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四章 千古异宝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9287 2024-03-05 11:28:41

三人改由禅院后墙的方向上山。那处当然不会有八百零八级石阶直通山顶,而且颇为陡峭,全是危崖峭壁。

他们横过一道环绕崖脚而过的小河,徐子陵提议道:“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抢东西,事后只要那些和尚描述出来保证谁都会想到是我们三人干的。我们现在已是仇家遍地,若再多出一批武功高强的和尚尼姑,甚至惹出宁道奇来,日子绝不会好过。”

跋锋寒和寇仲点头同意。由于他们三人不久前曾在曼清院公开现身,加上体型异于常人,下半晚便有人如此联袂去偷东西,若仍猜不到是他们,就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寇仲皱眉道:“但有些事想瞒都瞒不了的。例如我们的螺旋内劲已成天下知名的奇功,动上手立即无所遁形。”

徐子陵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的螺旋劲已达收发由心、快慢随意的境界,要蓄意瞒人,包保绝无破绽。”

两人为之动容。

寇仲羡慕地说道:“我何时可学得你那样儿呢?”

跋锋寒道:“你仲少何须去学子陵,每个人也因才情不同,而发展出自己独家的路子,所以最好一切本乎天然。”

寇仲颔首受教,跋锋寒向徐子陵道:“不如我们伏在暗处,当你夺宝成功,由我们掩护你撤退。”

徐子陵摇头道:“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们都不可现身动手,否则会给拆穿身份。”顿了顿叹道:“这次绝不能以力取,只能借和氏璧的异能,伺机动手。若真个跟那些和尚打起来,一个与三个并无分别。所以只由我一人出手,赌赌运气。你们在这里等我,当我跳崖下来时及时把我抱住,这种接应最有实效。”

寇仲大讶道:“小陵你一向对和氏璧和我的争天下都没有多大兴趣,为何这次却如此积极?”

徐子陵淡然道:“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心底下同意像和氏璧这类异宝,唯有德者居之这句话。其次我也有好奇心,和氏璧可能代表着我们三个人三个不同的梦想。”

跋锋寒点头道:“依我来说,和氏璧代表的或者是一块令我迈上武道极峰的踏脚石;在仲少来说则是争天下的关键,他宁可把宝璧投进大海,亦不愿让它落到李世民手上。”接着凝视着徐子陵道:“但子陵对和氏璧又有什么憧憬?”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当我感应到和氏璧,心中涌起一种玄之又玄的平静感觉,似乎璧内深藏着宇宙某一种秘不可测的真理,所以生出探求之心。”

跋锋寒从背后包袱取出一袭夜行劲服,交到徐子陵手上说道:“时间无多,你快去行动吧,否则说不定明天了空会把和氏璧移走。”

寇仲道:“最好扮得老一点,你去后,我们一边为你念经,一边想办法如何处理得宝后的善后工作,最重要是三人一致,来个矢口不认。小心点!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扑上琉璃瓦的殿顶,铜殿出现在眼下,正门和灯火辉煌的白石广场在另一边,不见半个人影。同一时间,他清楚感应到铜殿内的和氏璧。那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似乎这名传千古的稀世奇玉,发放着某种超乎任何人所理解的能量。只是短短十多息的光景,这种放射性的异力已递增一倍。以徐子陵的修养亦立受影响而生出一股烦躁的感觉,差点掉头便走。至此真正体会到禅院内为何所有和尚都要避开。此时他戴上了那副老人的面具,只要再佝偻起胸背,保证连熟人都难以把他辨认出来,加上用头巾包裹起乌黑的头发,更是全无破绽。背挂的是寇仲为他削成的坚实木剑,以惑人耳目。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真气由右脚心涌泉穴升起,刹那间游遍全身,烦躁立消。忍不住暗地啧啧称奇,又大惑不解。和氏璧的影响若是如此容易化解,禅院的和尚为何对它畏之如虎?此际已不容他多想,猛提一口真气飞身下殿,绕往铜殿面向白石广场的正门。

佛号四起。衣袂拂动之声,同时从四方八面传来。“当!当!当!”禅钟连响。这一切早给徐子陵算中,理也不理,径自扑往殿门,探手抓着两个大铜环,运劲猛拉。殿门应手而开。一股寒流迎面冲来,使他的血液也差点凝固了,全身真气散窜乱闯,呼吸困难。徐子陵当机立断,急忙散去行功运劲,寒气立时消去,一切恢复正常。

他哪敢停留,加急扑入殿内。感觉有如进入了一个铜造的大罩子中,又或到了一个覆盖的铜钟内。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过万尊铜铸的小佛像,无一不铸造精巧,衬托在铜铸雕栏和无梁的殿壁之间,造成丰富的肌理,经营出一种富丽堂皇、金芒闪闪的神圣气氛。外面的灯火映照进来,把他拉长了的影子投射在殿心和对着正门的殿壁处,令他份外有做贼心虚的异样感觉。而他的影子,刚好投射在一张放在殿心的小铜几和铜几后供打坐用的圆垫上。一方纯白无瑕、宝光闪烁的玉玺,正与世无争地安然置于铜几之上。

玺上雕鑴五龙绞扭的纹样,手艺巧夺天工,却旁缺一角,补上黄金。

徐子陵心神皆颤。门外衣袂声不断响起,却没有人闯进殿内来。这就是春秋战国时群雄争相夺取,天下独有的无价之宝,并留下了传诵千古“完璧归赵”的故事,秦始皇得之以取天下,建立一统中国的稀世奇珍和氏璧了。在这一刻,徐子陵感到自己忽然间与自己国家的千年历史,不能分割的连接起来。

一声佛号在门外响起,接着阴柔的声音传入来道:“贫僧不嗔乃本寺四大护法金刚之首,负起护宝之责,施主若肯迷途知返,不嗔可许诺任由施主离开。”

徐子陵踏前一步,探手抓起宝璧。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之气,透手心而入。

徐子陵故意改变嗓子,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狂气十足地说道:“老夫既敢来取宝,自有把握离开,不知不嗔你是否相信。”

一声冷哼,在殿外响起,接着一个雄厚有劲的声音喝道:“无知狂徒,竟敢到佛门静地来撒野,若不立即放下宝玉,离开圣殿,休怪我不痴的降魔杖不留情。”

徐子陵暗运真气,小心翼翼地把璧内寒气吸进左手手心,过中指,经肘外的阳腧脉至肩井穴,再由此而下往带脉,转往背脊督脉。他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自己一旦运气行功,立要受到和氏璧的影响,如果改变不了这情况,他只能乖乖接受不嗔的“好意”,弃宝抱头鼠窜。故能否凭长生诀的奇异内气来驯服此宝,实乃眼前最关键的头等大事。寒气所到处,徐子陵经脉欲裂,心中烦躁得似可随时爆炸,全身毛管直竖,眼耳口鼻像给封住了地难过得要命。唯有眉心处印堂内的祖窍穴仍有一点灵明,使他不致变成疯子。

他一边咬牙苦忍,强抗着走火入魔的威胁,一边暴笑道:“谁敢踏入殿门半步,我就运功碎此宝贝,让谁都得不到。”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外道:“贫僧不贪,施主此言差矣,举凡神物宝物,冥冥中自有神佛作主,非是由凡人决定,若施主可毁此宝,只是天意如此!”

徐子陵的心神此时全集中在和氏璧上,而贯注全身经脉内的寒气,已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最要命是全身动弹不得,想把和氏璧放下亦力有不逮。

蓦地劲气狂起。他清楚感到一枝巨大的禅杖正朝自己背心直捣而来,偏是毫无闪躲或应付的方法。起始时他仍能控制寒气在体内经脉行走的速度,希望能以本身阳刚灼热的真气加以中和融汇,取为己用。哪知和氏璧神秘莫测的异力就在他吸取寒气之时,突然以倍数递增,狂潮激浪般涌入他体内,变成浩荡狂闯的寒流,将他本身的真气冲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当任何一道经脉抵受不住压力而破裂,就到了走火入魔不能挽回的阶段。心叫我命休矣,重铁禅杖捣在他背心处。徐子陵脑际轰然剧震,虎躯猛摇,却出奇没听到自己肉折骨碎的声音。

后面传来一声闷哼。“噗!噗!噗!”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去的足音,他知道袭击者硬是被反震得跄踉跌退门外。就在中杖的刹那,徐子陵浑身一松。令他快要走火入魔的至寒之气像忽然找到宣泄点,又似决堤的洪水般,全借禅杖宣泄出去。而他自己则全身虚虚荡荡,难受得差点软倒地上。徐子陵哪敢怠慢,连忙发动内气。奇妙的事发生了。夺天地精华的灼热真气,与和氐璧仍在源源入侵的寒能,同时分由右足涌泉穴和左手心注进体内。福至心灵下,徐子陵这次学乖了,把本身真气调节至与和氏璧传入的寒气同步的速度,让两方在丹田下气海最重要的窍穴生死窍汇合。

“砰!”后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和连声惊呼。徐子陵哪还有闲情理会,更知道若不能立时制服和氏璧侵体的奇异寒流,这回休想有命离开。

猛吸一口气,把因受和氏璧影响而烦躁不安的感觉完全排出脑海外,紧守着祖窍穴的一点清明,心神则全放在气海处。这正是传君婥传给他们“凝神入穴”的基本功法。不过傅君婥教他时,做梦仍没有想到会用在这种从所未闻的情况下。一热一寒,来自两个不同源头的气劲,箭矢般进入气海内。

徐子陵知这是决定生死成败的一刻,心灵静如井中之月,以意驭劲,把己身真气化作螺旋异劲,像绕棍而上的长蛇般,缠往和氏璧贯入窍穴的寒气。假若他不是曾有和寇仲偏于阴寒的真气相互结合的丰富经验,这一刻的反应定是设法把侵体的可怕寒气全力驱出体外,而不会设法据之为己有。自与寇仲“阴阳同汇”后,他的真气阳中藏阴,免去了孤阳不长的危险,但真气仍是偏阳偏热,以阳为主,以阴为辅。但和氏璧传来的寒气,却大别于寇仲生生不息,充满生机的真气。徐子陵无法具体地形容来自和氏璧的寒气,那是有别于任何人体发生的气劲,偏又是莫可抗御,庞大无匹。那是一种积蓄在和氏璧那三寸见方的小空间内,又似若无尽无穷的可怕能量。两股气流终于在气海交接。

徐子陵再提一口真气,己身真气立时以旋转的方式缠上寒气。“轰!”他完全体会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只觉所有经脉膨胀起来,接着又立即收缩。一胀一缩,他的神经却像给无形的大铁锤重击了一下。无数的奇异景象,不断在胀缩间闪现于脑海之内。满天的星斗,广阔的虚空,奇异至不能形容的境界。时空无限地延展着。

“哗!”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在经脉不知胀缩了多少次后,恢复清醒。体内的寒气完全消失了,代之而起是古怪之极的感觉,全身经脉似乎全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有说不出的舒服。和氏璧的寒气似再不注进体内去。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灵台一片清明,心中涌起莫以名状的狂喜。倏地转身。门外密密麻麻满布和尚。入门处的地上遗下一根弯曲了的禅杖,看得徐子陵也一阵心寒。那代表了两股狂猛真力的交击。三大护法金刚在门外石阶下,正扶着那个有慑人体型的高大和尚,后者全身仍在抖颤着,口角溢血,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

徐子陵知他只是受了震伤,暗叫了声“对不起”,抹去嘴角血渍,左手托着千古异宝和氏璧,走到石阶顶的平台处。天上星罗棋布,夜风徐来。和氏璧放射着无法形容的采芒,宝光流溢。对方包括四大金刚在内,全体往后移开。徐子陵讶然瞧往搁在手心上的宝璧,暗忖为何自己现在完全不受和氏璧的异能影响呢?忽然间他记起自己忘了佝偻起身体扮作老人家,不过这时想补救都来不及了。

护法金刚其中一位须眉皆花白,年在六十许的老和尚合十道:“施主能以背心硬挡不痴全力一杖,可见功力盖世,未知如何称呼。”

徐子陵从声音认出他是四大护法金刚之首的不嗔和尚,对他的赞赏暗叫惭愧,不过此时已别无选择,只好硬撑下去,改变嗓喉,以沙哑声音仰天发出一阵狂笑,说道:“了空到哪里去了,我正要找他算账。”

不痴挣开别人的扶持,踏前一步喝道:“何方鼠辈,现在你纵然交回宝物,亦休想离开。”

徐子陵现在扮演的是一个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老家伙。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哈哈一笑把和氏璧递前,冷哼道:“有本事就来取吧!”

不痴立时眉头大皱,往后连退两步。

另一名高瘦的护法金刚合十道:“施主和敝寺禅主有何恩怨,竟要找他算账?”

徐子陵心中恍然,明白到他们是因为害怕和氏璧可怕的能量放射,所以设法拖延时间,希望躲在密室潜修的了空能及时出来收拾自己,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大笑道:“那笔账迟点再算吧!现在我手痒得很,谁来陪我玩玩?”

右手抽出背后榴木剑,左手握着和氏璧,冲下石阶。庞大的气劲,像一堵墙般往不嗔等四人压下去。

首当其冲的不嗔一挥禅杖,往他横扫过来,摆明不肯让他近身,怕的当然非是徐子陵,而是他左手内的和氏璧。

徐子陵见他虽简简单单的一下横扫,内中实含无数变化后着,配上奇异玄妙的步法,实是不易招架。最厉害是禅杖由缓而快,带起的气劲把他完全笼罩在内,务要令他不能脱身。同时他亦感到和氏璧的“异力”在消减中,若他一旦陷入这些和尚所布的大阵里,最后的结局定是力战而亡。除不痴因伤往外让开,矮胖的不惧和高瘦的不贪同时挥动禅杖捣至。

他心知肚明,若不趁被围上前逃命,将永远走不了。一声狂喝,榴木剑画出,重重挥打在不嗔攻来的禅杖处。左手则拿着和氏璧在空中挥了一圈。三人的攻势倏地顿了一顿。

“砰!”气劲交击。徐子陵暗叫侥幸,借力往上拔起。翻了个刹筋斗,来到铜殿顶的上空,才知整个铜殿周围全被手持禅杖的和尚包围,而十多个伏在殿顶的和尚则齐声口宣佛号,等待自己落在殿顶的一刻。

大吃一惊下,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气。奇妙的事发生了。以前他不是没试过在空中换气,但作用只是把体内将消的旧力延续,绝比不上腾空之初所蓄的新力。但这刻却完全不同。体内的真气有如山洪暴发,更胜先前,似乎经脉本身便已含蕴着无穷的气劲,那种感觉活像整个人会腾空飞翔那样子。

“呼!”徐子陵再一个刹筋斗,越过铜殿顶,同时避开不惧和不贪两人凌空衔尾追来的攻击。不惧、不贪落往铜殿顶,他已离殿顶达十丈的距离。十多名和尚同时吐气扬声,脱手掷出手中禅杖。

净念禅院的僧人的确是人人武功高明,这十多枝禅杖掷得极有分寸,并不只以他为目标,而是笼罩了他所有可能避开的进退之路,像一片无所不包的杖网般往他投去。

劲气破空之声充盈在铜殿顶的空间上。徐子陵却是夷然不惧,倏地下沉。此时两枝禅杖电射而至。徐子陵双足点出,分别点中杖头。“啪啪”连声,他改变去势,像一片黑云触电似的平飞开去,越过了另一座大殿的上方,在包围着铜殿的众僧眼睁睁下横过上空,往后院的方向投去。

寇仲和跋锋寒翘首上望,在明月嵌于其中的星空照耀下,徐子陵熟识的影子由小变大,忙蓄势以待准备接应。衣袂飘拂声中,徐子陵来到他们头上三丈许处,忽地一个翻身,奇迹般减缓速度,再轻巧如落叶般飘前丈许,落到地上。然后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坐地上。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目瞪口呆。这山崖虽不算高,但至少有三十丈的高度,两人自问跳下来虽不会跌死,但多少会受点震伤,哪能像徐子陵现今的样子。他们掠过去时,徐子陵已先一步窜进对崖树林去,两人哪还不知机,慌忙追随。一口气奔出二十多里后,三人在一座山脚的密林处停下来。

徐子陵摊开左手,微笑道:“看!蔺相如就是因此宝而名传千古。”

两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徐子陵手上的宝贝。

寇仲探手取过,“呵!”地一声道:“我的天!为何这么烫手。”

徐子陵一呆道:“没有理由,明明是冷得像冰块般。”

寇仲递给跋锋寒道:“你来作公证人,究竟是寒还是热?”

跋锋寒小心翼翼地接过,先细观印文,说道:“一般的汉字我还认得,但这八个鬼画符般的文字,你们说是什么意思?”

寇仲探身来看,摇头道:“这是鸟形篆文,要王通来读才行。老跋啊!我现在是要你感觉一下这鬼东西是寒是热,而非研究上面刻的是什么字。”

跋锋寒微笑道:“我现在心中一片祥和,轻松写意,可知传说中和氏璧能安镇心神之说,非是杜撰。”

徐子陵伸手轻拂玺印上鑴刻的文字,以指尖顺着其中两个最简单字形的笔画写道:“这两个字纵使认不出也估得到,该是‘于天’两个字。真奇怪,刚才这鬼东西仍能令人心烦欲死,现在却只予人心平气和的感觉。”

寇仲亦伸手来摸,说道:“前头两个字应是‘受命’,而最后则是‘永昌’。‘受命’于天,什么‘永昌’,就只两个字认不出来,我们合起来该等于八份六的王通。”

跋锋寒一直全神盯着手板上平放的宝玺,目射奇光道:“现在你们感到它是寒还是热呢?”

寇仲道:“当然是热啦!”

徐子陵愕然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哪有热的玉石?”

两人转而瞧着跋锋寒,等待他的答案。

跋锋寒整张脸亮了起来,说道:“我从未见过这种质地的玉石,寒中带热,热中含寒,里面更似隐藏着无穷尽的能量。若能据之为己有,细心参研,定有一番意想不到的收获。”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连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师姑和尚都拿它没法,我们可以有什么作为?”

徐子陵淡然道:“我有办法,趁现在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我们立即着手参研,冀有所得。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功力大进,明天将是我们的受难日!”

三人走到离净念禅院东约五十里的一座山巅的隐秘处,围着一块扁平的大石盘膝而坐,罕世奇珍则摆在扁石的正中处,在天亮前漆黑的星空下异彩涟涟,使人有种超凡脱俗、秘不可测的奇异感觉。

跋锋寒听罢徐子陵描述进入铜殿盗宝的经过和感受,欣然道:“子陵这种情况先贤早有说过,美其名为脱胎换骨,又或洗髓易筋,其实只是强化了经脉负载的能力,使真气的容量以倍数增加,又或加快气劲行走的速度。看来子陵先前那场造化已奠定了日后成为顶尖高手的基础,通常这类过程必需一段艰苦奋斗的悠长岁月,而你则只需数息的时间,实是武林史上前所未有的奇事。”

寇仲喜道:“子陵是否已功力大进?”

跋锋寒摇头道:“功力或者增强了一点,却仍要再经时间修炼,但已是非同小可。要知人力有时而穷,等若一个木桶,只能容一定份量的清水。而经和氏璧改造后,子陵已从一只木桶,变成一个没有人知道有多深的水潭,以后就要看子陵能汲取得多少水了。”

徐子陵心悦诚服道:“我的感觉也是如此,锋寒兄断得真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该如何着手对付这好宝贝?”

跋锋寒亦皱眉道:“我们应否等待宝璧变得狂暴凶烈时下手采取它的能量?”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道:“那是不必要的,且亦太危险。难道要我也来全力捣你们一杖吗?”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了。小陵可向老跋详述你的心得细节,我则去四处踩查,免得给人伏在附近都不知晓。”

寇仲去后,徐子陵道:“我这招数是从婠婠处偷学来的,是把所有真气收束在气海下的生死窍穴内,令经脉内没有半点真气,便可重演刚才和氏璧发生在我身上的情况并汲取得它的能量。”

跋锋寒默然半晌,叹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是真兄弟生死之交,若换了任何其他人,不想尽办法独占宝物才怪。但你们却像请吃饭喝酒般,毫不在乎,单是这种襟怀已令我跋锋寒倾心折服。”

徐子陵笑道:“这叫有福同享嘛!”

接着仔细描述了如何行功的细节。这时寇仲及时回来,三人列阵而坐,徐子陵居前,寇仲在后,跋锋寒于中,后两人以掌按贴前面一人的后心,而徐子陵则把和氏璧握在手上。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开始了!”

猛地运功,右足立时火般灼热,真气贯注全身,送入和氏璧内。宝璧立时莹亮生辉,采光流溢。三人同时剧震一下,有若触电。那是难以描述的一种强烈感觉。就像和氏璧活了过来一般,放射出无与伦比的精神异力,要侵进他们的脑袋和体内去。奇怪而陌生的景象纷纷呈现,令人烦躁得几欲疯狂大叫,似若陷身在不能自拔的噩梦里。

徐子陵来自长生诀的真气,催发了宝璧狂暴的一面。但此时已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三人惟有散去全身气劲,紧守灵台祖窍穴的一点清明,坚持下去。

首当其冲的徐子陵先感到和氏璧内的异能以比上次更凶猛倍增的来势不断汹涌澎湃,有若脱缰野马般注进他手心去,再循每一道大小经脉闯进自己的体内。徐子陵哪想得到有此情况,刹那间意会到必是与自己强化了的经脉真气有关之际,全身的气血似都凝固起来,而和氏璧的寒气却是有增无减,源源不绝。

跋锋寒立时发觉情况有异,知道徐子陵对和氏璧的异能已完全失控,忽然间他面对着毕生以来最痛苦的决定。假若他把手掌移离徐子陵变得寒若冰雪的背心,那他可安然全身而退,但徐子陵则肯定完了。如他依徐子陵所授心法施为,结果可能是遭遇到不痴击出那根禅杖的命运,自我牺牲的承受了那记重击。猛一咬牙,跋锋寒运功猛吸。寒流像暴雨后的山洪般狂冲进跋锋寒体内。

跋锋寒“哗”一声喷出一蓬血雨,喷得徐子陵的头、颈、背殷红一片,触目惊心。手心则似桥梁般把两人的经脉连接起来。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异气透入手心的刹那,仍是冰寒彻骨,但倏又变成寒热缠卷而行的气流,像千万头顽皮可恶的钻洞鼠般在他的体内乱窜乱闯,没有一道经脉能得以幸免。最奇怪是,明显地那股寒流要比热流强大多了。以跋锋寒坚毅不移的意志,仍差点忍不住惨叫呻吟。全身气血膨胀,经脉则似要爆炸开来般,那种痛苦超出了任何人能抵受的限度。经过徐子陵体内的和氏璧异气,再输出时自然而然以螺旋的方式催发,以倍数计地增强了放射性的破坏力。

最后面的寇仲先见跋锋寒喷血,接着是两人剧烈颤抖,跋锋寒的背心则阵寒阵热,已心知不妙。不过他却没有像跋锋寒般要经过天人交战,想都不想,立即全力吸取跋锋寒体内的怪气。

“哗!”寇仲像跋锋寒般鲜血冲口而出,灼热至似能把他的经脉烧融的狂流,立即贯满全身。

刹那间,寇仲知道三个人的命运全操在自己手上。假若他任由异气征服了他,那三人势陷于全身经脉尽裂而死的下场。他必须把异气反送回跋锋寒体内,再由他输回徐子陵处,最后让徐子陵反赠给像魔神般可怕的和氏璧去,造成一个此来彼往的循环。三人的经脉这时已毫无阻隔的接连起来。寇仲此念刚起,他蓄藏在气海内的螺旋寒劲全力涌出,迎向疾如闪电般破入他经脉内的热能。

“轰!”三人全身神经像给激雷疾电猛劈了一下般,不由同时喷血。跋锋寒感到寒热交缠的螺旋劲气倒卷而回,但这次已没有偏寒的感觉,而是恰到好处的寒热平衡,有种令他说不出来的舒泰,显然已大大减弱了它的伤害性。他本已打定不免一死,现在得此转机,精神一振,借着来势,先把气劲引往丹田,再循经脉输进徐子陵体内去。

徐子陵本像结了冰的经脉立时和暖了少许,也就借这些许差异,使他恢复生机,忙以意行气,右足涌泉穴火般灼热,贯入体内去,同时把寒流物归原主,反注往给他两手紧握的和氏璧去。

最后方的寇仲则不断引发从天灵穴贯入的寒气,尽力中和入体的热流。

更奇异的事发生了。和氏璧的亮度不断剧增,亮得有如天上明月,彩芒闪耀,诡异无比。奇怪的气流在三人间的经脉循环不休,由冰寒分化为寒热交流,到寇仲体内时则化为热劲,且愈走愈快,到后来完全脱离了三人的控制,循环往复,没有丝毫会停下来的迹象。

徐子陵左足的涌泉穴愈是灼热,而寇仲的天灵穴则倍添冰寒。在一般情况下,两人绝难忍受这忽寒忽热的变化,但这刻却是觉得愈寒愈好,愈热愈妙。脑中诸般幻象,更是此起彼消,异景无穷。

几个循环后,跋锋寒体内的寒热流已趋近平衡,强弱相捋。以跋锋寒行遍万里路,见多识广,亦不明白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由徐子陵方输来的寒气,进入他体内便成偏寒的寒热流,由寇仲处反输来时,则成偏热的寒热并流。而他要做的和可以有作为的唯一之事,就是设法以己身真气令两股寒热气流达至平衡。由于寒热的强弱不住变化,跋锋寒便像个踩索子横过高崖的耍杂技者,要使尽浑身解数,方能勉强保持平衡,否则立是失足坠崖跌个粉身碎骨的惨局。

徐子陵此时已能再运动本身的真气,只没有能力截断从和氏璧汹涌而来的庞大气能。幸好脉分阴阳,和氏璧的寒气从阳脉而来,送入跋锋寒手心去。从跋锋寒回来那寒热卷缠的真劲,则从阴脉回输到璧内。

气流的每一个循环,令三人的经脉都似乎膨胀了些许。愈转愈快之后,忽又转趋缓慢,如此由快变慢,由慢变快,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和多少时间。忽地三人顿感到像天崩地裂般一阵剧痛,全身经脉若爆炸开来似的,身体同时弹开。徐子陵前仆,寇仲后跌。跋锋寒则整个给抛上半空,再重重丢在草地上。三人躺在地上,只能喘气,一时都爬不起来。但都知道一些极端奇妙的事情已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跋锋寒呻吟一声,首先爬起来,发觉自己浑身湿透,汗珠色黑味腥,但身体却舒泰轻松至极点。睁目一看,整个天地都不同了。山头远近的山林像变成另一个世界似的,不但色彩的层次和丰富度倍增,最动人处是一眼瞥去,似能把握到每一片叶子在晨光中柔风下拂动的千姿百态。

跋锋寒感动至浑体猛震,跪了下来,热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他闭上眼睛,内外的天地立时水乳交融的浑成一体。和煦的阳光从东方射来,投到他身上,从没有一刻,他像目下般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生命的意义。

跋锋寒展开内视之术,立时大吃一惊,又是一阵狂喜和不再作他求的满足。正如他先前所说的,他的经脉是以倍计地强化了,虽并没有立刻功力大增,但只要再像一贯般精修励行,必能事半功倍。要知人力有时而穷,到了跋锋寒这般级数的高手,想有寸进亦是难比登天,但经过刚才的奇异改造过程,他便似由一泓水洼,变成了一个无底深潭,每个窍穴,每道经脉,都脱胎换骨地变成有无可限量发展潜力的宝藏,哪能不令他欣悦如狂。耳中忽传来寇仲的声音道:“为何我这么腥臭。”跋锋寒睁开虎目。

徐子陵和寇仲坐了起来,一个呆头呆脑地凝望着从东方缓升的朝阳,一个则正大力闻嗅手心汗水的气味。

寇仲以一个非常滑稽的方式,手脚并用地来到跋锋寒旁,讶道:“老跋为何你忽然变得更英俊了?整张老脸像会放光似的,看来和氏璧最好是拿来作润肤的补品。”

跋锋寒以衣袖拭去脸上泪汗难分的污渍,失笑道:“你虽没有死,但是否疯了?一点不顾风范仪态。”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捧腹大笑,但为何发笑,有什么好笑,却是谁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仍呆望朝阳。

两人来到他旁,奇道:“你在看什么?”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喃喃道:“为何我朝太阳直瞪,竟不觉得阳光刺眼?”

两人忙朝太阳瞧去,平时刺目的阳光,变得温暖舒服,大异往常。

寇仲梦呓般道:“太阳原来是个大火球,为何平时总看不出来。”

跋锋寒心中一动,问道:“和氏璧呢?”

徐子陵苦笑着摊开双掌,上面沾满粉末状的东西,只余下补角的小块黄金,但亦像被某种力量挤压得变了形状。

两人呆瞪着他掌上的残余,不能相信地齐声道:“这就是和氏璧?”

名传千古的异宝竟成了粉末?

徐子陵点头道:“这东西在我手内爆成碎粉。完了!和氏璧完了!”

寇仲舐舌道:“我们小心点把粉末从小陵的手掌上刮下来,待会拿酒送入肚子作补身,说不定另有奇效。”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笑骂。

寇仲哈哈一笑,弹了起来,摆出君临天下的姿态,大喝道:“谁敢说我寇仲不是真命天子,连和氏璧也和我身玺合一,我就是受命于天的宝玺,宝玺就是我,我无论用手指或脚趾画的押,都是御印。”

跋锋寒恢复冷静,长身而起道:“勿要得意忘形,我们因盗璧而来的烦恼才是刚开始。目下先要找道溪流,洗净身上的污渍和血渍,再设法编个像样的故事,解释昨晚到了哪里去。总而言之矢口不认和氏璧是我们偷的,否则尚未成为真正高手,已被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师姑和尚乱棍打死了。”

寇仲哈哈一笑道:“难怪说富贵人家份外怕死,不似穷人烂命一条。来吧!愈早回城愈不惹人怀疑,我尚要应付王世充那只老狐狸哩!”

三人笑语声中,没进密林去。

王世充愕然道:“和氏璧不是落到你手上吗?”

就这么一句话,寇仲已可肯定净念禅院内有人与王世充暗通消息。因为他先要知道和氏璧给人盗走,方会奇怪盗宝者不是寇仲。

今早三人在清溪洗渥了所有痕迹,又把诸般罪证,包括面具、衣服、榴木剑等找个隐蔽处埋藏起来,再大摇大摆地入城。

守门的是王世充的人,立即把寇仲截着,把他“请去”见王世充。

徐子陵则和跋锋寒分道扬镳,前者去了会虚行之,后者往见东溟公主探听消息。

密室内。寇仲装模作样地苦笑坐下,叹道:“不要提了!我们摸上了禅院的钟楼,岂知竟给了空那秃头发觉,发动几百个和尚一起向我们念经超度,我们只好知难而退。”

王世充双目寒芒闪闪,瞪了他好一会后,讶道:“先不说和氏璧的事,为何你的气色和眼神像和以前有点不大相同的样子?”

寇仲伸了个懒腰道:“这叫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昨晚逃离净念禅院,我们闲着无事,在附近一个山头互相以真气为对方打通经脉,王公既已瞧出来,可见我们的练功方法很有成效。”

这都是三人杜撰出来的证供。真中藏假,假里带真,即使狡如王世充,亦难以分辨真伪。

寇仲接着皱眉道:“听王公的语气,似乎和氏璧已给人偷了?这是没有可能的。一来净念禅院大若皇城,想找小小一方宝玉等于大海捞针。其次是禅院内人人武功高强,了空更是深不可测,除非王公你调动大军强攻进去,否则我们只能望着寺门前那八百多级石阶兴叹。”

王世充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颓然道:“纵使我信你也没有用。刚才净念禅院派人来找我,要我通知你在今夜子时前把和氏璧归还禅院,否则他们将不惜一切从你身上把和氏璧取回去,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护不住你。”

寇仲勃然大怒道:“哪有这种道理的,杀了我也交不出那劳什子鬼玉璧来。”

后句倒是千真万确。

不过王世充这么说,又推翻了寇仲以为院内有人与他暗通消息的猜想。

王世充皱眉道:“了空一向不问世事,但这次显然因失宝动了真火,凑巧在失宝前你们又曾到过那里去,所以这次你们跳下黄河都洗不清嫌疑,你们三个最好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火势。我实在不愿与净念禅院、慈航静斋,甚或宁道奇等正面为敌。”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不够义气,表面却装出谅解的神色,说道:“王公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可以走了吗?”

王世充苦涩地说道:“我知你定怪我不够朋友。但在眼前的形势下,我实难分神去惹那种劲敌。不过假若盗取和氏璧一事确与你没有关系,将来自然有水落石出的机会。”

寇仲知他并没有尽信他们三人合编的故事,微笑道:“我寇仲怕过谁来?管他什么师妃暄、了空秃头、宁老鬼,若硬要冤枉我,便放马过来。”

王世充探手按在他肩头处。寇仲还以为他想暗算自己借机搜身,一惊下体内真气天然发动,刹那间全体真气贯盈,比以前至少快了一倍,其中一股透出肩井穴撞上王世充的手掌。

“啪!”王世充的手掌给撞得弹了起来,惊叫道:“你干什么?”幸好王世充功力深厚,否则这下便要受伤。

寇仲知是误会了他,胡诌道:“忘了告诉王公,我自《长生诀》练来的功夫,很多时会不受控制的。”

王世充运功化去被他侵入体的螺旋劲气,神色古怪地说道:“你的功力比我猜想的还要高明很多。难怪上官龙败在你手底下,我忘了问你:你拿他怎样处置呢?”

寇仲颓然道:“‘阴后’祝玉妍亲自出手,拦途截劫把这家伙抢走了。”

王世充一震道:“祝玉妍?”

寇仲这次是真正苦笑道:“不是她还有谁?否则谁能把到了我们口边的肥肉弄走。是了!昨晚曲傲和伏蹇的决战谁胜谁负?”

王世充瞪大眼睛瞧了他好半晌,现出难以相信的神色,摇头道:“祝玉妍既出手,怎肯只要人而不要命?”

寇仲冷哼一声,双目透射出比以前强烈倍计的精芒,沉声道:“那就要比量真本领才行。我承认单打独斗绝非她的对手,但三个人合起来,她也奈何不了我们。王公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世充吁出一口气道:“你知否刚才动气时两眼亮起来竟像是夜空中星闪的奇怪光芒,这是先天真气里‘天人交感’的境界,道家称之为‘虚室生电’。我虽遇能人无数,但眼神能现出金光者,却绝不超过五个人。怪不得祝玉妍收拾不了你。”

寇仲心中暗喜,又怕他再起疑,笑嘻嘻道:“王公夸赏了!我哪会这般厉害。只不过《长生诀》有异寻常,打开始就是天人交感。却并不真是功夫达到王公说的层次。差点忘了问你,独狐阀那边有什么动静?你不是说把宫城重重围困了吗?为何昨晚我会见到独孤凤在曼清院内走来走去呢?”

王世充道:“你记得‘美胡姬’玲珑娇吗?她不但人美武功高,还颇有智计,更擅长侦察敌情,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材。”

寇仲心中立时浮起她那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充满女性诱惑力的动人美女。点头道:“我对漂亮女人的记性一向很好。”

王世充笑道:“男人该是这样的。不妨告诉你!她昨夜曾三入宫城去探消息,回来说独孤阀由上至下,人人士气昂扬,信心十足。我听后便知不妙,独孤峰必有所恃,才能如此的气定神闲,不怕我包围宫城。经商议后,希夷兄、可风道人和陈长林均一致认为:我们把战线拉得这么长,若敌人反扑,我们必首尾难顾。所以把兵力集中在皇城内,再在宫城内广布暗哨,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在策略上高明多了,你认为如何呢?”

寇仲暗忖美胡姬果然是个人材,竟能从对方的神态上看出端倪。点头道:“玲珑娇瞧得很准,我看独孤峰是在等南海派的人,听说‘南海仙翁’晁公错正兼程赶来。”

王世充色变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独孤峰怎请得动他?”

寇仲好整以暇道:“独孤峰当然没这个本事。但李密却和晁公错有密切的关系。可能南海派亦想把势力扩展到北方来,故郎情妾意,一拍即合。晁老头加上尤婆子,是近二百年的功力,的确不易应付。”

王世充长身而起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即作出布置,否则死了仍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早清楚他自私自利的性格,撇开伏蹇和曲傲胜败的问题,立即告辞离开。

刚踏出守卫森严的尚书府,董淑妮娇滴滴的呼叫声在后响起道:“寇仲!你这两天滚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踏入天津桥头的董家酒楼,十多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酒楼内一如往常般挤满人,闹哄哄的气氛炽烈,占了一半是来自各地的商旅和江湖人物。拿眼来瞧他的人无不现出惊异之色,又和身旁的朋友交头接耳。更有些女孩子在向他频抛媚眼。徐子陵心知准是昨夜在曼清院露了一手,顿时使他成为“名人”。单是他们敢公然与李密、阴癸派、曲傲等各大势力为敌,谁敢再小觑他们。何况昨夜他们揭破洛阳帮上官龙的真正身份,又凭真功夫把他生擒而去,此事牵涉到洛阳的武林兴替,不轰传全城才是怪事。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他们三人立成洛阳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原来是徐爷,寇爷是否待会来呢?让小人先领徐爷到楼上的厢房好吗?”

原来是昨天招呼他们的伙计。不知是否收到风声,态度比昨天更要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徐子陵很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会,奈何这次来的目的是要让虚行之发现自己,心中暗叹一口气,说道:“我只是一个人来,想还是在大堂比较热闹些。”

伙计忙道:“一切听徐爷吩咐,我立即为徐爷找张台子。”

徐子陵受到如此隆而重之的招待,反浑身不自在起来,淡淡笑道:“有空台子才唤我吧!我到门外看看天津桥一带的风光。”不待他回答,径自走出大门外。

阳光普照下,天津桥上人来车往,船只则在桥底流过的洛水穿梭来去,一片大城市水陆并辏的繁华景象。这时有人从酒楼步出,徐子陵让过一旁,那人已将一团纸团塞进他手里,徐子陵认得是虚行之,烦恼尽去,忙把纸团收在袖内。虚行之走上天津桥,没进人流里去。徐子陵正要回去告诉那伙计不用劳烦找桌子,一辆马车停在眼前。帘幕掀起,露出沈落雁如花的玉容。

这位以智计闻名的俏军师甜甜一笑道:“子陵啊!到车内来和人家聊两句好吗?”

徐子陵心中一阵烦厌,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沈落雁毫不在意道:“徐公子显是有所不知。现今东都谣言满天飞,都说和氏璧已落入你和那两位好朋友其中之一的手上。此刻谁不摩拳擦掌,誓要从你们手中夺取宝物,你不想多知一点消息吗?”

徐子陵心中大为懔然。净念禅院失宝之事只是昨夜发生,若非是禅院的人故意泄出消息,怎会传得街知巷闻。不过沈落雁说话一向真假难辨,说不定是借机故意夸大。

徐子陵洒然笑道:“不要说笑哩!我虽知道和氏璧一个可能的收藏地点,但自问没有盗宝的资格。更不相信有人能从那里把宝玺偷出来,你不用试探我。”

沈落雁凝视了他半晌,似在分辨他说话的真伪,然后幽幽一叹道:“若你说的是真话,那你已惹上天大的麻烦。慈航静斋在江湖上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谁都不敢惹她们……”

徐子陵故作愕然道:“你在说什么?竟像和氏璧真是失去了的样子。这消息你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沈落雁环目一瞧,经过的行人都拿眼在打量他们,微嗔道:“进车内再谈好吗?哪有在大街大巷,人来人往的地方谈机密的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并没什么可谈的,他们要当是我所偷,便算是我偷的好了!”

再不理她,转左朝天津桥走去。

走了十多步,沈落雁追下车来,赶到他旁,大嗔道:“你这人的脑袋是怎么生成的?这么顽固执迷,谁叫你们在失宝前曾到过净念禅院,人家不找你找谁?你虽戴上面具,却有人认出你的身形呢。”

徐子陵心中叫苦,幸好对方尚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此事唯一之计仍是矢口不认。

沈落雁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劲装疾服,美艳得可媲美刻下洒得洛阳灿烂辉煌的阳光,可是徐子陵却无心欣赏。

徐子陵叹道:“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沈落雁淡淡说道:“你知否王薄和了空有近五十年的交情,今早是由他发武林帖予各方人马,说出和氏璧被盗的情况。并明言若今夜子时前你们仍不归还宝物,他将不择手段置你们三人于死地,你还当是开玩笑吗?”

徐子陵微笑道:“若我真是盗宝的人,昨夜已高飞远遁,哪会仍在这里等人来找我晦气。不管怎么也好,有本事的便冲我来吧!”

此时两人走下天津桥。男的潇洒飘逸,有若神仙中人;女的美艳清丽,宛如下凡仙子。自是引得途人侧目,投来艳羡欣赏的目光。谁知他们是貌合神离,说的更是这种大煞春光的事。

沈落雁鼓着气陪他走了一阵子,轻跺小蛮足道:“你何时变得像寇仲般骄狂自大的?你知否今夜子时后,你们将成武林的公敌。找你们的人中将包括师妃暄和宁道奇,正邪两道最有实力的顶尖门派都成了你们的大仇家。”

徐子陵苦笑道:“我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落雁压低声音道:“假若东西真在你手上,我们可以来个交易。”

徐子陵哂道:“即使真在我手上,也不会和任何与李密有关的人交易,沈军师你明白吗?”

沈落雁垂首不语,默默挨近了点,轻柔地道:“若我与李密没有任何关系?那又如何?”

徐子陵愕然瞥了她一眼,摇头不信道:“我只会当你在开玩笑。”

沈落雁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你从没有相信过我,但这次真的是为你好的。最大的问题是根本没有可能凭空钻出一个无人知晓的盗宝大贼来?唯一的可能是你们三人其中之一所扮的,且身形又相若。大丈夫敢作敢为,为何却害怕承认自己所做的事,不怕让天下人耻笑吗?”

她辞锋的厉害,差点令徐子陵招架不住,苦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只好趁子时前逃离洛阳,因为怎么辩白仍不会有人相信。”

沈落雁拉着他走进一道横巷,左转右弯,到了静处,低声道:“这正是我要和你做的交易,亦是密公亲自指示的。只要你承认和氏璧确在你们手上,我们不但不用你交出来,还把前嫌一笔勾消,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把你们送出洛阳去,如何?”

这番话连徐子陵听了也觉有点心动,皱眉道:“休要骗我,难道军师的老板不想把和氏璧据为己有吗?”

沈落雁没好气地说道:“你和寇仲两个可叫聪明一世,蠢笨一时。谁不知和氏璧是没人不想拥有,却绝不会蠢得下手去偷的东西。和氏璧本身虽是古往今来最有名气的宝玉,但它的真正价值却在其历史意义和象征。兼且此玉原是由最得天下人尊敬的宁道奇所保管,再由他交给代表白道武林的师妃暄,只有不要命的疯子会去偷夺。你究竟是否真个明白?只有当师妃暄正式把和氏璧交给你,和氏璧方可以发挥它的真正作用。”

徐子陵奇道:“那是否说你的密公肯定师妃暄不会挑他作和氏璧的得主,所以宁愿和氏璧永远消失?”

沈落雁苦笑道:“我若否认便是向你说谎。但其中情况却恕我不能多作透露。”顿了顿续道:“千万不要低估师妃暄,她可能是继宁道奇后中原武林最出类拔萃的武学大宗师。只看她这次处理失宝的雷霆手段,便知她行事的方式深合剑道之旨,一下子把你们逼上死角……”

徐子陵截断她冷然道:“所以若我们真的逃走,等于承认和氏璧是我们偷的。沈军师此计真绝,难怪肯把前嫌一笔勾销!因为以后自有师妃暄和宁道奇来寻我们的晦气,对吧?”

沈落雁像被伤害了似的退后一步,俏脸转白,铁青着脸儿怒道:“你这叫不识好人心,既是如此,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责!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猛一跺脚,掉头走了。

徐子陵卓立不动,好一会后,微微一笑道:“朋友既大驾光临,何不现身一见?”

巷子两端同时传来冷哼之声,接着“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从墙头跃下。前者提着一把精钢打造的长柯斧,斧头加安尖锥,砍劈和刺戳均同样灵活;后者的兵器更古怪,似剑而曲,锋尖成钩状,摆明专走险奇路子。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掉进沈落雁精心布下的陷阱,对方这次必是竭尽全力,务要使自己一是被杀,一是被擒。但他却夷然不惧,猛提一口真气,抢先发难。

董淑妮扯着寇仲避过一队操来的卫兵,到了道旁娇嗔道:“你怎么搅的,昨天整日见不到你的人影,一副饱食远颺的负心汉模样。”

寇仲见尚书府门前的十多名守卫均拿眼偷看,尴尬道:“你说话低声点行吗?”

董淑妮露出一个迷人至极的笑容,神态天真地点头道:“只要你肯陪人家,奴家自然会听你的话哩!”

她今天穿的是紧身白色捆红边的劲服,把她浑身美好的曲线表露无遗,该高的高,该小的小,充满青春火热的诱人魅力,问题在寇仲哪有欣赏的心情,讶道:“你不是说不再喜欢我吗?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董淑妮扯了他衣袖,着他随之沿皇城的大道朝皇城的南大门走去,小女孩般雀跃道:“因为我想来想去,我认识的人中还是你最好,又不会像可厌的苍蝇凑蜜糖似的缠着人家,更何况尚书大人根本没意思把人家许你,还嘱人家不要和你来往呢。”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果然是不安好心。盗和氏璧一事怕也是个陷阱。只是他料不到自己真能得手,现在则要设法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董淑妮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我要你今晚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再商量私奔的大计。”

寇仲失声道:“你说什么?”

徐子陵差点失声惊呼。就在他提运真气的一刻,左右脚心的涌泉穴一寒一热:左涌泉穴的寒气直冲背脊督脉,过尾枕,经泥丸,再由任脉而下丹田;右足的热气则反其道而行,逆上任脉,过眉心祖窍穴,穿泥丸而下督脉,再由脊骨的尾闾穴入丹田。最妙是当两股寒热不同的气流在泥丸相遇时,立即以卷缠螺旋的方式,一顺一逆的向相反方向疾行于经脉之内。每到一个穴位处,真气竟像一个漩涡般积聚扩大,使他体内每个穴位都成了真力的仓库般。他的丹田若如主力军所在,而三十六个主窍穴则为小队的军事单位。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即使以前与寇仲的阴阳合流,亦只是阳中藏阴,阴中蕴阳;不像现在左足涌泉能自动吸取充盈于天地间的先天阴气。唯一的解释是和氏璧内奇异的力量,把他的经脉彻底改造,而非只是跋锋寒所说的“强化”。假若以前的经脉是淌流的小溪,现在则成了奔腾澎湃的大河。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实是难以形容。

他所有感官的灵敏度均以倍数提升。方圆百丈内任何声息都瞒不过他的耳朵,皮肤更清清楚楚地感应到因符真、符彦两人逼来而生出的空气变异。从他们身体生出的庞大气势,其强弱度绝非平均分布,而是随着他们的意念的催动,不断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故而强弱点随之变化。他从未试过如此清楚地把握到对手的虚实,宛若一个从小失明的人,忽然恢复了视力。

同一刹那,他感觉到另一个敌人潜伏在左方墙内某一地点,正守待他逃走的一刻,施以突袭。他整个脑子晶莹通透,无有遗漏。就在此刻,他清楚地知道符真的长柯斧会抢先一线发动攻击,然后轮到符彦古怪的钩剑。这两人的确是武功强横,甫现身便以凌厉的气势压制着他,让他无法脱身逃走。换了在经脉改造前,他们确有扑杀他的实力,但现在他已可肯定自己若要脱身将没有问题,问题只在如何应付第三个敌人的攻击。想到这里,符真、符彦分别逼至十步之内。

劲气狂飙,杀气漫空。两敌同时暴喝。长柯斧扬上半天,化作一道激电,疾往他颈项斩来,强大无匹的劲气,先一步破空割来。符彦则坐马运步标前,钩剑循着奇怪的进攻路线,在丈许的距离内变化无方,似能攻向他任何部位,充分发挥出此一奇门兵器诸般幻变的特性。长白双凶敢与王薄作对,果是非同凡响。

一时杀气漫空。两昆仲皆目射寒电,狠狠盯着徐子陵,换了心力较弱者,只是他们的眼神足可令其心胆俱寒,斗志尽失。

徐子陵清楚感到凭现在突飞猛进的功力,或可胜过其中一人,却绝不能在正常情况同时击退他们,何况还另有高手窥伺在旁,待机出击。这对符家兄弟,任何一个人均为独当一面的一流高手,否则沈落雁亦不放心让他们来收拾自己。心念电转间,徐子陵迅疾无伦的连晃几下。

符彦的身形立时一窒,眼睛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气势信心顿即减弱几分。原来徐子陵每一下晃动,均是针对符彦钩剑的进攻而发。最令其骇然的,是似能先知先觉般,在他变化刚生,徐子陵已微妙地移了位,使他的攻击失去最大的威胁力;而更惊人的是当符彦随之改变攻势,徐子陵又先一步错开少许,如此数次之多,使符彦也有无处着力,若如想抓着滑不留手的泥鳅那种无奈感觉。

这种异事符彦尚是初次遇上。一向以来,他至少一半的本领是因钩剑的特别构造而发展出来的诡奇变化,令人防不胜防。可是如此这般尚未真正交手,却给对方完全把握到剑路,实是从未之有的事。一时间由主动变为被动,颇有不知如何继续下去的苦恼,哪能不把攻势放缓下来。高手之争,争的便是这一线之差。符氏兄弟数十年来搭配得无懈可击的联攻之术,立即出现绝不该有的空隙破绽。

此消彼长下,徐子陵立即气势激增,在平静无波的心境中,闪迎符真,一指点出。体内真气如若水洪暴发,旋转的气流里,以气海的真劲为主旋,在任督二脉先周行一匝,运转法轮,坎离相交,到腋窝处时寒热分流,一循阳腧,一经阴腧,到手心再合流,成两股并行的螺旋寒热真劲,每道气劲各含三十六个飞铊般的涡旋,透中指刺出。

符真此时亦因气机牵引,受到符彦气势骤减,慢了一线的影响,致有点进退失据。不过他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又欺徐子陵及不上自己的数十年功力,反加速前进,长柯斧疾劈而去。希冀凭重兵器之利,压制对方的区区手指。若换了是婠婠那类级数的顶尖高手,此时必会设法把进攻拖迟少许,好配合符彦重整攻势,那徐子陵或不致立即败阵,亦会应付得非常辛苦。但符真始终在智力眼光上差远了,所以犯上战略上的大失误。

眼看指尖点上斧锋之际,徐子陵再往符彦的方向摇晃一下,身法妙若天成,又是那么潇洒和不经意。斧锋在指尖前五寸许的地方画过。符真立时魂飞魄散,他也是了得,忙改劈为刺,硬是回斧,以斧头的尖锥疾刺对手。

徐子陵哈哈一笑,知符真锋锐已泄,新力未生,一指点在斧头尖刺上,真劲狂吐。“砰!”寒热两股气流沿斧而入,再在徐子陵的遥控下分由阳腧、阴腧二脉破入符真体内,气漩连珠弹发的鱼贯而去,符真顿时吃了大亏。

他另一个错误是早闻得徐子陵和寇仲的独门螺旋怪劲,也拟好应付之法,怎想得到对方竟能寒热分流,又暗含专破护体真气的漩劲球。最厉害是寒热两劲截然不同,活像两个高手同时向自己进攻。此时哪还顾得伤人,运聚全身功力对抗之,猛地抽身急退。

徐子陵亦心叫厉害,无坚不摧的劲气侵入符真体内,立时遇上强大的阻力,竟给化去一半,否则只此一指,足可让符真吐血受伤。

钩剑袭至。徐子陵冷哼一声,一个倒翻,不但避过狠辣无比的一剑,还飞临符彦上方,两掌下压。

符真仍是退势不止,脸上阵红阵白,一时间无力配合进攻。

符彦气势早泄,功力又差符真半筹,见乃兄被徐子陵一指击退,已是心胆俱寒,暗萌退意。不过此时岂容退缩,只好舞出一片钩影剑光,矮身护着上方,不求有功,只求自保。

徐子陵见他在这种恶劣情况下,仍守得无隙可寻,暗叫侥幸,心忖若非自己战略高明,令他两昆仲不能形成合围之局,明年今日此刻怕该是自己的忌辰,亦不敢再作纠缠。一掌虚按地面,另一手化掌为指,点中钩背。徐子陵借力笔直弹起。

矛光激闪,冲天而来。徐子陵一瞥下差点要改变主意留下拼死杀敌,皆因攻来的正是仇人王伯当。若非因他对素素的兽行,素素大有可能不嫁给香玉山,终生幸福便不会断送在香玉山手上。

此人确是武功高强,手上双尖软矛被他运功变得形成弓状,再弹开来时既可加强劲道,又使人难以预防。而且拿捏的时间和速度精确至毫厘不差,逼得身在空中的徐子陵不得不全力应付。

却不知徐子陵因早知他有此一着,按往地上的一掌恰好发生作用。反撞之力顿生,徐子陵倏地横移,落往远方,几个纵跃,消失在瓦背之后。

王伯当落到巷内,与符真两兄弟你眼望我眼,既是无奈又是骇然。谁猜得到凭三人之力,仍不能把他留下来?

董淑妮大嗔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难道你要我去嫁给好色的李老头吗?”

寇仲心中一震,徐子陵猜得不错,李渊和王世充为了对付现时声势最盛的李密,正进行一场政治婚姻的交易,“货物”就是洛阳艳名四播的董淑妮。去了西顾之忧,王世充遂可放手与李密周旋,而李家亦乐得坐山观虎斗。这一切正是由李世民策划的,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被师妃暄挑选的人,种下他日与李建成争帝位的危机。

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一贯骄横任性,当然不好对付。故只要把这消息泄出去,传入李建成耳中,李阀势难再保持精诚团结的局面。只恨如此妙计,却不能实行,因为徐子陵绝不喜欢自己用这种手段,何况消息还是由他而来,一切只好顺其自然去发展。纸终包不住火,李建成早晚会知道此事。

城门在望,董淑妮扯住他,试探道:“你想到办法了吗?”

寇仲从思索中惊醒过来,敷衍道:“这牵涉到很多复杂的问题,今晚再说吧!”

董淑妮怎知他脑袋中转着的事,完全与私奔没有关系,喜道:“今晚你戌时初刻在荣凤祥的府第后门处等人家,我设法溜出来,不见不散。”

寇仲愕然道:“荣凤祥是什么家伙,他住在哪里,今晚你到那里干什么?”

董淑妮没好气道:“荣凤祥这么有名的人你竟不晓得,还敢到洛阳来混?他在洛阳有财有势,大舅父也忌他三分,这里十家赌场有八家是他开的。他女儿荣姣姣与奴家合称‘洛阳双艳’,今天是他五十大寿的好日子,所以在家摆寿酒,明白吗?”

寇仲笑道:“既是江湖名人,我当然懂得如何找到他的府第,不过你溜出来时若不见我,最好找第二个人和你私奔,因为我可能已给一群凶恶的师姑和尚围殴致死哩!”

再不和她瞎缠下去,飞快溜了,气得董淑妮猛跺脚,偏又拿他没法。

纸团被运功搓成粉碎,随风撒往洛水。阳光照射下的洛水闪闪生辉,客船货船往来不绝。徐子陵坐在洛水岸堤上,沐浴在阳光下,说不出的写意,一点不把因和氏璧而来的烦恼摆在心头。他清楚知道自己经过昨晚奇异的际遇后,在武道的追求上已踏出无比重要的一步,否则现在肯定没有命在此享受阳光和闹市中别有天地的宁静。左方远处横跨洛河的天津桥人车渐多,却像是另一世界,与此刻此地的他完全没有关系。就在此时,后方有人逼近。徐子陵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来人是李靖,暗自叹了一口气。

李靖来到他身旁坐下,凝望洛水,叹了一口气道:“把东西交出来吧!”

徐子陵淡淡说道:“你何时成了师妃暄的发言人?”

李靖苦涩地道:“我知你因素妹而恼我。可是我一向只把她视为好妹子,从没想过男女之私。就像你和寇仲是我的好兄弟那样,所以我现在亦不得不来劝你们物归原主。”

徐子陵冷笑道:“任何人要做一件事,或不做某一件事,都很容易找到说词和借口,不过这种事外人实难干预。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李世民曾否派杨虚彦去刺杀香玉山?”

李靖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呆了半晌,才道:“这牵涉到秦王的机密,我李靖食人俸禄,有些事很难说出口来。”

事实上他等于间接承认了。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又是否李世民让你来劝我把东西交出来?”

李靖不悦道:“秦王岂是这种人,而且他对和氏璧根本没有觊觎之心。我只是为你们担心,也只有我晓得你有化身成其他人的本领,却只能藏在心里,不敢告诉秦王,你该明白我是左右为难吧!”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已不再是兄弟了,你爱怎么做悉随尊便。”

李靖叹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事实上我亦因由于素妹的事和你们产生误会而很不好过。不过公归公,私归私,和氏璧乃绝不可碰的东西,得了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你送人也没有人敢要,这是何苦来由?”

对李靖的苦口婆心,徐子陵只感一阵烦厌,冷然道:“假若李世民对和氏璧没有兴趣,而我们又恩清义绝,我们间怕再没有什么可谈了吧?”

李靖猛地起立,虎躯挺直,双目寒芒闪动,凝望对岸重重延展的房舍,沉声道:“子陵既执意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不过无论你怎样说,大家终曾做过兄弟,我有几句话,希望你能听得入耳。”

徐子陵想起当年共患难的日子,心中一阵感触,苦笑道:“说吧!”

李靖道:“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祸连绵,最终受苦的是平民百姓,我等有志之士,必须择明主而事之,使天下重归一统。而经我多番观察,只有秦王配称这么个人,师妃暄的看法与我并无二致。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义当前,什么私人的情分都该搁置一旁。”

徐子陵知他看穿了有野心的是寇仲而非他,所以有这番话。

摇头叹道:“谁是救世明主,恐怕只有经时间考验才能证明,而说到底也就是争天下那么简单的一回事。若你说的话只是在这题目上绕圈子,不说也罢。我徐子陵没有兴趣去侍候任何人,这叫人各有志。”

李靖哈哈一笑,连说了几声“好”后,洒然去了。

寇仲匆匆离开皇城,赶去与徐子陵和跋锋寒会合。事情的发展出人意表地急转直下。首先了空大师透过好友王薄,把事情公然抖了出来。这看似鲁莽冲动的一招,实是深思熟虑下的高明策略。说不定是师妃暄在背后主使的。此计之妙,可令任何盗得和氏璧的人变为“不法之徒”,且成为各方势力的公敌。其次则是借此把一向心仪慈航静斋的白道门派,统一在一个共同目标之下。师妃暄乃方外之人,自不宜直接卷入尘世的纷争中,于是透过放弃争做皇帝的王薄来联络白道的各股力量,那时只要找回和氏璧,再经她赐与被拣选的人,势将更为轰动。她当然不知道和氏璧已完蛋大吉。现在就算把他们三人煎皮拆骨,都逼不出和氏璧来。想想也觉得非常好笑。

正要转进大街,前面人影一闪,拦着去路。寇仲定神一看。原来是一个师爷模样的文士,正一边捻弄嘴唇上的胡髭,一边朝他点头微笑。不过这人的两撇胡子配着他带着病态的苍白脸容,却是极不相称。使他显得既轻浮,又有种故弄玄虚的神态。他的眼睛更有种不讨人喜欢的黄色,眼肚浮肿,一派酒色过度的模样。但寇仲却可肯定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是接近边不负那种级数的。那纯粹是高手相遇的直觉,不用什么道理去支持。

寇仲暗叫“人不可以貌相”,这病鬼模样的中年男子施礼道:“在下‘病书生’京兆宁,乃知世郎府中的食客,今奉知世郎之命,想请寇公子到知世郎的座驾舟上一叙。”

寇仲讶道:“你凭什么知道我是那什么寇公子呢?我们该是首次碰头吧?”

京兆宁哈哈一笑道:“你寇公子这种人材,万中无一,只要经人指点出来,怎会有认不出来的道理?寇公子说笑啦。”

寇仲颓然叹道:“看来又是为了和氏璧。我今天不知走了什么霉运,总言之这黑锅我是背定了!不过现在我有急事要办,更不想送羊入虎口,待我弄清楚一些问题后,再去拜会王公如何?”

京兆宁皱眉道:“公子实在令在下为难。请不到寇公子的大驾,回去在下如何向知世郎交代?”

寇仲光火道:“我现在已烦得脑袋出烟,如果连你怎样向人交代的事也要算入我那条数内,是否想逼死我?”

京兆宁哑然失笑道:“寇兄勿要动气,我只是希望寇兄去见见知世郎,或是让知世郎来找寇兄。有什么不妥的,你们大家就当面谈妥。只要坦诚相对,依着江湖规矩,有什么事值得为此烦恼,或是不能解决的呢?”

寇仲见他既不动气,说话句句软中带硬,表面客气有礼,暗里却利如刀刃,心叫厉害,从容一笑道:“以王公的威望,自应由本小子去拜访他。京兄既提到武林规矩,便该知若没有真凭实据,绝不能硬指和氏璧是在小弟身上。”

京兆宁哈哈笑道:“寇兄真是有趣,快人快语。那我京兆宁亦不转弯抹角,我们有的是二百多个人证,只要你们三人一起现身,自有人出来分别真伪。佛门不打诳语,净念禅院的大师你们该信得过吧?”

寇仲心中叫苦,表面却装出大喜神色,笑道:“那就最好不过,真相终可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今天黄昏前我们就三个人联袂去拜会王公,请问王公的贵舟泊在哪个码头呢?”

京兆宁说出了地点后,寇仲心中连叫几声娘,一溜烟走了。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