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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二战毕玄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593 2024-03-05 11:28:41

决战在南门外进行,毕玄与颉利等一众突厥领袖移师至离南门千步许处时,南门敞开,跋锋寒在寇仲、徐子陵、宋师道和宗湘花、客素别等龙泉将领簇拥下,昂然出城应战。围城联军的另三位领袖回纥的菩萨、黑水靺鞨的铁弗由、契丹的阿保甲均闻风而来,后两者应邀加入颉利的观战团,只有菩萨为表示对寇仲三人的兄弟情,与亲兵在西面观战。

在灯塔火把光的照耀下,决战的场地明如白昼,清楚分明。可达志出现在颉利后侧的位置,却仍不见突利。城外的联军,城墙头的粟末战士,决战场两方对峙的人马,均是肃穆无声,于此曙光将露前的黑夜里,沉重的气氛像一条紧绷欲断的弓弦。

毕玄首先跨步出阵,每个动作都是优雅得完美无瑕,不露丝毫破绽,悠然自若,自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宗师风范,立时惹起视他为神的突厥战士轰天震地的呐喊助威,更添其本已逼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惊人气势。不论敌我双方,不论希望毕玄十招内得手或失手的人,均大感能目睹这垂名大草原近六十年的第一高手的风采,虽死无憾矣。

跋锋寒仍是冷静如恒,嘴角且带着一丝散发着强大信心和斗志的笑意,昂然下场,先仰天一阵长笑,顾盼自豪的冷然道:“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第一个错误是施尽全力仍杀我不死,第二个错误是今晚低估了我,毕玄啊!你能在大草原称霸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

粟末一方的战士,受他不畏权威的豪情壮气感染,登时爆起漫空彩声。突厥一方却人人大感意外,想不到跋锋寒这毕玄手下的败军之将,不但毫不怯场,其胆色霸气直能使他与威慑大草原的毕玄分庭抗礼,至少在气势对峙上毫不逊色。

毕玄现出欣赏的神色,微笑下跨前数步,将两人的距离缩至五丈,悠然道:“败而不馁,确是难得,少说废话,让老夫看你有什么长进。”

两人的对答以突厥话说出,针锋相对,丝毫不让,虽未真正动手,四方观战者已大感刺激紧张。

跋锋寒在毕玄停步的刹那,倏地踏前三步,把两人的距离缩至四丈,右手按往偷天剑,剑虽仍在鞘内,但人却变得剑锋般锐利,涌起一股凌厉的剑气,朝这同族的武学大宗师激冲过去。他的脸容变得无比冷酷,双目闪耀着凝然如有实质的强大自信,身体像拔天而起的傲松古柏,使人生出无论遇上任何风暴,他仍将屹立不倒的感觉。后方的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放下心来,知道他的自信完全从上一回的惨败中恢复过来,恢复高昂斗志。

毕玄眼内讶色闪过,全身衣衫先是在剑气的冲击下波纹般卷拂飘扬,忽然又变得文风不动,不动声息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对手的剑气,立即引起他那一方战士的呼叫打气。

跋锋寒嘴角溢出一丝充满奇异魅力的笑容,目注剑柄柔声道:“此剑再非斩玄,而是偷天。”说罢右肩后摆,左脚出步,然后移左肩,另一脚跨出,到右肩再后移时,“锵”的一声清响,右手从鞘内拔出偷天剑,完全没有停留犹豫的气贯剑锋,人剑一体,化作长虹,横过四丈的远距离,把复杂的动作串成一个简单的整体,令人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觉,人剑合一的笔直朝毕玄射去。此剑不但手、眼、步配合得天衣无缝,且令人感到他的剑凝聚全身全灵的力量,意透神聚,除非功力眼力都全面远胜过他者,否则任谁都不敢硬撄其锋,只能采退避之法。

毕玄却是挺立不动,双目射出深邃无边、秘不可测的精芒,罩定对手,冷哼一声,右手负后,另一手撮指成刀,朝前疾劈。看似简单的一掌,但高手如寇仲之辈,均看出其中实含参透天地造化的玄功,既无迹可寻,更无隙可乘,无论跋锋寒剑招如何变化,最后只余硬撼一途。身在局内的跋锋寒却有另一番滋味,他一点都感应不到毕玄的炎阳奇功,却又知他的炎阳大法正全面展开,故能不为他催发的剑气所影响。上一回毕玄是以变化克制他的变化;这回却是以不变应付他的多变。只是简单直接的一记劈掌,偏能笼罩他偷天剑每一个可能的攻击点,令本有偷天之妙的一剑,立时变得再无出奇之处。剑掌交击。

在寇仲和徐子陵眼中,事实上跋锋寒已有长足的长进,因其身法步法的浑然天成,巧妙至令毕玄不敢以变化对变化,改为以静制动,以拙破巧,迫跋锋寒硬拼一招,便知毕玄此时对因换日大法而得“重生”的跋锋寒,再不能看通看透。

“霍”的一声闷雷般的劲气甫响,跋锋寒应掌触电般后撤,偷天剑边退边生出精微的变化,布下一道又一道的剑气,使凝立的毕玄终因剑气的阻碍,没法乘势追击。没有任何喝彩声,但双方战士的呼吸均变得沉重急促,没有人想过跋锋寒竟能与毕玄硬拼一招不现丝毫败象。跋锋寒感到所处空间变得灼热沸腾,对方的炎阳真气将他锁紧罩死,幸好他每送出一道剑气,均令对方可怕的真气热度下降少许,否则若让炎阳真气积蓄至巅峰,那时大罗金仙亦不能令他在毕玄手下逃生。他直退至四丈外的原处,始停下来,偷天剑遥指对手,双方恢复先前隔远对峙的局面。

毕玄保持右手负后,左掌劈前的姿势,欣然笑道:“痛快痛快!跋锋寒你不但内伤尽愈,且功力尤有精进,令人感到后生可畏,如你不急于求胜,我的确没法在十招内置你于死。”

粟末一方的人先是一呆,接着爆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毕玄无论眼力气度,均令人心折,只一招就看出难以在十招内取跋锋寒之命,又肯大方承认自己原先估计有误,正代表他之所以能攀上武道大宗师位置的广阔襟胸气度。当连颉利一方也以为毕玄会就此罢手收兵,毕玄却从容笑道:“尚有九招,跋锋寒你最好小心点,免招永不能痊愈的伤势。”震耳的喝彩声竟不能掩盖他柔和的声音,人人听得一清二楚,决战场倏又肃静下来。

跋锋寒正催发剑气,抵御他的炎阳真气,力压那股不断上攀的热度,更晓得毕玄的气机把他紧锁,令他陷于绝对的被动,只能觑机反击,仍是丝毫无惧,微笑道:“偷天始能换日,我跋锋寒正全力以待。”说罢偷天剑稍往左移,再沉肘拉后。观战者全生出奇异之极的感觉,这连串的微细动作,本应怎么都威胁不到远在四丈之外的毕玄,但偏是无人不感到两个高手之间似有着无形的连系,连动个指头也会影响到战事的发展。

寇仲、徐子陵、宋师道、颉利等人,此际始真正明白跋锋寒的高明处,因为若他任由自己处于被动的形势下,由于功力修养仍与毕玄有一段距离,如此真气相持下,情况只会愈趋恶劣。他的动作正代表他的反击,牵引和宣泄炎阳大法气场的变化,迫毕玄主动出手,虽是风险极大,却是唯一解救当前困境的妙法。

果然在气机牵引下,毕玄冷哼一声,大步跨前,左手下垂,收在背后的手一拳击出,双脚弹离地面寸许,顿似离地飘行,姿态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地步。跋锋寒忽觉虎躯一轻,压体劲气消失得一滴不剩,全身虚虚荡荡,没有着落得使他差点要喷血。随着对方出拳,一股铁柱般的热劲奔袭而至,若让其及体,等于给结结实实重重一击,任何护体真气亦救不回他的小命。跋锋寒一声长啸,偷天剑发出嗡嗡异鸣,斜刺而出,同时往左移开。劲气爆破,发出闷雷般的巨响。

跋锋寒微一踉跄时,毕玄以鬼神莫测的高速越过三丈多的距离,掠往跋锋寒右侧,举肘劈掌,横斩跋锋寒右颈侧,动作行云流水,有若天成。两人终于短兵相接。跋锋寒猛扭雄躯,偷天剑在怀内爆起一团因反映灯塔火光而烁动流转的剑芒,似幻实真的迎上毕玄的劈掌。毕玄哈哈一笑,掌化为指,变化出玄奥无伦的招数,竟穿破该是没有空隙的剑芒网,以神乎其技的手法,点往跋锋寒眉心处,就像跋锋寒的斩天剑只中看不中用,全无防守能力的虚幌子。跋锋寒却是临危不乱,就在寇仲方面人人不愿目睹结果的刹那,偷天剑芒撤去,剑把回撞,在最后关头硬封毕玄能夺天地造化的一指。

“轰!”剑芒再盛,化作漫天虚虚实实的幻影,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往快速收指的毕玄攻去。表面上似是跋锋寒重占上风,事实上却是跋锋寒应指硬被震退数步,剑芒只是被动的防守而非主动的进击。但因两人动作太快,眼力低者自生错觉。

毕玄冷喝道:“第四招!”双手盘抱,一股劲气旋卷冲出,照头照脸的往跋锋寒涌去,视他的偷天剑似若无物。跋锋寒有如置身火海热浪中,心知肚明面对的是毕玄一生功力所聚,若再正面硬撼交锋会是不死即伤之局,问题是倘继续退避,将再难争取主动,那时能否挨过余下的六招,恐怕包括他自己在内谁都没有答案。跋锋寒双目精芒大盛,往横疾闪,漫天钻动如火蛇狂舞的剑芒还原为偷天剑,老老实实的一剑横扫,本是平凡不过甚至有些笨拙味道的一剑,却令所有观战者生出千军万马厮杀得血流成河、尸横片野、日月无光那种惨烈的感觉。寇仲和徐子陵忍不住齐声叫好,这才是跋锋寒的真功夫。

“砰!”剑锋扫中毕玄盘抱气劲的锋端,真气激溅,跋锋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竟不退反进,“唰!唰!唰!”连攻三剑。毕玄随手扫拂,瞧似漫不经意,却着着封死偷天剑的攻势,最后更硬把跋锋寒震退三步。

毕玄没有乘势追击,两手摊开,淡淡笑道:“这几剑非常不错,足令你凭之纵横草原,还有两招。”

跋锋寒横剑而立,一点不似曾喷血负伤的人,颜容平静无波,双目神光湛然,凝视毕玄,沉声道:“这是武尊唯一杀我的机会。”

毕玄仰天长笑,点头道:“好!新长的草茁壮嫩绿,若我余下两招不能取尔之命,下一次就由你拣日子时间吧。”

众人差点连呼吸都忘掉,既佩服跋锋寒视死如归的胆色勇气,又敬仰毕玄的襟胸气度。更是谁都晓得即将看到毕玄的压箱底真功夫。寇仲和徐子陵至少放下一半心事,因为跋锋寒的话显示他决定将全力保命,不让“武尊”在余下两招得逞,故有这两招是唯一杀他机会之语,之后他会全力准备下一场与毕玄的决战,并有信心可雪前两战之耻。毕玄瞧透他这年轻敌手的心态,故有此豪情壮语,事实上亦是逼自己将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宗湘花一方人人色变,跋锋寒先前喷血受伤,乃铁铮铮的事实,受创的跋锋寒,是否能安然挨过余下两招,顿成疑问。大部分人则大惑不解,决战之初时,毕玄曾下判语,表示因跋锋寒不但旧伤尽愈,且功力大有精进,故无法于短短十招内杀死他。现在似乎又务要办到,教人摸不着头脑。

两人正面对峙,相隔不过十步,两对目光像闪电般交击,不论气势精神,均是毫不相让。毕玄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摊开的两手颤震起来。跋锋寒立即感到四周的空气灼热起来,知毕玄正提聚炎阳真气,若给他积至顶峰全力出手,必成无可抗御之势,心中冷笑,暗忖自己怎容他在这情况下攻击,接着又灵光一闪,以对方的武学修为和智慧,怎会让他有这抢先出剑的缝隙,显然是诱他出手之计。想到这里,暴喝一声,偷天剑缓缓探直,再高举过头,另一手亦握上剑把,变成双手持剑之势。不过三十斤的宝剑,他却似举轻若重,凝尽全身气力,带起一股强劲凌厉,聚而不散的剑气。热浪潮水般在他两旁翻滚不休。

跋锋寒又再大喝一声,功力较低的观战者给他喝得心寒胆战。当偷天剑似欲照头往毕玄疾劈时,炎阳真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跋锋寒立即生出要往前仆跌,无处着力的难受感觉。如非他早有预感,看破毕玄诱敌的手段,此刻唯一的选择将是舍命进攻,掉进毕玄精心布下的陷阱去。此际却是不惊反喜,偷天剑稍往前劈,即改变方向,逆转剑势的在头顶画出一个完美无瑕的正圆形,动作似缓似快,心意清楚分明,但玄妙处却令旁观者均不明所以。宋师道、寇仲和徐子陵则同声喝彩。

毕玄双目闪过讶色,发觉对方把催逼过来的剑气一下子全收在头顶剑圈间的窄小范围内,敛而不散,聚而不逸。要知高手相争,全赖气机感应,跋锋寒此刻束收劲气的手法,与毕玄撤消炎阳气场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不让对方从气势的分布强弱变化厘定进攻退守的策略行动。若没有两招余额之限,毕玄大可用种种手法迫使跋锋寒暴露破绽状况,但在仅余两招下,毕玄再难好整以暇,不得不全力出手。由此可见跋锋寒再非初战毕玄时的吴下阿蒙,打开始就有力难施,着着错失,而是有办法及能力和毕玄分庭抗礼,至少尚有反击之力,不是像扯线傀儡般任毕玄要他往东就往东,往西便不能移南或避北的窝囊,致棋差一招,缚手缚脚。毕玄冷哼一声,冲天而起。跋锋寒全身真气全束聚在头顶剑圈内,毕玄掠往他身子上方,他只要因势乘便,发出把剑气积聚至顶峰的一击,等于毕玄自动献身送上门来受剑。

不过世上当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尤其对方是一代宗师。且他自知和毕玄仍有一段距离,故一心保命过关的跋锋寒长笑道:“日子时间任我挑,对吗?”长剑闪电劈下,到胸腹前方的位置蓦然凝止,斜指毕玄,使人摸不清他是攻还是守,但均感到此招攻守兼备,神妙不可揣测。毕玄一声长啸,竟从半空急堕,到离地寸许的刹那,一拳轰出。跋锋寒剑锋发出“嘶嘶”尖锐急骤的剑气破风声,积蓄已久的剑气似怒潮破堤而又高度集中的迎上毕玄这惊天动地的凌厉拳劲。

“轰!”跋锋寒断线风筝的被毕玄炎阳拳劲硬撞得往后倒飞,滚倒地上,连续翻滚直抵近三丈外,始弹起来横剑而立,哈哈笑道:“还有一招。”毕玄钉子般落到地上,不晃半下,目光紧罩这能抵挡他毕生功力所聚的一拳的对手。全场寂然无声。跋锋寒“哗”的再喷出一口鲜血,双目神光大盛,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改守为攻,往前跨步,持剑往毕玄逼去。

第一线曙光,出现在地平远处。

毕玄忽然往左右迅速晃动,幻化出几个虚实难辨的身影,就如化身千万,即使石之轩的幻魔身法,亦不外如此。跋锋寒立即止步,偷天剑凝定平伸,剑锋遥指两丈外的毕玄。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叫糟,知跋锋寒看不破对方的虚实。毕玄哈哈一笑,双手合拢成拳,往身前空处猛轰一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两丈外的跋锋寒却如受雷击,剧震一下,后退半步,偷天剑发出“锵”的一声。

毕玄洒然笑道:“最后一招就这么了结吧!你回去好好练剑,下一回勿要让我把你宰掉。”

两方战士同时声嘶力竭的高声喝彩叫好,粟末方面的将士当然是因跋锋寒成功过关,保着他们的少主大祚荣;另一方面则因毕玄在占尽上风之际放过跋锋寒,且谁都知如再放手相搏,跋锋寒最后必败无疑,故毕玄没用尽第十招,不但无损其威名,且表现出其有容乃大的宗师胸怀。呼喊声响彻龙泉城内外渐渐转白的天空,悠长凶险的一夜终于过去。

寇仲在宗湘花陪同下,神情木然的策着千里梦驰出朱雀宫门,往东门并骑而去。尚秀芳婉拒他一起乘船返回中土的好意,坚持要在塞外过一段流浪的日子,更不把他对大明尊教的指责放在芳心上,显示她对烈瑕这文武全才的邪男有一定的崇拜和好感。想到知己难求,烈瑕精通音律,又曾对塞外各民族的音乐下过工夫,对她自有极大的吸引力。

宗湘花低声道:“少帅对粟末族人的恩德,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颉利的大军依约立即退走,由双方均信任的菩萨负责监察粟末人拆毁城墙,交出赔偿,并由菩萨送往突厥。龙泉正举城哀悼逝去的拜紫亭和伏难陀,城民遵命尽量留在屋内,故街上行人稀疏,清冷寥落。

寇仲朝宗湘花瞧去,说道:“宗侍卫长可知阴显鹤是把你错认作失散多年的小妹子。”

宗湘花为之愕然。

寇仲解释一遍,见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地听着,知她心情恶劣,安慰她道:“大王最后能作最聪明抉择,牺牲自己保全族人,赢得所有人的尊敬。所以只要你们好好扶持大祚荣,必有东山再起之日,宗侍卫长不须将一时得失放在心上。”

宗湘花叹道:“这回我们损失惨重,以后还要应付突厥人的苛索。颉利只因你们和突利、菩萨和古纳台兄弟的关系暂时放过我们,但他仍可暗中支持其他人压迫我们,令我们难在东北容身。”

寇仲正容道:“这正是我说你们可东山再起的原因之一,你们为生存,必须自强不息。以前大王的路子确走对,只是手段不正确,兼误信妖人。你们所占位置在大草原上是得天独厚,渤海湾有那么多海港码头,使你们掌握海运的命脉,只要肯大做海运生意,必能继续振兴。我回去后会把情况告诉大小姐,她可在互惠互利下为你们带来大量的利润,有财就有势,怕他什么阿保甲、铁弗由。至于突厥人,他们眼前的主要目标是联结大草原各族,然后大举入侵中土,你们如能充分利用这天赐良机,必可有一番作为。”

东门在望,徐子陵、跋锋寒和宋师道牵着马儿在等他。

宗湘花听得精神一振,秀眸生辉,点头道:“多谢少帅指点,我们定不负少帅所望。”

寇仲拍马加速,大笑道:“宗侍卫长不用送了!若我没有战死洛阳,宗侍卫长到中原来游山玩水时,定要来探望我。”

宗湘花勒马抱拳送别,瞧着徐子陵三人翻上马背,与寇仲旋风般驰出东门,消没在午后阳光灿烂的大草原上。

(笔者按:粟末人为满族女真人的先祖,大祚荣后来果如寇仲所料建立震国。玄宗时受唐玄宗册封为忽汗州都督、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遂改国号为“渤海”,完成拜紫亭的宏愿。)

四人全速策马,往小龙泉驰去。草原在马蹄起落下迅速飞退,四人均感神舒意畅,有不虚此行的痛快感觉。

宋师道高呼道:“你们真的立即便走,不和突利打个招呼吗?”

寇仲狠狠道:“相见不如不见,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和他大吵一场。”

跋锋寒哂道:“有什么好吵的?吵一场可改变些什么?”

徐子陵首先驰上一座小山丘,勒马停下,遥望小龙泉的方向,昨天早上他们就是在这树林边沿的高处研究进攻小龙泉的大计。

三人纷纷收缰,来到徐子陵左右,后者叹道:“除非我们改从陆路回山海关,否则非见突利不可。”

三人定睛一看,只有同意的份儿。原来小龙泉石堡四周漫野竖起新的营帐,在夕阳斜照下,黑狼军高竖的大纛正随海湾吹来的长风“霍霍”拂扬。突利竟在此恭候他们的大驾。

跋锋寒叹道:“想和你们多聚一会儿都不行,请代我向大小姐问好,洛阳再见!”

寇仲一震道:“这么说走就走,他奶奶的熊,这回大草原之行确是痛快至极,照我看毕玄没用尽第十招,只是想遮丑。”

跋锋寒冷哼道:“希望守洛阳之战不会令我失望,只要再有一年的修行时间,我将会令毕玄后悔他的豪气。”

宋师道欣然道:“视武道为修行,确是精采。这回你们大草原的修行,将奠定你们在塞内塞外的崇高地位,但最使人震撼的仍是锋寒与毕玄限十招的生死决战。”

跋锋寒微笑道:“不过最快乐的人却不是我或寇仲,而是陵少,既曾与师仙子共坠爱河,现在又万水千山的送玉箫予另一位石仙子,踏上另一段快乐的旅程。”

徐子陵失声道:“我最快乐?”

宋师道有感而发道:“随遇而安,不将得失放在心上,不把自己与别人比较的人,时间总会容易过一点。”

寇仲动容道:“二哥这话内中深含哲理,发人深省。不知此间事了后,二哥是否会回岭南打个转?”

宋师道摇头道:“若我回家,恐怕永远不能再踏出家门。”

寇仲向徐子陵打个眼色,着他想办法,徐子陵心中一动,说道:“二哥能否先助我去对付人肉贩子,再回去小谷陪娘呢?”

宋师道叹一口气,淡淡地说道:“我明白你们的用意,唉!让我想想吧!你们真了解我。”

跋锋寒笑道:“兄弟们!我走了!”勒转马头,一声呼啸,催骑而去。

寇仲看着他没入林内的背影,问徐子陵道:“老跋伤得重吗?”

徐子陵道:“有换日大法在身的人,只要死不去,什么伤势都难不倒他。在你入宫见尚秀芳时,我曾助他疗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

寇仲欣然道:“既是如此,我们走吧!”

三人穿营过帐,见到他们的突利亲兵无不呐喊施礼,态度尊敬亲切。他们直抵主帐前空地,突利正和古纳台兄弟和越克蓬、客专等人说话,见三人来到,立时双目放光,大笑道:“我的好兄弟来啦!”宋师道与他在洛阳曾碰过头,已是旧识。三人甩蹬下马,寇仲和徐子陵均发觉自己脸上的肌肉忽然变得僵硬,挤不出半丝回应的笑容。

突利排众迎来,看他姿态本要和两人拥抱,可是见他们木无表情的样子,忙止步改口道:“锋寒呢?”

寇仲冷冷道:“他走啦!”

古纳台兄弟和越克蓬等感觉到双方间异样的气氛,知机地留在远处,让他们说话。

突利叹道:“你们在怪我?”

宋师道和他打过招呼后,径自往古纳台兄弟等人处走去自我介绍,剩下三人你眼望我眼,气氛沉重尴尬,均有不知说什么好的难受感觉。

寇仲摊手道:“你想我们该怎样对你?辛辛苦苦和你打败颉利,你却摆摆尾的便去和颉利修好讲和,昨晚我们想倚仗你去和颉利谈条件,你却躲到小龙泉来休息,任我们自生自灭,还开口兄弟闭口兄弟,这样算他奶奶的什么兄弟?”

突利苦笑道:“天下间恐怕只有你寇少帅这样痛骂我而我突利不生反感。唉!你可知我受的压力。毕玄亲自来找我,要我在和战之间作出选择,表明如我不肯讲和修好,颉利将全力支持拜紫亭这蠢货。我有能力打一场两条战线的全面战争吗?一个不好!给拜紫亭统一靺鞨诸部,那时我应顾哪一边才好?若与拜紫亭斗个两败俱伤,占便宜的肯定是颉利。”

徐子陵不想寇仲和他闹得那么僵,且在突利来说已非常容让,甚至低声下气作解释,点头道:“我们倒没想得这么周详。”

突利叹道:“假设呼伦贝尔之战胜的是跋锋寒而非毕玄,我定会设法说服族人与颉利作战到底。可是事实刚好相反。我与颉利的议和条件,首先是他不得再对付你们,就算你不当我是兄弟,但在我突利而言,你们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脸容稍松,只有少许气愤难平地说道:“那因何明知我们在龙泉,仍与颉利挥军来攻,差点累死我们?”

突利哭笑不得地说道:“请恕我无知,你奶奶的,我怎晓得你们想保存龙泉百姓,还以为你们要和拜紫亭斗个你死我活,来围城是帮你们。”

寇仲叹道:“好!这一笔算你过关,但昨晚你老哥故意不现身又怎么说?”

突利苦着脸道:“你可知我和颉利讲和的其中另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把龙泉夷为平地,将拜紫亭和伏难陀五马分尸,这是当着突厥所有大酋说的。我突利说过的话不能没有信用,你若站在我的立场,会怎样办?只好接受毕玄的提议,让颉利亲自去料理此事,倘他搅得不好,再由我来和你们计议。坦白说,我正为要暂作置身事外,内心不知多么矛盾和痛苦呢。”

寇仲默然片晌,张开手道:“好!大家仍是兄弟,我接受你的为难处。”

突利一把和他拥个结实,四周静观事态发展的黑狼战士和古纳台兄弟等人立即爆起震动整个海岸区的彩声。

突利再与徐子陵拥抱,然后欣然道:“少帅请看兄弟为你带来的礼物。”大力拍一记手掌。

一位雄赳赳的突厥大将从主帐满脸笑容的走出来,两人认得是突利手下第一先锋将里名射,只见他横伸的手上立着一只未成年的猎鹰,蒙上皮制头盔,脚有栓链,将它缚在皮腕套处。由于头被蒙着,只能左偏头右偏头的专意听察环境的变化,模样怪可怜的。

寇仲见状大喜道:“送给我的吗?”

别勒古纳台等人拢聚过来,一起观赏幼鹰。

突利搂紧寇仲肩头道:“这是千挑万拣的一头优质猎鹰,只有八个月大,你若能依足我们的方法去训练,它将终生不渝的助少帅去打天下,一统中原。”

里名射手指着头盔道:“不要小看这顶皮盔,不但软硬合度,还要在里面留下空隙,不压着它的眼睑,尺寸差少许都不成。”接着掀起头盔。众人无不发出赞叹之声。

不古纳台喝彩道:“一看便知是只通灵的优质猎鹰,看它的眼吧!多么锐利精悍。”

猎鹰振翅拍翼,昂头毫无惧意的扫视众人,有雄视大地的英姿。

突利欣然道:“练鹰绝非易事,首先要让它明白什么是为它好,什么是对它有害。看它脚套的系链,要令它不去啄,已不知下过多少教导的工夫。我们的秘诀是耐性和爱心,只有让它感到你对它的疼爱,它才会忠心对你。”

寇仲痒痒道:“它肯服从我吗?”

里名射笑道:“我会首先传少帅鹰言的秘法,再把练鹰的方法告诉少帅,有一晚的工夫该足够。”

突利忽然搂着寇仲走到一边,低声道:“大家兄弟直话直说,这回送鹰之举,于我族来说是非常破例的事,一般饲养的方法,告知其他人无碍,但涉及鹰言和训练的手法,少帅可否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子陵当然不在此限。”

寇仲早满心欢喜,大力一拍突利肩头,说道:“我答应你!”

四周忽然响起欢呼喝彩,原来里名射解开脚链,任鹰儿冲飞而起。猎鹰在六十丈的高空上盘旋。寇仲仰首观看,愈看愈爱,想到将来它将在洛阳城上的空际作同样盘旋,向自己报告李阀大军的形势,心中涌起一番难言的滋味。

老天又下着毛毛细雨,使得石堡、营地、码头、船厂和泊岸大船的灯火朦胧黯淡,有种离愁别绪的凄冷感觉。离天明尚有个把时辰,天明后寇仲等将乘船返回中土,羊皮货给储在三艘大船的船舱内。马吉那三箱珍宝由古纳台兄弟、越克蓬和寇仲三方人马瓜分,当是战利品。徐子陵和突利在最远的一座码头离群说私话,谈的是芭黛儿和跋锋寒的事。

突利道:“子陵放心!没有人比芭黛儿更明白跋锋寒,她只是不甘心这么多年跋锋寒不肯去找她见个面,这么多年啦!什么事都该淡忘。”

此时寇仲架着宝贝猎鹰儿来寻他们,一脸兴奋的嚷道:“原来养鹰是这么深奥困难的一门学问,而雌鹰又比雄鹰强壮刚猛,这头正是雌鹰,迟些我可否带它回来配种,生它娘的一群小鹰儿。看它的毛色多么光亮润泽,趾爪硬得跟铁一样。”边说边在突利另一边坐下,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在谈什么?”自见尚秀芳无功而回后,他还是首次恢复豪迈不羁的本色。

突利道:“我们谈及很多问题,颉利那方会由我瞧着,保证龙泉城的安全,你们走后,我会把小龙泉移交粟末人,安心回中原去吧!”又道:“若守不住洛阳,千万不要陪王世充殉城,你有宋缺支持,在南方仍大有可为,守稳阵脚后再图北上,是最明智之举。”

寇仲叹道:“不,我定要死守洛阳,否则一旦再失去巴蜀,大罗金仙亦难阻李世民大军南下。”又心中一动道:“为何不见阴显鹤那小子?不是又喝个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吧!”

徐子陵苦笑以对。

突利愕然道:“谁是阴显鹤?”

蹄声骤然响起,自远传来。三人用神望去,竟是与跋锋寒齐名的另一突厥年轻高手可达志。

可达志和寇仲来到海湾另一端,小龙泉的灯火像是一团团朦胧的光影,充盈水分的感觉,海岸区被细雨苦缠不休。两人在一堆乱石坐下,面对大海。

可达志轻轻道:“又是另一个黎明前的一刻,时间就是这么不理一切的无情推移飞逝,秀芳大家明早在拜紫亭的丧礼上奏毕悼曲,会立即启程离开龙泉,第一站是高丽,傅采林会亲自接待她,听说盖苏文亦请她作客,烈瑕已为她安排北上的海船。”

寇仲一震道:“这么说,烈瑕该仍在附近。”

可达志叹道:“在附近又如何?难道我可当着秀芳大家宰掉他吗?你托我查探许开山的事已有眉目,他和手下于你杀伏难陀的前一夜匆匆离开,照方向该不是回山海关,不过以他的狡猾,可能是故布疑阵。”

寇仲道:“你的杜大哥呢?”

可达志道:“他和呼延金一起去见大汗,解释最近发生的事,大汗表面上对他们很客气,可是心里怎么想,只有大汗自己晓得。真奇怪,大汗在人前人后均表示对你非常欣赏,还说定要助你打败李世民。”

寇仲皱眉道:“那对中土来说,绝非好事。显示他将来会借助我为名,联结草原各部大举进侵中原。唉!我不该和你谈这方面的事,对吗?”

可达志苦笑点头,说道:“确不该说。在国与国的仇恨里,个人交情并没有容身之地。至于马吉,还未有任何消息。”

寇仲沉吟片晌,低声道:“我有个很唐突的问题,尚秀芳在可兄心中,究竟占上怎样一个席位?”

可达志摇头道:“我不知该如何答你?在遇上秀芳大家前,女人只是我生命中的点缀品,令生命更有姿采。但我从不相信永生不渝的爱情,这是从体验得到的结论。无论开始时你对她如何迷恋,甚至难以自拔,但热情终有一天会淡去和消失,你甚至不想再对着她,她亦再不能为你带来刺激兴奋的感受。对男儿来说,真正永恒的事是建立功业,坚持达到某一远大的理想和目标,不把生死放在眼内。”

寇仲颓然道:“那就当我没问过你这问题好啦!”

可达志讶道:“你心里想什么呢?秀芳大家在你心中的分量又是如何?严格来说:我们不单是注定的死敌,同时亦是情敌。但是我对你却没有丝毫敌人的感觉,至少现在如此。”

寇仲摇摇晃晃的艰难地站起来,显示沉重的心情,叹道:“一心建功立业的所谓男儿汉,是否会错失生命里最美好的事物?快天亮啦!我要上船回去,希望再见面时,大家仍有喝酒聊天的兴致吧!”

三艘吃水极深的巨舶,载着羊皮、宝箱和兵器弓矢,在波平浪静的大海并排而进。十多天的旅程中,寇仲和徐子陵的时间就在驯鹰和谈笑中飞快溜走。大海动人的自然美景,沿岸的迷人山水深深吸引着他们,操舟的重任由突利派出熟悉风浪的战士负责。不知是否大草原之旅经历太多流血,两人绝口不谈武事,不过当山海关在望之际,他们像逐渐从一个美梦醒过来般须面对即将降临的现实。

寇仲架着小猎鹰,一边喂它吃肉,来到正在船头闲聊的宋师道、徐子陵和欧良材旁,略一振腕,小猎鹰冲天而上,朝海平远处飞去。

欧良材叹为观止道:“我们在平遥见过靠鹞鹰打猎的猎人,但与此鹰的善解人意差得远呢!看!它的毛色灰黑中隐泛金黄,在阳光照射下闪闪生辉,多么威武!”

宋师道点头同意,说道:“岭南的猎人也有养鹰,质素和此鹰则相差甚远,想好为它改的名字吗?”

寇仲抓头道:“改什么名字好呢?”

徐子陵盯着变成远方一个黑点的猎鹰,随口道:“你不是有召唤它的呼叫吗?哪还需要名字,索性不用改名。”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唤它作无名吧!这只是对我们的方便,总不能那头猎鹰这头猎鹰的对它毫不尊重。唉!阴显鹤那小子滚到什么地方去?希望他不要出事就好哩!”

宋师道冷静分析道:“像他那么性情孤僻的剑手,比一般人会更讲信用,除非不答应,答应后定会守诺。所以该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令他不能于天明前抵达小龙泉。”

徐子陵灵光乍闪,点头道:“宋二哥的话言之成理,且该是与许开山有关,阴显鹤这回来龙泉,目的是要刺杀许开山。”

寇仲担心道:“那就非常危险,许开山既晓得身份被揭破,更与杜兴闹翻,再无任何顾忌,会掉转头来反噬任何威胁他的人,就像被赶入穷巷里的恶狗。”

宋师道摇头道:“你有些儿言过其实,事实上他的身份并没有被揭破,仍可推得一干二净。许开山处心积虑在东北建立北马帮,绝不肯轻言放弃,只会暂时避避风头火势,我们总不能因他待在山海关,所以他大有机会重振旗鼓。在这种形势下,他该不会出手对付阴显鹤,免暴露真面目,且与我们结下解不开的仇恨。”

徐子陵道:“少帅虚心点受教吧!宋二哥可比我们更通达人情世故。”

寇仲老脸一红道:“我只是见阴小子不能及时上船,所以作出这样的猜测。唉!若非给许开山干掉,这小子究竟因什么事爽约。陵少不是约好他去寻小妹吗?有什么能比此事对他更重要?”

宋师道道:“阴显鹤是那种不愿受人恩惠的人。虽然肯与你们交朋友,仍不想麻烦你们,又或认为与你们的缘分至此已足够,所以故意爽约。”

寇仲点头道:“听宋二哥的话,确令人茅塞顿开。阴小子总不能永远站在船上一角不理睬其他人,因而选择独自上路。哎哟!这回糟糕透顶,他肯定会独自去寻香家父子晦气,小陵你透露过什么消息予他?”说时向徐子陵打个眼色。

徐子陵会意,说道:“我曾向他说过长安六福赌馆的池生春可能是香贵长子,这可是侦查香家的唯一线索。”

宋师道皱眉道:“长安李家对我们并不友善,我们能否进城是个问题,就算抓得池生春,恐怕他死也不肯吐露家族的秘密。”

寇仲立即打蛇随棍上,旧事重提道:“所以才要请宋二哥帮忙,你的人生经历比我们丰富,嘿……”他显是无以为继,说不下去。

宋师道苦笑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寇仲忙道:“宋二哥可以帮很多的忙,唉!我又无法分身,只小陵一个人去对付池生春,真令人担心。”接着拍腿道:“有了!”

徐子陵、宋师道、欧良材三人均呆瞧着他,不明白他能想到什么妙计。

寇仲煞有介事地说道:“赌场最尊敬的,就是有家世的富商巨商,所以只要由宋二哥扮成这种人,小陵则扮作随从,可混入长安城去接近池生春,再随机应变看怎样套他的秘密。小陵一向穷困淡泊,教他扮有钱人必破绽百出,故非宋二哥不行。”

徐子陵这才知他是随口胡诌,目的是阻延宋师道回小谷伴墓终老。不过他此计确和雷九指原先的想法异曲同工,甚或比之更完美可行。

宋师道哑然失笑,说道:“若真是有家底有名望的人,给人看一眼便瞧穿身份,还如何能去假扮,只有暴发户才没有人认识,那就非是没有我不行,对吗?”

寇仲自己也忍不住笑道:“小陵扮暴发户,唉!”

欧良材道:“若扮暴发户,在下倒有一个适当的人选可供参酌。”

宋师道微笑道:“是否以典当起家,富甲平遥的司徒福荣?”

欧良材欣然点首道:“正是此人。”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目瞪口呆,想不到宋师道凭什么能一语中的,从数以千百计的暴发户中猜中是此君。

宋师道解释道:“一来是因欧公子为平遥人,所以很容易想起他这个同乡;更主要是司徒福荣贪生怕死,罕与人打交道,唯一的嗜好却是赌博,不过只限于与信任的人聚赌。但要扮他这暴发户并不容易,凡开赌场者均与当铺关系密切,熟悉典当的制度和运作,几句话可知你是否内行。还有个问题是司徒福荣的当铺遍天下,如在长安也开有当铺,我们必会露出马脚,那时就要吃不完兜着走。”

欧良材道:“司徒福荣的当铺分别以福和荣两字作铺名,例如平遥的总店叫福荣,其他是福生、福永、荣满、荣德诸如此类。在长安北苑的荣达大押正是他在长安的分店,也是长安最有规模的押店,主持人陈甫,正是我的亲舅,可为诸位掩饰身份。”

徐子陵摇头道:“这怎么行,池生春背后有李元吉撑腰,一个不好,祸延贵戚,我们于心何安。”

欧良材正容道:“人肉贩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况诸位于我蔚盛长有大恩,更且我相信诸位必有瞒天过海之法,不会把敝舅牵累。”

三人无不动容,想不到欧良材既有义气更有正义感。

宋师道皱眉道:“不知贵舅陈先生会怎样想?”

欧良材微笑道:“我清楚二舅的为人,这方面该没有问题。”接着压低声音道:“我们是支持秦王一系的人,如能借此事打击太子党,我们只会感激,一间押店算什么一回事?最怕是香家全力支持太子党搅风搅雨,那才真的糟糕。”

三人恍然而悟,因为如让李建成登上皇座,所有曾支持李世民的人将会遭受排斥,所以欧良材亦是为自己家族着想。政治确是非常复杂的游戏。

宋师道无奈地叹一口气。寇仲和徐子陵不解地瞧着他,欧良材却续道:“司徒福荣有位得力的助手,经常追随左右,为他鉴定典押的珍玩财货,名字叫申文江,是没落的世家子弟,乔扮他或司徒福荣的人选都非宋二哥莫属。”

寇徐明白过来,前者喃喃道:“此事愈来愈有趣,唉!可惜我却无法分身参与。我是否有福不享自寻烦恼呢?”

无名在远方一个盘旋,朝他们疾飞回来。山海关东的码头出现前方,终于抵达目的地。

只见码头处泊着一艘大海船,正要扬帆出海,寇仲定神一看,嚷道:“这不是大小姐的船吗?看到吗?旗帜上有义胜隆三个大字,正是大小姐的字号。”

徐子陵点头道:“是大小姐亲自来了!”以翟娇的性格,只要走得动,定会第一时间到龙泉与他们会合。

劲风压顶,无名落到寇仲宽肩处,缓缓收翼。

“砰!”翟娇一掌拍在桌上,不理刚认识的宋师道就在船舱内,破口道:“你两个是怎么搞的?我着你们去杀韩朝安、杜兴和呼延金,却半个都杀不成,还自夸什么天下无敌,照我看给我做打扫小厮都不配。哼!”

站在她身后的任俊忍不住低声道:“寇爷和徐爷没有说过自己是天下无敌,而且八万张羊皮……”

翟娇怒道:“闭嘴!这事哪轮得到你来插嘴。我不是骂他们,而是为他们好,不想他们没有长进。”

寇仲卑躬屈膝的点头道:“大小姐骂得好,我们确是办事不力。”

徐子陵深明翟娇的性格,乖乖地垂首受教,不敢辩驳半句。

翟娇气呼呼地说道:“当然是骂得有道理,你这两个没用的小子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把持山海关的人仍是杜兴,教我怎样向荆当家交代?还有那个什么北马帮的许开山,只会坏我义胜隆的事。我以后还用做这条线的生意吗?”

宋师道开腔解围道:“大小姐能否听在下一点愚见。”

翟娇倒不敢发他脾气,欣然道:“宋公子请指点,我翟娇是明白事理的人嘛!”

宋师道道:“山海关的形势异常微妙,在各方势力的相互争持下反能达至平衡,愚见以为此刻不宜轻举妄动,否则将出现难测的变量。若高开道与突厥或契丹人正面冲突,更会出现最坏的情况。现在狼盗之祸已解,许开山和杜兴闹翻,兼且谁都晓得大小姐和小仲、小陵的关系……”

翟娇不屑地说道:“我要靠这两个没用的小子吗?”

宋师道忍笑道:“他两个虽没有用,却是突利的兄弟,不给他们面子亦要给突利面子。所以大小姐请放心,这条线的生意只会愈做愈大。”

翟娇脸容稍霁,说道:“只有这样向好的一面想吧!我现在要立即赶回乐寿把这批羊皮发送各地,你两个小子是否随我回去看小陵仲。”

寇仲叹道:“我们也想得要命,只是……”

翟娇再拍台道:“不去就不去,谁稀罕你们。”接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和颜悦色道:“不知为何见到你两个小子便忍不住要骂人。算了吧!办完要紧的事立即滚来见我,记着不要整天只顾着出生入死,留住小命才有机会享福。那些兵器弓矢我会使人给你送往彭梁去,放心好了!”又道:“你们把小俊带在身边吧!再给我操练他几个月,以后有起事来不用求你们。”

任俊大喜过望。寇仲和徐子陵岂敢说不,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

翟娇吩咐任俊道:“把那些平遥商唤进来,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生意可谈的。”

任俊应命去了。寇仲、徐子陵和宋师道乘机溜到甲板透气说话,无名仍在码头上空自由写意的盘旋。

寇仲道:“和大小姐分手后,我们是否先到渔阳把飞云弓送交箭大师呢?”

徐子陵道:“这个当然,之后你会直奔洛阳,对吗?”

寇仲道:“我还要想想,小俊交由你们带他去磨炼,我不想他陪我到洛阳去送死。”

宋师道不悦道:“怎能如此悲观?洛阳是比长安更坚固的军事重镇,即使没有你寇仲主持,仍不易被李世民攻陷。”

寇仲叹道:“问题在于王世充不肯让我指挥守城,我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看看能撞钟撞至何时吧!”

宋师道沉吟道:“我有个提议,到洛阳前如你能先和窦建德打个招呼,说不定可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王世充亦会对你客气点。”

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

寇仲、徐子陵、宋师道和任俊策马转入官道,朝渔阳的方向驰去,无名在天上盘旋追随。

寇仲笑道:“看小俊整个人显得神气十足,显是刀法大有进步,不像我和小陵般只是两个没用的小子。”

任俊脸皮的厚度却没有丝毫改进,立即红起来嗫嚅道:“寇爷勿要笑我,你们曾吩咐我好好练习,小子怎敢荒怠?”

徐子陵问任俊道:“你肯定阴显鹤没有回山海关。”

任俊断然道:“由于我们期待两位爷儿随时回来,所以日夜派人瞧着关口,谁入关都瞒不过我们,许开山比你们早一天回来,杜兴则未见踪影。”

宋师道道:“若我们在山海关多待两天,说不定可与阴显鹤碰头。”

寇仲叹道:“我们哪有时间?咦!那不是老朋友张金树和丘南山吗?”

四人勒马收缰。

夕阳斜照下,前方尘头大起,张金树和丘南山在十多骑簇拥下,朝他们奔来。前者和他们曾有一面之缘,是高开道手下大将,被派往侦察群雄形势;后者为高开道的总巡捕,与他们在饮马驿相识,共抗狼盗,勉强算是共过患难的战友。

徐子陵欣然道:“竟是那位爱狗儿的朋友。”

对方骑速减缓,张金树大笑道:“少帅、徐兄风采依然,可喜可贺,这回两位在塞外扬我汉族威名,早轰传江湖,”

丘南山收缰止马,向宋师道施礼打招呼道:“这位兄台气宇不凡,定是宋家二公子,我等东北野夫闻名久矣。”只听这句话,便知彼此不是凑巧碰上,而是对方特意来迎。

一审客气寒暄后,张金树道:“我们到一旁说话。”

寇仲等心中大讶,晓得对方非是来接他们入城,而是另有话要说。张金树催骑进入路旁树林,众人连忙跟随。

无名从天上俯冲而下,落在寇仲肩头,又惹来一番惊叹询问。众人在山丘顶处,下马遥观最后一道阳光消没在地平线下,天地立转昏黑,星光渐现,清凉的晚风徐徐吹至,代替日间的炎热。寇仲把狼盗的事解释一遍后,已是满天星斗,夜空灿烂。

丘南山冷哼道:“许开山既失去杜兴的支持,我们再不用对他客气。”

张金树摇头道:“事情并不容易解决,许开山大可投靠幽州的罗艺,罗艺表面上虽臣服高爷,事实上则据幽州以称霸,我们暂时仍奈何他不得。”

寇仲皱眉道:“罗艺是什么家伙?”

宋师道道:“罗艺是幽州最有实力的土豪和黑道霸主,听说一向与李家暗通消息,只要李世民成功攻陷洛阳,他大概会是第一个归降李家的人。”

寇仲给勾起心事,苦笑道:“唉!又是洛阳。”

张金树问道:“诸位是否准备入城见箭大师?”

徐子陵讶道:“张兄竟晓得此事?”

丘南山笑道:“张兄是箭大师的唯一好友,当然晓得少帅对箭大师的承诺,所以我们闻得诸位从山海关大驾光临,立即来迎。”

张金树语气平静地说道:“少帅这回来是否有飞云弓相随?”

寇仲欣然道:“没有飞云弓,怎敢来见箭大师?”

张金树一震道:“天!果然给你们办到了!”

由于他们斩杀深末桓只是离开龙泉前数天的事,消息尚未传至中原。寇仲索性取出飞云弓,递予两人过目,笑道:“原来你们是为此而来,我还以为张兄不想我们进城。”

张金树摩挲手上刻有飞云两字的摺叠神弓,神情激动地说道:“少帅没有猜错,你们确不宜进城。”

宋师道讶道:“为什么?”

张金树把飞云弓转递丘南山,叹道:“因为高爷准备归附唐室,少帅这么进城,会令我们感到为难。”

寇仲心中一震,立即明白过来。那次遇上张金树,他已猜到此一可能性。高开道派张金树去侦察李世民与宋金刚的决战,正是要决定应否及早归顺李阀。现在李世民既大破宋金刚和突厥联军,高开道有此反应乃顺理成章的事。

宋师道问道:“目前情况如何?”

张金树显然当他们是朋友而非敌人,毫不犹豫道:“秦王现已回到关中,全力备战以攻洛阳。唐帝李渊则派李神通另率大军一万,到黎阳与李世勣会合,增强黎阳兵力,对抗夏王窦建德和郑王王世充。”

寇仲皱眉道:“李世勣和李神通凭什么应付两路大军?”

张金树沉声道:“黎阳的唐军确是实力不足,不过李世勣乃精通军事兵法的人,看通夏军与郑军互相猜疑,弃王世充不顾,采北攻西防的策略,既在战略上采取主动,又不致使黎阳空虚。”

黎阳位于洛阳东北,许城西南,故西防是指应付王世充,北攻则针对窦建德。

丘南山接口道:“李神通首先率军攻占黎阳以北窦建德的赵州,窦建德大怒亲率五万精兵南下,收复赵州,李神通损失惨重,仓皇退返黎阳,令李世勣北攻西防的策略顿成泡影。现在窦建德正紧锣密鼓强攻黎阳,一旦黎阳被陷,唐军占领的其他城池如卫辉等便再不能守,窦建德可望于短时间内廓清入关之路,形势异常危急。”

寇仲叹道:“那等于逼李世民提早出关。”

张金树道:“李世勣并不是那么易吃,且黎阳城防坚固,窦建德要攻陷它绝非易事。”

徐子陵道:“你们是否正采观望的态度?”

张金树微笑道:“徐兄猜个正着,暂时不要说这些烦扰人的事,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酒聊天,再找人把箭大师请出城来,让他亲耳听少帅斩杀深末桓的精采经过。”

话说当时天下大势,自“知世郎”王薄在长白山揭竿聚众起义后,群雄逐鹿,各竞智勇,到宇文化及于江都发动兵变,弒杀炀帝,中土遂成无主之地,各地强梁军阀,纷纷借起义为名,割地称霸,规模大小不一,但大多为见风转舵之辈,依强者而附之,希望所投明主他日能一统天下,可封侯晋爵,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故分分合合,形势变化剧烈。本来势力最大者首推李密,破宇文化及更使他攀上霸业的巅峰,可惜亦种下祸根,招致偃师惨败,被迫降唐更是身败名裂,再无可为。四大门阀无论在隋末的政治和武林中,均为中流砥柱,是旧隋势力里最有机会取隋廷代之的有实力军阀。宇文化及被歼,独孤阀在与王世充斗争中落败逃往关中依附李家,形势渐转为清晰分明,成为以关中为本和岭南为据的李阀与宋阀北南对峙之局。

此时北方诸雄中,刘武周和薛举被李世民破于柏举和浅水原,雄霸江淮的杜伏威则不战而降,在中原能与李阀抗衡者仅余窦建德和王世充两大势力。南方诸雄,李子通、沈法兴因长年交战,自顾不暇,只有等待被歼灭的份儿,再无北上争霸之力。仅余有实力之辈惟只巴陵的萧铣和豫章的林士宏,亦因互相牵制,无力参与以黄河为中心最关键性的决战场。

在逐渐明朗的形势下,寇仲变成宋阀从南方远处探伸往黄河这决战场的利刃。少帅军虽是羽翼刚成,勉强守稳彭梁的根据地,却是不可小觑。首先少帅军拥有彭梁北面的海港,能大做海上贸易,又得到宋阀源源不绝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少帅”寇仲不但是名震天下后起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之一,更是战绩彪炳,擅长以弱胜强,以少胜众,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军事才能,比之军功盖世的李世民不遑多让,成为李世民最顾忌的劲敌。且李阀亦非没有内忧,李世民与太子和妃嫔党之争,加上在北疆虎视眈眈随时南下的突厥人的介入,大增难以预知的变量。

就是在这种种情况下,寇仲与徐子陵分手,带着小猎鹰无名,独赴赵州往见窦建德。只要能使窦建德与他看不起的王世充结成联盟,将有机会使战无不胜的李世民首次大吃败仗,保住洛阳,令少帅军争取得喘一口气的空间与时间,由羽翼刚长的小鹰变成一头纵横长空的威猛猎鹰。经过三天日夜兼程赶路,寇仲于黄昏时分抵达赵城,守门将领立即飞报窦建德,刘黑闼亲自出迎,两人相见,自是非常欢喜。

刘黑闼早听到他扬威塞外的消息,见他肩立猎鹰,赞叹道:“塞外草原民族一向看不起我们,杨广那昏君征高丽屡战屡败,更成外族笑柄。少帅这回可使他们观感大改,再不敢说我们中原无人。”

寇仲道:“李世民柏举一战亦轰动大草原,谁敢说我们中原无人。”

刘黑闼愕然道:“少帅胸怀果然异于常人,对敌人亦这般推崇备至。”

寇仲与他并骑驰往位于城中心被窦建德征作指挥总部的都督府,只见街上情况如常,店铺依然开门营业,民生没受丝毫影响,心中暗赞,笑道:“低估敌人是兵法大忌,不要少帅前少帅后好吗?我仍是那个小仲。”

不知是否勾起刘黑闼对素素的伤心事,这铁汉低叹一声,没有答话。寇仲为分他心神,问道:“黎阳近来情况如何?”

刘黑闼精神一振,说道:“李神通兵败退返黎阳,与李世勣闭门坚守,我们攻又不是不攻更不是,夏王正为此头痛。”

寇仲道:“王世充那边有什么动静?你们不是与他结成联盟吗?若他肯派兵北上拖一把李世勣的后腿,即使他如李世民般善于守城,恐亦回天乏术。”

刘黑闼冷哼道:“提起这人我们便心中有气,据探子回报,王世充把杨侗囚在含凉殿,逼他禅让以便他名正言顺的称帝。你说这样不懂形势的人我们如何与他合作?”

寇仲讶道:“我还以为他早干掉杨侗登上帝座,原来他仍只是郑王。”

刘黑闼道:“这是夏王与他的协议,就是保杨侗缓称帝,待击垮李阀大军,我们再看如何瓜分战果。岂知王世充这么不识相,如若他真的称帝,摆明要我们臣服于他,所谓的盟约顿成空口白话。”顿一顿又道:“见到夏王再说吧!他非常高兴你肯来找他呢。”

两人驰进都督府去。

当寇仲进入赵城城门,徐子陵、宋师道和任俊亦于洛阳西南一座小镇找到正在休养的雷九指。雷九指精神尽复,只是有时会感到疲倦,可见七针制神的狠毒和遗害之深。徐子陵以长生真气为他舒筋活络后。徐子陵、宋师道和雷九指三人在小厅坐下商议,任俊则负责生火造饭。

雷九指伸展四肢,讶道:“不见只两、三个月,但子陵的内功却有长足的进步,神速至教人难以相信,现在我体内似是遗祸尽去,我本以为自己永不能痊愈过来的。”

两人都听得非常欢喜。

宋师道道:“这个懂得七针制神的人既站在赵德言一方,该是魔门中人,如有机会,我们定要为世除害。”

徐子陵不禁肃然起敬道:“若我能再听到他说话,定可把他辨认出来。”

雷九指道:“若真能假扮司徒福荣,会比我原先的构想更是完美,因为典当的生意并不易为,商誉尤为重要,若香家能在赌桌上将司徒福荣遍布天下的当铺赢回来,会是如虎添翼。”顿了顿续道:“不过我们会露出马脚的机会也很大,因为香贵等闲不会亲自出马,若逼得他出马与我们决胜赌桌上,依他们一向的作风,必会先作查证,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因为香家眼线遍布天下,只要晓得司徒福荣仍在平遥,我们的骗局会立即被揭穿,那时我们能否逃生亦是问题。”

宋师道微笑道:“听说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我们或可利用此点,逼他离开平遥避祸。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会隐蔽行藏,而我们则于此时现身长安,那便天衣无缝。”

雷九指像首次认识宋师道般,呆瞪他半晌拍案道:“二公子不但思考敏捷,更是大胆老到,有什么方法可逼他离开平遥?”

宋师道悠然道:“此事可交由我办,近年来司徒福荣的典当业务开始扩展至南方,由于兼营息口极重的借贷,累得很多人倾家荡产,我可借此为名,修书一封给司徒福荣,明言会到平遥找他算账,在求援无门下,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我们要他拣的选择。”

捧肴菜上桌的任俊兴奋地说道:“宋二爷真厉害。”说罢掉头入去。

雷九指欣然道:“不要说是司徒福荣,任何人晓得岭南宋家要来寻他晦气,亦只有找个愈深愈好的洞躲起来。这问题解决啦!余下的问题是司徒福荣长相如何?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和习惯,爱作怎样的打扮,他的得力伙计申文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知道得愈详细愈好,愈能避免给揭破。”

徐子陵道:“这方面全无问题,我们可从欧良材口中得悉所有必须知晓的资料,最妙的是司徒福荣从不接见陌生人,更从未到过长安,这对我们非常有利。”

雷九指道:“我不是泼你冷水,要知百密也会有一疏,如此难得机会,我们是许胜不许败。平遥不但是李阀在太原最富庶的大城,更与长安有非常密切的贸易来往,只要有一个到长安办事的平遥商认识司徒福荣,我们便有露出马脚的可能。”

宋师道沉吟道:“此事确非我们所能控制,能将这误事的可能性减到最低的方法,就是请欧良材找个久在平遥混日子且熟悉往长安做生意的平遥商人,替我们先一步查清楚在长安的平遥商,我们遂能先发制人,用种种可行的手段阻止这样的人与我们碰头。”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大道社会是个理想的选择,他们专门负责平遥商的押运工作,理该清楚谁到了长安,不过要他们合作并不容易,这种事是逼不来的。”

雷九指默然片晌,沉声道:“可否找李靖想办法,平遥商大多支持李世民,大道社的丘其朋亦不得不看在李世民份上,给李靖点面子。”

徐子陵望往屋梁,叹道:“我不想把李靖卷入此事内,唉!”

宋师道道:“你不若直接见李世民,那事情会简单点,若除去香家,对李世民有百利而无一害。李世民还可替我们掩饰,唯一的坏处是会把事情闹大。”

雷九指笑道:“闹得愈大池生春愈不会怀疑,那才精采。”

徐子陵颓然道:“好吧!看来没有别的选择,对吗?”

窦建德立在大堂,没有侍从陪伴,独自一人凝视摆放在厅心圆桌上一个以陶土制成的模型。听得两人足音,这位屡战屡胜的霸主露出一丝笑容,双眉一轩,平静地说道:“小仲你过来看看,为我想想如何攻破黎阳,断去李渊探出关外的一条臂膀。”

寇仲心中暗叹,知他对要自己归顺并未心死,急步趋前,定神一看,原来桌上放的是黎阳城的模型,附近山川形势、道路城镇罗列分明,绝非一般军事地图可比,玲珑浮凸,使人一目了然,省去不少解说的工夫。赞叹道:“这立体的地形图非常精致。”

站在另一边的刘黑闼笑道:“这模型是窦爷亲手造的。”

寇仲为之愕然,心想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要亲手制成这样的模型,首先得下过一番实地观测的工夫,当用双手捏制,更须一番思考和感情的投入,达到兵法上知敌的最高要求,由此亦可见窦建德对黎阳的重视。

窦建德徐徐道:“黎阳南连江淮,西连襄洛,北通幽燕,无论我要进军关中,又或用兵洛阳,此为必争的战略要冲。”

寇仲细察模型里黎阳城的布置,墙垣宽厚,城周挖有深沟,引入永济渠水,可谓固若金汤,易守难攻。指着黎阳西南另一座城池道:“这座是什么城?”

窦建德哈哈笑道:“小仲果是不凡,看出攻打黎阳的关键所在。此城名卫辉,与黎阳成犄角之势。昔日宇文化及率十万旧隋精兵北上,李世勣弃黎阳而守黎阳仓,李密则率军驻于清淇,每天与李世勣以烽火联络,每当宇文化及攻击黎阳,李密就派兵袭他背后,使宇文化及前后受敌。今天黎阳仓已给我破毁变成废墟,李世勣再难施退守黎阳仓之计,不过若与卫辉唐军呼应,对我强攻黎阳仍是大大不利,小仲可有破敌妙计?”

寇仲随口应道:“既有此虑,何不先攻取防守能力比黎阳差得远的卫辉,然后截断黎阳所有海陆交通,使黎阳真的变作一座孤城,那时要杀要宰,窦爷可随心所愿。”

刘黑闼叹道:“我们不是没想过此策,怕的是当我们绕道黎阳直取卫辉之际,李世勣率兵拊身后突击。李世勣实为李世民手下最出色的大将,绝不能把他低估。”

寇仲沉吟片晌,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诈作用兵卫辉,引李世勣来袭,我们则掉头反噬他一口。”

窦建德皱眉道:“我们亦曾想及此策,却有两道难关,首先是李世勣精通兵法,不会轻易中计。其次是就算李世勣肯出兵袭击,可是从黎阳到卫辉,虽只百多里之遥,但山川形势复杂,我们行军分散,熟悉当地形势的李世勣则可集中兵力,组成奇兵借夜色掩护,突袭我军任何一点,那时我们只有挨揍的份儿。”

寇仲胸有成竹地微笑道:“我倒不担心黎阳不出兵,若黎阳主事的人只有一个李世勣,此计是否可行尚属难料,幸好尚有李神通,他被李渊委以重任,却在赵城吃大败仗,正感面目无光,在求胜心切下,必不肯错失这良机,放心吧!我包保黎阳会出兵来袭。”接着悠然道:“我这回到塞外去,真的大开眼界。突厥人清一色是骑兵,来去如风,从不怕突击偷袭,我们虽不能学足他们行军的方式,却可变通运用。”

窦建德和刘黑闼均大感兴趣,连忙问计。

寇仲道:“所谓兵不厌诈,我们不但要引他们来袭,还要不怕被袭,更要反其袭而重创之,立下马之威,夺其志气。不知敌我两方实力如何?”

窦建德毫不犹豫地答道:“这回随我来的是我最精锐的部队,不计工事兵的话共有五军,每军万人。黎阳城军民总数在六至七万间,但真正受过严格训练和有作战经验的兵士不过三万人。”

寇仲哈哈笑道:“我一向惯于以弱胜强,若这回以强对弱也不成功,应该乖乖卷铺盖回家。但尚有一事向窦爷直言,我想知道窦爷攻陷城池后一贯的作风是怎样的?”

窦建德露出赞赏的神色,因寇仲此问是绝对内行的话,要知攻城者的声誉,对被攻者会有决定性的影响。例如突厥人惯于屠城,那么城内军民既知横又是死,竖又是死,宁愿拼尽最后一滴血,对抗到底。

刘黑闼代答道:“窦爷对待敌人的态度好得没话说。就以击破宇文化及为例,所得皇宫美女数以千计,窦爷立刻遣散,敌将愿留下来的,均加重用。所以旧隋文臣武将,无不乐为窦爷所用,如任原隋兵部侍郎的崔君肃为侍中、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虞世南为黄门侍郎、欧阳洵为太常卿;至于不愿降我者,我们尊重其意愿,礼送离境。”

寇仲动容道:“那就成了!黎阳将是窦爷囊中之物。”

窦建德深深凝望着他,肃容道:“假若小仲肯与黑闼共事,区区一座黎阳城固不在话下,连天下亦是我窦建德囊中之物。”

寇仲苦笑道:“此事可否迟些再谈,眼前当务之急,是先夺黎阳,再挫李世民出关东来的大唐军。”

窦建德欣然道:“小仲可知我窦建德为何特别看得起你,不但因你智勇兼备,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同是贱民出身,我的环境虽比你好一点,但少时家里很穷,所以最看不过那些腐败的官吏和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只有我们这些来自民间的人,才能明白民间疾苦。纵观历史,谁的武功霸业比得上始皇嬴政,可是大秦二世即亡,正是不恤民情之害。反而汉高祖刘邦流氓出身,却成就汉家帝业,其后文景之治,光武中兴,更是我中土全盛之期,旷古绝今。故此有志之士,都不愿让李渊之辈得逞。所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小仲要从大处着想。”

寇仲点头道:“窦爷这番话直说进我心底去,故合作方面绝无问题,我虽有统一天下的意向,却无做皇帝的野心,只希望有能者居之,让天下百姓有安乐的日子过。”

窦建德大喜道:“这就成了!小仲请说出如何师突厥人以败黎阳兵的妙计。”

寇仲深吸一口气,待思路恢复清晰,正容道:“突厥人之所以被誉为隐身奇兵,在大草原上神出鬼没,皆因能把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贵精不贵多。我们当然不能一下子变得像突厥狼军般厉害,却可从五万军中精选二、三千骑射高明之士,诈作为开路的先锋部队,只要能避开敌人探子耳目,这支骑军便可像突厥狼军般化作神出鬼没并能隐身的奇兵。”

窦建德和刘黑闼听得聚精会神,不住点头。

寇仲眉飞色舞,声音透出强大的自信,续道:“然后我们兵分五路,一军保护辎重和工事兵居中央。其他四军前后左右遥护,与中军保持三里的距离,清晨出发,以日行四十里计,傍晚可于过黎阳三十里许处扎营休息,敌人该会趁晚上来袭,烧我粮草辎重,我们可依计迎头痛击,杀一个落花流水。”

窦建德皱眉道:“若我是李世勣,如施突袭,用的必也是行动迅快的骑兵,借夜色地形的掩护,可从任何一个方向攻来,教我们防不胜防,大有可能真的吃亏。”

寇仲哈哈笑道:“这正是最精采之处。”长身而起,移至向花园的一边窗户,嘬唇尖哨,在上空盘旋的小猎鹰无名,闻主人召唤,俯冲而入,落在寇仲架起的手腕处,他功力深厚,不用腕套,亦不虞会给猎鹰铁爪所伤。寇仲一个大转身,欣然笑道:“有我这头小宝贝在高空帮眼,敌人在无所遁形下将被我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窦爷还有什么疑虑。”

窦建德双目亮起来,纵声大笑道:“这叫天助我也,否则小仲你怎能来得如此合时。三天后的早上我们挥军卫辉,来个引蛇出洞,黎阳既陷,李渊除派李世民出关东来,别无其他选择。”

经三天全速快马赶路,徐子陵、宋师道、雷九指和任俊四人抵达潼关西黄河南岸的桃林,依约入住迎宾客栈,欧良材早在恭候他们。这所客栈不是随便挑的,老板郑佳和是翟让旧部。翟娇这些年来做塞内外生意赚大钱,遂以钱财支持旧部属改行做生意,过些安定的生活。郑佳和安排他们入住客栈后座,楼下是大厅,楼上客房,宁静偏隐。

众人围桌坐下,郑佳和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徐爷要的箱子大小姐已遣人送来,放在下面的酒窖内,封箱的漆印完好,没被拆开过。”

这箱金银财宝是小龙泉之战抢得回来的战利品,其中小半箱黄金赠予欧良材等平遥商,当作他们被劫货物的足额赔偿,余下的财宝仍够他们去和池生春赌身家。徐子陵道谢后,郑佳和知机告退。

欧良材欣然道:“我首先代表家父和平遥商馆向各位致以最深切的感激,若非你们见义勇为,财物的损失固是惨重,我们更可能性命不保。家父在知道你们要去对付人人深恶痛绝的巴陵帮,且此事又对秦王有利,决定全力支持各位。我二舅那边绝无问题,家父已遣人进关通知二舅。”

宋师道道:“我们有个更周详的计划。”遂把用计将司徒福荣“吓”离平遥的事说出来。

欧良材喜道:“这方面我们可以配合,当司徒福荣离平遥时,我们会从平遥附近开出一艘船,驶入黄河,诸位可于此处登船往关中,那时即使真有人查根究底,亦会以为确是司徒福荣躲往关中去。我们更会放出消息,说司徒福荣因开罪宋家,只有逃往宋家势力难及的关中避祸。平遥官府内我们也有自己人,保证入关的文书一应俱备,没有人会怀疑你们的身份。”

雷九指问道:“司徒福荣身材样貌如何?”

欧良材笑道:“我起始为何想到司徒福荣,正因他身材高大,满脸须髯,徐爷扮他只要不是遇上相熟的人,定可鱼目混珠。我回平遥后请人画下两幅画像,分别是司徒福荣和他的副手申文江,待会儿给各位过目。”

雷九指竖起拇指赞道:“欧公子思虑缜密,省去我们很多工夫。不过仍有三个问题须解决,首先是气氛的营造。”

任俊听得兴致盎然,问道:“何谓气氛营造?”

雷九指得意洋洋地说道:“若论骗术,不是我夸口,江湖上能比我高明的没有多少个。最高明的骗术,是要被骗者自投罗网,心甘情愿上钓。假若我们就那么到六福赌馆找池生春,他怎样都会有点防备之心。只有令他自己来找我们,误信自己操控主动,我们方可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宋师道微笑道:“雷大哥请不吝指点。”

雷九指哈哈笑道:“这其实是水到渠成之事,香家正全力扩展青楼赌馆业,如能鲸吞司徒福荣的典当业务,势力将以倍数增加。若此猜想正确,我们可在平遥放出消息,指司徒福荣因典当业开罪你宋二公子没有人敢招惹的老爹‘天刀’宋缺,致对典当业意兴阑珊,有金盘洗手之意。在这种情况下,池生春既从平遥眼线得知司徒福荣到长安避难,又晓得他想放弃典当业,定会千方百计来找我们,我们当可见机行事。”众人无不叹服。

雷九指已从七针制神完全恢复过来,神气地说道:“第二个问题是我们必须学习平遥的口音语调,否则只要一开口,会立即被拆穿身份。”

欧良材欣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第三个是什么问题?”

雷九指在众人注视下,从容道:“第三个是随从的问题,必须由道地的平遥人乔扮,人数不需太多,但小婢仆从怎样也要七、八个。我可办作管家,小俊是保镖护院。这批人必须绝对忠心,欧公子能否办到?”

欧良材道:“这事我要回去和家父商量,应该没有问题。”

宋师道道:“欧公子请告诉令尊,我们会先去和秦王打个招呼,待他点头才进行这有一定风险的计划。”

欧良材大喜道:“那就完全没有问题,我们行起事来或找人帮忙,亦方便容易多了。”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子陵何时入关见秦王?我要为你弄一套入城的户籍文件才成。”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自己的兄弟与李世民斗生斗死,他却要去求李世民合作,这算什么娘的一回事?答道:“就明天吧!”

离黎明尚有个许时辰的黑暗里,赵城西门大开,蹄声轰鸣下,三千精骑旋风般驰出,没入城外的树林区去。无名在暗无星月的黑漆夜空畅飞盘旋,若非眼力锐利如寇仲,休想看到变成百多丈高空一个小点的无名。骑队停在林木深处,刘黑闼和寇仲跃上树梢,观看无名传递到地面的讯息。

刘黑闼叹道:“终于明白突厥人为何能称雄塞外,只是这利用猎鹰的探敌秘技,等于在天上凭空多出一对眼睛,既不怕偷袭遇伏,更可掌握敌人形势。”

寇仲道:“不过鹰目在攻城战中作用不大,所以突厥人虽能横扫大草原,对我中土仍只能进行急攻速退的掠夺战。不过形势正逐渐改变,不但因他们有刘武周、梁师道等走狗奴才的依附,更因赵德言是攻城的专家,令突厥人逐渐掌握攻城的战术。”

刘黑闼冷哼道:“一天不除赵德言,始终会成我中土心腹之患。”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小陵抛开一切对付香家的主要原因,香家眼线遍天下,香玉山那贱种又狡猾多智,配合赵德言的攻城术和突厥狼军的悍勇,迟早会成中原大祸,所以我们须先发制人,将香家连根拔掉,然后就轮到萧铣有难。”

刘黑闼皱眉道:“突利是否会看在与你的兄弟情分上,不和颉利联手入侵?”

寇仲摇头叹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突利还可推作是助我对付李世民,照塞外的形势发展,其他的民族只有听颉利说话的份儿。塞外联军何时来犯,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刘黑闼笑道:“明天的事明天再算吧!现在该怎么走?”

寇仲凝视无名在高空飞行的路线和姿态,说道:“突厥人称这为鹰舞,可指示敌人探子的所在,大军是停是行和移动的路线。照现在鹰儿的姿态,它仍未发现敌人的踪影。不过这并不可靠,因为它仍非常稚嫩,大有出错的机会。”

刘黑闼色变道:“它会出错,那岂非很易误事?”

寇仲哑然失笑道:“这只是一个可能性吧!小弟还从老跋处学晓地听之术,数十里内大批骑兵的活动,保证我不会听漏耳。来吧!依照原定路线便成。”

两人跨登马背,领着骑兵穿林越野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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