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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长街遇伏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245 2024-03-05 11:28:41

师妃暄秀眸异采涟涟,轻声道:“美艳夫人刚才找你为的是什么事?”

徐子陵苦笑道:“她是为五采石而来,我已如她所愿将五采石还她。”

师妃暄讶道:“她不是请你们把五采石送给拜紫亭?”

徐子陵道:“她只是借我们为她押送五采石到龙泉来。当时她成为众矢之的,室韦、靺鞨、契丹、突厥各族均欲夺得此石。她随从众多,目标明显,不得已下唯有兵行险着,让我们接替她,转移目标。现在目的已达,当然须将五采石取回。”

顿一顿续道:“美艳夫人正与大明尊教展开生死存亡的激烈斗争,不过看来她视此为教派中的家事,不愿外人插手其间,故不肯进一步透露箇中内情。”

师妃暄思索道:“颉利若要在山海关对付我,大可在你们离开后实行。”

徐子陵道:“颉利只能在对付你或对付我们两者中拣选其一。且他已从历史深悉,无论他的军力如何强盛,由于人数与中原相比太过悬殊,纯靠武力绝不足征服和统治中土这么广阔的一片土地,所以定下以李建成为傀儡供其操控的策略,就如刘武周和梁师都。而凡阻碍他们这个目标的人或物均要除掉。”

师妃暄点头同意。徐子陵的推断合乎情理,可以想象若师妃暄被害,中原以慈航静斋为精神领袖的白道势力将受到严重的打击,对李世民的损害更是无法估量。颉利更可嫁祸阴癸派,一石二鸟,使中原武林掀起轩然大波。至于寇仲,则成为颉利要入主中原除李世民外的另一个最大障碍,皆因他有雄霸岭南的宋缺撑腰,本身又具号召力。即便成功铲除李世民,留下寇仲这心腹大患,仍有机会令颉利的雄图霸略功亏一篑。所以在两个选择中,权衡轻重下,颉利选择先除寇仲,再看有没有机会收拾师妃暄。

师妃暄柔声道:“子陵对此有什么好的应付提议?”

徐子陵长身而起,移到安坐石阶的师妃暄面前,从容道:“眼前由于颉利和突利止息干戈,颉利绝不会主动破坏与突利间的和平气氛,故改变策略,暂时不来对付我们三人,可是对妃暄却没有这样的顾忌。昨晚摆明是个对付妃暄的陷阱,只是妃暄没有中计而已。”

要伏杀像师妃暄这种特级高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必须把她引到一个难以脱身的环境,始有可能办到。周老叹大有可能早一步制服周老方,从他口中逼问出大明尊教对付他和寇仲的计划,于是将计就计,希望他两人悲愤急怒下鲁莽的硬闯神秘庄园,与庄园的人来个大火拼。至于留下暗记另行知会师妃暄,则可能是周老叹所为,这亦解释了周老方难以分身的疑惑。

徐子陵续道:“周老方该是从许开山处晓得周老叹夫妇与妃暄的联络手法,所以周老方才可冒充乃兄而不露出破绽。”

师妃暄盈盈起立,欣然道:“下一步该怎办?”

徐子陵毕恭毕敬的打拱道:“小弟恳请仙子恩准,让我送仙子回到那刻有‘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门坊外。”

师妃暄哑然失笑道:“这是我第二次想揍你一顿。”

徐子陵开怀哈哈笑道:“妃暄不用认真,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妃暄考虑一下也无妨,只当是个‘小习作’就成。”说罢大笑去了。

徐子陵回到四合院,寇仲正失魂落魄地坐在温泉池旁,见徐子陵回来,勉强振起精神佯骂道:“好小子,滚到哪里去啦!现在是什么时候?宋老哥和我们约定午时正去跟小师姨讲和,趁还有点时间,我们立即去找越克蓬。”

徐子陵讶然审视他,奇道:“发生什么事情,为何你的神色这么古怪?”

寇仲站起来搭着他肩膀朝街门走去,叹道:“刚才有三位贵客临门,其中之一当然是师道兄,另两位你猜是谁?”

徐子陵剑眉蹙起,说道:“这么多可能性,教我怎猜得到?”

寇仲颓然道:“秀芳大家是也,这回你要设法搭救我。”

徐子陵一震道:“发生什么事?”

寇仲苦笑道:“你答应不骂我,我才敢告诉你。”

徐子陵在街门前止步,目光灼灼的审视寇仲,好半晌叹道:“看你的样子这么惶然凄惨,做兄弟的怎再忍心骂你。情之为物最是难言,可以令人变蠢变傻,说吧!”

寇仲垂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似的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我亲了她香喷喷的小嘴儿。”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事情竟这么严重,我的娘!”

寇仲苦笑道:“你的娘也是我的娘。我当时糊涂得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最糟是直至此刻仍期待一错再错,唉!怎办才好,此事该如何了局?我总不能对她说我只是一时糊涂而亲她嘴儿,请她大人有大量不要记小人之过。”

徐子陵沉吟道:“除吻她外你这小子有没有再动手动脚?”

寇仲忙道:“当然没有。我是非常尊重她的,吻她只因她当时挨到我胸前来,使小弟一时情不自禁而已!”

徐子陵叹道:“坦白说,这种事我虽是兄弟,也很难帮你,只知若你与尚秀芳发展下去,会很难向宋玉致交代。因为尚秀芳身份不同,反是宋玉致较易容忍楚楚,肯让你纳她作妾。”

寇仲骇然道:“你不帮我谁来帮我?快运用你聪明的小脑袋帮我找出解决的办法!”

徐子陵苦笑道:“不知是否因这里远离中土,所以做什么事犯什么错均像不用负担责任和后果似的。但男女间的事谁能插手帮忙?我只能劝你悬崖勒马,不要对尚秀芳有进一步的行动或发展。希望她因醉心钟情于塞外的音乐宝藏,将你这小子忘掉了事。”

寇仲惨然道:“我很痛苦!”

徐子陵道:“另一个是谁?”

寇仲道:“是可达志那小子,专诚来告诉我烈瑕昨晚在尚秀芳处逗留整夜。你不要误会,他们只是研究秘谱。”

徐子陵皱眉道:“就只告诉你此事那么简单,这不像可达志的作风。”

寇仲知道很难瞒他,只好把不想说出来的亦全盘奉上,苦笑道:“他和我商量如何修理烈瑕那混蛋,而事后秀芳大家又不会怪责我们。”

出奇地徐子陵没有骂他,思索道:“要收拾烈瑕绝非易事,一个不好我们反要阴沟里翻船。且最大的问题是烈瑕并无明显恶迹,所谓怒拳难打笑脸人,难道我们能以他追求尚秀芳作罪名,捉他出来狠揍一顿?”

寇仲得他附和,兴奋起来道:“不是揍一顿,而是干掉他一了百了,更可削弱大明尊教的实力。”

徐子陵道:“差点忘记告诉你,玉成终于留下暗记,着我们申时在朱雀大街南门处一所饭店碰头。”

寇仲喜道:“约的是公众场所,肯定不会是陷阱。算他吧!你一早出门不是去见师妃暄吗?她答应委身下嫁,对吧?”

徐子陵没好气道:“少说废话,走吧!”

两人来到街上,朝外宾馆方向进发。

徐子陵道:“我也是见过三个人,除妃暄外尚有阴显鹤,真奇怪,我请阴显鹤寸步不离的在暗中监视许开山,他却整夜在一位叫慧深的龙泉名妓家中度过,没有离开。这个人真令人难猜虚实。”

寇仲道:“你似乎认定许开山是大奸大恶的人,我却对他感到糊里糊涂的。”

徐子陵把向师妃暄说过对许开山的分析无有遗漏的边走边说出来,最后道:“说不定玉成可为我们证实此事。”

一粒豆大的雨点打在寇仲额上,惹得他抬头望天,嚷道:“今天发生太多的事,令人一时忘记观天,这是他奶奶的乌云盖顶,快走。”

不过十多步,骤雨哗啦啦地洒下来,两人无奈下避到一所专卖羊奶茶和烧酪饼的食店内,躲雨兼填饱尚未吃早点的肚子。

寇仲边吃东西边叹道:“这是否好事多磨?每次我们去找越克蓬,总有些事发生,让我们去不成。”

他对此只是说说就算,跟着压低声音道:“我对尚秀芳的行为,算不算行差踏错?不过我真的有些不忍心拒绝她,辜负她的深情好意。唉!你没见过她新春日孤零零一个人悼念亡母的凄清模样,教人更不忍心稍微伤害她。”

徐子陵正凝望大雨滂沱下的街景,一辆马车冒雨驶过,他从寇仲的话想起因娘亲被亲父加害以致心如死灰的石青璇,有感而发道:“事实上我并没真的深责你,因为尚秀芳对任何男人来说均是难以抗拒的女子,我只是为你担心,怕你泥足深陷后难以取舍。现在只要你再踏前一步,肯定会身坠深崖,当前是悬崖勒马的唯一机会。办好事后,我们立即离开,否则你终会出事。”

雨势渐歇,只有零落的雨点。

寇仲苦笑道:“但往后这几天却最难挨!想起她我就心儿扑扑跳。如此动人的美女。唉!我的娘!陵少你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拉我拖我,不让我掉到深渊去。”

徐子陵皱眉道:“这怎么成?难道她约你私下见面,我可以不识趣的坐在旁边又听又看吗?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把持得住,别人如何帮忙?”

寇仲道:“假如你是我,会怎么做?”

徐子陵气道:“说到底你仍是对尚秀芳难以割舍!宋玉致可非一般女子,而是高门大阀的千金之躯,你就算想纳妾亦须得她同意点头。问题是尚秀芳乃天下景仰尊崇的才女,怎甘心在这种情况下做你的小妾。你有坦诚告知她关于你和宋玉致的婚约吗?没有的话就是欺骗的行为。”

寇仲苦着脸道:“给你说得我像罪大恶极的情场骗子,不是这么严重吧?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唉!我有机会便依你之言向她如实禀告,听任发落,但又怕她一怒之下改投烈瑕怀抱,那会使我以后不再想做人。”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肩头,叹道:“我的话说重了。坦白说,当我对着石青璇时,我真的没想过师妃暄,反之亦然,所以该没有资格怪你。我的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们两个都不会嫁给我。你的问题刚好相反。你说得对,尚秀芳若被烈瑕这邪人得到,会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我们要从详计议。”

寇仲得到徐子陵在这方面罕有的谅解,登时精神大振,兴奋起来道:“我和可达志那家伙商量出一条叫赶狗入穷巷的妙计,就是对大明尊教展开全面的扫荡,先拿死剩的四个五类魔祭旗,见一个杀一个,何愁烈瑕等不反抗?那我们就师出有名顺手将烈瑕除去。”

徐子陵道:“除非我们能证明狼盗是大明尊教的人,否则我们如何师出有名?”

寇仲道:“单是上官龙杀害志复等三人的深仇大恨,我们已师出有名。上官龙是大明尊教的人,这可是祝玉妍亲口证实的。不要想那么多,只要你陵少不反对我干掉烈瑕就成。他奶奶的熊,我们又不是官府查案,需什么证据?见到玉成后问上两句立即进行荡魔大计。还有半个时辰,我们横竖顺路,先去向越克蓬打个招呼。”

两人正要结账离开,一人跨槛进来喜道:“终于找到两位了!”

两人愕然瞧去,竟是他们正在研究如何除去的烈瑕。

这小子春风满面的来到两人桌子坐下,欣然道:“昨晚是愚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间,不但能得睹秀芳大家的仙颜,更得闻她妙手奏出来的仙韵。两位代我高兴吗?世间竟真有如此内外俱美、色艺双全的女子。若她肯与愚蒙共偕白首,我减寿十年也心甘情愿。”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

寇仲闷哼道:“烈兄此话颇为矛盾,若真的减寿十年,岂非少去十年与她相处的机会?”

烈瑕像醒觉过来的细审他的神情,讶道:“少帅不是为此妒忌吧?据闻宋缺之所以肯全力支持你,是因为你肯做他的快婿。唉!大家兄弟,千万不要因任何事伤和气。”

寇仲给他命中要害,登时哑口无言。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烈兄请先答我一个问题。”

烈瑕欣然道:“子陵请指教。”

徐子陵沉声道:“上官龙和荣姣姣是否你大明尊教的人?”

烈瑕沉静下来,凝神瞧着徐子陵好半晌后,露出一丝落在两人眼中充满邪气的笑意,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也不可以这么说。严格而言,他们只属我们在中土的分支,并不用听我们的指示,他们只向中土道祖真传的辟尘道长负责。此可是我教的一个秘密,不过两位问到,我烈瑕岂敢隐瞒?”

徐子陵为之语塞,除非祝玉妍肯出来指证他,否则凭什么来戳破他的谎话?

寇仲狠狠道:“你这小子倒推得一干二净,希望你不是在说谎,否则我们会要你好看。”

烈瑕一脸冤屈的嚷道:“我怎敢骗你们?还有什么怀疑误会,大家一并说清楚,免得影响我们的交往。”

徐子陵叹道:“这可是你的要求,五采石究竟对你有什么意义?”

他们愈和烈瑕接触,愈发觉难对付他。若许开山确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那烈瑕跟他正是采取相同的战略,就是避免与他们正面为敌。

烈瑕苦笑道:“子陵是否见过美艳那贱人,受到她唆摆?”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心中的惊凛。只凭徐子陵一句话,烈瑕立即推断出徐子陵见过美艳夫人,并猜出他问这句话以证实他是否说谎的背后用意,思考的敏捷,才智之高隽,令人刮目相看。徐子陵感到自己落在下风,心忖这般下去,如何还能师出有名的进行荡魔之举?只好点头表示见过。

烈瑕压低声音道:“你们千万不要信她说的任何话,因为她是伏难陀的女人,更千方百计助拜紫亭立国,偷抢拐骗无所不为。唉!这女人真难缠,专来破坏我的事。”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你眼望我眼,同时想起管平,心忖烈瑕的话不无一点道理。

寇仲皱眉道:“她和你有什么嫌隙?为何偏要针对你?”

烈瑕挨到椅背,无奈地摇头苦笑道:“这叫因爱成恨,在跟伏难陀前,她曾是我的女人。唉!愚蒙的丑事都要抖出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什么?”

烈瑕俯前低声道:“此女貌美如花,却毒如蛇蝎,千万不要碰她。她的武功或者比不上我们,可是骗人的本领,我们肯定望尘莫及。”

寇仲和徐子陵唯有苦笑以报,因为他们再难抓着烈瑕的把柄。

徐子陵很想向他质问周老方的事,终于忍住,以免暴露己方的秘密,说道:“我们有个约会,迟些再和烈兄喝酒聊天。”

烈瑕笑着站起来道:“如此不打扰两位,今晚见!”说罢欣然去了。

寇仲愕然向徐子陵道:“今晚见?那是什么意思?”

徐子陵拉他站起来苦笑道:“那代表我们今晚和拜紫亭、伏难陀同台吃响水米时,他会是座上宾客之一。不用担心,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玉成或可助我们找出对付大明尊教的方法。”

寇仲叹道:“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横蛮无理的人,就不须听他这么多的废话。”

午时已至,两人无暇去找越克蓬打招呼,匆匆应约而去。

两人转进朱雀大街,只见行人如鲫,车马争道,颇有寸步难移的拥挤盛况。关乎到靺鞨族以至整个大草原命运的渤海国立国大典,将在三天后太阳升离地平的吉时举行,要来的人均该来了。寇仲搭着徐子陵的肩头享受摩肩接踵的繁华都会乐趣,四周闹哄哄的,店铺其门如市,盛况空前。不同种族的人说不同的话,构成民族大融合的热闹场面。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你说今早见过三个人,一个是师妃暄,一个是阴显鹤,另一个是谁?”

徐子陵道:“是美艳夫人,唉!”

最后一声叹息,是因烈瑕的话,使他弄不清楚美艳夫人是正是邪,会不会真如烈瑕所说的不但是个骗子头头,更是伏难陀的女人。

寇仲明白他的心情,他自己也为烈瑕那番话感到心中忐忑难安,如此一位千娇百媚的女郎,竟是这样一个蛇蝎美人,实教人惋惜。当然此事仍有待证实。皱眉道:“竟然是她,是凑巧碰上还是她来找你?”

徐子陵边迈步往前,朝王城和外宾馆的方向行进,边答道:“我在回家途上给她截着登上马车,她向我讨回五采石,我只好还给她。”

寇仲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情和理当时均在她那一边,我能怎样做呢?”扼要的解释一遍。

寇仲道:“这女人真不简单。没有五采石就没有五采石吧!只要古纳台兄弟成功夺得那批箭矢,哪到拜紫亭不俯首低头。”又道:“老跋为何去这么久仍未回来?”

徐子陵道:“他定有很多的理由。除非是遇上毕玄,谁能奈何他,打不过就逃,该不用担心他。”

一阵小孩的欢叫声从左方传来,两人循声瞧去,原来是一群七、八个十二、三岁许的小孩子,到热闹的大街玩耍,在人群中左钻右穿,奔跑追逐,正嬉闹着的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徐子陵莞尔道:“以前我们在扬州也是这般在人堆中挤钻,目的只有一个,当然是别人的钱袋,希望这群天真活泼的小孩,不要是我们的徒子徒孙。”

寇仲笑道:“他们似乎看上我们的钱袋了!”

话犹未已,小孩们来到两人旁,其中之一躲到寇仲身后,发出小孩天真响亮的笑声,抓着寇仲外袍的后襬,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道:“抓不着!抓不着!”其他小孩一拥而上,团团绕着两人你抓我逐,钻来钻去,情况混乱,更不断扯他们的衣衫。

在小孩们欢乐的渲染下,两人停下步来,童心大起,相视而笑。就在此刻,两人忽感不妥。前后左右均有人逼近,杀气骤盛。他们均是身经百战,在一般的情况下,纵使误陷重围,亦可先一步发动攻守之势应付敌人,可是现在前后缠着七、八个无辜的小孩,将他们活动的空间完全封闭,甚至拔身而起亦会令孩子受伤,何况在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刺杀者掣出隐藏在外袍内的兵器,丝毫不理孩子的安危,一时刀光四起,向两人攻至,配合得无懈可击。由于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街上的行人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看见刀光闪闪的都是本能地的朝四外避开,令混乱的情况更混乱。

在电光石火间,两人均想到这是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以卑劣的手段利诱小孩,教他们缠在两人身边嬉玩,然后从四面八方发动攻击。部分小孩感觉到危机骤生,自然而然挤进他们怀中或抱紧他们,以求保护,使他们更是有力难施,心中叫苦。刀光连闪,寇仲瞧着刀锋的一点精光,从正面循着一道弧线,照他面门刺来,刀气把他完全笼罩,若在没有任何牵绊的情况下,他可以往旁闪开,可是现在两条腿均给小孩抱着,除非他忍心震伤他们,否则纵使能够脱身,时间上亦会慢上一线。正面攻来者面貌陌生,但刀法已达一流刀手的境界。不过这一刀仍难不倒他,问题是还有右侧划颈劈来的一刀和从后方朝他背心疾刺的长剑。最可怕是背后那看不到的剑手,才是他寇仲的劲敌,剑锋离他尚有尺许的距离,可是他整个背脊像浸在寒冻的冰水里,显示出此人的功力即使及不上他寇仲,然所差无几。寇仲由于在敌人进攻时来不及拔出井中月,暗叹一声,直挺挺的朝前倒下去,带得两个小孩和他一起往地面仆去。

徐子陵的情况比寇仲更不堪,一个小孩惊惶失措地挨在他怀中,两个在后面扯着他外袍下襬,余下三个小孩两人跌坐在他和寇仲之间,一个则滚倒在他左侧。眼前刀光像风卷狂云般翻腾而至,前方攻来者左右手各持一把锋尖泛红的淬毒匕首,其人身材不高,作男装打扮,但徐子陵却晓得是第二回与对方交手。她虽把本该冶艳绝伦的玉容弄得黑而粗糙,徐子陵仍从她的手法一眼认出是深末桓的妻子木玲,既狠且辣,完全不顾及他怀内孩子的安危。同时向他突袭的尚有三人,两人从后方攻来,其中一人肯定若非深末桓亦是与他同级的高手,用的是两把短柄斧,车轮般转动着攻来,狂猛无俦,若给劈中,保证筋裂骨碎,什么护体真气都挨受不住。另一人功力虽逊上几筹,亦属一流好手,用的是双钩,分取他颈侧和右腰眼。余下一个刀手则封死他左方,搠胁而至,在腹背受敌的形势下,对他威胁极大。

刹那间,他两人被逼入进退不得的绝境,最令人难受是被卷入刺杀攻势中的无辜小孩肯定没有人能幸免,敌人的狠毒,令人发指。深末桓此次行动可说计划周全,因晓得他们午时必来赴会,故设下唆教小孩缠戏的毒招,当小孩在两人身边嬉玩,移至战略位置的敌人发动雷霆万钧的突袭猛攻,务求一举置他们于死地。

徐子陵狂喝一声,神功发动。他心知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是必伤无疑,只盼能够伤而不死,又能使小孩们幸免大难。羊皮外袍寸寸碎裂,朝敌射去。

“叮!叮!”寇仲在倒向地上时,忽然扭身变成脸孔朝天,两手挥击,同时命中前方和右侧攻来的刀锋,并争取得避开从后方刺来的长剑少许空隙。抱着他双腿的小孩滚坐地面,使他纵有千般绝技武功,一时亦无法派上用场。两名刀手闷哼一声,往后跌退,传入他们刀内的螺旋劲乃寇仲毕生功力所聚,岂是易挨。岂知后方攻来的剑手功力之强,变化之巧妙大大出乎寇仲意料之外,竟冲飞而起,来到寇仲上方,长剑原式不变的从上疾刺而下,笔直插向他心脏要害。对方虽改变脸容,又黏上胡子,但寇仲仍可从对方无法改变的眼神感到这凶狠的刺客十有九成是高丽的韩朝安。寇仲两手一时来不及收回来格挡,双脚又因受小孩的抱缠用武无地,只能勉强借腰力将上身硬往右扭。长剑朝胸直刺。

徐子陵羊皮袍的上半截被他以劲气逼成碎片,朝敌弹去,每片均含蕴凌厉真劲,足可伤敌,若割中对方眼鼻等脆弱部分,更可造成永久的伤害,不怕敌人没有顾忌。最妙是下截袍襬脱离时,使两个小孩“咕咚”一声跌坐地上,也令他们避开后方攻来的双斧双钩。功力较次的刀手和钩手忙往旁闪移,避开碎片,再变招进攻;木玲和深末桓则仍原式不变的攻来,只凭口吐劲气,吹掉袭面的布片,对其他袭体的布片纯以护体真气应付。微妙的变化,使徐子陵从绝境中寻到一线生机。

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身子扭转,把迎着木玲淬毒匕首的小孩转到安全的位置,口吐真言沉喝一声“临”,有如在洪炉烈火般的战场投下冰寒的雪球,以木玲和深末桓的悍狠,仍在骤闻下心神大受影响,躯体一震,手上攻势缓上少许。徐子陵正是要争取这丁点的间隙。木玲左右两把淬毒匕首变成分往他耳门和肋下划来,招式精奇奥妙,即使在一对一和没有羁绊的情况下他仍要小心应付,何况从后方变成左侧的深末桓双斧亦正像车轮滚般朝他攻至。徐子陵双手分弹,迎向两边攻势,然后凭右腿保持平衡,左腿曲提,再闪电踹向深末桓下阴处。

双方乍合倏分。木玲左匕首成功刺向他右胁下要害去,深末桓则以斧柄下沉截着他可致他老命的一脚,另一斧给徐子陵封个结实。徐子陵真气激送,使木玲的淬毒匕首在造成更大伤害前弹离胁下,但再也无法避过接踵攻来的单刀双钩。鲜血激溅,刀子刺入左臂,划颈的一钩落空,另一钩则在他左后肩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衣衫裂碎。这还是徐子陵上身迅速连晃,方能避过要害。木玲和深末桓二度攻至。一声惨嚎,刀手被徐子陵反攻的一掌扫在肩头,往横翻滚跌开,刀子未及深进便给拔出来,带起一股由徐子陵体内流出的鲜血。

另一边的寇仲亦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口,他背脊尚差尺许触地,敌剑搠胸直进,他两手合拢,堪堪夹着深进达两寸的敌剑,心知若给这该是韩朝安的剑手在体内吐劲,定可把自己心脉震断,忙两手传出真劲,猛朝对方攻去。敌人雄躯剧震,无法催逼内力,借势抽剑飞退。寇仲反手拍向地面,强忍胸口钻骨摧心的痛楚,另一手拔出井中月,带着两个小孩回弹立起时宝刀旋飞一匝,“叮叮”两声,把二度攻来的两刀荡开。井中月化作黄芒,疾射攻向徐子陵的木玲。

“砰!”徐子陵双掌先后拍在深末桓攻来的两斧,震得对方左右两斧都无法续攻,另一脚侧踢那钩手,逼得他仓皇急退,却无暇应付木玲的匕首。幸好寇仲井中月剑到,“呛啷”清响,木玲硬被逼退。寇仲妄动真气,胸前伤口血如泉涌。混乱的战况似波浪般以他们为中心往四方蔓延,路人竞相走避,有些朝对街走去,横过车马道,弄得交通大乱,马嘶人嚷。一队靺鞨巡兵呼喝着从王城方向驰至,更添紧张扰攘的气氛。

鲜血从左臂涔涔流下,痛楚令徐子陵难以举臂,右拳击出,宝瓶气发。此招含怒出手,到钩手察觉有异,高度集中的宝瓶气命中他胸口,钩手应拳喷血抛飞,跌到车马道。疑是韩朝安的剑手刺客立即掠向钩手,将他提将起来,发出尖啸。众敌应啸声分散遁逃,或掠上屋顶,或逃进横巷,转眼走个一干二净。徐子陵感到一阵失血力竭后的晕眩,孩子此时才懂哭喊,这可使他放下心来,晓得他们没有受伤。途人团团围着他们指点观看,较勇敢的走过来把孩子扶起牵走。

寇仲勉强站定,运功止血,移到徐子陵旁低声问道:“有没有伤及筋骨?”

徐子陵回过神来,见寇仲胸膛伤口仍有鲜血渗出,只要伤口往左稍移寸许,肯定可要他的性命,摇头道:“还死不了。木玲的匕首淬有剧毒,换过别人必死无疑。”

寇仲低声道:“我们绝不能示弱!”

徐子陵点头同意,值此强敌环伺的当儿,若让任何一方的敌人晓得他们严重受创,肯定没命回中原去。只石之轩已不肯放过他们。

靺鞨兵驰至,领队的军官大喝道:“谁敢当街械斗?”

围观者纷纷为他们说话,一致赞扬他们舍身维护众小孩的义行。

寇仲还刀鞘内,强颜笑道:“我们寇仲徐子陵是也,就算有什么违规的行为,今晚自会亲向大王解释。”

靺鞨兵被他们声名所慑,立即改变态度,反问他们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徐子陵见自己和寇仲均是满身血污,微笑拒绝对方的好意,扯着寇仲往一旁走去,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说小师姨有没有参与这次突袭刺杀?”

寇仲强忍胸口的痛楚,叹道:“很难说!先找间店铺买套新衣,这样去见敌人怎成样子?”

他们浑身浴血的模样,看得迎面而来的人骇然避道,两人心中的窝囊感,不用说可想而知。自出道以来,他们从未这般失着狼狈。他们身上多处负伤,寇仲以胸膛的伤口最严重,徐子陵则以胁下和左臂伤得最厉害。即使怀有极具疗伤神效的长生气亦休想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复原。对方兵器均蓄满具杀伤力的劲气,侵及经脉,外伤内伤加上大量失血,若非他两人内功别走蹊径,早趴在地上不能起来。在这危机四伏的城市中,往后的日子绝不好过。

徐子陵道:“敌人必派有人观察我们当前的情况,若露出底细,后果不堪设想。”

寇仲哈哈一笑,故意提高声音道:“今趟算是阴沟里翻船,幸好只是皮肉受苦,我们定要讨回公道。”

徐子陵在一间成衣店外停步,一个街口外就是傅君嫱落脚的外宾馆,洒然笑道:“换过新衣,我们去寻他们晦气。”

寇仲领头步进成衣店去,心知肚明若深末桓等尚敢于此刻来袭,将会发觉他们均是不堪一击。

两人离开成衣店,换上新衣,除脸色较平常稍为苍白点,表面实看不出他们身负重创。成衣店的老板及店伙们均晓得刚才街上发生的事,一方面佩服他们拼死维护小孩的义行,另一方面更因他们是对抗颉利大军的英雄,所以非常热情,不但分文不收的供应合身衣服,更让他们用铺后天井的温泉井水洗涤血污。寇仲因羊皮外袍是楚楚亲手缝制,故虽沾血破损,仍不肯舍弃,取回灭日弓和井中月,将外袍交由成衣店修补清洁。天空仍是灰蒙蒙的,像两人此刻的心情。

寇仲叹道:“离开山海关时,还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到大草原来,以为可以轻轻松松过段日子,岂知先有老跋差点送命在前,更有我们今日的险况,事前哪能想及?”

徐子陵左臂暂时报废,如与人动手,仅得右手可用,却会牵动胁下的伤口,只两条腿仍任他差使。闻言苦笑道:“你看这条毒计会不会又是香玉山在暗中筹划的?”

两人此时横过车马道,来到外宾馆门外,寇仲听罢立定,沉吟道:“你这猜测大有可能,只有那天杀的小子如此明白我们的禀性,想到利用小孩子缠身这着辣招。深末桓一向是颉利的走狗,赵德言则对我们恨之入骨,他们易容改装后来狙击我们,正是不想突利晓得是他们干的。此仇不报非君子。”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假若韩朝安待会来试探我们的伤势,例如美其名曰较量试招,我们该怎么办?”

寇仲下意识地按按胸膛阵阵牵痛的伤口,狠狠道:“我们可否直斥刚才的事乃他所为,那么他只能砌词狡辩,拿我们没法。”

徐子陵摇头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却绝不明智。首先以我们的作风,定会跟他翻脸动手,变成自取其辱。其次更重要的是让韩朝安晓得我们知道他和深末桓夫妇狼狈为奸,以后会更有所提防。”

寇仲头痛道:“不知是否信心受到挫折,我的脑袋空白一片,想不出任何办法来,你有什么好主意?”

徐子陵微笑道:“来个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何?说到将话弄得失实夸大,小弟自愧弗如,当然由你老哥出马。”

寇仲闻弦歌知雅意,哈哈一笑,扯着徐子陵进外宾馆去。

傅君嫱在外宾馆的主厅会见两人,金正宗和韩朝安两人陪伴左右。宋师道是安排这“和谈”的中间人,见他们迟到近一刻钟,皱眉轻责。

两人目光先后扫过正等得不耐烦的傅君嫱,气度沉凝的金正宗,潇洒自如的韩朝安,三人神态各异。傅君嫱鼓起香腮,一副悻悻然不能释怀的样子,却不知是在怪他们迟到还是因为宇文化及的旧恨。金正宗表面不露任何内心的感受,可是他们仍感到他深藏的敌意。反是刚对他们进行刺杀的韩朝安态度热诚,使人感到他是欲盖弥彰,猫哭耗子假慈悲。就这么看去,真分不清楚傅君嫱和金正宗是否晓得或同意韩朝安对他们刚才的作为。

韩朝安显然不晓得两人看破他是突施刺杀的罪魁祸首。

寇仲苦笑道:“诸位请恕我们迟来之罪。刚才在朱雀大街遇伏,我们同受重创,差点来不成。”

宋师道大吃一惊道:“你们受了伤?”目光灼灼的在他们身上巡视。

傅君嫱冷笑道:“谁那么本事能令你们受重伤,伤在哪里呢?就这么看却看不出来。”

徐子陵特别留意金正宗的反应,见他露出错愕的神色,似乎对刺杀的事并不知情。若他没有在此事上同流合污,傅君嫱理该没有牵涉其中。

寇仲一扫身上新簇簇的衣服,笑道:“我们本来满身血污的见不得人,全赖这身新衣遮丑。可以坐下吗?现在我两腿发软,谁都可轻易收拾我们。”

韩朝安双目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显然两人“示弱惑敌”的策略奏效。

宋师道忙道:“坐下再说。”

众人分宾主次序坐到设在厅心的大圆桌,傅君嫱在金正宗和韩朝安左右伴持下坐在面向大门的一边,两人背门坐另一边,和事佬的宋师道居中而坐,形势清楚分明。徐子陵见韩朝安不住留神打量自己,心中好笑,晓得对方因自己中了木玲淬毒的一剑,理该剧毒攻心而亡,偏偏他的长生气不惧任何剧毒,故像个没事人似的,更令韩朝安怀疑他们的“重伤”是装出来的,以引深末桓等再来对付他们,其实是个陷阱。此正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上上之计。

金正宗沉声道:“究竟是谁干的,少帅可否说得详细点?”

傅君嫱嘟长嘴儿,带点不屑他们装神弄鬼的意味道:“你们真有本领,身受重伤还可谈笑自如。”

寇仲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向傅君嫱道:“小师侄的心脏给刺了一剑,里面仍在淌血,幸好我的长生气有起死回生之力,勉强挨到这里来,让嫱姨见我可能是最后的一面。谈笑自如则是不得不装模作样,以免被刺客看破我们伤得这么严重再来捡便宜。至于小陵的伤势,由他自己报上吧!”

徐子陵为之气结,寇仲的夸大实在过分。

傅君嫱大嗔道:“胡言乱语,谁是你的嫱姨?”

心知肚明那一剑没能命中寇仲心脏的韩朝安终忍不住,眉头大皱道:“少帅请恕在下多言,直到此刻,我们和两位仍是敌非友,少帅这么坦白,不怕我们乘两位之危吗?”

寇仲愕然向宋师道道:“宋二哥不是说嫱姨肯原谅我们吗?大家既是自己人,更是同门一家亲,我们怎可隐瞒真相?”

傅君嫱见他始终不肯放弃“师侄”的身份,生气道:“再说一句这种无聊话,我以后不和你们交谈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心中暗喜,因从傅君嫱口气听出双方间的嫌隙确有转圜余地。

宋师道责道:“小仲不要惹怒君嫱,我已将你们放过宇文化及让他自行了断的为难处清楚解说。”

金正宗不悦地说道:“少帅仍未答在下先前的问题,当今龙泉城内,谁有能力伏击重创两位。”

寇仲叹道:“他们不是够本领,而是够卑鄙。”

当下把遇伏情况加油添醋,眉飞色舞的详说出来,少不了把伤势夸大至他们早该死去多时,命赴黄泉的地步。听者中以韩朝安的眉头皱得最厉害。

说罢寇仲压得声音低无可低地说道:“这批刺客最有可能是大明尊教的人,因为其中一个刺伤小陵的是个易容改装扮作男人的女子。”

徐子陵补充道:“也有可能是深末桓的妻子木玲。”

众人沉默下去,傅君嫱和金正宗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宋师道则虎躯轻震,模糊地掌握到两人的策略,因他晓得韩朝安与深末桓夫妇的关系。

两人均心中奇怪。徐子陵故意提出木玲,是在测探傅君嫱和金正宗的反应。若他们与刺杀的事无关,除非他们根本不知道韩朝安跟深末桓夫妇同流合污,否则怎都该有点异常的反应,例如朝他瞧去诸如此类,应是自然不过的行为。

寇仲正容道:“这都是题外话,我们此次前来,是想听嫱姨有什么吩咐。”

众人目光集中到傅君嫱俏脸上,这高丽美女双目亮起来,盯着寇仲道:“若不想我追究你们,你们须答应我三件事。”

寇仲恭敬地说道:“嫱姨赐示,只要我们办得到,绝不会令嫱姨失望。”

他这番话发自真心,因傅君婥的关系,他们最不愿与傅采林为敌。

傅君嫱目光扫过徐子陵,然后回到寇仲处,沉声道:“第一个条件,就是你们以后不能再自称是我们弈剑门的弟子,我更不是你的师姨。”

寇仲无奈地苦笑道:“师姨你不用请示师公就逐我们出门墙吗?唉!好吧!以后我再不敢唤你作嫱小师姨,只唤嫱姨算了。”

傅君嫱嗔怒道:“仍要耍赖皮?”

金正宗为之莞尔,向韩朝安摇头失笑。

宋师道打圆场道:“少帅正经点好吗?江湖有谓不拘俗礼,长幼忘年也可以兄弟相交往,以后唤句傅姑娘这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他不愧世家大族出身,说话两面讨好,使人听得舒服。

寇仲从善如流地哈哈笑道:“下一个条件请傅姑娘赐示。”

傅君嫱脸容稍霁,道:“第二个条件是若寇仲你他日一统中原,绝不能对高丽用兵。”

寇仲欣然道:“这个即使姑娘没有吩咐,小弟也不会对娘的祖国动兵,事实上我根本不是个爱动干戈的人。嘻!嫱……姑娘看我的长相像有皇帝的运道吗?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金正宗叹道:“少帅可知你已成了大草原最有影响力的汉人?看好你的大有人在,颉利现在最顾忌的人再不是李世民,而是少帅你。”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之所以有这次和谈,宋师道的居中斡旋,只是促成的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寇仲的声望和势力正不住膨胀。寇仲不但以铁般的事实证明他是无敌的高手,更是匡助突利击败金狼军运筹帷幄的军师。现在寇仲在中土更有名慑中外的“天刀”宋缺为靠山,大草原则有突利、菩萨和古纳台兄弟作盟友,谁敢再轻视他。所以高丽人不愿与他为敌,至少不敢与他正面冲突,韩朝安亦只能在易容改装的情况下刺杀他,更很有可能把傅君嫱和金正宗都蒙在鼓里。

宋师道喜道:“两个问题均解决,君嫱请说出第三个条件。”

傅君嫱淡淡地说道:“第三个条件更简单,我知五采石仍在你们手上,只要将五采石交出来,你们偷学九玄大法和弈剑术的事我可代师尊答应一笔勾销,以后谁都不欠谁。”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心中叫苦,面面相觑,乏言以应。谁想得到她第三个条件会是与她没有直接关系的五采石。

宋师道讶道:“究竟有什么问题,为何你两个面有难色?”

徐子陵颓然道:“若五采石仍在我们手上,我们会立即交给嫱姑娘,只恨今早美艳夫人来找过我,要我将五采石还她,现在五采石已经回到她手上去。”

傅君嫱三人同时露出震惊神色,似乎五采石回到美艳夫人手上,乃最坏的情况。

宋师道插嘴道:“竟会这么巧的?”

转向傅君嫱劝道:“我明白他们的为人,既然五采石归还美艳夫人,君嫱可否略去这条件?”

傅君嫱摇头道:“这是三个条件中最重要的,何况他们一向谎话连篇,我怎知他们不是骗我?”

韩朝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两位只须向美艳要回五采石,即可完成全部三个条件,以后大家可和平共处。”

这番话若由金正宗说出来,寇仲会觉得易接受点,可是换过出自韩朝安这以卑鄙手段务要置他们于死地,口是心非者之口,寇仲只听得心中发火,冷然道:“韩兄以为美艳是我们的什么人,说要回五采石就可要回来?”

傅君嫱闻言玉容立即沉下去。

宋师道听到双方间的火药味,做好做歹道:“五采石对君嫱有什么用处?是否真非要回来不可呢?得到后是否送给拜紫亭?若是如此,何不让拜紫亭自己去处理?”

金正宗叹道:“我们正是不想五采石落到拜紫亭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高丽虽支持拜紫亭立国以作为他们和突厥、契丹两族间的缓冲,却不愿见到拜紫亭统一靺鞨,变成威胁高丽的强邻。事情错综复杂的程度,想想也会教人头痛。

寇仲乘机问道:“美艳和拜紫亭无亲无故,该不会白白将五采石送给拜紫亭吧?”

傅君嫱冷哼道:“你们晓得什么呢?美艳一向和伏难陀关系密切,所以在花林才有托你们三个傻瓜送五采石予拜紫亭之举。现在见你们迟迟不肯将五采石交出来,所以出面向你们讨回五采石。气死人啦!”

寇仲和徐子陵给骂得你眼望我眼,同时心中震动,因为烈瑕似乎在美艳与伏难陀的关系上没有说谎。

宋师道道:“他们只是不明真相下致有无心之失,君嫱可否不把此事看得过分认真?”

傅君嫱气愤难平地说道:“他们办不到就是办不到。看在宋公子份上,我可宽容他们三天。只要他们能于立国大典前把五采石送到我手上,我答应过的绝不反悔。”

寇仲苦笑道:“傅姑娘可知我们正身负重伤,别人不来找我们麻烦,我们就额手称庆了,哪还有本事去找人家的麻烦?”

傅君嫱大嗔道:“还要疯言乱语?信你们真受伤的就是呆子,你们好自为之!条件我是绝不会更改的。”说罢气鼓鼓地拂袖走了。

剩下五个男人你眼望我眼。宋师道无奈摊手,表示尽了人事。寇仲和徐子陵却是有苦自己知,想不到这招对付韩朝安的实则虚之会有这样的反效果,会与傅君嫱误会加深。

徐子陵见金正宗泛起无奈的神色,似在同情他们,又似惋惜他们与傅君嫱关系破裂恶化,生出希望,说道:“两位可否帮我们劝劝嫱姑娘,让她明白纵使拜紫亭得到五采石,亦难以统一靺鞨,因为突利绝不容这情况出现。”

金正宗叹道:“这是另一个我们不希望出现的情况。拜紫亭人虽精明,但对伏难陀却是盲目的崇信。事情起因在伏难陀以天竺神算占得他为统一大草原的真主,其中最重要的征兆就是靺鞨人失去久矣的五采石会重回他手上。假如此事真的发生,后果实不堪想象。”

寇仲和徐子陵至此才明白五采石的关键性,如若五采石落入拜紫亭手上,拜紫亭还不以为自己是老天爷拣选的真主,因而不自量力的大兴干戈,对自顾不暇的高丽当然有害无利。

韩朝安起立摆出逐客的姿态道:“君嫱本以为可因取得五采石立下大功,岂知两位竟把五采石交回美艳,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寇仲叹一口气道:“好吧!让我们想想有什么办法?”

宋师道送两人到门外,低声问道:“你们的伤势是否真如你们所说般严重?”

寇仲苦笑道:“我只是夸大少许,边走边说如何?”

宋师道与两人转入朱雀大街,朝南门方向举步,讶道:“为何这么坦白说出来?还要加油添醋。”

寇仲叹道:“这就是‘空城计’,当别人以为我们故意夸张事实,我们便能侥幸成功。”

宋师道问道:“谁干的?”

徐子陵答道:“是韩朝安伙同深末桓夫妇干的,若非晓得我们与嫱姨午时之约,哪能安排得这么妥帖?”

宋师道双目杀意大盛,精芒电闪,沉声道:“韩朝安这狗娘养的,竟敢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看君嫱是否同意?”

寇仲沉吟道:“到现在我们仍不明白韩朝安为何这样做?更不清楚嫱姨是否同意或参与。”

徐子陵分析道:“韩朝安肯向深末桓提供一个安身之所,可说尽了对他们夫妇的道义,再无必要助他们来行刺我们。其中定有些我们不明白的道理。”

宋师道冷哼道:“管他们哪门子的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打算如何反击?”

寇仲说道:“目前当务之急是要迅速复原,否则在龙泉势将寸步难行。二哥可否助我们暗中摸清楚韩朝安那狗娘养的虚实,最好能查清楚嫱姨是否与他同流合污。我们伤愈的一刻,韩朝安和深末桓将大难临头。”

宋师道叹道:“我怎可以离开你们,你们疗伤时也须人护法。”

寇仲哈哈一笑,伸手搭着他肩头,笑道:“我们的疗伤法与别人不同,在闹市亦可进行,二哥陪我们多走两步后必须回去,否则我们的‘空城计’就不灵光。小陵!疗伤开始!”

徐子陵挽上宋师道的左臂,感觉到寇仲把真气送进宋师道的经脉内,忙收两人结合后澎湃的真气缓缓引进,在奇经百脉、三脉七轮分别运转一周,再以宋师道作桥梁输回寇仲体内,疗治他严重受损的经脉。

宋师道乃天资卓越的人,兼之得宋缺真传,瞬那间掌握到其中的精微奥妙,大讶道:“你们的疗功法确是前所未闻。唉!你们怎能办到的?原来竟真的伤得这么重,但表面可看不出来,只是脸色差些。”

真气在三人体内来而复往,循环不休。借助宋师道精纯深厚的真气,当然比两个重伤的人自行疗伤优胜百倍。随着人流,三人谈笑自若的迈开步子,漫游车水马龙的热闹长街。

两人回到四合院,术文气急败坏地截着他们道:“别勒爷刚送来紧急消息,说他们无法找到那运弓矢到龙泉来的船队,若在黄昏前仍没有收获,只好放弃回来。”

寇仲苦笑道:“所以说祸不单行,我们今晚对着拜紫亭时将处于完全挨揍的下风,还要继续‘装伤’,好令他那美女卫士不好意思找我们动手过招,否则我们会当场出丑。”

术文说道:“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定在某些地方犯错,所以他两兄弟找不到那批弓矢,良机一去不返,我们在此事上只好认输。”

寇仲皱眉道:“我们手上的筹码现在买少见少。若要靠马吉替我们赎回羊皮,我们的面子该放在哪里?”

术文听得一脸茫然,兼之另有要事,告退离开。

两人来到温泉池坐下,寇仲边解衣服,边笑道:“穷可风流,饿可快活。听说凡温泉均有活肤生肌的神奇疗效,不如我们浸他娘一会的温泉,先抛开一切烦恼。”

徐子陵骇然瞧着他胸口的剑伤,说道:“你这小子原来伤得这么厉害,亏你还不住打哈哈。”

寇仲把外衣随手挥开,落在院内草地上,苦着脸道:“每个哈哈都是有代价的,那是蚀骨钻心的痛楚,但不死撑行吗?哎唷!”

片刻后两人浸在温热的池水里,只露出大头。

热气腾升。寇仲运气行功,说道:“假若玉成是另一个陷阱,我们必死无疑。我不是害怕,不过尚未让韩朝安和深末桓安息就一命呜呼,教人死难瞑目!你怎么说?”

徐子陵苦笑道:“我最担心的并非这件事,而是怕今晚没法玉成祝玉妍与石之轩同归于尽的美事。我几敢确定在明天日出前,我们仍难和人动手,否则会伤上加伤。”

寇仲说道:“在浸进池水之前,我也像你那么悲观,但现在的感觉却是另一回事,每寸肌肤都像贯满生机,似为生命的成长和变化欢呼喝彩。这叫关心则乱,因为你怕我们的仙子要独力去冒险。兄弟!抛开你的杂念吧!那才能发挥换日大法的奇效。”

徐子陵愕然道:“你倒瞧得通透,说得好!不过这可能证明你没我伤得那么厉害。”

寇仲点头道:“袭击你的是敌人的主力,所以你伤得比我厉害才合道理。我的娘,今晚将会是我们出道以来最难应付的一夜。”

徐子陵沉吟道:“马吉能否赎那八万张羊皮回来,尚是未知之数,但平遥商人那批我们曾拍胸口保证给他们取回来的货则肯定泡汤。唉!怎会找不到那批弓矢的?难道昨晚马吉晓得我们在旁偷听,故意胡乱说个地方?”

他们原本的大计是取得那批弓矢后,既可与拜紫亭讲条件,更可威胁马吉供出狼盗的秘密。因为若弓矢落到拜紫亭手上,颉利必不肯放过马吉,故不怕马吉不乖乖地听话。

寇仲摇头道:“马吉怎能晓得我们在旁偷听?唯一的可能性是他对赵德言等说谎。”

徐子陵轻轻拨动温泉池内的水,增强热度,皱眉道:“马吉岂敢向颉利撒可能被揭破的谎话?我看事情另一个可能性是被人捷足先登,把弓矢劫走。”

寇仲一震道:“你的猜测不无道理,谁人那么本事?”

徐子陵分析道:“能劫去弓矢者,必须具备三个条件,首先是晓得正有这么一批货在运来龙泉途中。其次是线眼广布,在龙泉四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最后则是要有能力办到这件事。”

寇仲吁出一口气道:“拜紫亭?”

徐子陵闭上虎目,运功吸取泉水的热气,激发三脉七轮生命的神秘力量,缓缓道:“这不是拜紫亭一向的作风吗?假若狼盗真是他的人,那下手的会是狼盗。”

寇仲抓头道:“狼盗怎敢劫马吉的东西?”

徐子陵说道:“狼盗是没有特定的样子,他们甚至可扮作古纳台兄弟,嫁祸给我们。咦!有人来了!”

敲门声响。术文从东厢急步走出,前往应门。两人定睛瞧着,均猜不到谁人登门造访。

门开,只见术文全身一震,退后三步,又避到一侧,恭敬施礼道:“小人拜见大王!”

两人心中剧震,面面相觑,竟是拜紫亭龙驾光临。

十多人大步进入院内,领头者宽额大耳,悬着两个大耳垂,狮子鼻,中等身材,仪态优雅得像中土高门大族的世家子弟,谦和中隐含高人一等的傲气,并拥有一对使人望而生畏、精明而眸神深邃的眼睛,肤色玄黄,满脸堆着凝固不动的微笑,年纪看上去只在三十许间,既有气势亦予人有点霸道的感觉。最使人难忘的是他的装束打扮,头顶有垂旒的皇冕,身上的龙袍用真丝黑缎缝制而成,绣满云龙纹,就像统一战国的秦始皇嬴政从陵墓复活走出来,回到人间。陪他来的是十多名龙泉武士,其中包括美女卫长宗湘花。

拜紫亭利目一扫,找到寇仲和徐子陵浸泡在院心的温泉池内,打出手势,着其他人于原处候他,大步朝温池走去,呵呵笑道:“少帅和徐兄请恕本王保护不周之罪,竟容宵小奸邪在闹市中以卑劣手段对两位无礼,还误信谣言以为两位伤重垂危,幸好现在亲眼看到两位浴乐融融,压在心头的大石始能放下来。”

寇仲点头施礼微笑道:“该是大王怪我们未能恭迎,无礼失敬才对。”

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大王可否帮我们一个忙,勿要把此中情况宣扬出去,最好还捏造一下我们的伤势,说得愈严重愈好,希望可引得凶徒再来袭击我们。”

拜紫亭负手傲立池旁,微笑道:“少帅胸口那一剑只要右移半寸,拜紫亭可能没有机缘像现在般得睹少帅笑谈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之道时的神态风采。”

寇仲漫不经意地搓揉伤口,苦笑道:“坦白说,这一剑确差点要我的命,现在仍令我痛楚难熬,但亦激起我的斗志。受伤有受伤的打法,更可以是修行中最精采的片段,日后将会回味无穷。”

徐子陵心中暗赞,寇仲愈来愈有高手的风范,拜紫亭更是个不能轻视的敌手。两人甫碰面即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内中的凶险比真刀真枪的生死搏击有过之无不及。若给拜紫亭看破他和寇仲的虚实,他们极可能见不到明天升离大草原的朝日。

拜紫亭拍手道:“说得好!在草原上,受伤的狼是最凶险的。”

接着沉下脸去,冷哼道:“究竟是谁干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到我拜紫亭的地方来撒野?”

当他说这番话时,神态睥睨,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其躯体似可长向虚空,与天比高。

寇仲双目精芒剧盛,淡淡地说道:“此等小事,怎须劳烦大王?这批匪类若能够活过今晚,我寇仲两个字以后任人倒转来写。”

昂首望向拜紫亭,刚好拜紫亭也正朝他望来,给寇仲把他眼神捕个正着,毫厘不差。

拜紫亭龙躯微颤,一点不让的迎上寇仲电射上来的目光,点头道:“少帅的身体虽受伤,信心却是丝毫无损。以前无论什么人在我面前说得两位如何了得,天下少有,我只会觉得夸大失实,现在才知天下间真有如两位般的人物。拜紫亭今晚为两位特设的洗尘宴,两位不会因忙于杀人而缺席吧?”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重巨浪,暗为寇仲精采的招数欢呼喝彩。只有完全抛开生死之念,才可纯以精神气势令拜紫亭处处受制,落在下风。两人打开始便较量高下,互寻对方的破绽空隙,表面双方虽是客气有礼,事实上笑里藏刀,毫不相让。拜紫亭一直步步进逼,待到寇仲以精确至分毫不差的时间速度捕捉到他下射的眼神,始令拜紫亭落在下风。那等于瞧破拜紫亭的招数,掌握到他遁去的一。

不过拜紫亭亦非省油灯,把话题转到今晚的宴会,以守为攻,看寇仲的反应。

徐子陵插嘴道:“我们怎可有负大王的雅意?今晚必准时赴会。”

拜紫亭目光移到他身上,后退半步施礼道:“如此拜紫亭再不打扰两位清兴,今晚恭候两位大驾。”

寇仲露出疲惫的神色,瞧着拜紫亭离开后关上的大门,颓然道:“他若再多留片刻,我肯定支持不下去;他的气势一直紧锁着我,说不定一言不合就下手将我们干掉,幸好他始终摸不透我的虚实。真奇怪,为何他半句不提五采石?是否因晓得美艳那动人的娘子早把五采石要回去?”

徐子陵伸出右手,与寇仲左手相握,两人同源而异的真气立即水乳交融地在体内经脉往还流通。思索道:“我始终感到美艳不像是烈瑕所说的那种人,所以不要对她这么快下定论。”

接着叹道:“我明白你刚才是不得不装模作样,可是把话说得那么满,不怕以后难以交代吗?”

寇仲双目闪闪生辉,恢复精神,说道:“我并非故意夸张,而是心里真的有那种想法。正如我所说的受伤有受伤的战略和打法,假若我们能在这样的劣势下反击成功,宰掉深末桓,那种成功的感觉是多么动人。”

徐子陵皱眉道:“事实上你只比我好一丁点儿,如若全力出手,正痊愈的伤口必再次迸裂,单是流血足令我们消受不起,何况我们再没有多少血可流。”

寇仲道:“所以我才说受伤有受伤的打法。要知道如果我们沦为被动,在这人家的地方我们这两条外来龙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虚则实之的策略只能支持一阵子,当敌人发现我们龟缩不出,只要略作试探,我们势将原形毕露。所以大头鬼定要撑到底,当足自己没有受伤似的,才能置诸死地而后生。”

又压低声音道:“说不定当祝玉妍晓得我们目前那么易吃,又再无利用价值,她会顺手除去我们这两个阴癸派的心腹之患。横竖没有用,留下来干什么?”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听你的口气,似乎真想到受伤的打法,何不说来听听。”

寇仲道:“经过一轮疗伤,我们受损的经脉接近痊愈,问题只在身体的创伤和严重失血的后遗症。所以只要我们的外伤不再加重或再流血,施展借力打力的本领,并非没有应敌的把握。”

徐子陵道:“你倒说得轻松,事实上任何剧烈的动作,我们都消受不起。”

寇仲道:“这叫穷则变,变则通,一个人不行,两个人加起来就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道:“说清楚点。”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灵感来自温泉池,刚才我运功对抗拜紫亭时,泉水的灼热使我因运功而引发的痛楚大为舒缓,更使我的身体保持活力,气血畅行,令拜紫亭窥不破我的虚实。你的长生气灼热比得上温泉池水,对我的助力更远胜百倍,只要在激战时你以长生气对我作出支援,由我这伤得较轻的人动手,肯定可使人大吃一惊。”

徐子陵一震道:“这确是受伤后的高明打法,唯一的问题是在群战的情况下,我自顾不暇,恐无余力对你作出支援。”

寇仲道:“所以必须配合主动出击的战略,使敌人无法形成围攻的形势。想想看!若深末桓给我们宰掉,谁还敢认为我们伤重不能动手?否则石之轩会是第一个不放过我们的人,他尽可先收拾我们两个小子,再从容对付祝玉妍。”

徐子陵讶道:“原来你真的要去杀深末桓。”

寇仲松开握着他的手,爬上池边,笑道:“我少帅寇仲何时说过的话不算数,你这小子因心念师妃暄到神智不清,快醒过来动脑筋,看如何能干掉深末桓那小子?这是保命的唯一方法。来吧!见玉成的时候到了。”

两人跨出院门,来到街上。大雨后的天空灰蒙蒙的,街道湿滑,低处尚有未去的积水,显然这模仿长安的城市,在去水这项工程上仍未出师。

徐子陵生出感应,脸上摆出个轻松的笑容。其实他身上大小伤口均隐隐作痛,并不好受。低声道:“有人在监视我们,其中一个是坐在对街讨钱的流浪乞丐,瞥我们一眼后立即垂下头去。另外还有两伙人,一伙就在斜对面食店靠门左方第一张桌子,一伙藏在这边左方那辆停在行人道旁的马车内,不清楚有多少人。”

寇仲讶道:“你愈来愈厉害了!我只捕捉到食店内那三个家伙的监视。这是送上门来的便宜,我们先拿那讨钱的开刀,来个杀鸡儆猴的下马威,否则恐怕没命去见玉成。”

徐子陵伸手搭上寇仲宽肩,随他横过车马道,往那戴着帽子把头垂得说有多低就有多低,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子走过去。

寇仲微笑道:“怎样找个方法将深末桓引出来,再以灭日弓一箭夺其狗命,他的飞云弓就是你的。”

徐子陵哂道:“他的飞云弓染满无辜者的鲜血,乃不祥之物,还是让箭大师拿它在亡妻墓前焚烧拜祭好了!”

两人来到坐地的流浪汉前,寇仲掏出一枚在龙泉流通的仿隋朝通宝铜元,抛向空中,铜元陀螺般旋转,再落到流浪汉身前地面,就在他的讨钱瓦钵之旁,仍转动好半晌才停下,发出轻微清越与地面的碰触声。

流浪汉知被看破伪装,不敢抬头,伸手去拿铜元,沙哑着声音以汉语道:“多谢两位大爷!”

他的指尖刚触及铜元,寇仲的脚似快似缓地伸出,往他的手背踏去。徐子陵搭在他肩头的手送出真气,牛刀小试的助他照拂胸口严重的创伤,否则如此妄动气劲,伤口不重新迸裂才怪。流浪汉心想缩手,却发觉寇仲真气下压,本是灵活自如的手掌有如被千斤巨石压着,竟动弹不得。魂飞魄散下,手掌给寇仲踩个结实。他另一手自然往寇仲的脚胫削去,寇仲真气攻至,沿脚脉攻侵其身,使那削至半途的手颓然软垂。那人抬起头来,双目射出既凶毒又惊惶的神色,运劲猛挣,岂知不挣犹可,这挣扎立惹来一阵锥心裂肺的痛楚,令他额角冷汗直冒,手骨欲折。

寇仲却不但对他的痛楚无动于衷,还似完全不晓得自己的脚正踩着人家的手般,若无其事的朝搭着他肩头的徐子陵笑道:“人家说十指痛归心,若把手掌毁去,岂非一次彻底解决这痛归心的问题?顶多是五指痛归心而非十指那么惨。”

徐子陵有点不忍的朝那人道:“我们问你几句话,倘乖乖的老实答了,我们立刻放人,保证你手脚齐全。”

两人自小混混开始搭档多时,深懂心战之术,一唱一和,层层下压的去摧毁对方抵抗的意志。

寇仲像此时才看到那人般,定神瞧道:“昆直荒在哪里?有机会定要和他坐下来喝杯响水米酒,畅谈近况。”

那人浑身一震,显是因寇仲看出真相而大感惊骇。只有徐子陵知道寇仲最多只有五成制敌把握,但这小子就如他的井中月般,最爱出奇制胜,大胆搏一铺,说得似十成十的样子。首先他们从他不纯正的口音听出他是契丹人。其次,契丹诸族无不畏惧突利,只有阿保甲这契丹大酋,敢不卖突利的账,于花林外联同深末桓和铁弗由伏击他们。昆直荒是阿保甲手下负责办此事的将领,此人由他派来打探他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寇仲把踏着那契丹人的脚完全放松,那人的手恢复自由,却不敢抽回去,恐惧神色从他双眼直喷出来,显示他防卫的堤防迹近崩溃。

寇仲微笑道:“是汉子的就答是或不是,只要说出真话,请代我向昆直荒问好。”

那人更不敢把从寇仲脚底下的手缩回来,颓然点头道:“是!”

寇仲移开大脚,拍拍那人的肩头笑道:“早点说不是没事吗?”

扯着徐子陵回到街上,朝坐在食店的那伙人走去,低笑道:“我感觉有点像回到扬州那段令人难忘的岁月,本领不够,只好靠偷抢拐骗过活。”

徐子陵笑道:“抢拐骗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小扒手。”

寇仲哂道:“自命清高怕已变成你的一个老毛病。我是老实人,只懂说老实话,勿要见怪。”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自命清高的老毛病?说到底就是指我不肯助你去争霸天下,还说什么兄弟?但人各有志,我不来怪你,是因为我懂得尊重别人的志向。”

寇仲开怀笑道:“趁还有点时间,不如我们去圣光寺觅真仙,只有在真仙跟前,陵少你才会显露你的真面目。”

两人立定食店门外,朝内瞧去,占据门旁第一桌的三名外族壮汉,为他们的来势所慑,竟同时回避他们的目光。

徐子陵目光落在其中一人手背上的刺青,心中一动道:“崔望身体好吗?”

三汉同时轻震,虽微不可察,但怎瞒得过他两人?暗叫可惜,因为若能暗中跟踪,大有可能寻得崔望的巢穴,但现在他们是心有余力不足。

其中一人答道:“徐爷误会啦!我们是烈爷的手下,那日在花林还隔远见过两位大爷。”

两人更无怀疑,只有在中土长期逗留者,汉语才可能说得这般道地,且带上东北口音。

另一回纥汉子道:“烈爷着我们在这里听候他的吩咐。”

寇仲微笑道:“少说废话,三位兄台请!”

三人你眼望我眼,接着如获皇恩大赦般狼狈地溜掉。

寇仲搭着徐子陵回到街上,那辆可疑的马车早去远,寇仲欣然道:“这可说是个意外收获,你怎么看?”

徐子陵思索道:“崔望的手下,大有可能也是烈瑕的手下。我们在兜兜转转后,终回到最初的起点,许开山既是大明尊教的重要人物,更是狼盗的幕后策划者。”

寇仲兴奋道:“只要证实烈瑕和狼盗有关,我们可公然找烈瑕祭旗。这算不算假公济私,不过老宁曾说过凡事均以后果为重,总言之是为世除害就成。”

徐子陵苦笑道:“无论中外,都要讲理。一天你未找到确凿的罪证,只是凭空猜想,仍难入烈瑕以罪。”

两人转入横街,切到前方的朱雀大街。

寇仲低声道:“还有没有跟踪的傻瓜?”

徐子陵摇头道:“没有感应。”

寇仲沉吟道:“我想到个杀深末桓的方法,不知是否可行?”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小弟洗耳恭听。”

寇仲油然道:“却要两个假设成立,我的杀奸大计才可施行。第一个假设是美艳夫人私下保留五采石,并没有交给伏难陀或拜紫亭。第二个假设是深末桓想把五采石抢到手。只要两个假设均属事实,我们可以美艳为饵,把深末桓这大鱼引出来,以灭日弓赐他一死。”

徐子陵皱眉道:“美艳和我们非亲非故,怎肯听我们的摆布?且我们根本不知她藏身何处。跟踪管平不会有用,他绝不会直接去找她的。”

还差两个巷口就到朱雀大街,人车明显多起来,气氛热闹。寇仲推徐子陵转入横巷去,站定。此时若有跟踪者赶上来,肯定瞒不过他们。笑道:“其他事由我去花精神,你先说这两个假设可否成立?”

徐子陵摇头道:“很难说,真的很难说。”

寇仲微笑道:“有什么好为难呢?找美艳问个明白不就成了。假设五采石仍在她手上,那就代表她并非为拜紫亭或伏难陀讨回五采石,而是为她自己。若实情如此,我有七、八成把握可以说服她作钓大鱼的饵。”

徐子陵道:“今晚尚有石之轩这令人头痛的问题,我们已是应付不暇,更自身难保,你仍要分身去做这近乎不可能的事,算不算是好大喜功,又或不自量力?”

寇仲否认道:“我只是积极进取。谁敢伤我的好兄弟徐子陵,我寇仲绝不会放过他。且正因深末桓等想不到我们在这种劣势下仍会主动反扑,深合出奇制胜的要旨。你必须支持我。”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明白到他因自己伤得更严重而动真怒,不惜一切的进行反击。点头道:“好吧!我该怎样支持你?”

急剧的蹄声从远而近,一名骑士旋风般在巷外掠过,迅即勒马回头,奔进巷内,甩蹬下马松一口气道:“终找到两位老兄。”赫然是与跋锋寒齐名的突厥高手可达志。

寇仲笑道:“你不是闻得我们身受重伤,故赶着来杀我们吧?”

可达志洒然牵马来到两人身前,先向徐子陵打个招呼,又上下打量两人,讶道:“表面真看不出来。只是脸色苍白点。不过拜紫亭说少帅胸口那一剑,差点要掉少帅的命。究竟是谁干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是深末桓和韩朝安干的好事,他奶奶的熊,这口气我怎都下不了。”

可达志点头道:“我也有点从其行事的卑鄙无耻猜到是深末桓,少帅有什么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吩咐,韩朝安这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

徐子陵讶道:“深末桓夫妇不是一直为你们大汗办事,可兄不怕大汗不高兴?”

可达志冷哼道:“只看他既要争夺五采石,又与韩朝安暗里勾结,两位该晓得他是什么货色。”接着微笑道:“不是早说好吗?在龙泉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感意外,更有些敌友难分的奇怪感觉。

寇仲待一伙三名市民走过后,目光投往巷口外人来人往的街道,沉声道:“我们要杀死深末桓,可兄是否感兴趣?”

可达志欣然道:“不瞒两位,小弟刚接到指示,着我不要让深末桓活着回戈壁,你说我是否感兴趣?”

两人心中同时一震,翻起惊涛骇浪。杀死深末桓,可能是突利和谈的一个条件,也大有可能是颉利的意思,而事实上这更是一石二鸟的上上策略。深末桓夫妇可被利用的价值,随着颉利和突利的修好,变得愈来愈低。狡兔死,走狗烹,声名狼借的深末桓夫妇肯定会带给颉利很大的负面影响,削弱他在大草原的威信,处死他们,既可讨好突利以示诚意,更可在各族间重建正面的威望。更厉害处是不让逐渐接近成功的古纳台兄弟独得此殊荣。再深一层去看,颉利在奔狼原之败后,即全面改变策略,采的是近交远攻之计,先团结大草原所有力量,然后组成联军,大举南下侵犯中原。更可美其名是要收拾李世民,还可对突利说是助他的兄弟寇仲得天下。能因应时势作出这种决断,难怪颉利能成为大草原的霸主。这些念头刹那间在两人脑海闪过,既无奈又为难。

寇仲暗叹一口气,以杀深末桓的事势在必行,只好暂时抛开一切,办妥此事再说其他。点头道:“好!可兄是一言九鼎的人,我信任你。”

可达志肃容道:“可达志绝不会辜负少帅的信任,此事该如何进行?”

寇仲道:“拜紫亭一方是否晓得我们和可兄现在的关系?”

可达志微笑道:“这么秘密和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小弟怎肯揭破!他刚才找我说话,故意使我知悉你们受到重创,正是借刀杀人的阴谋。”

寇仲心中暗骂,亦猜到拜紫亭对颉利突利两叔侄言和一事,仍是蒙在鼓里。

缓缓问道:“他有否提到五采石?”

可达志道:“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妄想,怎会略过不提?对少帅刚才没有立刻将五采石送他,他显得耿耿于怀。但说到底他还是不希望我干掉你们后,把五采石私吞了。”

寇仲和徐子陵均抹过一把冷汗,晓得之前在四合院时拜紫亭确有杀人夺石之心,只因看不破寇仲虚实,又对突利与他们的关系心存顾忌,故不敢轻举妄动。

徐子陵插嘴道:“伏难陀有什么反应?”

可达志摇头道:“到龙泉后我从未见过他。”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愕然。

可达志压低声音道:“伏难陀行事一向诡秘莫测,他的天竺魔功据闻已臻登峰造极的化境,否则以拜紫亭的桀骜不驯,哪肯尊他为师,对他言听计从?这条借我之刀杀两位的毒计,很可能是他想出来的。”

寇仲道:“可兄的情报非常管用,至少令我们晓得五采石仍未落在拜紫亭手上,我们杀深末桓的大计可依原定计划进行。”

可达志一呆道:“五采石不是在你们手上吗?”

寇仲解释一遍,说道:“美艳将是我们对付深末桓至乎烈瑕那可恶小子的一个关键人物。烈瑕暂且让他多苟延残喘几天,可兄能否先查清楚美艳在什么地方落脚?我们办妥一些事后约个时间地点再碰头。”

可达志昂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事实上我对此女一直留心,故只是举手之劳。”

徐子陵忽然道:“可兄与杜兴是否熟稔?”

可达志愕然望向徐子陵,似要从他的神色看破他心内的想法,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唉!我有点不老实了!我和他有很深的交情,未得意前他曾照拂过小弟,就是他把小弟举荐给大汗的。不知如何,我竟不想瞒骗你们,看来我是有些爱和你们相交,这是否叫识英雄重英雄?”

寇仲苦笑道:“希望我们能永远是好朋友,只恨大家都晓得只能在龙泉才有这种好日子。”

可达志笑道:“将来谁也难逆料,明天的事明天想好啦。”

转向徐子陵道:“徐兄为何忽然问起杜兴?”

徐子陵道:“因为我们怀疑杜兴的拜把兄弟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重要人物,如能瞒着许开山约杜兴出来大家开心见诚的谈一次,说不定对事情会有帮助。”

可达志虎躯微颤,沉吟片晌后:“我试看待会能否找他一道来见两位,不过两位最好有些较实在的证据,否则很难说动杜兴。”

寇仲心中叫妙,徐子陵此着确是高明,说道:“我们虽非凭空揣测,却没有抓着许开山任何痛脚,不过谈谈总对老杜有利无害。否则将来被许开山拖累,才不划算。”

三人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可达志上马离开。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又一次猜错,深末桓并非颉利指示来行凶的。”

徐子陵道:“深末桓一为私仇,次为韩朝安。他本身更为要统一室韦,故要先剪除我们,再全力对付古纳台兄弟。正因他有这种野心,颉利再容不下他这头走狗。”

寇仲看看天色,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见玉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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