来攻洛阳,还不是落得个灰头土脸而回。”

寇仲听得瞪大眼睛呆看着他,王玄应似完全忘掉当日是靠谁去大破李密的神气,说出来气燄飞扬,像功劳尽归诸他一身的情况。

王世充显然有点不好意思,责怪地瞥王玄应一眼,接着道:“我们当然不敢轻敌,不过李家与薛举父子一战下元气大伤,暂时仍未有足够能力来犯。而且我们现正全力备战,严阵以待。”

王玄恕昔日曾随寇仲到偃师决战李密,比谁都更清楚寇仲的丰功伟业,嫩脸微红,露出羞惭之色,垂下头去。

王玄应意犹未尽地说道:“李阀虽再无西面之忧,但想破我东都,只是痴人做梦。”

若非寇仲绝不容洛阳落入李世民手内,现在大可拂袖而去,只恨东都洛阳关系重大,牵连到巴蜀这个可攻打南方、控制大江上游的战略要塞,不得不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好向他父子痛陈利害。

正思量间,王世充道:“我早知寇兄弟非是池中之物,但仍想不到寇兄弟能在短短年许间于彭梁创立名震天下的少帅军,还先破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于江都,再破萧铣、朱粲、曹应龙的联军于沮水之滨,如此战绩,即使李世民亦难有所及,只要少帅肯捐弃前嫌,不再计较我王世充作过的糊涂事,大家结成联盟,何惧他区区唐军。”

寇仲心知肚明自己的少帅军兵微将寡,仍未被王世充真的放在眼内,他看中的只是自己的才智和声望。当日王世充意图杀他而不果,声誉受到严重的打击,更令手下看穿他妒才的本性。如若与寇仲言归于好,自然对他低落的声名大有好处。兼之不用屯重兵去防守东线,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到底,包括李世民在内,谁愿意树立像寇仲、徐子陵这种可怕劲敌。

寇仲微微一笑道:“表面看来大郑确是兵精城固,但若是李世民亲自督师来攻,情势可能不像玄应太子想象般那么乐观。”

王玄应闪过怒色,旋即又压下不悦的情绪,耐着性子沉声问道:“少帅何有此言?”

王世充深悉寇仲过人的才智,露出注意的神情。

寇仲从容道:“若我是李世民,可率大军从关中直驱河南,以坚攻坚,尽克东都西线的主要据点,硬是迫贵方退守洛阳。然后再施之以分化之计,通过不择手段的威逼利诱招降东都外围大小城池的守将,玄应太子以为尚有多少机会守得住洛阳?”

王世充和王玄恕同时色变。要知王世充因任用亲私,致令政权内部矛盾重重,不得人心,派系斗争,无时或已。反之李世民一向声誉极佳,只是能容李密一事,早使天下敬佩。兼之又有佛道两门在背后撑他的腰,确大有机会不费一兵一卒的招降王世充手下大批离心的兵将。王世充要与寇仲重修旧好,正是借此稳定军心,所以寇仲一番分析正命中王世充的要害。

王玄应怎肯就此认输,硬撑道:“李世民一天攻不下东都,也赢不了这场仗。待他兵将倦疲、伤亡惨重时,我们可部署突击反攻,教他来易去难。”顿了顿又道:“这当然是假设他能把我们迫得退守洛阳而言,否则一切休提。”

王玄恕忍不住道:“李世民擅长骑兵战阵,战无不克,我们若将主力放在城外与他决胜负会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王世充点头同意道:“玄恕说得对。”又转向寇仲道:“纵是唐军兵力十倍于我,想攻入洛阳,仍非易事,少帅对此有什么看法?”

寇仲赞赏地瞥王玄恕一眼,说道:“只有傻子会去硬撼洛阳,当贵方退守洛阳,我若是李世民便会南取伊阙,北围河内,再分兵攻打洛口和回洛两大重镇,主力大军则连营北邙山,完成对东都的包围圈,断绝所有粮饷供应,令贵方陷于孤立挨打的困境。”

当日他为对付李密,对洛阳附近的形势下过一番苦功,更与杨公卿等反复研究,故对洛阳的虚实强弱了如指掌,随口说出,王玄应也欲辩无言。

王世充脸色再变,旋即又平复下来,从容笑道:“凭李家现在的兵力,恐怕仍难以办到少帅所言的情况。”

寇仲对付王世充的策略就是一招“恫吓”,务要令他像上次般感到大祸迫在眉睫,他才可将王世充变成手上对付李世民的一只有用棋子。否则东都若破,他少帅军将尽失西北的屏障,阵脚未稳便被大唐军势如破竹的歼灭。

寇仲漫不经意地说道:“圣上是否认为李世民的实力不足以应付你和刘武周的联军,故有恃无恐呢?”

王世充脸上震动的神色一闪即逝,以微笑掩饰内心的惊骇,淡然自若道:“我大郑与他定扬可汗素无邦交,是敌非友,少帅为何会猜到我跟刘武周联手抗唐呢?”

寇仲见王世充的表情,更肯定上次宋金刚到洛阳,是与王世充订立秘密协议,耸肩道:“纵使你们双方没有盟约,但刘武周和宋金刚对李阀的老家太原一向垂涎欲滴,只是欠缺一个机会,薛举父子攻唐本是良机,趁宋金刚偕高手刺伤李世民时出兵攻唐,只可惜他败得太快,令刘宋难以配合。这次若李世民来攻洛阳,刘宋绝不会坐视,以免再错失机会,岂知却正中李小子的下怀。”

三父子正静心聆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同露骇容。

寇仲不待他们有思索的空间,若无其事的突然问道:“荣凤祥在南方开不成商帮大会偕女儿回来后,有没有告诉圣上杜伏威已投降李家呢?”

王世充终失去冷静,失声道:“什么?”

寇仲暗松一口气,知道费尽唇舌,连施攻心之计后,终打动这头虚伪卑鄙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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