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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危中见机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8860 2024-03-05 11:28:41

车队开出大门。寇仲等一众高手,以马代车,与百多名近卫队形整齐的护着王世充的马车,离开仍是热闹喧腾的荣府。

转入另一条大街,为王世充作御者的徐子陵忽然勒马停车,众人奇怪时,车窗帘幕掀起,王世充探头出来道:“希夷兄,道长,寇小弟,请到车内说话。”

除了寇仲、徐子陵和欧阳希夷三个知情者外,其他人都大惑不解。玲珑娇,陈长林和其他十多个高手,忙跃上两旁屋顶,以防止敌人趁此时机潜至。

车厢内真假王世充并排而坐。

寇仲三人在前后座位安顿好后,王世充低声道:“我要改变路线。”

可风道长愕然道:“那岂不是很多布置都用不上来?”

王世充道:“我忽然记起当年张良于博浪沙遣力士以巨石投掷始皇的马车,假若敌人重施故技,而掷巨石者乃晁公错、尤楚红、独孤峰、王伯当之流,而我则躲在暗格里,实在非常危险。”

寇仲装模作样地失声道:“那么我们示敌以弱之计,岂非尽付东流?”

可风也道:“敌人若要以铁锤重石一类施袭,必须要预知我们返回皇城的路线才成。”

欧阳希夷却道:“内奸难防,世充兄的话不无道理,如若世充兄真的出了事,那就不是示敌以弱,而是为敌所乘。”

王世充微笑道:“我们目标明显,敌人若要行刺,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改由天街经御道回皇城,由于路旁有树木阻隔,敌人只能采取近身行刺一法。就如此决定吧!”

接着朝御座上的徐子陵唤道:“节原你到车里来,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寇仲三人鱼贯下车,欧阳希夷故意把可风拉往一旁说话,阻挡他的视线,令他看不到脱下外袍露出与徐子陵同样装束,又戴上面具摇身变成“秦节原”的王世充登上御者的座位。

大队开出。本是寂静的长街,充满马蹄和车轮摩擦的声音,那种风暴来临前的压力,使众人都有呼吸沉重的感觉。天上乌云重重,正酝酿另一场风雨。徐子陵此时已应用从诸葛德威处学来的易容术,在假王世充的帮助下扮得有王世充五、六成模样,不过若非有胡须掩饰,又是在晚夜黑暗之时。恐怕谁都可一眼看出破绽。

原先那个假王世充抖颤着低声道:“我不想死,大爷……”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放心吧!我怎都会护着你的。”心中叹一口气,躲进暗格内去。

领头一组二十人组成的骑队,终转上天街,徐徐开入御道。

玲珑娇策骑来到寇仲之旁,与他并骑前进,低声道:“这条路线妥当吗?敌人可轻易藏身树上进行刺杀。”

寇仲心中奇怪,此女近两天似对他态度大改,像这般主动找自己说话,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欣然笑道:“最怕是他们不来。”顿了顿又随口问道:“龟兹究竟在哪里?”

玲珑娇轻轻道:“为什么想知道?”

寇仲低声道:“人杰地灵,龟兹能孕育出天下无双的乐舞和像姑娘那么美丽的女子,定然是一片非常美丽的土地,所以我寇仲忍不住动心打听。”

他巧妙地同时抬捧了龟兹国和玲珑娇,又把乐舞和人连起来说,故虽语带调侃的味儿,却没有露骨或突兀的感觉,使这冷若冰霜的美女照单全收后难以斥责。

玲珑娇俏脸微红,在前后灯笼火光的映照下益发美艳不可方物,默然半晌后低声应道:“你是真心那么想的吗?”

寇仲心中生出轻微悔意,暗忖胡女确有别于中原女子,坦白直接,若误会自己爱上了她,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不过这时已骑上虎背,难道告诉她自己只是信口开河说来玩玩的吗?

只好把心一横答道:“当然是由衷之言。”

玲珑娇横了他娇媚的一眼,说道:“你知道东突厥在哪里吗?”

寇仲点头道:“是否在长城之北?”

玲珑娇像变了个小女孩般雀跃道:“算你啦!东突厥之西是西突厥、伊吾、高昌和龟兹。从洛阳去要经武威、张掖、敦煌、鄯善。到了且未后,还要往西北走上两个月,穿过一个大沙漠,就是我族人聚居的草原了。”

寇仲咋舌道:“原来这么远的。”

蓦地前方马嘶声起,整队人立时停下。只见在前方二十丈许远处的暗黑里,隐然有一高大人影拦路而立。众人一时都呆了,刺杀哪有这般明目张胆的。要知王世充辖下的高手几乎全数集中在这里,更不要说还有过百名精锐近卫,除非对方有比这更强的兵力,否则恐怕未摸着王世充的马车便要折兵损将而回。

那人不待这边的人喝问,发出一阵震耳长笑道:“王世充,你今天死定了!”赫然是独孤阀主独孤峰的声音。

众人仍未来得及回应。独孤峰又暴喝一声,连续几个快速得让肉眼看不清楚的旋身,接着掷出一片旋转着似黑云般的东西,刹那间越过二十多丈的距离,朝前头的卫队飞割而来。金属破风的急啸声音响彻御道,在灯笼火把光的映照下,从独孤峰手上掷出的原来是一块直径达五尺的圆形大铁钹,锋沿处密布利齿,经他以特别手法掷出,画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以惊人的高速陀螺般急转而至。独孤峰乃一阀之主,垂名江湖达四十年之久,如此蓄势而发下全力施为,加上圆钹本身旋转的特性和锋利的齿沿,实有无坚不摧之势,即使宁道奇亲来,怕也不敢硬撄其锋。

独孤峰掷出圆钹后,立即往后飞退,皆因已气虚力竭,真元损耗极巨。前方灯笼纷纷坠地。众近卫慌忙滚下马背闪躲,恐慌的意念像涟漪般迅速蔓延,人人自危下马嘶人喊,四散避开。

光明忽被黑暗吞噬,更增兵凶战危的可怕感觉。寇仲、欧阳希夷等哪想到敌人有此先声夺人的一招,一时间只有呆瞪着圆钹由远而近急转飞来,朝马车飞割而至。

当圆钹离马车尚有三丈距离,整队人有坠往地上的,有策马散避的,正溃不成军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以惊人的高速和骇人的准绳降落在疾飞的圆钹上,足尖点正圆钹核心处,像仙人腾云驾雾般乘着旋钹飞来,令人叹为观止。可风大喝道:“有刺客!”欧阳希夷早腾身而起,希望能早先一步将对方截下。

寇仲担心的却是徐子陵,这刺客武功之高,可肯定在他和徐子陵之上,因为他便自知办不到对方现在所做的事,更知在来人抵达马车之前,没有人来得及拦截,人急智生下伏低身躯朝车底喝道:“下面走!”

化作御者的王世充变成首当其冲,眼睁睁瞧着对方驾钹而至,就要在马儿的上空掠过,自己的手下正以各种姿态闪躲的当儿,急旋的圆钹已带着敌人以弧形的进攻曲线,朝他脸门割至。若对方是以直线前进,凭他的功力,怎都可在半空截人而不用理会圆钹,可是孤形的进攻路线却是最难捉摸的,而此人几可肯定是有资格作宁道奇对手之一的晁公错,使他终于放弃了这念头,弹离座位,滚往地面,狼狈至极。

“砰!”圆钹在众人眼前摧枯拉朽地破入车厢顶下半尺许处,把车厢顶轻松地随钹铲掉,变成个恶形恶状的露天车厢。四匹拉车的骏马先是受惊人立而起,接着颈折坠地,立毙当场。刺客弹高少许,一个空翻,变成头下脚上,炮弹般投进车厢内。半眼都不看正伏在厢尾地板抖颤的假王世充,双掌齐出,重击在暗格所在之处。

代王世充躲在暗格内的徐子陵,骤闻惊呼马嘶,已知不妥,刚要推板钻出去,寇仲的警告已震耳响起。换了是其他人,怎都会犹豫一下,但他和寇仲自少便混在一起,同生共死,默契之佳,敢夸天下无双。寇仲的吼叫仍是余音萦耳,他早运功震碎车底,坠跌御道的石板地上,往横滚开。

“轰!”整个车底寸寸碎裂,假王世充和座位全往下坠,厢壁却夷然无损。徐子陵心叫侥幸,假若自己避迟刹那,不全身骨碎肉裂而亡才是怪事。尚未来得及腾身弹起,那可怕的刺客显然知道他从车底溜走,硬是撞破向着徐子陵那边的厢壁,狂击而至。

此时割去车顶的圆钹仍去势不止,在两匹受惊人立而起的战马颈项间掠过,登时血光迸现,两头可怜的无辜骏马,颓然倾倒,马上的近卫亦掀跌坠地。马车后王世充方面的人除了四散躲避外,再无他法,更不要说对付敌人。

徐子陵滚往的方向,有陈长林和六、七个高手护驾,他们并不知道王世充已被徐子陵李代桃僵,还以为王世充趁机从车底溜出,见刺客破壁追击,同时跃下马来,往敌迎去。岂知那人冲过来时,故意带起漫空木碎,像骤雨般朝他们激溅过来,无不含有强大气劲,与施放暗器毫无分别。由于灯笼熄灭,加上夜深星暗,众人到现在只知对方是一身黑衣劲装,至于卖相如何,却没有人能看得清楚,倍添其神秘不可测的骇人感觉。寇仲、欧阳希夷、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等一众高手这时已腾高而至,但在时间上却落后少许。只能瞧着陈长林等受漫天花雨般的碎木暗器所阻,刺客已飞临仍在地上滚动的徐子陵上方,双掌下按。狂如暴风的劲气像一堵墙般压下,声势骇人至极。

首当其锋的徐子陵在刹那间已从敌人应变的速度,攻击力的持恒等各方面判断出自己至少还差对方一筹。现在唯一反攻之法,是在险中行险,以奇制敌。冷喝一声,弹起一半的身体凭快速的真气转换,反升为坠,双掌闪电拍出,与敌人结结实实四掌硬拼一记。他终于看到对方的容貌身形。这个黑袍刺客身材魁梧而略见发胖,肚子胀鼓鼓的,头秃而下颔厚实,指掌粗壮逾常。本该是杀气腾腾的凌厉目光却给洁白如雪的一把美须与长而下垂至眼角的花白眉毛淡化了。若非那对眯成一缝像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神,此人确有仙翁下凡的气度。

“砰!”气劲交击。徐子陵舍螺旋劲不用,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先天气劲明似全力出手,实则却暗留一半,硬与这个名震海南的宗师级前辈高手对了一招。

“哗!”徐子陵喷出鲜血,被震得后脑猛朝背底下的青石地撞去。晁公错亦给他反震之力,抛掷往后,脸上首次露出惊异之色。不过他的手仍不闲着,左手连连隔空遥劈,把正欲扑过来施援的陈长林等再次逼退开去,更有两人应掌坠地,爬不起来。确有威霸不可一世之态。

此时寇仲、欧阳希夷、可风、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与一众高手,已来至破烂马车的上空,欲要下扑,上方呼啸之声狂作,以百计的树叶利刃般漫空激射而下,令人有无从躲闪之叹。隐约中四、五道黑影随着叶雨从天而降。功力较次者无奈下只好舞起刀网剑罩,尽力封架。只有寇仲、欧阳希夷、可风、玲珑娇四人凭着护体真气,增速朝晁公错掠去,好赶在他续施杀手之前加以拦截。

“砰!”青石碎裂。

徐子陵背脊着地,再喷出一蓬鲜血。他的伤势有大半是装出来的。晁公错的掌劲虽然凌厉,可是他亦非弱者,当气劲侵脉而入时,便以本身真气带得对方的气劲从双肘透出,撞在背脊下的青石地上,不但化去对方能断脉摧魂的掌力,还反托起身体,免去了硬撞在石地之殃。其巧妙玄奥之处,保证连晁公错都难以明白。只有他和寇仲两个懂得《长生诀》者,才有此奇技。晁公错倏地又往他飘至。

众人所有交手过招,全在暗黑中进行,此时眼睛已不大发挥作用,靠的全是高手异乎常人的超凡感觉,凶险处更不待言。早先堕往地上扮成“秦节原”的王世充此时贴地窜起,悄悄蹑往晁公错后背,意图抽冷子给他来一记重的。

“当!”操纵了整个局面的圆钹终于掉在地上。“叮!”寇仲的井中月架着从上激刺而来的一剑,立即心叫不妙,原来敌人运劲巧妙至极点,竟暗藏绞扯牵引的力道,带得他往横移开,便像自己硬要改变方向般,痛失阻截晁公错的良机。如此剑法,实是耸人听闻。接着剑风大作,敌人竟能凌空换势,衔尾追来。

独孤凤的娇声传入耳内道:“还我二叔命来!”

寇仲大喝道:“杀独孤霸者,沈落雁是也。看刀!”

井中月头也不回反手后击,正中独孤凤剑背,“当”的一声震得独孤凤往后飘去,而他也加速去势,射往御道。

徐子陵既已代王世充达到“被伤”的目的,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保着他的小命,以免弄假成真。

敌人行刺计划之周详,晁公错的厉害,无不在意想之外,使他们以如此强劲的实力,仍完全陷在被动挨打之局,实始料所不及。现在只要他寇仲能挡晁公错一下子,让己方人马重整阵脚,便可大功告成了。想到这里,寇仲甩手掷出井中月,像一道闪电般朝晁公错投去。

在独孤凤截上寇仲的当,王伯当的双尖软矛,尤楚红的碧玉杖,分别凌空截着玲珑娇和欧阳希夷。谁都明白能否杀死徐子陵假扮的王世充,争的就是这刹那的光景。

长白双凶符真、符彦两兄弟则投往陈长林那边去,使晁公错可全力搏杀他们以为是王世充的徐子陵。一时兵刃交击和喊杀之声,震彻御道。众卫惊魂甫定,个个奋不顾身地朝晁公错和徐子陵的方向杀去。

“笃”的一声闷鸣,欧阳希夷始终功力稍逊尤楚红一筹,被她扫得反跌往后,而这独孤阀的第一高手,身形像鬼魅般闪了一下,天降煞星般落往马车头处,碧玉杖扫得冲来的近卫血肉横飞,不住有人抛飞倒地。玲珑娇亦架不住王伯当使得出神入化的双尖软矛,仗着过人的轻功,回旋飞往远处,使王伯当能脱身从容迎向从车尾方向涌来的亲兵。只有可风在全无阻滞的情况下,安然落在从地上弹起的徐子陵之侧。在这种暗黑中,加上形势混乱,连他都看不出徐子陵是冒牌货式。晁公错已逼至十步之内,白须扬起,双手化作漫天掌影,狂风暴雨般往徐子陵攻至。

“叮!”

晁公错身子一晁,又不知使了记什么手法,使闪电般射来的井中月不但改变了方向,还朝从后欺至的真王世充当胸射去,连消带打,不愧天下有数的武学大师。徐子陵则是心中叫苦。现在虽以己方为众,敌人为寡,但他却只能孤军作战,没有人可施援手。他一边是破顶马车,另一边是分隔马道和御道的大树,前后两方均被敌人封锁,令己方的人一时难以来援。晁公错的狂劲掌风,冰寒似雪,将他完全笼罩其中,根本无从躲闪,剩下的只有凭真功夫硬拼一途。若敌方只有晁公错一人,他怎也可支撑一段不短的时间,最糟是有居心不良的可风在旁,而他又不能对他先下手为强,以免功亏一篑。任他智比天高,此时也有一筹莫展之叹。

可风忽地闪到他后方去,还大喝道:“世充兄退后!”

徐子陵不惊反喜,往后疾退。

王世充正要从后偷袭,哪知晁公错闪了一闪,寇仲的井中月竟增速朝他疾射而至,避已不及,冷哼一声,运剑格挡。“当!”王世充整个人被井中月的沉雄内劲撞得连退三步,暗袭之梦成空,还虎口剧痛。始知晁公错不但没有化去寇仲原本的劲力,还加注进自己的真气,变成两人联手来对付他王世充般,使他一时再无力攻敌。

“啪!”可风一掌拍在徐子陵背上,还阴恻恻地说道:“世充兄你中计哩!”徐子陵立即像断线风筝般朝晁公错跄踉跌去。

对于体内真气的应用,徐子陵已成了专家,明知可风会趁此千载难逢之机暗算自己,怎会为他所乘。唯一担心的只是对方是否使用利器。当可风能摧心裂肺的掌劲送入背心,他的真气早凝聚背心,螺旋不休。敌气侵体的刹那,他在半点不泄出反震内劲的情况下,以己身真气包容敌劲,送往涌泉,再泄往地面去。道上青石砖在无声无息中随着他的踏足不断龟裂破碎,而于黑暗的掩护下,两个大敌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他这假王世充的身上,竟连晁公错都觉察不到他在暗里玩的手段。

徐子陵猛地跃起。晁公错哪想得到对手在连连受创下仍有此余力,收回左手,化右掌为拳,沉腰坐马,冲拳隔空打去。

“砰!”

徐子陵应拳上抛,这次真的喷出一口鲜血,五脏翻腾,经脉欲裂。

寇仲像从黑暗中钻出来般,横空而至,把徐子陵抱个结实,再续掠往御道旁,伸脚点中大树,在晁公错腾空而至前,往反方向投去。

晁公错大喝道:“得手了!”包括可风在内,众刺客立即撤走。整个刺杀过程,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快如惊雷疾电,劲风吹叶。

灯笼光亮起,地上人马死伤处处,一片劫后的灾场情况。寇仲抱着徐子陵落往破车之旁,王世充、欧阳希夷、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陈长林等围拢过来。

徐子陵仍在寇仲怀抱中装伤不起。

寇仲喝道:“立即召援,救人要紧!”

紧急烟花讯号箭冲天而起,在上空爆起一朵血红的光花。风吹叶摇,大雨将临,灯晃影动。

欧阳希夷蹲低向徐子陵关心地问道:“伤势如何?”

陈长林等此时才察觉这个王世充是假货,心中大定。

另一个假王世充则被两名亲兵从碎木烂椅堆内扶起,双脚仍不住发颤。

徐子陵犹有余悸地说道:“晁公错确是厉害,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真王世充喜道:“这回成功了!我们立即回皇城去。”

寇仲做戏做到底,把徐子陵抱起来,说道:“王公受伤极重,我们立即回皇城去,死者暂留原地,其他……噢……”

众人同时生出警觉,但已来不及应变。原先伏在地上的一名伤者,竟从地上弹起,以鬼魅般的快速身法,闪到仍戴着面具的真王世充背后,运拳狂击。此人的身手绝不会在晁公错之下。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失声叫道:“李密!”

王世充连闪躲的时间也没有,勉力功聚后背。“砰!”

王世充鲜血狂喷,身子前仆,李密已发出一阵震耳狂笑,腾空斜起,并以他浑厚柔和声音说道:“世充兄好生保重。”

由于事起突然,剧变横生,兼之这弄假成真,从喜转悲的变化太令人难以接受,众人瞧着长发飘飘、魁壮如天神的李密没进灯火不到的暗黑高空去,彷如置身在一个永不会甦醒过来的噩梦中。

徐子陵首先从寇仲怀中弹起,一把抱着王世充仆下来的身体,顾不得王世充狂喷而出的鲜血遍洒头脸,《长生诀》的疗伤圣气先护住他的心脉,再源源不绝输进脸上已无半点血色的王世充经脉内去。

寇仲亦探手按在王世充背心处,剧震道:“任恩他们是李密杀的。”

只有徐子陵明白寇仲的意思,因他从王世充现在受的拳伤,认出与任恩等人致命的创伤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玄应、王玄恕父子同心,扑过来呼天抢地哭道:“爹!”

欧阳希夷把两人拦着,叫道:“世充兄!”

王世充得两人真气输入,微睁眼帘,辛苦地说道:“我还死不了!”

寇仲沉声道:“我们须立即避入皇城,然后全力攻打皇宫,让独孤峰动弹不得。”

“哗啦啦!”停了半天的大雨,又再开始降临人间。

王玄应颤声道:“爹已受了重伤,不如我们立即离城,到偃师避上一段时间,待爹……”

王世充剧烈咳嗽起来,不住吐出鲜血,好一会才道:“回皇城去,一切听寇仲的吩咐。”言罢闭上眼睛,再说不出话来。

众人如坠冰窖,心儿齐往下沉,茫不知雨打身上。

蹄声骤响,众人惊弓之鸟,吓了一跳,才发觉来者是杨公卿。

寇仲一把抱起王世充,向假王世充喝道:“还不上马,这次你真的是尚书大人了!”

言罢抱着王世充飞身跃上附近的一匹马上,带头朝皇城驰去。

谁都想不到将计就计之策,竟会功亏一篑,落至弄假成真的凄惨下场。

皇城皇宫杀声震天,檑石、箭矢之声连绵整夜,王世充的部队冒雨强攻,到天明时才停歇下来,双方均死伤惨重,但由于王世充兵力占优,对攻城又准备充足,仍以王世充一方居于优势。

寇仲、徐子陵、杨公卿三人身疲力累地回到守卫森严的尚书府,欧阳希夷、王玄应、王玄恕、玲珑娇、王弘烈、王行本、陈长林等正聚在大堂里,人人神情沮丧,愁眉不展。

欧阳希夷是最冷静的一个,长身而起道:“情况如何?”

杨公卿冷哼道:“我有把握在十天内攻破皇城,把杨侗等人杀个鸡犬不留。”

接着低声问道:“大人情况如何?”

王玄恕低声应道:“爹仍是昏迷不醒,但该没有生命之虞。”

王玄应紧张地问道:“为何停止攻城呢?”

杨公卿瞧了寇仲一眼道:“这是寇兄弟的意思,此时必须示敌以弱,否则李密不会中计起兵来攻打洛阳。”

王玄应、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同时色变。

王玄应失声骇然道:“现在还要来什么示敌以弱之计吗?”

接着戟指戳向寇仲道:“爹弄至现在这情况,全是你一手造成。现在我们必须从速攻入皇宫,控制全城,否则人人均要死无葬身之地。”

欧阳希夷皱眉道:“应贤侄冷静一点,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世充兄命在,我们便不算一败涂地。”

王玄恕也向乃兄说道:“爹吩咐过我们须听寇大哥的话呢!”

杨公卿移到王玄应之旁,搭着他的肩头劝道:“寇兄弟的方法深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兵法要旨。现在我们唯一反败为胜之法,就是一边以那个假冒货稳定军心,另一边则依照原定的计划,诱李密来攻,否则再无反败为胜之策。”

王玄应不住急速喘气,却没有再说话。

寇仲正容道:“洛阳城交由郎奉和宋蒙秋两位将军主外,玄应兄等则留守皇城,王公的安危便要辛苦夷公和长林兄你们了。”

王弘烈愕然道:“你们两位要到哪里去?”

杨公卿肃容道:“今晚我们秘密带着假冒者离城到偃师去,与李密一决雌雄,倘若我们战败,你们就带着尚书大人有多远就走多远吧!”

寇仲和徐子陵避进无人的偏厅,同时颓然坐下。

寇仲露出心力交瘁的表情,苦笑道:“我们终是棋差一招,败在奸鬼李密手上,其实此事早有前车可鉴,当年李密暗算翟让,曾扮了一次死尸,这回只是重施故技罢了!”

徐子陵叹道:“我们的思虑真不够精密,这么重要的事,李密怎会不亲自出手。而事实上李密亲自参与亦并非无迹可寻,当日沈落雁刺杀独孤霸,必定另有高手在旁协助,而此人能高明至令我和老跋当时觉察不到,说不定是李密本人。”

寇仲狠狠一拳打在椅子上,自责道:“李密出手屠杀青蛇帮的人,实已露出了破绽,我们仍蠢得以为下手的是晁公错,试问沈落雁怎差得动晁公错去干这种牛刀杀鸡之事。只因李密恨我们入骨,故痛施杀手。”

徐子陵冷然道:“任恩帮主和他众位兄弟这笔血账,我定会向李密讨回来。”

寇仲坐直虎躯,点头道:“除宇文化及外,李密已成了我们两兄弟最要除去的奸人,哼!李密虽是算无遗策,怎都低估了我们《长生诀》与和氏璧合起来的疗伤圣气竟可保住王世充的命。只要他死不了,而李密却以为他死了,我们仍有一线反败为胜的机会。”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恐怕已是谣言满天飞,若军心动摇,这场仗不用打也要输个一塌糊涂。”

寇仲说道:“目前的情况和当日竟陵之战有点儿相似,差别只在王世充仍然活着。幸好我手上有翟娇这张王牌,使王世充和他的一众大将知道必须倚赖我来求胜。”

足音响起,两人停止对话。

虚行之推门而入,在寇仲旁边坐下低声说道:“王玄应刚才和杨公卿、郎奉、欧阳希夷三人吵了一场,说寇爷的示敌以弱之计已令他爹受了重伤,所以再不能让你胡为,支持他的有郎奉、王弘烈和王行本。反是王玄恕力言王世充曾亲口指示须听寇爷的话。”

寇仲现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说道:“蠢人就是蠢人,永远都改变不了。此事不难解决,只要把王世充弄醒过来,这老狐狸在权衡利害下,定会作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虚行之道:“眼前却有一严重危机,不易解决。”

两人吓了一跳,齐问道:“什么危机?”

虚行之双目射出深思的神色,说道:“若我是独孤峰,便将王世充遇袭身亡的消息广为传播,同时暗命与他们有联系的洛阳工商领袖借问候来探视王世充的情况,那时推既不是,不推辞更不是,该如何应付好呢?”

两人倒没想到此点,眉头大皱。

现在他们最佳的优势,自是希望李密以为王世充死了,只是拿个冒牌货出来充撑场面,于是领军西来,好一举攻下洛阳城。假若洛阳各界领袖闻讯而至,冒牌货不用说上三句话便会被对方看出破绽,那时定以为王世充真的死了。消息传出,王世充手下大军将不战自溃,而投机者更会改而支持杨侗和独孤阀的一方。东都一旦不保,失去后援,还陷入两面受敌的劣境,不全军覆没才是天下奇闻。如若托病不见,则后果相同。独仙峰大可以明指现能四处活勾勾走动的“王世充”是冒充的,在有心人的眼光下,当然也很容易看出真假。此事确是煞费思量。怎样可两全其美呢?既能稳定军心,又可示敌以弱。两人早疲不能兴的脑袋更额外多了个痛症。

虚行之沉声道:“只要能办到一件事,行之有个一举三得的方法。”

两人精神大振,一举两得,已是合乎理想,何况是三得。

徐子陵说道:“要办到其么事呢?”

虚行之说道:“只要能令王世充坐起来撑上半刻钟,我的计策便可施展。”

寇仲和徐子陵颓然以对,前者苦笑道:“除非我以真气源源不绝送进他体内,才能保证他可以像个没事人似的,皆因奇经八脉畅通无阻。不过我总不能按着他背心去接见人,只会弄巧成拙。”

虚行之大喜道:“这样就成了,此事包在我身上。见人的事分三个部分,首先是接见所有幕僚级以上的手下,令他们知道这只是诱敌之计,虽伤而不重。第二部分是见来洛阳问好的有头脸人物,令他们只敢继续持观望态度。这两个部分时间上不可长过一刻钟,那就不易露出马脚了。”

“至于第三部分,是见其他闲人,由冒牌货装伤会客只需摇手点头,说句什么“多谢关心啦”就成。”

两人仍是一头雾水,但因知虚行之智计过人,又生出希望。

徐子陵说道:“这最多只是两得,可同时稳定军心和民心,第三得又是什么呢?”

虚行之胸有成竹道:“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世充不躲在静室疗伤,反强撑着出来见客,必是自知返魂乏术,故强撑见客以发挥稳定人心的作用。况且这般长时间见客,只会伤上加伤,李密不立即率兵西来,才是怪事。”

两人拍案叫绝。

当虚行之把行事的所有细节清楚道出,寇仲奋然起立,说道:“这次有救了!即使武侯复生,怕亦只能想出此计。”

王世充的脸上添上了少许血色,接着缓缓睁眼,扫视了肃立榻旁的徐子陵、王玄应、王玄恕、欧阳希夷、郎奉、宋蒙秋、杨公卿、玲珑娇等诸人一眼后,叹道:“我还死不了。”

接着坐在床中的身体略往后仰,向正以掌心贴着他后背的寇仲说道:“现在形势如何?”

寇仲低声答道:“形势大好!”

王玄应失声道:“爹伤成这样子,还说形势大好?”

这回连欧阳希夷都觉得寇仲的话过分得变成讽刺。

岂知王世充干咳两声后,点头道:“幸好有你的长生之气,使我反凶为吉,只要有一个或半个月的功夫,我必可完全复元。能以我的伤换取李密的王国,这事划算得很。”

听到王世充这番话,王玄应难看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王世充忽道:“计将安出?”

寇仲淡淡地说道:“凿穿墙后,王公便可见客了!”

除了他的好兄弟外,众人均愕然以对。

陈长林来到徐子陵旁,低声道:“成了!”

后堂已成禁地,不但门窗紧闭,所有出入口全由王世充的亲信近卫把守。徐子陵早调好精神,面壁盘膝坐在高凳上,右手穿出仅容一手通过在壁上凿出来的小洞,再透过椅背另一个小洞,按在靠墙而坐的王世充背上,真气缓缓送出,像桥梁般把这在洛阳最有权势的人物所有受伤闭塞的经脉接连起来,好让他支撑着去应付即将来临的场面。陈长林和玲珑娇则在把徐子陵遮闭妥当的屏风外为他护法。这正是虚行之精心构思瞒天过海的妙计。

前厅的王世充发出一声重浊的呼吸声,接着背脊挺起,呼吸从细弱转为悠长均匀。不片刻后步声响起,至少有三十多人进入前厅,都是驻在东都王世充手下大军中的高级将领。施礼和问安之声陆续不断。

郎奉的声音响起道:“诸位请起!”嗡嗡声中,众将纷纷起立。

王世充干咳一声道:“今天本丞召唤各位前来,实有天大好消息相告,胜利已然在望,箇中情况,请杨大将军为各位解说。”

杨公卿立刻愤然道:“诱敌之计大功告成,现在李密以为尚书大人遇袭重伤,性命垂危,其实受伤者是另有其人。今晚尚书大人将亲赴偃师督军应战,让李密来得而去不得。”

王世充哈哈笑道:“这里以郎奉将军为主,宋蒙秋将军与玄应、玄恕三人为副,尔等须严守军令,不得松懈。他日本丞凯旋归来,荡平叛贼后,必论功行赏。”

众将轰然应诺,意态昂扬。

此时徐子陵已难以支持下去,幸好宋蒙秋吩咐了众将须紧守王世充伤势的秘密后,众将随即离开。徐子陵忙收回右手,改由陪在王世充旁的寇仲输气以保住王世充的精神。

欧阳希夷的声音传来:“世充兄感觉如何?只要再见一批人后,世充兄可以返回后堂休息了!”

此时步声再起,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再把手穿墙过椅,按在王世充背上。

徐子陵盘膝厢房榻上,吐纳冥坐,寇仲推门而入,满脸倦容、放弃一切似地躺到地上去,摊开四肢呻吟道:“知不知道世上最难应付的是什么东西,就是人这家伙,无时无刻不在勾心斗角,损人利己。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坏事发生。”

徐子陵没有半点反应,不片刻寇仲已沉沉睡去。

大雨早在半个时辰前停下,天上仍是乌云疾走,令人感到倾盘大雨可在任何时刻再施威肆虐。

到虚行之和欧阳希夷来找他们,寇仲惊醒过来,茫然坐起。

欧阳希夷讶道:“为何要睡在地上?”

寇仲伸个懒腰说道:“这叫吸取地气。”再弹起来说道:“外面形势如何?”

欧阳希夷坐下说道:“杨侗先后发动了两次反攻,试探我方的军心士气,落得损兵折将而回。照我看他们除非有外援,否则应是坐以待毙的死局。”

寇仲和虚行之分别在他左右两旁坐下,前者笑道:“这叫作茧自缚,就算去了王公,换来的只会是李密,我真不明白独孤峰打的是什么主意?”

徐子陵睁眼先和欧阳希夷打个招呼,说道:“这该叫始料不及才对。原本他们想借助李密之力,趁王公往偃师之际,取得洛阳的控制权,岂料事机不密,被王公及时赶回来,于是阵脚大乱,遂被李密乘虚而入。”

虚行之截入道:“沈落雁、晁公错等人今早离开洛阳,照此看来瓦岗军已如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寇仲大喜道:“李密啊!任你其奸似鬼,也要喝我寇仲的洗脚水。”接着犹有余悸道:“不过昨夜确实险至极点,差些永不能翻身。”

欧阳希夷狠狠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可风竟是这种卑劣小人。”

虚行之沉吟道:“老君观究竟是和李密还是与独孤峰勾结?此点相当重要。”

寇仲分析道:“该是与李密有关系才对。老君观的主持既是老妖道辟尘,说不定会学祝玉妍般买重李密的注,假若有朝一日李密当上皇帝,辟尘的邪支道派便可成为国教,压下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佛门正宗。哼!辟尘打的确是如意算盘,不过我要让他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

欧阳希夷喟然叹道:“想不到李耳的传人,竟出了这种害世的奸邪,真恨不得可立即杀上翠云峰,替天行道。”

此时有下人来报,宋鲁要见寇仲。寇仲正有事想求宋鲁帮忙,闻言欣然去了。

宋鲁和寇仲在偏厅坐下,婢子退出后,前者低声道:“王世充是否危在旦夕?”

寇仲凑过去说道:“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想复原嘛!怕至少要十来天光景。”

宋鲁皱眉道:“怎会这么疏忽的?”

寇仲不敢瞒他,扼要地把整个过程道出,然后道:“李密的劲力能摧心裂脉,非常霸道。幸好当时小陵及时接住他,配合王世充本身的护体真气,把入侵的拳功化去七、八成,否则恐怕王世充早一命呜呼。”

宋鲁道:“李密的‘地煞拳’在江湖上相当有名,故而他对自己的武功也是信心十足。在这种心态下,他绝对想不到你们练自《长生诀》的真气竟有回天之力。难怪沈落雁等人连多逗留一会以观变的兴趣都没有,趁今早人心惶惶大批城民涌往城外避难之际,也坐船走了。”

寇仲笑道:“若非我肯放他们走,他们也不是想走就可以走的。今晚我将赶赴偃师,鲁叔行止如何?”

宋鲁说道:“现在北方应是大战连场之局,我们留在这里没有什么作用,待会我从陆路南下,你有什么话要交代我的。”

他说得虽是轻描淡写,但显然是他要表明对宋阀的立场。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中一阵失落,好一会道:“我寇仲能否有资格争夺天下,全要看是否可起出宝藏,否则纵然起事亦只能作个小贼头。现在仍似是空口说白话,言之过早。”

宋鲁捻须微笑道:“若人人像你般须找到宝藏才起义,杨广该仍可安然坐于他的皇座上了!”

寇仲苦笑道:“这叫今时不同昔日,那时普天同怨,只要有人走出振臂疾呼,立可聚众起事;又或本身是隋室当权大将,亦可要兵有兵,要财有财。现在割据之局已成,若要人为你卖命,必需有独特之处以吸引人。江湖不是谣传若能取得杨公宝藏便可得天下吗?这正是我这穷鬼最需要的东西。”

宋鲁点头道:“只听你这番话,便知小仲你明白人心,此乃争天下的首要条件。放心吧!只要你能干出一番成绩,我们宋家定会全力支持。哼!若让胡人得天下,我们汉人还有容身之所吗?”

寇仲知他指的是声势日大的李阀。李家这关陇贵族,一向积极与鲜卑等于南北朝时入侵的贵族联姻,以扩大政治、军事实力;而南方像宋家那类士族,则婚娅自保,不尚冠冕,以保持血统及文化的纯正。故南北互相猜忌,实是在所难免。在北方胡汉通婚,乃是常事。像“虏姓”诸族,如元、长孙、宇文等都在政治、军事上至为活跃。王世充要声讨的杨侗近臣元文都,与位列李世民天策府上将之一的长孙无忌均非汉人,自然令宋阀猜疑排斥。若非有这种微妙的情势,宋缺也不会许下若李密能攻陷洛阳,就把宋玉致许给李天凡的联盟协议,皆因王世充也是胡人。但显然寇仲这新崛起的南人,比李密更合宋阀的心意。

寇仲点头说道:“小子有一事相托,恐怕只有鲁叔可办得妥当。”

宋鲁欣然道:“不要高捧我了!我瞧着你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变成天下武林推崇的后起高手,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般,有什么要帮忙的话,随便说出来。”

寇仲心中一阵感动,好半晌才说道:“小子想鲁叔去找飞马牧场场主商秀珣传递一个重要信息。”

接着详尽地解释刘武周和萧铣的奸谋,沉声道:“鲁叔务要将情况向商场主说个一清二楚,若去的是别人,她生出怀疑就误事了。”

宋鲁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事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道:“若能幸胜李密,我和小陵会到江都看看如何应付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鲁叔可告诉商场主,我会另派一个叫虚行之的人去向她报告形势,这人她也认识的。”

宋鲁沉吟片刻,冷哼道:“萧铣这家伙真可恶,借我们牵制林士宏,自己则经略大江以北的重镇,不过朱粲岂会任他向北扩展?”

寇仲记起自号“迦楼罗王”的朱粲,自己还曾在巴陵城码头处误中副车与他武功高强的女儿“毒蛛”朱媚交过手。顺口问道:“朱粲近况如何?”

宋鲁道:“此人手段凶残,极不得人心。不过手下儿郎达十万之众,却是不可轻视。最近与三大寇连场火拼,虽稳占上风,但也无法扩展势力。若你能把他手下兵将降服过来,再以仁道管治他的土地,配合飞马牧场的精锐战士和竟陵的余众,必大有作为。”

寇仲听得两眼放光,点头道:“鲁叔此言极是,果然姜是老的辣。”

宋鲁哑然失笑道:“此事是知易行难,但若能除掉朱粲这大害,本身已是天大好事,可令你声威远传,民心归服。那时顺势荡平为祸至烈的三大寇,再配合我们宋家所向无敌的岭南军,天下至少有四分之一落进你的袋子里去。”

寇仲奋然道:“只要起出杨公宝藏,一切不难实现,到时鲁叔须领兵来助我。”

此时有近卫来报,有客求见。

寇仲正在兴头上,哪有兴趣见任何人,不耐烦地喝道:“我现在没空,唉!来的是什么人?”

近卫答道:“他自称为秦川,说寇爷定肯见他的。”

寇仲失声道:“是她!”

寇仲步入小厅,扮作儒生的师妃暄默默坐在一角,容色恬静,澄明清澈的目光瞧着寇仲的来临,似连他最微细的举动都不肯放过。她的仙驾像有种能把所处之地转化作仙境圣地的异力,平凡的小厅亦因她的存在而沾上超尘脱俗的气氛。

寇仲来到她右旁坐下,双方只隔了个小几,微笑道:“师仙子是否把我寇仲和徐子陵调乱了,心中想找小陵,却一时错口报了小弟的贱名。”

师妃暄芳心涌起异样的感受。自离开师门踏足尘世,尚是初次有人敢向她调侃说笑。在她的绝世仙姿之前,谁不为她超凡的气度所慑,惶恐不及地怕有失态之举,致招她的轻视。

师妃暄淡淡地说道:“寇兄定是天生爱说笑玩世不恭之人,妃暄此来是专诚拜访,想请教几个问题。而妃暄更非是什么仙子。”

寇仲轻松地靠到椅背去,舒出一口气悠然道:“若要有问有答,师仙子最好找李家小子世民,小弟或会令妃暄失望。”

师妃暄黛眉轻蹙地奇道:“寇兄尚未知妃暄欲问何事,为何已严阵以待,满怀敌意?”

寇仲苦笑道:“因为我怕仙子你想给小弟一个表面看似公平其实却绝不公平的机会,看看我寇仲是否像李小子般乃统治天下的人才。一旦证实你心中的定见后,以后就算全力助李小子来对付我也可无愧于心。”

师妃暄微笑道:“寇兄才思之迅捷,实妃暄生平仅见,难怪能在此乱世中叱咤风云。不过请恕妃暄愚鲁,寇兄凭什么说我心中早有成见,认为寇兄及不上李世民呢?”

寇仲哈哈笑道:“这根本不是成见,而是事实。现在小弟才刚起步,对如何治好国家仍一窍不通,只会被你问得哑口无言,落得尴尬收场。所以情愿不答,尚可留点神秘感给仙子你想象一下,闲来也会……嘻嘻……想想小弟为何如此狂妄。”

师妃暄没好气地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只是这点,已没有多少人可及得上你。但既是如此,寇兄何不选出心中明主,助他一统天下,以解万民之困?”

寇仲冷哼道:“我寇仲岂是肯作人随从跟班之辈。乱世争雄是一套,一统后治天下则是另外一套。你若要问,不如问我如何可得天下吧!其他说来仍是言之过早。”

师妃暄兴趣盎然地说道:“寇兄信也好不信也好,妃暄此来并不是要与寇兄谈论治国之道。现在寇兄既主动提出,妃暄不由生出好奇之心,想请教凭你现在的情况,如何能在群雄割据局面已成的形势中,脱颖而出?”

寇仲潇洒地耸肩道:“我是见步行步,若事不可为,便返扬州开间小菜馆。我和小陵的厨艺都是出色当行,若仙子路过敝馆,我们弄两道小斋菜给你尝尝。我根本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仙子以后再不须为小弟费神,你若喜欢便去助李小子好了!”

师妃暄“噗嗤”娇笑,其娇姿美态瞧得寇仲目瞪口呆时,始悠然道:“姜太公得黄帝《阴符》之谋,演《六韬》之略,辅武王灭商立国。苏秦得鬼谷子之法,以合纵之术游说诸侯而挂六国相印。大汉张良精研《素书》、《三略》,为刘邦平定天下。现在寇兄所得的《长生诀》虽是道家瑰宝,可使寇兄晋身天下顶尖武学宗师的行列,却与争天下治天下没有任何关系。既是如此,何不早点引退,啸傲江湖,使盛名永垂,岂非胜过卷入政治权力永无休止的争斗中。”

寇仲苦笑道:“难怪你会欣赏徐子陵那家伙,因为你后来的几句话,正是对他最好的写照。否则若他肯全力助我,肯定我不会以开菜馆收场。”

以师妃暄恬淡无为的修养,也不由黛眉轻蹙地苦恼道:“你若再顾左右而言他,妃暄只好告辞而去,更不再视你为一个可交谈的朋友。”

寇仲忙道:“仙子息怒,事实上我对你是非常爱慕。只不过心知肚明终有一天你会与我拔剑相向,才苦苦压下心内真正的感受。现在小弟知错哩,仙子请随便下问,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妃暄自出道以来,还是首次有年轻男子向她明宣爱意,偏又知这宣爱者只是信口开河,不尽不实。本应心中不悦,不知为何却发觉很难真的恼怪他。而这亦正是寇仲无人能及之处,即使敌人也很难讨厌他。

自寇仲踏入此厅后,两人一直针锋相对。而寇仲最高明的地方,是根本不给对手掌握到他的弱点破绽。以师妃暄的智慧,对他亦要生出无从入手的感觉。

其实寇仲亦是有苦自知。若论识见词锋,他可肯定自己及不上这清丽如仙女下凡的绝世娇娘。而她也摆明是来劝自己一是辅助明主,一是退出争斗,二者中选择其一。假设自己是在理屈词穷的形势下严词峻拒她的“好意”,加上和氏璧的前科,只会结下这个谁都不愿招惹的美丽劲敌。所以只能以旁门左道的市井之法,配上坦率直接的态度,让她只能大发娇嗔,但又不会真的与他反目成仇。其中微妙处,确是难以言谕。

师妃暄美目凝注地瞧了他好半晌,唇角溢出一丝仅可觉察的微笑,淡淡地说道:“好吧!道、德、仁、义、礼五者究为何事,寇兄可否逐一道来?”

寇仲闻之愕然,心叫厉害。

他本意是想把她气走,岂知她不但毫不动怒,还开出空泛抽象的题目来考教他,目的自是要他自暴其丑。这等于逼他出招,再在其中寻找破绽,动摇他争天下的信心。假如自己仍采先前言词飘忽的方法,只会令她心生鄙视。

再次苦笑道:“这像是科举场中的题目,仙子你可否问些和现实较有关的问题?例如如何做个好皇帝?如何荡平天下群雄?如何令万民生活幸福诸如此类。小弟出身市井,自问比之高门大阀出身的公子哥儿,更懂得回答最后那条问题。但若要我去应科举试,保证不入榜尾。”

师妃暄瞿然动容,她精擅观人于微,听出这番话确是寇仲的肺腑之言。更知他巧妙地拿自己和李世民作出比较,令她感到如若以这种方式选取李世民,根本是不公平的一件事。就好像能高中科举的,并不代表可以做一个万民爱戴的官儿。当然她自问并非只从别人的答话便作出定论那么草率,而是通过长期的观察来判断。

就在这超凡脱俗的美女以为寇仲不会答她的问题时,寇仲却正容道:“仙子所提出这道、德、仁、义、礼,实五者为一体也。嘻!小弟有说错吗?天有天道,人有人道,乃天地万物所应遵循的法则;道立后而德成,能坚持正道者便是德;所以道德常拉在一起说。仁义则是发自内心的行为,来自恻隐惠他之心。至于礼嘛?则是以前四者为根基发展出来所有凡人都必须遵从的规范,以维护人与人间的伦理道德仁义的关系。”

这番话本是鲁妙子兵法书第一章开宗明义的序言,指出治兵之要,必须先明白天人之道,其词曰:“天人之道未尝不相为用,古之圣贤皆尽心焉。尧钦若昊天,舜齐七政,禹叙九畴,文王以八卦陈天道,周公定四时尽阴阳。孔子欲无有,老聃建之以常无有。兵道至此则鬼神变化,皆不逃吾术,况于征战争雄之法乎?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故天有仁、义、礼、智、信五德,见之者昌,弃之者败。”寇仲聪明绝世,从之而发挥,成为自己的理论。

师妃暄再次动容道:“寇兄这番话微言大义,令妃暄不得不刮目相看。只想再请问寇兄一句,寇兄是为一己之私,还是抱着为万民请命之心,道出这番话来?”

寇仲洒然笑道:“若否认不是为一己之私,我便是有违道德;但只为己而不为人,就是欠仁义。所以都说道德仁义,本为一体哩!”

师妃暄首次感到自己拿这真小人没办法,因他的答案如说是为万民的幸福而去争天下,她便可由此入手,说动他以万民的利益为依归,去干最该做的事。

寇仲又说道:“至于何者为先,谁该为后,恐怕李小子都分不清楚,否则他便可放弃一己之私,来助我寇仲一统天下了,对吗?”

师妃暄皱眉道:“寇兄这番话不无少许道理,却是远离实际,难令妃暄心服。而这亦是问题所在,就是以寇兄现时的实力功绩,如何可以服众?徒使天下更增纷乱而已,于寇兄和万民均有害无利。”

连寇仲自己也要承认,师妃暄实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说客。不过说到底她并不认为他寇仲能干出什么事来。只是怕他起出传说中的杨公宝藏,使天下徒增不可知的变量罢了!

师妃暄出乎意料地盈盈而起,美目深注地说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本;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妃暄言至此已尽,有缘再与寇兄相见吧!”

说罢飘然去了。

王世充坐在床上,精神明显较早上好了些,但眼神仍是没精打采,环视立在床旁众人一遍后,说道:“这次出征,实关乎到我们的成败大局。老夫不能亲身参与,乃生平最大憾事。”

杨公卿忙道:“大人请放心,臣下得玄恕公子和寇兄弟左右为辅,必不负大人所托,当让李密一败涂地,永不能翻身。待大人康复后,便可再次率领臣下南征北讨,一统天下。”

王世充沉吟道:“我们和李渊虽一在关西,一在关东,却形势相似。我们受李密牵制,无法西进;他则要时时应付陇右的薛举父子。所以现在双方都要与时争竞,看看谁能先一步巩固实力,平定近患,才有机会成不世之功业。”

寇仲还是首次听王世充论及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王世充现在无法不倚重他,所以才让他得以听闻此等机密事。此时榻旁除他外惟有王玄应、王玄恕、杨公卿、郎奉、宋蒙秋五人,可见这并非是一般的会议可比。

王世充叹道:“薛举此人出身富贵之家,一向爱结交朋友,挥金如土。这种纨绔子弟,除非一直顺风顺水,否则若逢挫折,势将难以坚持下去。一旦投降,李渊会立即实力大增,所以我们须抢在这情况发生之前,攻打关中。因而与李密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胜了也等于败了。”

寇仲不由对王世充刮目相看,只从这番分析,显示出他确是精通兵法,高瞻远瞩的人。

王玄应道:“但薛举之子薛仁果骁勇善战,似不该是肯认输投降的人。”

王世充急速地喘两口气,寇仲又再输给他一注真气,才恢复精神,沉声道:“可惜他的对手却是智勇双全的李世民,徐非李世民死了,否则他父子终难逃兵败投降的厄运。”

杨公卿点头道:“薛举的起兵,只是适逢其会,水到渠成。不像大人或李渊般本为大将,起义前已转战天下;又或如李密、杜伏威、窦建德般其地盘是打回来的。当年他因家财丰厚,在金城买得个校尉的小官来当,大业十三年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数千,交他统率剿匪,岂知他就凭这支军队起家,开仓账济贫民,自立为王。兼之地处西疆,附近再无对手,若他起兵之地是关东而非关西,怕早给人兼并了,所以大人所言甚是。”

王世充道:“今晚你们东赴偃师,千万不要张扬,公卿你负责执掌帅印虎符,统领全军,以玄恕为副师,小仲为军师,三人务要忠诚合作,利用李密对我们轻视之心,予他迎头痛击;若能胜之,定要乘胜追击。如能再下洛口、虎牢两镇,李密大势去矣,剩下只有战死或投降两途,那时天下将是我王世充囊中之物。”

他愈说愈兴奋,又咳嗽起来。

郎奉劝道:“大人的指示,我们定会切实执行。大人不如休息一会再说吧!”

王世充辛苦地说道:“淑妮嫁入关西之事,你们照原定计划进行,小仲对此可有异议。”

寇仲见各人瞧着自己大感尴尬,忙道:“一切依王公吩咐。”

寇仲回到大堂,徐子陵正和陈长林闲聊,见寇仲到来,徐子陵欣然道:“原来长林兄来自南海郡,家族累世经营海上贸易,听他一席话真胜于行万里路,很多地方的奇风异俗,包保你没有听过呢。”

寇仲暗叫惭愧,他和陈长林说的话加起来不够十句。忙打趣道:“陈兄不是老晁的亲戚吧!大家都是南海人哩!”

陈长林显是不苟言笑的人,答道:“寇兄误会了!南海指的是我国南面的大海,沿岸有十多个郡,我们的南海郡和海南派的珠崖郡隔了足有二十多天的船程。”

寇仲坐到陈长林另一边,说道:“大海外究竟有些什么地方?当年在扬州,常有外国商船驶来,那些人的样子和衣服都很奇怪的。”

陈长林道:“我家就是和波斯人及大食人做生意。”

寇仲忍不住问道:“陈兄为何不留在南海郡发外来财,却万水千山跑到这里来?”

陈长林双目射出仇恨火燄,沉声道:“若非逼不得已,谁想离乡别井,此事一言难尽,寇兄请见谅。”

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与沈法兴有关?”

陈长林剧震道:“寇兄真厉害,一猜便中。虽非直接有关,但沈纶是他之子,他实难辞其咎。”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沈纶对陈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陈长林叹了一口气道:“沈纶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怎能泄我心头之恨。”

寇仲正要说话,近卫来报:“一切准备就绪,两位大爷请动驾!”

十二艘战船,鱼贯驶出洛阳城,沿洛水朝偃师驶去,由于是顺流东放,故船速极高,一泄多里。从洛阳至偃师这截水道,途中两岸制高处均置有哨站,监察水道的情况,在安全上绝无问题。除杨公卿、王玄恕外,同行的尚有玲珑娇,专责探听敌情。这位龟兹美女登船后避入舱房,晚膳也要人端进房内。徐子陵亦没有兴致应酬杨公卿,躲在室内静修。

饭后杨公卿担忧地道:“李密最善用诈兵,往往到与他开战时,始知中计。寇兄弟可有什么妙计应对。”

寇仲微笑道:“这次倒要看谁的诈术高明一点。现在我们首要之务,是侦知李密主力大军驻扎的确实地点,始可从容定计。我已约好翟娇派人到偃师会我,到时便可清楚把握李密的虚实,亡李密者,实翟让之女也。”

王玄恕不解道:“可风妖道既知翟娇的事,自然会提醒李密,一个不好,我们说不定会反中他奸计。”

杨公卿也点头同意。

寇仲哈哈笑道:“问题是连老子我都不知道李密手下瓦岗军的旧将中,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李密最好就怀疑每一个旧将,弄得人人自危。到时一旦吃了败仗,保证立即人心涣散,瓦岗军四分五裂,使李密再无卷土重来的本钱。”

顿了一顿,一字接一字地狠狠道:“所以我们只需大胜一场,李密将永无翻身的机会。”

王玄恕双目露出崇慕神色,说道:“寇大哥对任何事总另有一套高明看法的。”

杨公卿仍未释然,说道:“我们的总兵力只有二万人,虽说全是来自旧隋久经战阵的精锐,但比起李密号称数十万之众的大军,无论他的兵力于童山与宇文化及交锋之役如何折损,终仍远胜我们。他或者输不起这一仗,但我们却比他更输不起。所以必须使他无法用诈,方有胜算。”

寇仲好整以暇道:“这方面大将军可以绝对放心,翟娇手下中有个叫宣永的人,此人精于兵法,又因以前曾长期追随翟让,现在又与仍暗里忠于翟让的瓦岗兵将一直有联系,故对瓦岗军的动静了如指掌,保证李密摆摆屁股,向左向右都瞒不过我们。嘻!这两天大家都忙坏了,不如趁早回房休息,因到偃师后可能没有睡觉的时间。”

寇仲推门而入,颓然曲肱横卧于正在床上打坐的徐子陵之旁,脚仍然触地,吁出一口气道:“你以前不是总躺着练功的吗?为何现在却要学人盘膝打坐,难道比边睡边练更写意?”

徐子陵微睁眼帘,说道:“你又受到什么委屈,憋着一肚子怨气的样子。”

寇仲苦笑道:“委屈倒没有,只不过是担心罢了!到现在我方晓得纵使李密在童山之战折损甚巨,兵力仍远在我们之上。这场仗大有可能重演竟陵与老爹之役!而我还要想尽方法摆出必胜的高姿态去安慰别人,这个军师真不易当。”

徐子陵微笑道:“兵书不是有说兵贵精而不贵多吗?且激战之后,李密手下骁将锐卒必多死伤,战士心怠。而我军则是孤注一掷,志在死战,彼消此长下,只要策略得宜,避重击轻,将可胜券稳握。”

寇仲苦笑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上回应付刺杀我本以为十拿九稳,怎知到头来仍是棋差一招,被李密所乘。由示敌以弱变成为敌所弱,若非有虚行之的妙计,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徐子陵双目倏地睁大,射出熠熠奇芒,沉声道:“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赢的,因为李密会以为王世充伤重难起,故军心散乱,士无斗志,而心存轻视。在目前的情势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随时可攻袭江都,沿宇文化骨的旧路北上,窦建德则意图南下,李阀亦要应付西面薛举父子的大军,李密能否及时得洛阳,实争胜天下的关键。所以李密欲得洛阳之心,比镬上的蚂蚁还要焦灼难熬。这就是那遁去的一,明白吗?”

寇仲猛地坐起,奋然道:“说得好!但倘若李密断我军回东都之路,另以精兵傍河西出以逼东都,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徐子陵淡然道:“李密怎还有这种耐性?那时我们只要稳守偃师,再拖李密的后腿,并断他的补给路线,加上洛阳又是天下有名易守难攻的坚城,久战之下,只会令他惨胜后的大军更无心恋战。故我可以肯定除非他不来,否则定是要一战立威以振士气的策略,再乘势一举夺取东都。”

寇仲拍床叫道:“有见地!”猛地坐起,沉吟道:“希望翟娇不会令我失望。让李密的奇兵变成凡兵,那我们便可以避重就轻,大破战无不胜的瓦岗军了!”

大力一拍徐子陵的宽肩赞道:“兄弟!还是你行!”

徐子陵淡然道:“你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间,有遗漏是必然的事。”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你这句话实是当头棒喝。记不记得当日在竟陵城头,我们面对老爹攻城的大军,我曾悟出超脱生死成败,把整个战场当作一个棋盘的心法吗?棋手若要胜,必须谋定后动,着着牵着对方的鼻子走。现在李密看似占了先着,但局却是由我们布的,只看他如何入局。”

徐子陵沉声道:“沈落雁最擅探听军情。不要忘了我们从她家偷出来那本名册,在各地均有她的眼线。”

寇仲色变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你若要以奇兵去对李密的奇兵,千万不要动用王世充的一兵一卒,只有翟娇和她的人才可以成为奇兵。”

寇仲剧震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过翟娇口气,现在肯追随她的只有宣永的数百名手下,如何可对抗李密的大军。”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整蛊作怪地哄我说话,我不信你没有法子。”

寇仲尴尬道:“你该知我最爱听你的分析。兵法有云最紧要虚张声势,在战场上人心惶惶,连爹娘的名字都会紧张得忘记了。故若正面交锋,数百人可能连对方半根毫毛都拔不到;但烧烧他的后营粮仓,却是绰有余裕。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翟娇啊!这次你能否为父报仇,须看你是否争气哩!”

翌日战船抵达偃师城外的码头,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戴上面具,扮成普通兵卒,混进城内。他们脱掉军服,露出底下的行脚商贩装束,依约定找寻翟娇方面留下的暗记,半个时辰后在城东一所民房见到宣永。

寇仲讶道:“想不到是宣兄亲临,形势如何?”

宣永把他们迎进屋内,坐好后道:“李密现正在金墉不断集结军力,看来随时会进军偃师,寇爷的诱敌之计已生出效用。”

寇仲大喜道:“这次我要这老小子来得去不得。”

徐子陵沉声道:“不要高兴得那么早。”

宣永点头道:“徐爷所言甚是。李密显是知道有小姐窥伺在旁,故不但城禁森严,不准随便出入城门,且在城外广设哨岗,防止探子观望,令我们和城内的眼线通信困难,此事颇为头痛。”

寇仲皱眉道:“李密现在情况如何?”

宣永说道:“李密击破宇文化及后,其劲兵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人心厌战。故必须从各地调来质素远逊的兵员,因此虽仍有十万之众,却是良莠不齐,外强中干。”

寇仲欣然道:“既是如此,假若能趁他疲军南下,阵脚未稳,挥兵强攻,再以奇兵突袭其后防,令李密腹背受敌,如此李密必将不战自溃一败涂地。”

宣永叹道:“问题是李密善用诈兵,若我们摸不准他的行军路线,舍其主力大军而误中副车,反会踏进他布下的陷阱,那时会轮到我们遭殃。”

徐子陵说道:“宣兄似乎对探听敌方军情,没有什么把握哩!”

宣永说道:“李密得知小姐之事后,对所有曾与大龙头有密切关系的将领生出疑心,不让他们参与这次军事行动,更将他们调守其他地方。现在李密肯信任的,只有沈落雁、徐世勣、魏征、裴仁基、王伯当、单雄信、程知节、陈智略、樊文超等人,使我们无从入手。”

寇仲狠骂道:“真想立即去把可风妖道宰了。”

徐子陵说道:“宣兄难道真个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宣永微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李密只能提防与大龙头有关系的几个领兵大将,却难以尽去军内大龙头的旧部,他们虽没资格参与李密的机密军事会议,却能从其兵员的调遣中见微知著,提供我们珍贵情报。”

徐子陵不解道:“宣兄刚才不是说很难与城内通消息吗?”

宣永说道:“确是如此。一向我们都用信鸽又或把书信藏在瓶内从暗渠送往城外,但由于徐世勣派人密切监察,令我们不敢再依老方法进行。不过总有人须到城外办事,便可把书信藏在指定地点,再由我们去拿到手来。否则岂非有负两位爷儿所托。”

寇仲赞赏道:“宣兄定曾在这方面花了很多精神和心力。”

宣永露出一个何足挂齿的洒脱表情。说道:“首先我们知道了李密的大军分成四师,三师分别驻于城外的三个木寨,每师约有二万人,大多是训练未足的新兵和老弱之辈。只有驻于城内的四万人才是随李密打天下的精兵,由程知节、徐世勣、裴仁基作统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精神大振。

前者目射奇光道:“李密又想重施故技了!这三师六万兵只能作个幌子,真正攻打偃师的肯定是这支四万人的劲旅。”

宣永点头道:“现在决胜的关键,在于我们能否把握这四万人的行踪。过去李密每次与人交战,都凭准确情报,于敌人意想不到中以奇兵突袭。又或采诱敌之法,佯败退往某处,突然以伏兵反击,佯败之军则掉头反噬,张须陀就是这么给他吃掉的。”

寇仲肃容道:“这事要托付小姐和宣兄身上。不过千万小心,沈婆娘诡计多端,绝不好惹。”

宣永点头答应,旋即又苦笑道:“另一个问题是沈落雁对你们的举动亦是了如指掌,使你们难以使诈,一旦正面交锋下,真个胜败难料。”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压低声音道:“这就要靠小姐和宣兄了,只有你们这支人马可成李密无法掌握的奇兵,若能让李密方面误以为是王世充的另一支秘密部队,将可动摇敌人的信心,加速他们的败亡。”

宣永一呆道:“但我们只有区区二百之众,唔!我明白了!两位爷儿果是胆大包天的人,宣永佩服。”

寇仲总结道:“现在制胜之道,唯在准确的军情,我们静候宣兄的佳音。”

宣永说道:“寇爷可否给我弄张通行证,出入方便点。”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不但要给你弄通行证,还要带你去和守城的兵将打个招呼,必要时你可直接来见我,以免贻误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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