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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救人救火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7039 2024-03-05 11:28:41

徐子陵置身南市充满节日气氛,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鞭炮声震耳欲聋,一盏接一盏的孔明灯升往天空,与天上的明月争辉。徐子陵尚是初次目睹这种奇灯,却无暇深究它们为何能飘上高空去,他现在只想尽早找到安隆和杨虚彦约定个半时辰后碰面的老铺所在,偏是问过十多人,安隆虽无人不识,但谁都不知他设在南市的三间铺子,哪间是老铺,教他大感头痛,只有决定逐间去碰运气。

转进另一条交错的大街,情况更是热闹,在锣鼓喧天之下,有人在车马道上舞着灯龙贺节,行人道上挤满围观的人,气氛热烈。

徐子陵定神一看,舞龙者均身手不凡,窜高跃低,做出种种高难度的动作,全体服饰划一,该属本地某一帮会的人,此时与民同乐,打成一片。龙舞确是精彩,只是他心不在此,好不容易挤进一条横巷,正想离去,给人拦着去路,笑道:“子陵兄别来无恙?”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手摇折扇,俊脸含笑,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

徐子陵心叫不妙,表面当然若无其事,淡淡地说道:“离川入川,侯兄的动向确教人扑朔迷离。”

侯希白微笑道:“小弟因挂念徐兄,忍不住掉头回川,刚抵成都,听闻徐兄四处探问安隆老铺所在,故忍不住现身看看可否帮点忙,徐兄请勿怪责。”

徐子陵心中暗懔,细猜侯希白不只是对付自己那么简单,说不定是要和杨虚彦这同师不同门的师兄弟争夺石青璇手上的《不死印卷》,心念电转下把心一横道:“我怎敢怪责侯兄,假如侯兄肯坦白告诉我,为何会于此时到成都来?大家说不定可忠诚合作,各取所需,否则请侯兄让路,不要阻着小弟去办要紧事。”

侯希白双目厉芒一闪,旋即又敛去,点点头后,低声道:“我们不如边走边说。”

徐子陵答应一声,随他往横巷的另一端走去,刚好有一群七、八个少女迎面而来,见到两人各具特色的出众仪容,眼睛都闪亮生辉。两人各有心事,对抛来的媚眼和笑容视而不见。

侯希白凑近点道:“实不相瞒,小弟刚与妃暄碰过面,始晓得子陵兄是为青璇而来川,所以急欲找子陵兄会晤,我绝不容青璇受到任何伤害。”

徐子陵心中涌起苦涩的味道,心忖师妃暄对侯希白果是推心置腹,但听到最后一句,心生疑惑,忍不住道:“侯兄对石小姐真有保护之心吗?只不知是因令师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

侯希白苦笑道:“若给师尊晓得小弟插手他老人家的家事内,小弟必吃不完兜着走。不过小弟天生要保护美好的事物,像青璇的美丽和她天下无双的箫艺,均是人间瑰宝,须有知音去珍惜保护。”

徐子陵糊涂起来,侯希白说这番话时有种发自肺腑的真诚味儿,登时又使他感到弄不清楚此君是哪一类人?不过眼前救人要紧,问道:“侯兄现在似是领我到某处去,不知是否安隆在南市的老铺呢?”

侯希白点头道:“这个当然,子陵兄刚才的话只说到一半,未知可否继续说下去?”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我所说的各取所需,指的是我救人,你则务要使令师的《不死印卷》不会落到杨虚彦手上。可是侯兄仍未告诉我为何会于此处出现啊!”

侯希白剧震止步,愕然道:“杨虚彦?不死印卷?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心中叫糟,看他模样不似装佯,始知师妃暄对他仍有所保留,自己却误泄给他知道,头皮发麻地说道:“侯兄原来不知杨虚彦乃令师另一传人,至于《不死印卷》的情况,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杨虚彦和安隆正联手合作,要从青璇身上谋取《不死印卷》,时间无多,侯兄……”

侯希白一边听,脸上却不住色变,最后双目射出精锐的辉芒,截断他道:“我明白啦!告诉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否要找到安隆?”

徐子陵并不知道他明白的是什么?但想起曹应龙,再无暇深究,点头道:“首先必须找到曹应龙。”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曹应龙不是四大流寇的大头领吗?难道竟来到成都。”

徐子陵以最简单的方法解释一遍,侯希白听罢吁出一口气道:“幸好徐兄清楚说出来,否则你将永远找不到曹应龙,快随我来。”腾身而起,落在左旁民房瓦顶。

徐子陵紧追在他身后,逢屋过屋,最后在城西一座大宅的屋脊处伏下,见侯希白遥观对街那座寺观,不禁讶问道:“那是什么地方,与安隆有什么关系?”

侯希白低声道:“这是成都名胜之一的青羊肆,据传当年老君曾与人相约于此见面,青羊肆从此名闻遐迩,成为道教胜地。刚才我为找寻徐兄,凑巧碰上安隆座下的高矮二将,鬼鬼祟祟的提着个人来到这里。由于我不想惹上安隆,所以放过他们不管闲事,现在当然是采另一种态度。”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成都的街道左曲右折,令人眼花缭乱,侯兄怎能像识途老马般,寻人觅地没半点困难?”

侯希白叹道:“徐兄的好奇心真大,我确是识途老马,像你对扬州的认识。成都的街道出名混乱,除了从皇城各门通罗城十门的主要街道是东西向、南北向外,其他地区的街道多斜行曲折,错综复杂,因势而成。好啦!我们是否要行险博他一博呢?”

话犹未已,一道黑影从东南方远处掠来,只一眼可从其体型认出是安隆,两人还以为安隆正在青羊肆内施术,故侯希白有冒险硬闯之语,此时见到安隆姗姗来迟,均大感意外。

侯希白当机立断,迅速说句“你去救人”,断然从暗处窜出,往这练成天莲宗最高功法“天心莲环”的邪道元老级高手投去。

徐子陵心中暗服,侯希白确是果断敢为,若他着徐子陵去拦截安隆,他则去救人,徐子陵定因怀疑他的动机致在犹豫不决下坐失良机,现在他背起最困难的部分,是以行动表白忠诚合作的心意。当然也可看作他对《不死印卷》是志在必得,但至少证明合作不会到此告终。

徐子陵哪敢怠慢,从另一方向飞下屋脊,落在横巷,朝青羊肆潜过去。

安隆说停便停,像座山般立在屋脊处,却竟能予人轻灵乖巧的感觉,从而可知他的魔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

此时他双目一瞬不瞬地瞪着从左方凌空掠至的侯希白,待他来到身前丈许远处,立足屋缘位置,阴阴笑道:“贤侄不是要找我安隆喝酒吧?我看你最好去找个偎红倚翠的桃花源,免得辜负中秋的一轮明月。”

“嗖”!侯希白张开美人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搧动,洒然笑道:“隆叔总是有令人欣赏的提议,上次介绍的古城大,晶莹透明,醇和幽深,陈香纯正,柔滑如脂,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的?”

安隆脸色微变,转瞬又变得若无其事,淡然道:“材料不外玉米、高粱为主,再用小麦、青稞、豌豆并以清澈泉水酿制而成,但必须遵从制酒的六大要诀,就是水必善净,料必善实,工必善精,器必善洁,必善时和窖必善湿。否则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贤侄这么拦途截路,难道只是想跟隆叔领教两招造酒的功夫?”

侯希白哈哈笑道:“小侄只是顺口一问,隆叔最懂享受,如此良辰佳节,不躲在澡堂浸温泉水,却在屋顶左奔右跑,劳碌奔波,不晓得所为何事,未知小侄可否代劳分忧?”

安隆双目杀机一闪即敛,声音转沉,显示出内心的不悦,道:“我安隆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并不需向贤侄交代,贤侄以为然否?”

侯希白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凝注安隆,柔声道:“隆叔该知小侄一向不爱管别人闲事,但假设是与石师有关,就是另一回事,隆叔不会不明白吧?”

安隆终于色变,怒道:“你胡说什么?”

侯希白摇扇的节奏转缓,双目的精光却有增无减,显示正积聚功力,语气则仍是那么平和,徐徐道:“小侄是否胡说八道,隆叔心知肚明。在出手领教隆叔的天心莲环前,小侄尚有一事请教,就是隆叔的胆子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大,竟不怕石师晓得你想害他的女儿呢?”

安隆不怒反笑,面容却沉下去,连说两声“好”后,冷然道:“你的胆子够大才真;竟敢斗胆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这等可笑的事,究竟从何处听来的?”

侯希白知他动了杀机,却是丝毫不惧,微笑道:“除杨虚彦尚有何人呢?安隆你中计哩!”

安隆闻言一震时,侯希白的折扇像一把利刃般割喉而至,偏又像提笔写书般潇洒好看。

徐子陵从后墙翻进青羊肆,这道家名胜占地不多,除主建筑物外就只后院的几座该是放置杂物的小屋。徐子陵对这类潜踪匿迹的行动一向驾轻就熟,几个起落越过后院,无声无息地潜入青羊肆没有半点灯火的后进。

同一时间,曹应龙熟悉但微弱的呼吸声传进他耳鼓内。

衣袂声响。徐子陵借着肆外金黄的月色,又功聚双耳,刹那间通过视听的感官,把这初次进入的地方掌握得全无遗漏。

青羊肆分前后两进,中间以一个天井相连,后进设有简陋的床铺,显是有人借此就寝住宿,除此外摆满杂物,例如香烛、炉鼎、道教神像等有关物件。最令人侧目的是十多个大木箱,放的该是道士作法事的袍服祭器。此时后进偌大的空间没有半个人影,但传来的衣袂声却显示有人正从前进的道堂往内进走来,且不止一人。

他无暇去想安隆和青羊肆主持的关系,若非听到曹应龙的呼吸是从地底密室传来,他早已全力出手,务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曹应龙救回来,现在则只可找地方藏身,弄清楚情况后动手。

心念一转,移往靠墙角的其中一个大木箱,也是唯一没有上锁的木箱,把箱盖掀起,赫然发觉箱底竟是通往下方的石阶,曹应龙的呼吸声更清晰了。

时间不容许他作出另外的选择,一溜烟的钻进箱子里,到箱盖降下只余一隙时,三男一女走进来。

女的正是貌美如花,却毒如蛇蝎,朱粲之女“毒蛛”朱媚。其他三人中两个身穿夜行衣,一高一矮,当然是安隆座下的高手高矮二将,都是四十余岁,一看便知不是善类的貌相。余下一人是个老道士,只瞧其飘浮的脚步,便知不谙武功。不过另三人均是一流的高手,若正面交锋,徐子陵有信心足可自保,但如要同时照顾曹应龙,会是凶多吉少,故而只能智取。眼前唯一的希望,是侯希白能尽量把安隆拖着,使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救人。

灯光亮起,老道士燃亮门旁的灯台,低声道:“会不会有麻烦?”

高将哈哈笑道:“纯一道长放心,安爷在成都谁不要给他几分面子,只不过事情紧急,才借道长的地方一用吧!”

朱媚向矮将使个眼色,后者说道:“道长不若到前堂坐镇,若有人来查问,一概推说不知道便成。”纯一道长犹豫半晌,返回前堂去。

徐子陵心中明白,由于事起突然,安隆被迫出手,暴露了行藏,惹来在成都势力最大的独尊堡的注意,士急马行田下,只好借用青羊肆的地窖行事。至于青羊肆内为何有这么鬼祟的窖藏,则是令人费解。

朱媚皱起眉头道:“这个地方似是不大安全。”

徐子陵本想先下去看曹应龙的情况,可是回心一想,找到曹应龙易,离开却难,不如在这里先瞧清楚形势,再决定下一步行动。听朱媚这么说,猜到她是刚抵达青羊肆。

高将叹道:“安爷起初不知此事有解晖牵涉在内,知道时已是太迟,现在他去应付解晖,这处虽然不大理想,总好过在我们的地方。只要再拖得半个时辰,可从曹应龙处套出他收藏财富的地方。”

矮将恭敬道:“小姐需否下去看货呢?”

徐子陵吃了一惊,幸好朱媚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去,沉声道:“看有啥用,时间无多,安爷几时才回来呢?”

徐子陵心叫谢天谢地,小心翼翼的放下箱盖,溜往下面去。

安隆直待美人扇的锋沿循着一曼妙的角度画至离肥颈两寸许的距离,才迅若貍猫的踏出奇步,鬼魅般倾往侯希白左侧的死角位,似要跌倒,忽又挺立如山,嬉闹似的满脸笑容道:“贤侄这把折扇有什么名堂?石大哥从来没用过这种娘儿的东西,贤侄这样算否青出于蓝?”

侯希白知他一向笑里藏刀,笑容愈灿烂,杀机愈盛,折扇一合一张,发出一股劲风,回收胸前,轻轻搧动,由攻变守,卓立屋脊,微笑道:“这柄美人扇,扇面以冰蚕丝织造,不畏刀剑,扇骨则为精钢打制,再以千年橡树的液汁配料胶合而成,讲求‘美、巧、轻、雅’,承石师之命自创折花百式,哪说得上什么青出于蓝,但求能博隆叔一粲,于愿足矣。”

安隆的笑意更盛,心中却不无警惕,要知他为克服体型的牵制,特别在步法上下过一番苦工,能凭借奥妙的步法,借胖体作错跌仰抑的微妙转变,化缺点为优点,绝不怕对方以快打快。假若侯希白试图以快速的身法扇招连续狂攻,他将可在十来招的光景把握对手所有变化,那时便可将他名为“莲步”的奇异步法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巅峰,配合“天心莲环”,有信心可在数招之内把侯希白送上西天。

岂知侯希白竟忽然洞悉先机的改攻为守,最厉害是他似是搧凉的手法,其中暗藏玄机,不住积聚劲气,寓守于攻。若安隆于此时抢攻,将失去“莲步”讲求“因人成事”的奥妙。其中微妙处,难以言喻。

安隆当然不是落在下风,只是占不着便宜,暗忖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如不能搏杀此子,所有计划将胎死腹中。因为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石之轩从侯希白口中知道自己乃他的杀女仇人,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回事。哑然失笑道:“你那些花招究竟改了些什么名字,就耍几招什么美人照镜、玉女折腰来让隆叔见识见识吧。”

事实上,侯希白正因摸不清楚他的“莲步”,故改攻为守,而他亦对安隆生出杀机,好令同师不同门的杨虚彦失去这个大靠山。石之轩虽是他的恩师,可是他从不真正了解石之轩,其行事教人难以测度。《不死印卷》落到任何人手上,只是废纸一卷,但若给他或杨虚彦其中之一得到,等于佛家的立地成佛,可作出梦寐以求的武功突破。所以才令他抛下一切,忠诚与徐子陵合作。

不过要杀死安隆却是谈何容易,但他却不能不试,至少令他今晚不能再出手干预,他便可以和徐子陵联手干掉宿命的大敌杨虚彦。安隆表面虽看似漫不经心,全无防备,事实上却是不露丝毫破绽,达至无懈可击,以不变应万变的大师级境界。

侯希白从容一笑道:“莲步配莲环,天本无心,莲亦无环。隆叔的天莲宗心法无中生有,我们花间派却追求有中寻无,妙手偶得的意境,隆叔且试这招看看。”

不见他如何动作,忽然来到安隆右侧三尺许处,位于瓦坡低于安隆的位置,张开的搧扇刚好横扫安隆的胖腰。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招,由侯希白的妙手使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别人是举重若轻,他却是举轻若重,犹如美人扇重逾千斤,缓而稳定的扫向安隆。

安隆首次敛去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手攻来轻重难辨的一扇,直至扇将及体,劲风刮得他衣衫贴体,忽然抡拳击出。

“嗖!”折扇合拢,由重变轻,飘忽无力的点往安隆大有排山倒海之势的铁拳上。安隆闷哼一声,拳化为爪,迅疾无伦地往美人扇抓去。

侯希白从容一笑,折扇由合拢转作张开,安隆若原式不变,只能抓在扇面处。但他确是了得,竟能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改爪为掌,重重拍在扇面上。

“砰!”劲气交击。安隆晃了一晃,侯希白却被震得往外飘飞,直抵瓦坡边缘处。看似安隆占尽上风,可是他脸上仍不见半丝笑容,双目射出骇然之色,沉声道:“贤侄这招是什么名堂?”

侯希白气定神闲的淡淡地说道:“隆叔肯这么虚心下问,小侄当然不能不答,此乃石师所创‘破莲八着’中的‘轻重着’,是要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专用来破隆叔的莲步,虚彦师兄难道从未向隆叔提及吗?”

安隆差点气得吐血,暗忖自己的功力明明比侯希白胜上不只一筹,却因他施出能克制自己武功的奇怪招数弄得他有力无处使,这口气真难咽下去。

环顾天下高手,能令他安隆畏惧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又以石之轩这魔门不世出的天纵之才最令他深感忌惮。此时更后悔直接卷入侯希白和杨虚彦争夺不死印卷的斗争内,但已是后悔莫及。

深吸一口气,再次绽出笑容,点头道:“好!既是石大哥所创,安隆怎能不见识一下。”醉酒似地往前倾错,迫至侯希白身前四尺许处,终于主动出击。

石阶尽处是个两丈许见方,高达丈半的大石窖,四边墙上列满长生灵位,这在道观来说乃平常不过的地方,只是进来的通道太过惹人起疑。

窖内空气虽算通爽,但仍有潮湿的感觉,衬起这鬼气阴森的环境,分外使人心生寒意。其中一角几上有盏红灯,把整个环境沐浴在暗红的色光里。

窖藏中间放置着一张长方桌,铺上直垂至地的黑布,不省人事的曹应龙四平八稳的安躺其上,胸口不住起伏。换过是别人,这时定抢上前去,先救醒曹应龙再作打算,但徐子陵却大感不妥,隐隐感到窖内尚有别人,而唯一可藏人处是长桌下被黑布覆盖的空间。

这时他豁然而悟,明白为何高矮二将不留下一人看守窖藏的入口,因为窖内另有人在,且此人必是高手,有足够能力防守曹应龙。极可能这才是向曹应龙施术的人,否则安隆怎还有空去敷衍解晖。如此看来,安隆和杨虚彦亦是尔虞我诈,各怀鬼胎。

这人会是谁呢?

所有这些念头在转瞬间闪过徐子陵心头,在那隐伏的敌人来说,徐子陵只像深吸一口气,便朝曹应龙移过去。

“胖贾”安隆绕着侯希白左倾右跌,有时急遽迅疾,有时笨重缓慢,但无论步快如风又或莲步姗姗,总能恰到好处的闪往侯希白攻击难及的死角位,所以侯希白虽似把美人扇使得出神入化,开合无常,扇风呼啸,却总差一点点才可赶得上这天莲宗的宗主,连欲逼他硬拼一招亦不可得。

不过侯希白仍是那副潇洒自如的样子,忽然埋身贴打,忽又长攻远取,还是游刃有余。可是安隆却认定他是强弩之末,皆因从来花间派的高手,即使被杀死时,亦不会露出任何狼狈难看的样子,此时两人交手超过五十招,安隆自问已控制大局,哈哈一笑,骤下杀手。

安隆倏地移往侯希白正面处,陀螺般旋转起来,拢手作莲花势,劲气爆空生响,震人耳鼓,像朵朵盛开的无形莲花,往侯希白印去,玄机暗含,慑人心魄,奇诡至极点,如此奇功,确是骇人听闻。可以想象,若在群战之中,无论对方有多少高手,都变得要独力应付他的攻势,难怪当日深悉他厉害的辅公祏,虽有荣凤祥和左游仙相助,仍肯任他离去。

侯希白倏退三尺,来到瓦坡尽处,昂然卓立,双目神光迸现,全力出手。自动手以来,他等的正是此刻。四周的空气变得无比灼热,作为“天心莲环”发端的首朵莲花劲气,拐个弯绕过他的身子,朝他背心印去。

大凡上乘内功,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如何培养体内真气,选择功法发生和经行的脉窍,以及如何克敌制胜。而天莲宗的天心莲环实是先天真气里的异种,诀要在以心脉为主,认为“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又“心像尖圆,形如莲蕊,中有异窍,唯上智之人有之”,“天心莲环”之名,由此而来。再配以复杂无比的“动、摇、进、退、搓、盘、弹、捻、循、扪、摄、按、爪、切”十多种指法,通过两手太阴、阳明、少阳、太阳、厥阴诸经,释放出如莲蕊状的灼热真气,能把对手经脉灼伤破坏,阴损非常,在魔道中亦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不过其势虽凶猛霸道,却是极度耗损真元,难以持久,所以即使以安隆的级数,若非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肯施展“天心莲环”的魔功大法,且必须在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才借之以一举毙敌。

侯希白能逼得安隆使出压箱底的镇门功夫,足可自豪矣。只要其中“一环”奏效,安隆将乘胜追击,以其他杀手对付经脉负伤的敌人。

瞬息间,安隆拱拢如莲的一对肥手送出五朵莲劲,分取侯希白头顶、背心、胸口及左右腰胁间的五处要害。侯希白仍是潇洒随意的样子,蓦地脚下运劲,脚踏处的瓦面顿时寸寸碎裂,而他的人亦往下急坠,虽仍来不及避开安隆的“五莲环”,却争取得当头压下那朵莲花热劲一刹那的缓冲时间,同时避开所有要害。

折扇张开,护在胸劲之间,长吟道:“破莲八法之以实还虚。”说时手中折扇以一个优美闲逸的姿态,拨凉似地朝自己搧动一下,立时全身衣衫暴张,霍霍飘拂。

徐子陵在离长桌五尺许的距离时,双掌疾推,安躺其上的曹应龙应掌移离桌面,平飞开去。这一招显是大出藏在桌下那人意料之外,来不及阻止。

徐子陵谋定后动,同时一个翻腾,来到长桌之上,足尖点在桌面上。长桌沙尘般破碎。

出乎他意料之外,桌下竟是空无一物,此时他已无暇去想,正要赶在曹应龙坠地前把他接着,诡异莫名的事发生了,曹应龙像行尸般弹起来,双目半开半闭,足不着地的平举双手,凌空朝他疾扑过来,在地窖的红烛光下,更是阴森可怖。

徐子陵大吃一惊,心知肚明这尚未现身的敌人至少在身法一项上绝不下于婠婠、杨虚彦这些善于轻身功夫的高手,且反应之迅捷已达骇人至极的地步,竟能在自己把曹应龙移离桌面的同时,藏在曹应龙的身体下一并移开。而曹应龙显然是中了此人某种精神邪术,变得任由此人操纵。

此刻避既不是,不避更不是,以他思想的快捷,一时亦慌了手脚。猛一咬牙,徐子陵再一个空翻,两脚尖分别点在曹应龙掌心处,再借力升上窖顶,意欲一觑敌人真面目。岂知曹应龙化前冲为后仰,像扯线傀儡的一拳朝他隔空轰去,那人变成藏在曹应龙下方,使徐子陵仍要叹句缘悭一面。

拳风滚滚而来,若挨上一下,不死也要重伤。最教徐子陵头痛的是被操控的曹应龙根本不怕他会反击,故招招均是进手强攻不留后着的招数,只要他落在下风,敌人便可利用把曹应龙掷往墙壁一类卑鄙手段,迫他救人时趁机对他施杀手,而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改变形势的发展。

唯一仍有利于他的地方,是对方不明白《长生诀》真气的妙用。刚才他足尖先后点中曹应龙两手掌心,既化去敌人以阴柔为主的真气,又乘机灌进两注像探子般的真气钻往曹应龙的经脉去,以隔山打牛的方法透过曹应龙去查察敌手的虚实,其法之妙,当代除寇仲外已没第三人想。

首先他知道敌人走的绝非是中土武林正邪家派的路数,要知无论是婠婠又或师妃暄,以至所有曾和徐子陵交手的各家各派高手,包括突厥的跋锋寒和铁勒的曲傲在内,不论其走什么路子,仍是以奇经八脉为骨干。但这隐形敌人的内功路子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丝毫不经这些主经脉,就像书法里中锋偏锋之别,故其武功更是诡谲奇险,令人难以捉摸。

最骇人的是曹应龙头部的耳门、耳鼓、玉枕、眉冲、天灵、天冲、风池、承浆诸大穴全被一种阴柔难测,若有似无的真气封闭,假若他强以本身真气去为曹应龙打通这些穴位,两气交战下,会令曹应龙脑部受损,变成永不能复原的废人。

如此能封闭脑神经的可怕功法,他以前想都未曾想过。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呢?

随着出拳,曹应龙的体积在他眼中不住变大,原来是对方托着他的身体从下而上往他迫来,令他能闪避的空间不断收窄,狠毒至极。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这么狡变百出,高深莫测的敌人,无奈下人急智生,弓背贴上天花板,生出吸啜的劲道,中指疾戳而下,正中曹应龙的拳头。

始终是借物施劲,阴雄的拳劲被指风破开,假若徐子陵把螺旋劲强攻进曹应龙体内与敌人真气交锋,不论胜负,受害的首先就是曹应龙,所以徐子陵的劲气及拳而止,往横带引,曹应龙立时应指像一片浮云般横飞开去,容易得叫人心知不妙。

果然当曹应龙一头横撞往满布长生禄位其中一面侧墙时,他身体下飞来一脚,回马枪似的疾取其腕口位置,准确无比,角度时间均拿捏得无懈可击,恰是徐子陵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刹那光景。

“啪!”以徐子陵反应之快,仍避之不及,只好仓促提劲,硬受对方一脚。被踢中的手腕先是剧痛,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劲气闪电般入侵,令酸麻蔓延往全身经脉,那种难受的感觉,只有全身被毒蚁啮噬的惨况,可比拟一二。

徐子陵眼睁睁瞧着偷袭者随曹应龙往墙壁飞去,自己则惨哼一声,从天花板坠跌下来。

敌人不知尚有何后着,但他已从踢中自己的小蛮靴和纤足知道对方是个女人。

“砰!”徐子陵结结实实跌在地上。

连续四下爆音后,侯希白的外袍片片碎裂,“砰!”空出来的手上封,把迎头压下的最后一朵莲劲挡个正着,露出袍内青色劲装的侯希白同时随碎瓦坠往人家宅舍的后园。如非宅内的人空屋而出,到大街凑灯市的热闹,这混乱的声响会把宅内的人从好梦惊醒过来。

安隆做梦都想不到这后辈小子能借屋瓦的碎裂和充盈真气的袍服破去自己必杀的“天心莲环”,到此才明白“以实还虚”的意思是把暗蓄在扇内的真气回输到己身之内,使袍服鼓满气劲,巧妙绝伦的挡着自己的绝招。此时悔之已晚,连发五环已非常接近他的极限,若再落空,他便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直至完全复原才敢出来见人。试问在现今的形势下,他怎能冒这个险。

一个空翻,安隆的胖躯以一个灵敏得可令任何人目瞪口呆的轻松姿态,落到园内草地去,两手或拳或刀,忽爪忽掌,展开一套巧妙精致的手法,狂风扫落叶般向落地时略见跄踉的侯希白攻去,配合其胖体错跌无常,忽重忽轻的劲道,确是千变万化,只是这套手法,已无愧他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盛名。

这回他全心格杀侯希白,招招抢攻,一反先前回避的战略,顿时是另一番威势,把侯希白重重笼罩在他拳风掌劲之内,还不断收窄范围,到侯希白难以移动,将是他一举毙敌的时刻。

侯希白在初时确给他杀得汗流浃背,皆因安隆这套手法他尚是首次碰上,仓皇间破莲八着完全派不上用场,心知此套手法乃安隆近年自创的秘技,故连石之轩也不晓得。危急下使出“折花百式”的救命招数,折扇合拢回收,似是守势,其实暗含杀招。

安隆杀得性起,哈哈一笑,道:“贤侄虽挡得住隆叔的‘天心莲环’,却不免经脉受伤,若隆叔肯让你调息少许时间,当不至于如此不济。”两手撮指成刀,在呼吸说话间闪电般向侯希白连续六次刺到,凌厉至极点。劲气横空,无一不是毒辣的夺命招数。

侯希白虽是完全陷于挨打苦守的劣势下,偏偏或开或合,上封下截,美人折扇总恰到好处的挡住安隆排山倒海,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攻来的手刀,每挡一下,后退半步,到挡至第六击时,他的背脊已贴在屋舍的外墙处。

美人扇倏地一缓。安隆见机不可失,两掌推出,气劲卷敌,底下同时飞出一脚,猛踢侯希白下阴。

侯希白哈哈笑道:“隆叔中计啦!”折扇张开,下割安隆踢来的肥脚,蓄劲至巅峰的左手一拳击出。

“轰!”劲气交击。

安隆双掌对上侯希白的左拳,只觉虚荡而不着力,心叫不妙时,侯希白身后墙碎壁裂。他正欲后退,侯希白拳劲这才吐实,安隆惨哼一声,飞退寻丈开外,肥脸一阵红一阵白,显是气苦至极。侯希白亦不好受,不住喘气,心想除非得到《不死印卷》,否则凭他目前的功力,休想杀死安隆。

安隆忽然堆起满脸笑容,高竖拇指赞道:“贤侄果然了得,不负石大哥一番苦心调教,当真练成虚实相生的花间秘技,今晚不如到此为止,请问贤侄要到哪里去赏月呢?”

侯希白心中叫苦,皆因徐子陵仍是毫无动静,情况似乎相当不妙。

就在徐子陵胸口触地前的刹那,快将撞壁的曹应龙倏地改变方向,坠往地面,他身体下却飞出迅快像一片流光,轻巧有若棉絮的年轻女子出来,探足点地,倏忽间翻个筋斗,飞临他背脊上方空间处。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自有种浑然无间、行云流水的气势,悦目好看。

徐子陵一瞥下终于看到对手的长相。

最夺目是她栗色的秀发和棕色的眼睛,使人一照面下晓得她确非中土人士,紧身的夜行衣把她美好的胴体线条显露无遗,充盈着活力和生气,令人感到这迷人的肉体内流动的定是野性的血液,绝不会轻易向任何男人屈服。此女的脸庞更是明艳照人,深嵌在两弯秀眉下的一对明眸,像两潭香洌的烈酒,充溢惊人的吸引力,撩人遐思。在娇巧鼻梁下配的是温软而充满性格的红色樱唇,锦上添花地多添了一点淘气。

横看竖看,她也不像心狠手辣,会下手夺命的恶人,不过她现在戳往他背心的一指,的确是毫不留情。

她终于犯错。早在坠地前,徐子陵凭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奇异真气,驱赶了她入侵体内的怪劲,从而恢复过来,坠地只是诱敌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叫好,就在异国美女玉指离背心尚有三寸许之际,突然狸猫伸腰的曲拱背脊,四肢和头部往内紧缩,以脊梁主动迎上对方的指尖,不但避过背心要穴,尖锐而幼细的螺旋气劲,更针锋相对的激射进对方手指去,作出凌厉的反击。

美女触电般娇躯剧震,却没有像徐子陵想象的抛撞往天花板,只是再一个翻腾,逸往出口的方向,发出一声可令任何男人心动的娇吟。她的应变能力虽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但他的反应亦是一等一的迅快,就那么两手撑地,本是弓起的身体蹬个笔直,离地而起,陀螺般以两手撑地处为轴心,熊腰一摆,双脚凌空横扫,刚好在她飞出攻击范围前,疾扫在她弹力十足的粉臀之侧。

螺旋劲由慢而快,一窝蜂的直钻进她动人的胴体内,选取的位置虽有点不雅,可是在这种生死互搏的时刻,谁都难以计较那么多。美女娇吟未已,惨哼接续,虽是韧力过人,仍难抵挡接二连三的攻势,一子错满盘皆输下,应腿改变方向,横抛往一角。

这次轮到徐子陵弹起身来,如影随形般追去,此女武功既怪异,内功更是另辟蹊径,谁都不敢保证她是否会学徐子陵般转眼可以复原,届时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砰!”美女背脊重重撞在壁上,顿时压碎三、四个长生禄位。

徐子陵倏地停下,骇然道:“你干什么?”

美女两手紧握一把锋利得亮晶晶的短匕首,锋尖抵在咽喉处,狠狠盯着徐子陵,高耸有致的胸脯不住起伏,以带着外国口音的汉语冷然道:“你再走近一步,奴家立即自尽,你的朋友将永不能复原过来。”

徐子陵瞧得头皮发麻,只看此女是在抛飞撞壁之中能及时掣出匕首行此奇招,便知此女的狡泼难惹。这自尽的威胁对大多数人或者不值一哂,但偏偏对他却非常有效。

徐子陵惟有苦笑以报,单膝蹲下,摇头道:“我和姑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苦苦相争,不如我们作个交易,你让我救回朋友,姑娘待我们离开后,可恢复自由。”明知她很快可复原过来,但仍拿她没法。

美女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一瞪一闪的端详着他,忽然露出个得意的笑容,神态可爱动人,道:“终试出你是个好人哩!幸好你没有逼人家自尽,否则爹和干爹定不放过你。你武功虽不错,但必死无疑。”

徐子陵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大感头痛道:“姑娘对刚才的提议有没有意见。”

美女眉头大皱,若无其事地把匕首插回绑在大腿侧的刀鞘内,盘膝坐起,奇道:“人家长得不美吗?为何你总像急着赶人家走似的?你叫什么名字,汉人少有长得你那么高大好看的。”

徐子陵知她复原过来,心叫不妙,更怕有人下来,那就变成瓮中捉鳖,想出手又没有十足把握可将她制伏,且由她联想起突厥的美少女淳于薇,心中一软道:“我叫徐子陵,姑娘和安隆是什么关系?”

美女眸珠一转,喜滋滋地神态天真道:“原来你是中原人里我最想见的人之一,你的好朋友寇仲呢?他在哪里?”

她的神态又唤起他初遇董淑妮的回忆,不过此女总跟淳于薇和董淑妮大有分别,但一时他又说不出分别在哪里。似乎在她眸珠转动的一刻,他窥见了她纯真烂漫的美丽外表后的机心,像她这几句话,不但回避了他的问题,还像在探问寇仲行踪。

徐子陵乃小混混出身,自儿时已和七十二正行外所有旁门左道,偷诱拐骗的人打交道。近年来更遇上无数老奸巨猾的人,此时留上心,自不会轻易揭开底牌,轻描淡写道:“他当然在外边接应我,姑娘仍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咿唉!”入口的箱盖揭开,高将的声音传进来道:“柔公主!方便下来吗?媚公主来了!”

美女迎上徐子陵变得深亮锐利的眼神,一瞬不瞬的应道:“请媚姐在上面等我,我立即便来!”

“砰!”出口的箱盖放下。

徐子陵现在已有七、八分把握肯定这被唤为柔公主的年轻美女,只是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关键在“立即便来”四字。

假若她有心与他和解,自应拖延少许时间解释两句,再把曹应龙救醒过来。她这么乘机赶着从唯一的出口离开,不用说是居心叵测,那时他被困绝地,除非有人来救,否则休想有命逃出去。

心有所感,形之于外。

他一对虎目立时变得电芒四射,沉凝地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但徐某人已打定主意,若在下不能带得清醒过来的曹应龙离去前,绝不会让姑娘安然走出去。”

柔公主露出讶色,不解道:“你做什么哩?为何忽然变得凶巴巴的,大家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她的神态语气,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令人心动神驰的娇憨天真,令人很愿意相信她。但徐子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然道:“姑娘请说出救醒曹应龙的方法。”

柔公主双目杀机一闪,语气却是出奇地平静,道:“你真有把握将人家留下吗?只要我弄出声响,外面的人便会下来,那时曹应龙将成你最大的牵累。你已错失刚才的良机,现在只能听我的安排。唉!怎样才能使徐兄相信人家没有敌意呢?你再在这问题上浪费时间,上面的人会起疑心的。”

她的话软硬兼施,真假难辨,硬是不容易招架。

徐子陵从容一笑,像在逐寸审视她与中原女子有异的白皙嫩肤,淡淡地说道:“我并不怕你唤人下来,我方的人既有能力截着安隆,亦有能力在情况不对下强攻进来。姑娘且莫忘记,困兽之斗下,徐某人会全力出手,务使姑娘不能生离此地。费时间的只是姑娘。”

柔公主狠狠瞪他一眼,霍地立起。徐子陵似早知她会站起来般,虎躯一挺,傲然对立,双方距离不足三尺,而柔主公则背贴石壁,动起手来,自然徐子陵占尽地利,可迫得对方只有放手硬拼一途。

柔公主跺足嗔道:“我要去救醒曹应龙呀!你究竟让不让路?要问的东西我早问到,你把曹应龙送给我也没兴趣。我们西突厥更没意思与你和寇仲成为死敌,安隆是安隆,我们是我们,你究竟能否明白?”

徐子陵心中一震,终忆起这柔公主是何方神圣。当日曾听跋锋寒讲述突厥情况,突厥乃一个游牧民族组成的政权,讲的是强者为王,且因经济的分散性、流动性和不稳定性,争权夺利从不间断,于隋时分裂为东西两大汗国。东突厥现时大汗是颉利,宠信汉人军师赵德言,“龙卷风”突利可汗为他的侄儿。天下三大高手之一的“武尊”毕玄,属东突厥的人。隋朝式微,义军四起,其中梁师都、刘武周之辈的“北连突厥”,连的正是东突厥。

比起来,西突厥较为低调,可能是由于地理远近的原因,现在他的魔掌,终于探往中原来。西突厥的大汗叫统叶护,在波斯人“云帅”的辅助下,声势直逼东突厥,“云帅”的女儿叫“莲柔”,被统叶护收为干女儿,宠爱有加,该就是眼前此女。想到她是来自遥远国度的美女,心中不由泛起奇异的滋味,难怪她的武功如此怪异莫测。

柔公主见他呆瞪着自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俏脸一阵发热,挺起酥胸道:“你究竟让不让路?”

徐子陵心念电转,自问如她不亲自出手,确没有把握将曹应龙救醒,这一次非博他一博不可,猛一咬牙,往后疾退,来到登阶石级处,摆出请出手救人的姿态。

莲柔露出得胜的迷人笑容,也不见作势腾掠,已移到蜷伏地上的曹应龙处,蛮足连环踢出,取的均是曹应龙脑部百会、风府、关会、神庭等可致命的要穴,瞧得徐子陵心惊肉跳,更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关心一个满身罪孽的大贼头。曹应龙呻吟一声,恢复清醒的意识。

莲柔气鼓鼓的横他一眼,神情清楚的告诉徐子陵,她仍因被冤枉以致愤怨不平,然后退往一旁,道:“救回来啦!还不把人提走?”

徐子陵也有点不好意思,猛提一口真气,准备救人,就在此时,他听到箱盖传来微仅可察的异响,那是凝聚功力时真气在经脉流动的声音,若非他气贯全身,加上位处易于产生回响的空间中,休想听到。

徐子陵刹那间明白一切,知道外面三人已晓得地窖内发生的事,更暗骂自己的粗心大意。因为刚才他既能在上面听到曹应龙的呼吸声,显然有通气口直上青羊肆后堂处,故此下面的打斗声和说话声,早把人惊动。

看着莲柔表情十足,秀美纯洁的外表,徐子陵一阵心寒。曹应龙再发出一声呻吟。

徐子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是徐子陵,曹兄是否听到我说话?”

曹应龙辛苦地微一点头,坐了起来,茫然扫视,视而不见的掠过波斯美女莲柔,到瞧见徐子陵时,眼神开始聚焦,露出惊喜神色,似是记起自己的处境。

莲柔忽然背转娇躯,面向墙壁,似是要表现她的清白和绝不会介入徐子陵救人的行动。若徐子陵不是发觉有异,说不定真会中计而相信她,现在则只有因她的欲盖弥彰而生提防之心。

她还有什么手段呢?

假如合作的是寇仲,侯希白说不定会怀疑对方于救人后会弃下自己这伙伴不顾而去,但他却打心底相信徐子陵不是这种人,而这种信心根本没有什么道理,纯是人与人间相处的一种感觉,很多时候却非常可靠。所以侯希白更肯定徐子陵必是遇上问题,暗提一口真气,把美人扇插到腰带处,微笑道:“以隆叔多疑的性格,既知有‘破莲八着’,竟肯不摸个清楚明白,就那么遽然离去,究竟有什么更紧迫的事呢?”

安隆没好气地说道:“贤侄像不知个‘死’字是怎么写似的;不过今晚的事的确非常古怪,事事出乎料想之外,假如贤侄肯告诉我从何处得到消息,说不定我们可以推诚合作。”

侯希白心中大讶,若照徐子陵所言,安隆刻下该是时间无多,必须急着赶回去向曹应龙施法,怎会尚有余暇在这里消磨时间,陪自己说话。表面却从容自若道:“隆叔不是说笑吧?枉小侄一向对你敬重万分,你却暗里和杨虚彦私通,还妄图谋算石师的爱女。现在竟还说与我合作,实是荒天下之大谬。”

安隆露出他皮笑肉不笑的招牌笑容,暗中提聚功力,道:“贤侄你确是不知好歹,谁说过要去害石大哥的美丽女儿?你是听谁说的?”

侯希白待要出言嘲讽,好拖延时间,心中忽现警兆,往左方瞧去,只见园内林木之间月光洒照不到的暗黑中,隐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安隆比他早一步生出感应,甫见那人,即露错愕神色,显然认识这人。

那人从暗影中行出,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神态,表情冷漠,额高鼻挺,与呈方形的脸庞合成硬朗的轮廓线条,予人坚毅卓绝,主观固执的感觉,威严慑人。侯希白从其比一般人黝黑的肤色和特异的形象,立时认出他正是威震巴蜀的独尊堡主解晖。

解晖冷然瞥侯希白一眼,灼灼的目光落在拜把兄弟安隆处,淡淡地说道:“曹应龙在哪里?”连侯希白也想不到解晖如此不客气的开门见山,不留半点余地。

安隆哈哈笑道:“我刚才不是交代清楚,曹应龙的任何事,均与我安隆无关吗?”

解晖双目杀机大盛,瞪着安隆道:“我若非念在一场兄弟情份,便半句话不和你说立刻出手,在你现在功力耗损的情况下,可保证你挨不了多久。现在肯问你一句,已是非常念旧,安隆你莫要逼我。”

侯希白想不到解晖如此霸道强横,暗忖假若与安隆换转身份,亦会手足无措。

岂知安隆长长一叹,颓然点头道:“我知二弟对安某人好得没话说,不过此事与三弟有关,更与‘邪王’石之轩有直接关系,二弟若因外人而卷入此事,实犯不着。”

解晖面容微动,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心叫谢天谢地,一揖到地,恭敬道:“两位前辈既有要事商量,晚辈当然不敢留此叨扰,请啦!”径自溜了。

曹应龙缓缓起立,终于发现面墙而立的波斯美女莲柔,露出思索的神色。

徐子陵体内真气亦运行至巅峰状态,闪电往曹应龙掠去。

面壁的莲柔急转过来,右手扬起,射出一道白光,疾取曹应龙,同时往出口处抢去,动作一气呵成,快若激电。假若徐子陵全无防备,此刻定要为她所乘,救得曹应龙时,就要被她从出口逸走。

此刻他却是正中下怀,施出凌空高速换气的本领,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制造出可能,改前进为横移,同时发出指劲,击中白光。最促狭的是他腾出来的右掌封挡莲柔的逃路时,口中却惊呼道:“不要走!”

莲柔哪知道他有此换气改向的本领。凭她高明的轻功,也可以在空中改变方向,但绝不能像徐子陵般在身法上丝毫不露先兆,说变便变,只有骇然闪退一途。“叮!”白光被指风击中,撞往墙壁,原来是莲柔刚才作状自尽的那柄匕首,给她面壁时偷偷从腿鞘取出,藏在手内。

曹应龙乃老江湖,清醒过来,往徐子陵掠去。成功失败,决定在瞬息之间。

“咿唉!”箱盖打开,准备迎接逃出去的莲柔。

徐子陵足尖点地,移到曹应龙旁,一手抱紧他的粗腰,螺旋劲发,两人变成一股龙卷风似的急旋,趁敌人未把握到地窖内的形势前,直冲出口而上,倏忽间穿出木箱。在朱媚和高矮二将瞠目结舌下,破瓦而去。

明月高挂天上。

侯希白从远处掠至,叫道:“随我来!”

城东的一所普通民居里,曹应龙听毕徐子陵的解释,弄清楚在自己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事,自然感激涕零,更悔恨以前的所为。

侯希白穿窗而入,道:“应该没有被人跟踪。”转向曹应龙道:“曹当家没事啦!”

曹应龙对他显然颇有戒惧之心,垂下头去,以赧色掩藏内心真正的反应,叹道:“我现在只是个平凡的人,侯公子莫再这么称呼。”

徐子陵把一切看在眼内,心中一动,想到曹应龙因深悉石之轩的为人,所以亦不信任石之轩选作徒弟的人,也暗自警惕。不过若非借助侯希白的力量,这回休想能救曹应龙。

侯希白向徐子陵打个眼色,道:“我到外面去把风,要溜最好趁今晚。”言罢穿窗去了。

徐子陵虽不信任侯希白,但对他的风度和善解人意,亦不由衷心欣赏。

曹应龙道:“这次……”

徐子陵打断他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曹兄如何避开仇家,回去见妻女最后一面,曹兄有什么打算?”

曹应龙颓然道:“我已失去信心,再不敢有此非份之想。”

徐子陵沉吟片晌,从怀中掏出一个从未用过的面具,递给曹应龙道:“若你能脱胎换骨的变作另一个人,改掉走路与言谈举止的习惯,说不定能把心愿完成。”

曹应龙把面具拿到手上,仔细审视,身体剧震,眼中射出希望的神色,惊讶道:“天下间竟有如此妙品,我包管戴上后连脸肌的微妙变化都可呈现出来,教人绝不怀疑。”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这是由鲁妙子精制的。”

他从鲁妙子处得到的面具,一张赠予跋锋寒,现在又义送另一张给曹应龙,那他就只剩下岳山、疤脸大侠和腊黄脸容三张面具。

曹应龙露出“原来出自鲁妙子之手,难怪如此鬼斧神功”的恍然神态,纳入怀中,压低声音道:“这便有救哩!但千万别让侯希白知道,别看他现在装出对我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我敢以人头担保,他事后必会找上我,再以毒辣手段追问一切。”

徐子陵点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两人商量过脱身的方法后,曹应龙低声道:“石之轩不但天性邪恶,且野心极大,如苦心孤诣的培养两个徒弟出来,是要完成他两个梦想,即统一江湖和统一魔道,所以侯希白此人大不简单,千万不要轻信他。”

徐子陵皱眉道:“既是如此,那石之轩为何要将两个徒弟置于敌对的位置?他们既会自相残杀,更会互相牵制。”

曹应龙道:“石之轩是个难以测度的人,没多少人能真正明白他,只看他刻意把《不死印卷》留在幽林小谷,而不直接传给两徒,便使人莫名所以。照我看可能是他难以决定该传给谁?遂任他们争个你死我活,看谁给淘汰出局。魔门中人行事,从不讲人情道义的。”

徐子陵听得一阵心寒,把握时机问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石之轩、安隆、辟尘、左游仙和尤鸟倦六个人外,另两人是谁?”

曹应龙道:“尚有一个我知晓的,就是东突厥颉利大汗的军师赵德言,此人在魔门内有崇高的地位,被尊称为‘魔帅’,魔功高强之极,仅次于祝玉妍和石之轩之下。至于最后一人,身份非常神秘,石之轩曾漏过口风,说此人正潜修一种厉害的功法,却没有说出是谁。”

徐子陵终于弄清楚武功能直逼毕玄的赵德言的真正身份,暗忖难怪他会搞风搞雨,引外族来祸害中原了。

风声微响,侯希白穿窗回来,催道:“时间无多,我们还要到安隆的旧铺去凑热闹呢。”

然后脸色微变道:“两位有否嗅到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这种香气我尚是第一次遇上,我刚才已有感觉,还以为是曹兄沾上莲柔的香气,但如此恃久不散,显然很不对劲,恐怕我们已泄漏行踪。”

曹应龙举袖左嗅右嗅,但因功力大失,故嗅不到任何气味。

徐子陵却惕然道:“幸得侯兄机警,否则会中妖女的手脚。气味该是从头发处发出来的,侯兄有什么好的提议?”

侯希白道:“至少直至刚才那一刻,敌人仍未循气味追来,事实上柔妖女亦不用急;她怎样都想不到会恰巧有个像我一样对各类香气极有心得的人在旁,故可从容定计。清除香气有多种方法,但由于我们时间紧迫,只要在曹兄的头发略施手脚,保证可把妖女施的香气掩盖。”

徐子陵不动声息的和曹应龙交换个眼色,爽快点头道:“侯兄请动手!”同时心叫厉害,要知先前那股香气,徐子陵需集中精神,始可勉强嗅到少许。要靠这么微弱的气味,在一个充满各类鲜花烟火香味的热闹晚上去追踪目标确是谈何容易,但侯希白却可凭此名正言顺地向曹应龙施手脚,那时不论曹应龙走多远,事后侯希白亦可轻易追得上他。到时无论他以什么手段对付曹应龙,徐子陵将永远给蒙在鼓里。

两人谁都弄不清楚现在曹应龙头发发出的气味,究竟是莲柔还是侯希白弄的手脚。侯希白从怀内掏出一个小盒子,揭开后露出其中粉末状的白色香料,果然另有一种类似茉莉花,较先前浓烈得多的香气,其中隐隐有种难以形容的特别气味。假若他打开始便用上这古怪香料,徐子陵定会起疑。

侯希白沉吟道:“曹兄若有帽子,我只要沾点在帽外,戴上后可把气味完全掩盖;只要那样走一段路,敌人势将失去追踪的凭借。”

徐子陵和曹应龙均为之愕然,心想难道他们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侯希白君子之腹?

曹应龙探手怀内,取出一顶帽子,戴在头上,侯希白随意把粉末洒些在帽上,微笑道:“我知曹兄对小弟有怀疑之心。但我却可立誓本人绝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现在对小弟来说,最重要是不让《不死印卷》落入杨虚彦手内,否则第一个没命的将是小弟。”

徐子陵心中暗赞,像侯希白懂得权衡轻重利害,才是成大事的人。他既尽心力拯救曹应龙,徐子陵唯有全力助他以作回报。希望师妃暄没有看错他。侯希白无论言谈举止,均俊逸风流、潇洒儒雅,纵是生死相拼,亦很难对他生出厌恶的心。

正要说话,异响传来。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时警觉,曹应龙是在看到他们的表情,始知不妥。那绝非人发出来的声音,而是某种轻盈如猫一类的擅长腾跃的动物,落在瓦顶的微音,充满轻巧弹力的感觉。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时恍然,敌人正是靠此嗅觉灵敏的异兽,追踪至此。那异兽在瓦面迅疾的绕个圈子,又跃往院外去。

侯希白心中一动道:“它失去线索啦!”

徐子陵瞧向曹应龙头戴的帽子,道:“我们尚有机会溜走。”

侯希白从容一笑道:“我们不用走,随我来。”

他们置身处是侯希白的书斋,侯希白移开其中一个书架,露出另一房间的入口,竟是个摆满画卷的藏画室,干爽整洁。侯希白刚把书柜移回原处,封着入口,屋上衣袂声响,听声音,来的敌人没有十个,至少也有七、八人。三人屏息静气,心情都有点紧张。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敌人明知有高手如徐侯两人在,仍敢追来此处,自有十足把握可收拾他们。而因曹应龙的负累,两人均不能突围逃走,所以若给发现,情况实不堪想象。

侯希白此举确是非常高明的一招,捉的是对方的心理。不论任何人,依循某种线索去追寻目标,若忽然线索中断,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目标已非藏在该处,又或目标清除了被追踪的线索。所以现今敌人会遍搜屋内屋外,而因屋内的香气已给掩盖,敌人自该以为他们是路经此处,又或早已离开。

侯希白和徐子陵均全神倾听,准备随时先发制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娇柔悦耳的女声在瓦面道:“柔公主的波斯貍这回可能把人追失哩!”

侯希白愕然低声道:“真奇怪!竟是巴盟四大首领之一的‘美姬’丝娜!”

徐子陵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他为何觉得奇怪。四川的三大势力,分别是独尊堡、川帮和巴盟。巴盟是当地少数民族的联盟,以抗衡汉人的势力,以羌、瑶、苗、彝四族为主,四大首领分别是羌族的“猴王”奉振、瑶族的“美姬”丝娜、苗族的“大老”角罗风和彝族的“风将”川牟寻。

东突厥与巴盟有联系绝不稀奇,皆因四川巴蜀乃人人欲得的肥肉,东突厥的统叶护自不会是例外。奇怪的是以“美姬”丝娜的身份,为何肯亲自来追踪曹应龙,他的价值在哪里?

另一个低沉而老气横秋的男声道:“只要徐子陵仍在巴蜀,定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关,盟主许下诺言,不论生死,都要把他送往关中。”

三人愕然以对,原来他们为的不是曹应龙,而是徐子陵。顺着此人口气猜测,巴盟显是倾向关中李阀,甚至西突厥亦与李阀有修好的意图。否则不会在发现徐子陵后,立即通知巴盟来擒人。

政治上是没有永远的敌人。李阀和东突厥的关系随着李阀势力的增长不住变化,致旧情难再。东突厥的势力一向优于西突厥,西突厥为平反劣势,只有借助邻近最强大的军事集团,那就非李阀莫属。

只是寥寥几句话,徐子陵立即把握到巴蜀现今错综复杂的形势,也知道自己身处险境,随时会送命。

莲柔娇笑道:“大老小心一点,徐小子是出名狡猾的人,大老把话说得这么满,若仍给他溜走,旁人会偷笑的。”

侯希白闭上眼睛,喃喃道:“闻其声如见其人,波斯美女确与别人不同。”只看他陶醉的模样,便知他正于脑海中勾画出一幅想象中的波斯美女抱貍图。

徐子陵从莲柔话中知道说话大言不惭者是苗族“大老”角罗风,心想只要有莲柔、丝娜和角罗风三人在,他们休想能带曹应龙硬闯离去。

丝娜道:“奇怪!为何小貍追到这里忽然追不下去?这究竟是谁的房子?当是文人雅士之流,若非邻近的人全到了灯会去凑热闹,我们可找人问个清楚。”

莲柔叹道:“算那小子走运吧!留在这里再没有意思,我们走吧!”

衣袂声远去。三人同时松一口气。

侯希白向曹应龙道:“曹兄要我们送你到哪里去?”

曹应龙道:“只要能到城北的木行街,我有把握可以脱身。”

侯希白舒一口气欣然道:“现在最困难的是如何离城,若只在城内,我包管可以办到。”

转向徐子陵道:“接着我们是否到南市安隆的旧铺去碰运气呢?”

徐子陵微笑道:“这个当然。”

侯希白叹道:“子陵的确够朋友。”

卜天志奉召进入寇仲的舱房,这位像彗星般崛起于中原的风云人物,正呆立窗旁,默默仰首观看高挂中天的满月,似是满怀心事,又像因景触情。他宽肩窄腰的雄伟背影,稳立如山的气势,令卜天志生出敬畏之心,一时间竟不敢出言打扰,怕干扰他的思路。

好一会儿后,寇仲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终是要往岭南宋家走一趟,志叔给我安排一下,除去沈纶后,我立即动身启程,其他人则返回彭梁去。”

卜天志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坚决味道,知道难以劝说,只好道:“由志叔陪你走一趟吧!”

寇仲摇头道:“我另有要事委托志叔去办。”缓缓转过身来,把手上曹应龙交给徐子陵,再由徐子陵转赠给他藏有宝藏图的竹筒子,送入卜天志手上,解释清楚后,道:“志叔须尽速把所有财物起出来,然后集中藏在一个隐秘而交通方便的地方,可随时取用。这些可说是不义之财,我不想用来打仗,只望能用来为人民重建家园。”

卜天志赞赏道:“少帅的决定,令我非常感动。”接着忍不住道:“少帅今晚为何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寇仲仰首望向天上明月,悠然道:“我的心情好多了!能有李世民作我的对手,人生还有什么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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