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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棋高一招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107 2024-03-05 11:28:41

寇仲扯掉头罩纳入怀中,免得影响视听灵觉。在石之轩说话之际,他已掌握到自己的处境和石之轩的用心。石之轩并非不想杀他,且是有意杀他于此时此地。他的一番说辞,只为予寇仲一线生机,误认石之轩因要取回《寒林清远图》,所以放过眼前取他小命的机会。事实权衡利害,杀死寇仲实为此刻石之轩的头等大事,否则他不会冒险跟进皇宫来,深思熟虑的算计他们;至此几可肯定石之轩并不知道他们窃听到他和尹祖文的对话。

即使以石之轩之能,要杀他寇仲绝非轻松的一回事。且当寇仲自忖必死,说不定会行险一搏,例如奋力逃入地道,又或冲破天窗闯出宫外,那时纵使石之轩变得三头六臂,谅也不敢在禁卫重重的大唐宫内四处与寇仲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石之轩才智超凡,知道只要提出带走侯希白,寇仲必会全力阻止,那石之轩就可不虞寇仲在分出生死前舍友逃走。

螺旋劲透过刀锋,挟着嘶嘶异响,刀未至劲气先行,兜头照脸地往“邪王”石之轩罩去。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石之轩的不死幻法教人无从捉摸,疑幻似真。而寇仲则是利用本身长生气的灵异特性,正如他和徐子陵可隔壁探察,他现在亦以气劲先行探测石之轩的虚实,只要石之轩有任何反应,他可在气机牵引下,厘定进攻的位置、角度和劲力。

殿外不住传来禁卫军来回走动的声响和马蹄踏地声,显示禁卫军正作大规模的调集和动员,形势紧张火热。不过谁都想不到江湖上一老一少两位最顶尖的人物,正在皇宫核心的大殿内进行生死决战。石之轩露出一丝淡淡笑意,又往左右各晃一下,每一晃均带得寇仲的“气劲场”往晃动的一方偏移。但已等于变成寇仲第三只眼睛的刀锋立生感应,倏地加速,化作井中八法中的“击奇”,迅雷激电般往感觉中的石之轩射去,把宋缺传他的身意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且更上一层楼。刀锋刺空。明明应可刺中石之轩胸口,至不济也可逼他格挡反击,可是石之轩却出现在他左方侧处,还横掌拍向井中月,以他的功力,如此一掌拍实,保证寇仲拿不稳刀子。寇仲明白过来,不死幻法不但是世上最迅疾的身法,并能在气劲上令对手产生幻觉,除非寇仲刀尖的灵觉达至可分辨真伪的境界,否则休想破他的不死幻法。幸好他从宋缺处学会每出一刀,均留有余力,值此危急关头,临急变招,人往后退,刀势生变,反往石之轩掌心挑去。

石之轩低喝一声“好”,掌化为指,点正刀锋。一股可怕和高度集中的内劲重击刀尖,发出“噗”的一声劲气交击清响,寇仲给震得血气翻腾,差点拿不稳井中月,触电般依原势往后疾退。石之轩双目异芒大盛,正是要全力出手的现象。寇仲心叫不好,忙施展体内真气逆转之法,改退后为侧移,摆出“不攻”架势。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当日他与伏难陀决战时,在强攻之际使出“不攻”,逼得伏难陀无奈出手,此刻却是在退守之际重施故技,目的是不让石之轩能争夺上风优势。石之轩果然目露讶色,点头道:“这招相当不错。”说时掌化为拳,隔空一拳轰来,狂猛无俦的劲气将寇仲完全笼罩。

寇仲心叫不妙,石之轩这拳脉络分明,劲气的强弱轻重角度变化全在掌握之内,晓得其意并不在破他的“不攻”,而是以不死印气遥探他的情况,再厘定进攻的最佳方法,等于刚才他寇仲以刀气探路摸底,只不过石之轩的独门心法更能探测他体内真气运动的状态。寇仲私下曾和徐子陵多番研究讨论破不死印的方法,虽仍是一筹莫展,可是从徐子陵多番与石之轩交手的经验中,却得到珍贵的启悟,所以能判别石之轩这一拳的背后用意。一招失着,势将招来杀身之祸。寇仲临危不乱,心神进入井中月的境界,哈哈一笑,回刀护体,真气敛而不发,人刀合成一个无隙可寻的整体,是为“不攻”的变式。“砰!”寇仲像断线风筝般应拳往后飞退,落下处刚好是侯希白身旁,还提脚朝侯希白轻踢试图解穴,是龙是蛇,就要看他的长生气是否灵光。

石之轩想不到寇仲不但能凭刀气凝成的护体真气硬挨他一拳,且有此妙着,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如影随形的闪电追至,两手幻化出漫天掌影,铺天盖地往他罩来,本体像变成没有实质的幻影,虚实难分,教人无从掌握。寇仲收回踢向侯希白的右脚,改为往左踏出,且是缩地成寸的奇步,哈哈笑道:“这叫脚诈!邪王中计了!”倏忽间他避开石之轩正面的进攻,移至石之轩右侧,看也不看的随意一刀挥扫,心中凝起战场上千军万马互相冲杀,血流成河、日月无光的惨烈情景,登时生出凛冽冰寒的刀气,以横扫千军的霸道威势,不理石之轩是真是幻,就把石之轩当作是婠婠的天魔劲场,井中月化作黄芒,疾扫过去。石之轩漫天掌影消散,提脚侧踢井中月,在毫无转圜余地下双方狠拼一招。寇仲给连人带刀踢得侧退开去,不过心中只有欢喜,交手至此,他还是首次主动逼得石之轩肯与他硬拼。

石之轩上身微晃,目露杀机,待要追击,寇仲早凭逆转真气之法,反冲回来,冷喝道:“看老子的‘方圆’!”

以石之轩的身手眼光,仍在判断上失误,想不到寇仲能硬接一记后如此快速恢复过来,更想不到他在退跌的中途能反退为进,更头痛的是眼看寇仲只简简单单的一刀搠至,竟生出一堵方阔的气墙,迫身而来,令他不敢冒进,最威胁他的是刀锋射出一柱浑圆的气劲,如铁柱般朝他胸口直捣。

石之轩冷喝道:“找死!”蓦然急旋,化作人造的龙卷风暴,迎向刀锋,“方圆”的劲气和旋动的劲气正面硬撼,生出贯满全殿空间的狂飙激啸。

寇仲哪想得到对方有此一招,更害怕对方吸纳他的气墙真气,反过来对付自己,我消彼长下,一招就可取他小命。想也没想过“方圆”可给对方这么破掉,幸好他身经百战,深明穷则变、变则通之理,硬把气墙收缩,方不在圆仍在,一束高度集中,使对方无法吸收消化的劲气,在井中月黄芒剧盛下,改“方圆”为“速战”,刀随人去,重击对手。变成旋风般的石之轩也不敢以身试法以不死印卸解寇仲的刀气,改为一袖挥出,搭上刀锋,发出“砰”的一下闷响。另一手挥袖拂击寇仲面门,可怕的旋动似从没发生般那样突然终止。

寇仲的井中月似给整座大山压着,不管如何运劲都不能移动分毫,最要命的是对方衣袖轻轻一拂,不但成功地将他自以为必杀的劲气震散,对方那充满邪恶冰寒的真气更沿刀入侵,往他经脉袭至。以往大小战役,从没有人能将他灵动如神的井中月如此压伏控制。寇仲险些儿要弃刀保命,又晓得倘如此不智只有加速败亡,人急智生下顾不到威仪,就那么侧滚地上,避过拂往面门的夺命一袖,把全身全灵的力量对抗石之轩搭在刀锋可摄魄勾魂的另一袖。螺旋劲山洪暴发般透刀反击。“轰!”石之轩分得一半的力道终及不上寇仲的全力反击,缠刀的衣袖松脱,且身不由主地后退小半步,寇仲则风车般转动着滑地直滚开去。石之轩一阵长笑,腾空而起,往寇仲扑去。

徐子陵的吃惊是有理由的,因为截击他的正是从喘病康复过来的独孤阀第一高手尤楚红,严格来说此时徐子陵只是从她的身手和独门兵器碧玉杖把她认出来。她的白发和布满脸庞的皱纹换上乌发和嫩肤,虽仍是老婆婆的形相,此时外貌却至少比以前在洛阳见她时年轻上三、四十年。她真正的年纪肯定接近百岁,现在则横看竖看只是个五十来岁的贵妇。此刻的她头饰黑帻巾,白衣黄裙,朱色短帔肩迎风飞扬,加上徐子陵对她以前的印象,情景诡异得使人心寒。

她理该和李渊等一道赶来,却能赶在前头从下方冲天而上追截自己,足见功力高明,难怪宇文伤有尤楚红可能胜过宋缺的高度评价。能否及得上威镇天下的“天刀”宋缺仍是言之过早,可是只要她与宋缺有一拼之力,此刻被她缠上的徐子陵肯定今晚要饮恨唐宫。徐子陵低头下望的刹那,她刚从两组骑兵间离地跃起,拿捏的时间角度精准无匹,照双方移动的速度,她刚好能在空中截住徐子陵。即使凭她以前患着喘病的身手,徐子陵也绝无可能过得此关。思索间尤楚红以闪电的速度斜掠而上至十丈的高空,碧玉杖生出微妙难言的变化,疾升朝他刺来,杖气把徐子陵完全锁紧笼罩,使他的身法受到影响不由得稍有迟滞。徐子陵灵光一闪,本蓄势待发射往望楼顶的勾索改为朝她下射,真气贯注。

钢爪迅疾下搠十丈,由于尤楚红正全力上冲,避无可避,唯有以碧玉杖迎击。若徐子陵是一般高手,以尤楚红积近百年的经验功力,可以轻易卸劲反把徐子陵从空中扯下来,可是钢爪挟着火热的劲气迎头攻至,什么巧妙手法都派不上用场。无奈下杖头上刺。“噗!”劲气交击,尤楚红硬给震得坠回地面,徐子陵则被震得往高空抛飞,劲气翻腾,险些儿喷血,忙及时运转真气,并借其力道转化为冲势,腾升上四十多丈的高空,再转换真气越过望楼高墙,往东宫范围投去。以他之能,从如此高度掉下来亦肯定受伤,不过他有勾索在手,借点力道当可安然着地。这变化对方无人能预先想及,登时拉远与李渊等夺命煞星的距离。

就在此时,大喝如暴雷般在后方响起,徐子陵别头瞧去,一个像铁塔般壮健高挺的虬髯粗豪大汉,立在落返地面的尤楚红身旁,挥手掷出一枝重铁矛,迅如流星朝他射来。徐子陵认得他是随李渊一起追杀他的高手之一,看他只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该不会是李渊请出山来的前辈名家,但手劲膂力惊人,不敢怠慢,螺旋劲聚,右脚一缩一伸,点往矛尖,看似硬撼,用的其实是巧劲。“砰!”重矛斜飞,徐子陵身法加速,改变方向,大鸟般往东宫林木最茂密的花园投去,只要再发两弹迷惑墙头守军耳目,加上没有高手拦截,他将可逃出这可怕的地方。

谁想到寇仲说的入宫游玩,会变成眼前的模样。

寇仲滚离石之轩近十丈后,体内长生气运转十多遍,不但化去对方入侵的真气,本身气劲亦恢复过来,又信心大增,斗志旺盛,更知若不存拼死之心,小命必然难保。因为正如徐子陵所说的,他或徐子陵单独决战石之轩,实是有死无生之局,所以必须改变力战的劣况。两手轻按地面,换转真气,出乎意料的弹往半空,井中月向凌空追来的石之轩重劈过去,笑道:“这招叫‘用谋’。”

石之轩哪想得到他敢反击,既能反击兼且此刀封死他所有进路,而此际正凌空掠行又难施不死幻法,怒哼一声,双拳轰出。“砰!砰!”先后两拳准确无误的命中井中月,以石之轩之能,在寇仲这蓄势以发的全力一刀下,亦不得不被迫坠落地上。寇仲则借力飞开,落到侯希白躺地处,还哈哈笑道:“有劳相送!”

石之轩知追之不及,显露出绝顶高手的风范,两手负后,油然道:“石某人仍是维持原议,若你们明天黄昏不把《寒林清远图》交出来,石某人将把你们假扮司徒福荣的秘密告诉尹祖文,你们该知会有什么后果。”

寇仲刚落在侯希白旁,正要提脚踢去,闻言虎躯剧震,缓缓别过头去瞧石之轩,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双目射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石之轩的话像一盘照头淋下的冷水,使他深切体会到侯希白先前的警告。他们实在低估了石之轩。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石之轩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们以为能瞒得过我吗?司徒福荣来得凑巧,又是与宋缺有关系,本身已非常可疑。不过只要你们听教听话,石某人绝不会跟你们为难,甚至你们要对付香家我也不会阻拦。”

寇仲头皮发麻地说道:“然则你索画有何作用?”

石之轩耸肩洒然道:“石某人不须向你解释吧!”

寇仲叹道:“可是《寒林清远图》并不在我们手上,夺画者另有其人。”

石之轩微笑道:“这个我不管,明天黄昏时你们若不能把画放在希白小厅堂的桌子上,你们只好设法杀出长安。”接着飘往殿心,立在地道入口的方砖上,淡淡地说道:“你们可由地道离开,我保证不会偷袭你们,且会为你们弄好另一端出口的关盖。此地不宜久留,子陵成功脱身后,李渊定会亲来视察,你该明白我在说什么,这样一条地道,封闭了实在可惜。”石砖缓缓移开,石之轩一闪不见。

寇仲颓然苦笑,蹲身为侯希白解开穴道,石之轩用的虽是独门手法,仍难不倒他这曾做过神医的长生气专家。侯希白猛坐起来,睁目嚷道:“寇仲快逃,石师来了!”

寇仲心中一阵感动,心忖石之轩说他未失知觉之言只是诈语,搂着他肩膊道:“这是否你被制前要说的话?”

侯希白清醒过来,张目四望,骇然道:“石师呢?发生什么事?”

殿门传来异响,火光从门缝透入,寇仲跳将起来,迅速封上短地道的入口,扯着侯希白往长地道入口奔去,说道:“好的消息是子陵成功脱身,坏的消息待回家再告诉你。”

两人没入地道,入口迅速关闭,空旷的太极殿像从没发生过任何事。

多情窝内,暗黑里三人你眼望我眼,听过两方面的情况后,他们仍是惊魂未定。

寇仲颓然道:“这次的长安之行,是彻底的失败。我们手上的筹码全给石之轩他老人家赢掉,还不知如何收拾残局。”

徐子陵道:“他仍未可言全胜,至少在太极殿他没法在李渊赶来前,将你杀死。”

侯希白皱眉思索道:“真奇怪!他若要对付你们可说是易如反掌,例如可把司徒福荣的事向尹祖文透露,你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为何他没有这样做?更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寇仲精神一振道:“这叫爱屋及乌。”

徐子陵哂道:“然则他为何害得我们今晚这么惨?差些儿掉命。”

寇仲分析道:“这正是矛盾的地方,暴露他内心真正的矛盾,那是善与恶的斗争,也是他的破绽,唯一的破绽,而石青璇就是这矛盾的核心关键。每次他攻击我前,总像要在心内斗争一番似的。否则我们早完蛋大吉。”

寇仲探手越过小几抓着徐子陵的肩头,忍着笑地说道:“你的未来岳丈不愿与陵少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嘛!他的内心始终放不开石青璇。爱屋及乌这句话,说的是钢铁般的事实。”

徐子陵一震道:“给你一言惊醒梦中人,至少他对永安渠不能忘情,因为那是他忏悔和追忆碧秀心的地方。”

寇仲哑然失笑道:“好小子!终肯认是岳丈!”

徐子陵没好气地盯他一眼,向侯希白道:“圣门的人是否只讲利益?”

侯希白点头道:“这是圣门六亲不认的作风下必然的结果,每个人只为自己打算,结合是利益的结合,谁人能予你最大的利益,你才会视此人为友。这种结合显是弊多于利,使圣门欠缺真正的凝聚力,所以自汉室衰颓后,圣门屡屡坐失良机,实种因于此。”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这或者是原因所在,但另有一个可能是石之轩在圣门的威望虽无可置疑,可是赵德言、尹祖文或杨虚彦均不用依靠他,前者可借突厥人捧他作中土的傀儡皇帝,像刘武周和梁师都的情况。尹祖文和杨虚彦则可透过操纵李渊,在李阀内斗的情况下逐步实现野心,最高目标当然是要取而代之。只看香玉山和赵德言的关系,又或池生春与尹祖文的过从密切,以石之轩的才智对这一切肯定可看通看透。故不论是赵德言或阴癸派向石之轩开出的条件,均可能令石之轩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例如杀掉你寇仲,会惹出‘天刀’宋缺。杀死自己的亲女儿,更会使石之轩旧病复发。石之轩是不会轻易中计的。”转向寇仲道:“我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说出真实的情况,我们不能一错再错,否则谁都没法活着离开长安。”

寇仲笑道:“陵少不用那么认真,老石要《寒林清远图》来干什么?不会像小侯般只供自家欣赏珍藏吧?若他把《寒林清远图》送给池生春,会有什么后果?”

侯希白苦笑道:“发生今晚的事,我早对《寒林清远图》死心。曹三到李渊的御书房干什么?李渊既知曹三要偷的是《寒林清远图》,肯定会调派重兵看守藏画处,对盗画我再不存任何希望。唉!”

徐子陵点头道:“即使我们晓得藏画处,甚至或可把画强抢到手,却肯定没命离开,这是我刚才的体验。如非李渊正在凝碧阁招呼美人儿场主,大部分高手集中该地,小弟自问也没有硬闯离宫的本事。”

寇仲思索道:“究竟他们当你是石之轩还是曹三呢?”

徐子陵沉吟道:“很难说,最合理该是曹三是个幌子,可由石之轩乔扮,也可以是别人扮的,目的是隐藏身份。试问真的曹三有此本领吗?”旋即叹道:“明天黄昏我们如何可把《寒林清远图》交出来?”

寇仲沉声道:“我们先要弄清楚三个问题,首先是石之轩是否知道宝画在李渊手上?其次是石之轩要宝画有何作用?三是若我们没画给老石,他会不会真的揭破司徒福荣的勾当?如能弄清楚个大概,我们就晓得进攻退守之道。”

侯希白道:“我可以给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石师既一直跟我们到御书房,肯定曾窃听我们的对话,以他的才智,只听几句即可推断其余,所以他现在已清楚盗画的人不是子陵而是李渊。他着我们把画交出,是故意为难我们,或想我们再去盗画时,被李渊杀死,那就一了百了,而他则可推个一干二净,至少青璇怪不到他头上去。”

寇仲同意道:“就当他晓得吧!不过照我看逼我们去盗画来害我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我们在明天黄昏前交画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个可能性是逼我们在明天黄昏前离开,另一个可能性是想借画来害池生春惹得一身腥。”

侯希白讶道:“逼走我们合情合理,那使石师不再碍手碍脚,先放手对付婠婠,取得她手上的《天魔诀》。但害池生春却像没什么道理,这岂非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第一次听到尹祖文的声音,尹祖文是和谁在一起?就是赵德言,对吗?只从尹祖文肯为赵德言施展‘七针制神’对付雷大哥,可知尹祖文和赵德言关系密切。现在尹祖文更为赵德言向石之轩开出条件,凭此两点,可推断赵德言和尹祖文有紧密联系,甚至结成秘密盟友。坦白说,赵德言因有颉利和毕玄在后撑腰,比之久病初愈、众叛亲离的石之轩势力要大得多。纵使尹祖文弄垮李阀,取而代之,一旦突厥率领塞外联军南来,皇帝梦势将化作泡影,所以尹祖文为己身利益,不得不依附赵德言。而赵德言所谓开出的臣服条件,一方面是借刀杀人之计,另一方面更想令石之轩陷于万劫不复之地。老赵老尹均犯上我和陵少同一错误,低估了石之轩。”

侯希白点头道:“给你老哥这么一番分析,确是言之成理。试想若石师把我们从李渊手上偷回来的画交给池生春,池生春在不知就里下将画作聘礼送给‘大仙’胡佛,李渊会怎样想池生春?不过石师该知我们没有可能从李渊手上把画抢回来的,所以仍以逼我们离开的可能性居多。说到底香家对石师威胁不大,弄垮池生春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寇仲摇头道:“小弟认为非常难说,石之轩眼前当务之急是统一圣门,香家乃赵德言在中土的重要耳目,作用大得难以估计。石之轩当然不会让人晓得是他弄垮池生春,只须透过旁人把画送给池生春讨赏便成,这将是对香家最严重的打击,也是对赵德言的打击。更且是对尹祖文的警告,显示他石之轩可随时把他毁掉。”

徐子陵苦笑道:“最不想把池生春弄垮的是我们而非赵德言和尹祖文,对我们这几个傻瓜来说,那会断掉对香家的重要线索。看来我们福荣爷明天黄昏前必须离开,因为我们根本无从猜估你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就是石之轩会不会揭破我们的秘密。”

寇仲双目闪闪生辉,缓缓道:“只要我们能给石之轩下台阶的方便,他肯定不会揭破我们,因为若我们死掉,他在赵德言眼中再无利用价值,石之轩不会不清楚此点。而我们现在是势成骑虎不能说走便走,要走亦要是光荣撤退,否则不但陈甫有难,欧良材和他整个家族亦无法免祸。”

徐子陵点头道:“还有,我们必须解决沈落雁的危机才能走,这是杨虚彦、独孤阀精心部署的行动,肯定在他们背后尚有李元吉,他们最大的目标是牵连李世勣,以打击李世民。”

两人均点头同意。天策府虽猛将如云,却以李靖和李世勣两人最出色,后者若遭株连,等于削去李世民一条臂膀,更对攻打洛阳造成严重影响。尹祖文和杨虚彦肯定在此事上同心协力。

徐子陵续道:“杨文干怂恿李密在明天马球赛时向李渊亲口提出离关的要求,可见李渊亦有杀李密之心,那时他点头答应便成,然后再在路上伏杀李密,事后可宣称李密背叛他。沈落雁被召入宫,正是要她不能与李密联络,只要在适当时候让沈落雁晓得此事,她必不顾一切赶去阻止李密,那就正中敌人奸计,被冠上与李密一起逃走的叛国大罪。”

寇仲笑道:“说到底我们仍是要重进唐宫。”

侯希白倒抽一口凉气道:“什么?”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不用慌张。这有点像我们当年在洛阳时到净念禅院盗和氏璧,第一趟被唬得夹着尾巴逃,第二回却一偷就成功。唉!我只是说说罢了!问题是现在李渊应把画另藏他处,即使大唐宫没有守卫任我们翻箱倒柜的去搜,没十天半月也搜不出东西来。不过若弄张假画又如何?宋二哥不是说过萧带来的画里有两幅是展子虔的摹画。”

侯希白道:“如有《寒林清远图》的摹作,肯定在独孤家内,因只有看过此画的人才能摹冒。”

徐子陵精神大振道:“这可能性有多大?”

侯希白信心十足道:“是十成有九的机会,这些世家大阀均有画匠,为阀内重要人物画肖像以传世或供后人景仰。若他们藏有像《寒林清远图》那类能传世的杰作,必会派人临摹仿制,珍藏真画而挂摹作,这是流行的风气,对真画更有保养的作用。一般只会在特别时刻,例如宴请要人,或有意炫耀,才换出真画来挂。”

寇仲大喜道:“何不早些说出来,偷假画当然比真画易上百倍,何况尤婆子和独孤凤这两个武功最高的人均住在宫内,假画该是随意乱放的东西,你的石师又非是像胡佛或宋二爷那样的鉴赏名家。来!由小弟带路,小弟最熟悉独孤家的东寄园呢!”

徐子陵道:“只要我们再有机会盗得真的《寒林清远图》,那老石更没法分辨哪幅是真哪幅是假。”

侯希白苦笑道:“你们好像没想过石师若把画交给池生春,池生春又会把画交给胡佛,在胡佛的法眼下假画将无所遁形。那石师怒于被骗下,我们将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道:“这些可待迟些才去想,至少我们明天黄昏前不用开溜。现在离天亮尚有个把时辰,时间该够我们把独孤峰的书斋翻转过来。”又向侯希白笑道:“能赏看摹画总比望梅止渴强一点。差点忘记告诉你,我们另有秘密撤走的秘道,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出长安。但能不使用那条秘道,当然比用秘道为妙!”

宋师道的声音从房内传来道:“谁?”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推门入房,见宋师道呆坐卧房一角,神情木然。

寇仲把挟着的两卷画送到宋师道眼前,恭敬道:“申爷请过目。”

宋师道接过两卷画,定神一看,见两个锦盒均是一式一样,且标签写的同为‘展子虔寒林清远’,一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分在宋师道左右坐下,寇仲道:“申大师请看哪幅是真?哪幅是假的?”

宋师道把画轴逐一拉开,又细心鉴研画上藏家印鉴、纸质和裱工,皱眉道:“两张都是仿临真本的摹画,不过几可乱真,你们是怎样得来的?为何有两轴之多?这是很有价值的摹本,随便可卖数百两金子。”

寇仲叹道:“此事一言难尽,待子陵对你禀上详情。我还要去见婠婠,她是否睡了我的龙床?”

徐子陵瞪他一眼,怪他仍不忘说废话,向宋师道问道:“二哥没有看过真本,为何能断定是临摹真本之作?”

宋师道微笑道:“因为我熟知展之虔的画风和运笔用墨,故一看便知。两张画均出自同一高手,用的更是与我家藏的《游春图》同一的厚麻绢,独在印鉴上和笔力上出现问题,不过外行人该看不出这些破绽。”

寇仲大喜道:“老天爷保佑,子陵向二哥解释,我要找美人说话。”

他旋风般冲出房门,给闻声从邻房赶来的雷九指一把抓着,喝道:“你们昨晚干过什么好事?皇宫的喊杀声连我们这里亦清晰可闻。”

寇仲道:“小陵在房内说故事,麻烦你老哥稍移贵步。小俊呢?”

雷九指苦笑道:“他正为胡小仙神魂颠倒。”接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回轮到他到花园的亭子对着莲池发呆,照我看肯定是此宅犯了风水上的桃花煞。”

寇仲愕然以对,抓头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待会再说。”

寇仲回到自己的卧房,天色开始发白,婠婠神态舒畅的在床上拥被作其海棠酣睡,一室皆春。

寇仲坐到床头,探手轻抚她乌亮柔软散披枕上的秀发,轻轻道:“天亮了!”

婠婠在被窝里伸个慵倦的懒腰,秀眸睁开嗔怨道:“大清早来扰人清梦,下回再不睡你的床,睡隔邻子陵那一张。”

寇仲忍不住在她吹弹得破的脸蛋捏一记,说道:“给我从实招来,尹祖文与白清儿是什么关系?为何尹祖文支持她?”

婠婠呆望天花板,淡淡地说道:“为何要问?”

寇仲道:“因为我想弄清楚你们圣门的事,看看石之轩胜算的高低?”

婠婠道:“尹祖文是圣门内最圆滑的人,与各方面均保持良好关系,本身武功在圣门来说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一向深藏不露,且似从不与人争斗,故名不入圣门八大高手之列。唉!什么八大高手?只是不明内情的外人强加于我们身上的名衔,没有多大实质意义,否则祝师这排榜首的不会命丧石之轩手上。”

寇仲道:“我们晓得尹祖文的厉害,他才是李渊的真宠臣,你还未答我的问题。”

婠婠从被子里坐起来,轻拢秀发,尽展上半身优美的线条,白他一眼道:“白清儿是经尹祖文推介予祝师的弟子,祝师一向不信任她,这样说你明白吗?”

寇仲满意道:“明白!既是如此,闻采婷因何不支持你而支持白清儿呢?”

婠婠冷哼道:“闻采婷和尹祖文关系密切,当然对尹祖文言听计从。边不负则是知我讨厌他,故借支持白清儿来胁迫我,更想谋夺我的《天魔诀》。至于辟守玄,他心中的人选是林士宏而非白清儿,只因现在尹祖文势大,故不把心意透露。不要小看林士宏,他在南方已奠下根基,若将来我们能取李阀代之,林士宏将是覆亡宋家最重要的棋子。”

寇仲讶道:“为何婠大姐忽然变得这么坦白?顺带一问,尹祖文究竟是倾向石之轩还是赵德言?”

婠婠凝神打量他片刻,沉声道:“你能有此一问真不简单,不过这问题要尹祖文才能答你。照我猜尹祖文所做的事最后都是为自己的利益,谁能给他最大的利益,他就会倾向那一方。”

寇仲淡淡地说道:“最快今晚,最迟明晚,我们将向石之轩发动雷霆万钧的奇袭,婠大姐最好不要四处乱跑,免得需要你时找不着你。”

婠婠一对美眸立时亮起来,散发慑人的异采。

宋师道和雷九指听罢徐子陵所述曲折离奇的遭遇,均感难以置信。而对石之轩限令他们在日落前交出《寒林清远图》,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暂时接受徐子陵的解释,就是石之轩意在逼走他们。

雷九指皱眉道:“独孤峰若发现失去两幅摹本,会有什么反应?”

徐子陵道:“我们是在没有办法中行险一搏,这两幅摹本原放置在画箱底,和其他大堆名画塞在一块儿,等闲大概不会有人查看。何况这几天独孤峰忙于对付李密和沈落雁,理该没闲情欣赏藏画,何况并非真本。”

宋师道道:“雷老哥可放心,事实上独孤峰是有违书画买卖的道义,池生春既以一万两黄金的惊人高价买画,独孤峰好应把摹本一并附送,以免有伪作流传,这是行规。所以即使他晓得摹画失窃,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不敢张扬。”

徐子陵大喜道:“那最理想。昨晚我在唐宫遇上三个生面孔的高手,其中有对是夫妇,男的用盾,女的使剑。”又把他们的样貌描述一番。

宋师道动容道:“想不到李渊请得动他们,这对夫妇人称‘神仙眷属’,男叫褚君明,女叫花英,最擅长联手作战,成名足有五十年。与欧阳希夷、王通等同辈,是白道举足轻重的人物,性爱游山玩水,在一地从不停留超过一年。”

雷九指道:“另一人是谁?”

徐子陵道:“这人肯定不是前辈高手,用的是重铁矛,长满胡髯,铁塔般的身材,膂力惊人。”

宋师道摇头道:“没听过!”

雷九指思索道:“极可能是人称‘妖矛’的颜平照之子颜历,此人近年在关中闯出名堂,颜平照是李渊的深交,儿子来为李渊卖力是顺理成章的事。”

徐子陵苦笑道:“加上宇文伤、尤楚红和独孤凤,李渊的身旁确是高手如云,甚至凌驾天策府之上,我对李世民的处境更不看好。”

雷九指怪笑道:“你把精神用在自己身上吧!现在我们正陷于严重的危机中,该怎样应付?”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和寇仲商量过,除非能速战速决的杀死石之轩,否则只余立即撤走一途。”

此时下人来报,萧求见。三人大讶,想不到萧天刚亮便来找他们,究竟所为何事?

宋师道道:“我和雷老哥陪小俊去应付他,你们最好作最坏的打算。”

两人去后,寇仲回来,坐下道:“这回我们会不会又错信婠美人呢?”

徐子陵却在思忖着别的事情,说道:“记得两天前我们扮作太行双杰在街上走时,生出被人跟在身后的感觉,却找不到跟踪者吗?”

寇仲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早已忘记。”

徐子陵道:“那跟踪者大有可能是石之轩,咦!有人!”

寇仲亦心生警兆,透窗往外瞧去,松一口气道:“是李大哥!”

他们现在一分一刻均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没有任何安全感。

徐子陵唤道:“我们在房内!”

李靖神色凝重地问道:“昨晚闯宫者是否你们两人之一。”

寇仲点头道:“我们都有份儿,不过没有被发觉,坐下再说,我们正想和你联络。”接着把被石之轩发现司徒福荣一事相告。道:“我们必须作出最坏打算,能除去石之轩当然一了百了,否则必须立即撤退。”

李靖听得发呆,忘记质问他们偷进唐宫的事。

徐子陵道:“我们最担心的是此事若遭揭发,会牵连陈甫和欧良材及其家族。”

李靖深吸一口气道:“这方面反可以放心,只要陈甫推个一干二净,说根本不晓得你们是假扮的,我们天策府就可撑着他们,除非秦王失势,否则他们不会出问题。”

寇仲喜道:“若是如此,我们可以放心。你可知杨虚彦和独孤阀正对李密和沈落雁耍手段玩阴谋,最后的目标是要对付李世勣?”

徐子陵再向他解释内情,提醒道:“李渊本人该有杀李密之意,所以沈落雁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

李靖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李世勣受株连,不但对我天策府实力的打击无可估量,更大大损害我们在关外打下的基础,对秦王的声誉造成严重的损害。唉!时间紧迫,如何可以通知沈落雁呢?”

寇仲色变道:“我们还以为你会有办法。”

李靖叹道:“皇上严禁左右两宫的人进入太极宫,要到张婕妤的凝碧阁更是难上加难,你们该晓得原因。”

两人点头同意,自李渊怀疑李世民毒害张婕妤,不但把左右两宫与太极宫的出入门道封闭,更找来尤楚红贴身保护爱妃。

寇仲道:“我们尚未绝望。看来只好由宋二哥通知商秀珣,请她帮忙,希望李渊不会取消今天午后举行的马球赛吧!”

徐子陵皱眉道:“你真的糊涂,若李渊取消球赛,李密哪来机会私下向他提出要求,我们不用担心。”

寇仲一拍额头道:“对!今天的球赛是势在必行,我该说希望商秀珣亦为观赛的座上客才对。”

李靖道:“我绝不容许此事发生,否则将愧对秦王。”

徐子陵摇头道:“李大哥不该插手此事,我们自会处理。”

李靖道:“至少我可派人监视李密和王伯当的动静,并和你们保持联络。”

李靖去后,雷九指匆匆而至,说道:“萧请我们的申爷立即随他入宫,此事究竟是凶是吉?”

寇仲拍腿道:“《寒林清远图》竟真的在御书房内,小侯错过看真画的机会。”

雷九指一头雾水地说道:“你在说什么?”

徐子陵代为解释道:“只有宝画藏在御书房内,李渊才会担心宝画给曾进过御书房的曹三偷龙转凤的换掉。所以一早派人来请我们申爷入宫,为他鉴证宝画。”

雷九指如释重负的坐下,说道:“那我就放心。我已把你们要的小玩意交给他,只要二爷把粉末藏在指甲,沾在画上,卷起密封后个把时辰会生出淡淡的气味,一两天后气味才会消散,这是样本。”从怀内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果然释放出淡淡的气味。

寇仲叹道:“除非李渊仍放心把画藏在御书房,否则什么玩意都派不上用场。”

徐子陵哂道:“放在御书房又如何?你认为我们仍能偷进御书房吗?”

寇仲笑道:“我只是为侯小子着想。糟糕!宋二哥入宫,谁去和美人儿场主说话?”

目光往徐子陵瞧去。徐子陵苦笑道:“不要看我,小弟走这一遭吧!”

寇仲步入主堂,任俊扮的司徒福荣坐在窗旁发呆,见寇仲进来忙起立道:“寇爷!”

寇仲笑道:“该是我向你问安才对,看你这小子神魂颠倒的样子,真教人担心。”

任俊尴尬地坐下,垂头道:“我没有什么。”

寇仲在他旁坐下,说道:“坦白点告诉我,你是否对胡小仙一见钟情?放胆说出来,一切有我为你作主。”

任俊嗫嚅道:“我真的没什么,过两天该没事啦!”

寇仲道:“那你是承认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子汉大丈夫应敢作敢为,成功失败则由老天爷决定。”

任俊歉然道:“正事要紧,我……”

寇仲笑道:“终身大事不是正事吗?不过你该知胡小仙一向不大检点,最懂狐媚男人,别看她对你频抛媚眼,事实上不过是她迷惑男人的惯技。”

任俊颓然道:“我晓得!”

寇仲淡淡地说道:“既晓得她是那种人,你仍想和她接近吗?若只是逢场作戏,反有很大的机会,只要‘大仙’胡佛对你的飞钱生意有兴趣,不用你去找她,胡小仙会自动送上门来。”

任俊猛下决心似的坚决道:“寇爷不用再担心我,我是有自制能力的。”

寇仲讶道:“原来你是认真的,所以要咬牙切齿才说得出这些话。男女之事说不定是宿世带来的缘份,不是靠自制力可克服的。你未娶,她未嫁,一切可顺乎自然。”

任俊感激地说道:“小人还以为寇爷会因此事责怪我,想不到寇爷还鼓励我。唉!我从没想过自己这般没有用的。”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我们到内堂去,眼前有非常紧迫的事须你福荣爷亲自出马。”

徐子陵翻墙而入,落在商秀珣长安行府的后花园内,听得足音响起,忙闪到花丛后,往贯穿后院回廊的方向瞧去,久违的馥大姐和俏婢小娟正匆匆走过。

徐子陵扯下面具,从藏身处闪出,叫道:“馥大姐!小娟姐!”

两女骇然转身,花容失色。徐子陵趋前一揖道:“是我!我来是想见你们场主。”

馥大姐惊魂甫定,先看清楚左右无人,嗔道:“你还来找小姐干什么?她正生你们的气哩!”

徐子陵道:“请馥大姐帮个忙,我有很重要的事须和场主面谈。”

小娟用手轻牵馥大姐的衣袖,为徐子陵求情。馥大姐俏脸忽晴忽暗,叹道:“场主很为难,大管家和正副执事都主张与你们割断关系,只有骆方肯为你们说好话,但他人微言轻,起不了作用。”

徐子陵心中暗叹,说道:“我明白!我只想和场主说几句话。”

馥大姐猛一踩脚,说道:“随我来!”

任俊听清楚形势,骇然道:“现在该怎办好?”

雷九指道:“不要慌张!现在我们决定暂时放过池生春,先来个光荣撤退。”

任俊不解道:“光荣撤退?”

寇仲从容道:“待我来解释,撤退有两个方法,一是由杨公宝藏的秘道开溜,这是下下之策。另一是我们福荣爷到长安视察业务完毕,另有要事须立即离开,稍后再回来发展业务,什么娘的飞钱生意,待你老人家回来后再谈。”

任俊讶道:“有什么要事比宋阀的威胁更大?”

寇仲道:“你是司徒福荣,并不须事事向人解释,那反更似司徒福荣的作风。”

任俊露出失落的神色,颓然道:“我明白啦!”

寇仲微笑道:“又忘记一切要顺乎自然吗?我是过来人,是你的就是你的,甩也甩不掉。”

馥大姐从房内走出来,向坐在内堂静候的徐子陵道:“场主请你进去。”

徐子陵微感错愕,想不到不是商秀珣出来见他,而是着他入闺房见面。虽说防人耳目,总是有点不自然。

陪坐一旁的小娟催促道:“还不快去!场主还要到大堂接受各管家和执事的请安问好呢。”

徐子陵别无选择,往卧房走去,经过一个布置清雅的小厅堂,进入内房。商秀珣坐在梳?台前,对着铜镜整?,宽敞卧房中间以屏风分隔,看不到卧床的那边。商秀珣蓝凑头、深棕色五彩锦花饰边的开胯袍、金黄色束腰革带,红、白相间条纹裤、足登绣鞋,虽是一身男装,但仍予人非常女性化的优美感觉。闺房充盈淡淡清香,来自摆放几上一盘刚摘下来的茉莉花。人花争艳下,徐子陵心中不由涌起无限柔情。

商秀珣从铜镜的反映平静地瞧着他来到身后,柔声道:“侯希白没为秀珣传话吗?”

徐子陵想起她吃东西堪称天下无双的娇姿美态,在她粉背后立定,点头道:“我们清楚场主的立场,这次来是为别的事,大胆请场主帮一个忙。或者是两个忙。”

商秀珣“噗嗤”娇笑,盯着镜内的他秀眉轻蹙道:“徐子陵怎会是这么贪心的人?我根本不该接见你哩!”

徐子陵坦然道:“我从没想过场主会不见我。”

商秀珣垂下整理秀发的玉手,怔怔望着镜中的他好半晌,淡然道:“为何你有这种信心?换作是前天,我定教人乱棍把你扫出门外。”

徐子陵苦笑道:“这或者就是造化弄人!场主是否不看好李世民?”

商秀珣娇躯轻颤,幽幽叹一口气,说道:“现在李阀当权者是李渊,继承人是李建成,我能怎样看李世民?你若是寇仲的好兄弟,就该劝他退出争天下的纷争。除非宋缺能在冬天前挥军北来,否则你只可为寇仲收尸,这情况没有人能改变。鸟尽弓藏,古有明训,李世民的下场可以想见。若我商秀珣不是飞马牧场场主,陪你两个小子浪迹天涯又如何?我昨晚答应李渊,牧场的马以后只卖予他李家。”顿了顿续道:“说罢!看我能否帮忙。”

徐子陵松一口气,听她的话李渊尚未代李建成向她提亲,遂说出沈落雁的事。

商秀珣道:“只是举手之劳,不过若沈落雁不出席今天的马球赛,我便没有办法。且若张婕妤和独孤家联成一气,定不会让沈落雁有接触李密的机会。”

徐子陵一呆道:“我们倒没想及此点。”

商秀珣道:“我会尽力而为,并尽快把结果知会你们。另一个忙是什么?”

徐子陵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现在李阀的内讧外斗形势日趋复杂,寇仲虽处劣势,却非全无反击之力,我斗胆请场主不要作任何重大决定,至少让自己有半年时间去看清楚情况。”

商秀珣缓缓别转娇躯,面向徐子陵,如花玉容现出奇异的神色,不眨半眼地凝注他道:“什么重大的决定?”

徐子陵大感尴尬,欲言又止地说道:“听说……唉!听说李建成……唉!怎说才好呢?”

商秀珣垂首轻轻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这又关你徐子陵的事吗?”

徐子陵心中一震,听出商秀珣心中的怨怼和情意,手忙脚乱的答道:“我只是怕飞马牧场给卷入李阀那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的内部斗争去。”

商秀珣仰起秀丽的俏脸,微笑道:“你当人家那么蠢吗?嫁猪嫁狗我也不会嫁给李建成,多谢你们的关心。”

徐子陵轻松起来,说道:“还有是宋二哥奉召入宫,故今天不能赴约。”

商秀珣又垂下螓首,沉重地说道:“他即使今天来亦见不到我,我已答应大管家他们再不与宋家的人交往,希望宋先生体谅我的苦衷,他是秀敬重的人。”

徐子陵心神剧震,暗忖若如实转告宋师道,他受得起这自傅君婥身亡后的严重打击吗?

商秀珣平静地道:“子陵去吧!你和寇仲永远是秀珣真正的知己,人家最爱吃你们弄出来的怪东西。”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任俊与雷九指招呼着到访的池生春,寇仲则坐在后堂发呆。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奇道:“你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寇仲道:“我在想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我们的长生气大有可能是他的克星;只要能在刀气进入他经脉后仍是由我们操控,他只余硬拼一法。”

不死印法最厉害是“化死为生”,若不能办到,威力会大打折扣。

徐子陵叹道:“只恨我们根本找不到这个机会,他的不死幻法你见识过了!令人攻无可攻,守无可守。”

寇仲道:“所以我们须由婠美人以天魔场去箝制他的不死幻法,而我们则以联气之法来破他的不死印。今晚还是明晚?”

徐子陵道:“事不宜迟,就今晚吧!”

寇仲道:“假若我们杀不死石之轩,会有什么后果?”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敢想。但这可能性是存在的,老天爷总不会令事事尽如人意。”

寇仲道:“我们的诛石大计只能用一次,若给他溜掉,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徐子陵道:“这种事不宜多想,只能狠下决心去完成,不要计较成败,听天由命。但任俊、雷大哥和宋二哥今天必须撤走,我和你诈作随队离开,再由秘道潜回来。”

寇仲道:“小侯怎么办?若石之轩不死,说不定他会杀自己的徒弟来泄愤。”

徐子陵道:“我们尽人事劝他离开,只怕他不肯听我们的话。我另有奇怪的想法,是石之轩不会毁掉这个徒儿,除非他认定杨虚彦没有异心。石之轩绝非意气用事的那种人,他会想到后继无人这严重的问题。我反担心陈甫。”

寇仲道:“在这方面我比你更了解石之轩,假设石之轩待我们离开长安后才通知尹祖文司徒福荣是我们找人扮的,尹祖文会怎样想他?就算尹祖文没有怀疑石之轩在隐瞒此事,陈甫在石之轩心中也只是不关痛痒的小角色,根本不值他一顾。”

徐子陵点头同意,寇仲的分析非常精到。

寇仲道:“美人儿场主方面情况如何?”

徐子陵说出概略,颓然道:“我们该不该为美人儿场主向二哥传话?”

寇仲笑道:“这有什么值得沮丧的?最重要的是美人儿场主一颗芳心最终仍是向着我们的宋二爷。!只要你能助我取得江都,我有把握将李世民逐回关中去。”

徐子陵皱眉道:“你这小子一时一样。之前我说助你,你还好像不大情愿的样子,现在却是唯恐我不帮忙。”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我刚才苦思的事,人总是贪生怕死,我寇仲岂能例外!只有陵少和锋寒肯和我并肩作战,我才有信心创造奇迹。今晚不论是否能宰掉石之轩,你我分头行事。小弟立即赶回彭梁,把我从塞外学得的战术训练我的少帅军,待你从巴蜀送箫回来后,立即对江都用兵,加上杨公卿和老跋,可以把李子通的卵蛋挤出来。忽然间我又充满斗志和信心。我的优势将是广阔无边的汪洋大海,倘能顺势把海南收归旗下,沿海一带将唯我寇仲之命是从。”

徐子陵叹道:“你这小子终恢复信心了!”

寇仲道:“李渊现在势力大增,李元吉则有魔门在背后撑腰,李建成与突厥关系密切,李世民在战场上虽不可一世,但回到长安只余待宰的份儿。现在变成为天下苍生着想的是小弟而非我们尊敬的师仙子,我正是想透此点,故斗志昂扬,这也是陵少肯卷入争霸天下的大漩涡的原因,对吧?”

徐子陵正要答话,足音传来,忙知机地粗声道:“那荷官不知用什么鸟的手法,明明开小,却变成开大,累我又少了百两银子。”

池生春的笑声传来道:“两位大哥又在谈赌经,听得我也手痒呢!”

在雷九指引路下,池生春跨步入厅,寇仲和徐子陵一边心中暗骂,一边起身迎迓。

雷九指故意予池生春机会,说道:“我尚有点事办,两位代我负责招呼池老板。”说罢离开内堂。

三人移步到厅心桌子安坐,池生春扮作老朋友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我和两位确是一见如故,所以再不避忌,听说你们欠下赌债,可否让小弟在这方面稍尽绵力?”

寇仲装出感激的模样,说道:“池老板真够朋友,不过……”

池生春知趣的截断他道:“是朋友就有通财之义,来!这里是百两黄金,我绝不会再拿走的。”说时从怀里掏出一袋重甸甸的金子,放在桌上。两人立即四目放光。

池生春微笑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更千万不要以为我池生春别有居心,两位亦不要作任何回报。你们可在长安随便找个人来问问我池生春是怎样的一个人?”说罢长身而起,状似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忙起立,前者抢着道:“唉!池老板真慷慨,我们……”

池生春笑道:“大家既是朋友兄弟,区区百两黄金算得什么?客气话不用说,说出来显得大家没交情。”接着叹道:“可惜你们今天便要离开,否则定请你们到六福赌个痛快。”

寇仲心中好笑,表面则恭敬地说道:“我们只是暂时离开,迟些还要回来发展飞钱生意的。”

池生春打蛇随棍上,皱眉道:“大老板不是为躲避宋缺到长安来吗?这么离开不怕生命受到威胁?”

早在池生春踏足内堂,徐子陵已想好说词,因为“司徒福荣”可以不说出原因,他们却不能跟风不说。压低声音道:“我们只告诉池爷一个,这次我们之所以匆匆离开,正是要去见宋家的人。唉!宋阀在南方势力很大,我们要把业务向南方发展,不得不看宋缺的脸色,幸好大老板请出中间人斡旋纠纷,再馈以厚礼,看来应可顺利成事。这是秘密,池老板万勿告诉其他人,否则我和元勇饭碗不保,龙头还会治我们的罪呢!”

池生春露出释然之色,寇仲则心中叫妙,因为这确是要立即离开长安的最佳理由,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也。

离正午半个时辰,萧亲把宋师道送回来,任俊和雷九指在大堂招呼萧,宋师道溜进内堂与两人说话。寇仲和徐子陵正等得心焦,忙向他问经过。

宋师道接过寇仲递来的热茶,笑道:“我奉有圣旨,不可将看过的东西泄露半点消息。”

寇仲喜道:“真的是《寒林清远图》?李渊怎么为自己盗窃的行为作解释?”

宋师道笑道:“亏他想出来,他说真迹一向是他的珍藏。直至池生春失窃,他才知有摹本在外流传,更怀疑手上《寒林清远图》的真伪,所以找我去作鉴证。由于此事牵连甚大,故命我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当然包括我们的福荣爷在内。”

寇仲不屑道:“满口谎言,难怪他可答应立李世民为太子,转头又推翻承诺。!他若不晓得宝画在池生春手上,怎会教刘文静去逼池生春献画?”

徐子陵道:“李渊在宫内何处见二哥?”

宋师道答道:“是后宫的亲政殿。你们最好死去盗画的心,现在大唐宫明显加强戒备,李渊见我时陪侍一旁的太监头子韦公公更不简单,武功绝不在李渊之下,只可以深不可测来形容。”

寇仲道:“萧有很多时间吗?为何送你回来还不立即离开?”

宋师道叹道:“这是另一个头痛的问题,要怪就怪雷老哥。李渊肯定宝画没有被曹三偷龙转凤后,心情大佳。他对我们福荣爷没有什么兴趣,却问起你们的球技,且着萧来领你们入宫表演。时间无多,我必须立即向你们解说打马球的技巧和规则,免得你们当众出丑。”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叫不妙。

宋师道道:“凭你们的身手和马术,该很快上手。问题是如何让人肯定你们不是寇仲和徐子陵,而只是精于球技的太行双杰,这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拿捏。”

寇仲和徐子陵苦笑无言。他们连打球的棍棒是什么尺寸样子亦一无所知,这一关可能比斗石之轩那一关更欠把握。

寇仲道:“我们从皇宫回来后,须立即离城。”

宋师道愕然道:“走得这么匆忙吗?”

徐子陵知他舍不得商秀珣,心中暗叹。为何宋师道的情路如此一波三折,以他的家世人才,天下美女俯拾即是,但事实却刚好相反。轻轻道:“二哥不用向商场主辞行,我刚去见过她,并劝她先看清楚这一年半载的发展,才决定她自己和飞马牧场的动向。”

宋师道淡淡地说道:“她不怪你们了吗?她怎么答你?”

徐子陵道:“她像有点瞧破世情的样子,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李建成。事实上我劝她多作观察并不是那意思,只是请她勿要卷入李阀的内讧。”

寇仲拍腿道:“她极可能真的对宋二哥倾心了!失落伤感起因于形势不容她与二哥进一步发展,说不嫁给李建成是表明心意。例如既不能嫁与二哥,宁愿终身不嫁,总胜过嫁给不喜欢的人。”

徐子陵差点想照脸轰寇仲一拳,他用心是好的,说话却嫌太夸大过火,事实上商秀珣的话,更可能是冲着他徐子陵说的。商秀珣肯定对宋师道有好感,但直至目前怕仍只视他为一个知己而非情人,否则不会以“敬重”去推崇宋师道。

宋师道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叹道:“假设现在是太平盛世,那有多好?”接着勉力振起精神,说道:“留心听着,任何比赛均有其背后的精神,打马球就像决胜沙场,讲的是群体的力量,不能只逞个人之勇。”

两人晓得他开始教他们打马球,此乃眼前的头等大事,若表现不出马球高手的本领,他们肯定不能活离唐宫,忙聚精会神聆听。

寇仲和徐子陵的太行双杰随萧入宫,过朱雀门后萧把他们交给下面的人招待,自己则先进太极宫见李渊。两人晓得凭太行双杰的身份,没有进太极宫的资格。那招待他们的小官儿叫廖南,颇为圆滑,口舌便给,领他们到四方楼的大食堂进膳。寇仲旧地重游,记起以前扮神医莫一心时的风光日子,不由生出感慨!暗忖难怪这么多人力争上游,对权势的追求从不满足,为的正是一呼百拥的风光。现在虽热闹如昔,却没人有兴趣瞧他们半眼。几句闲话后,廖南摸底来了,从他们的太行帮问起,问到打马球。两人小心应对,不敢怠慢。

最后廖南压低声音道:“请恕我直言,听说两位初抵长安时,曾和关中剑派的人差点在街上动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明白过来,这廖南该属于大唐宫禁卫军专责情报的系统,所以对任何能接近李渊的人,均要查个一清二楚,不容许出篓子。

寇仲从容道:“这只是一场误会。”遂编个故事,搪塞过去。

廖南道:“两位请在这里稍待片刻,我转头便回。”

瞧着他的背影,寇仲苦笑道:“希望他没听出破绽吧!若他从关中剑派听来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故事,此刻不起疑才怪。”

徐子陵的目光投往横断广场,他们的桌子贴着北窗,可把广场和皇宫的美景尽收眼底。一队约百人的禁卫,正熟练地布置打马球的场地,在赛场东西两方设立观赛的看台。闻言笑道:“你的故事那么精采,句句虚招,说了等于没说,他怎能抓着你的痛脚?”

寇仲目光越过广场,凝视耸起诸殿之上,皇宫最壮观的殿宇太极殿,失笑道:“想想也好笑,你扮太行双杰时,有想过可坐在这里欣赏唐宫的美景吗?待会还要到下面打马球,!”又往他瞧来压低声音道:“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徐子陵收回外望的目光,见寇仲神色凝重,奇道:“什么问题?”

寇仲俯前少许道:“若我们今晚成功宰掉石之轩,不理她父女关系如何,又或你为她的娘报却深仇,但你终是杀死她爹的人。”

徐子陵怔怔的回望他好半晌,苦笑道:“事关天下百姓,个人的得失算什么?何况我早对石青璇死了心!唉,你这混蛋,偏要在这时候说这种事!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看看像尹祖文、池生春、杨虚彦那些人,若给他们得逞,天下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寇仲关切地说道:“我是为你着想……”

徐子陵打断他道:“不要再说。早在龙泉时我已下定决心,要诛除石之轩这为祸天下的人。若我没有猜错,杨勇和杨坚之死,多少与石之轩有关系,否则杨广不会重用他,杨虚彦则不会对石之轩如此切齿痛恨。”

寇仲点头同意,说道:“我们虽不清楚当年杨勇被废和杨坚所谓病逝的经过,但石之轩肯定脱不掉关系。现在李渊父子的关系在细微处虽是有异,大处却颇相同,都是因魔门的人弄鬼致父子失和、兄弟相争。幸好还有我们扬州双龙在此。”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去你的扬州双龙,打好待会的马球赛再说吧!”

寇仲信心十足地说道:“我们的骑术是从老跋那里学来的,只人马如一这一招就可教李渊大开眼界兼不明所以。宋二哥虽说打马球是从吐蕃经波斯传入,却是由突厥人发扬光大。我们则以突厥人的骑术和自己的身手去打马球,就算首次上场谅亦可表现出高手的风范,有什么好担心的?就当以球棍向球洞发射暗器,不就成吗?”

徐子陵目光移往横断广场,一队禁卫赶着近三十匹高骏的健马进入广场,这批马引人注目处是装饰华丽,色彩缤纷,显是比赛马球用的马儿。赛场两边竖起丈许见方以木架支撑的木板墙,下开一尺见方的孔洞,还加上网罩,只要把球穿洞入网,可以击入次数多寡分胜负。赛场是以红色的粉末在横断广场中心界划出来,呈长方形,有中线和核心,长约二千步,阔约千步,可以想象在场内策马打球的激烈情况。又有人在外围竖立十八支红旗,由于宋师道没有提过,寇仲并不晓得其用途。

寇仲道:“看!打气的来了!世族人家的游戏真不简单。”

一群数十人组成的乐队,提着大小不同的鼓钹和诸式乐器,从太极宫正大门承天门走出来,在赛场北边列队准备。

此时廖南匆匆回来,向两人道:“累两位久等,真不好意思,请随我到赛场去吧。”

两人心中暗喜,晓得至少度过身份查证这一关。

寇仲和徐子陵在廖南引领下进入横断广场,来到马儿所在的地方,一名禁卫军头迎上来。

廖南向他介绍过两人后道:“这位是御骑长程莫大人,赛场的事归他负责。”说罢告退离开。

程莫上下打量两人,笑道:“听说两位球技名震太行,曾重挫吐蕃的著名球手。”接着压低声音道:“那四个吐蕃球手在这里曾战无不胜,岂知回程返国时竟饮恨两位手上,所以皇上听得两位来到长安,立即命人召你们入宫献技。”

两人听得心中发毛。要知唐宫高手如云,李渊本身既为一阀之主,又深嗜此道,自亦球技了得,竟然在球场上连战皆北,可推知打马球不能单靠武功,还要讲球技,程莫一番话,登时动摇他们本是十分笃定的信心。

程莫友善地说道:“在皇宫打球有这里的规矩,有人专责唱筹,得一分为一筹,增加一旗,失一筹者拔去一旗,以红旗记分。记着若皇上入球,你们必须停下高呼万岁,其他人入球叫好便成。打入三球为一盘,三盘为一局,那时要看皇上心意,或小休片刻,甚或入殿喝酒。”两人至此才明白场外红旗的作用。

程莫指着放在一边插在木架上近百枝打马球用的曲棍道:“这批是上等鞠杖,专供外宾使用,两位可任意选择。两位该没想过会到宫内来打马球吧?所以没有把自己的行当带来。马儿也任两位挑选,选妥后我会带两位去试场地。”

寇仲忍不住问道:“我们今天担当哪一门子的角色?”

程莫欣然道:“今天与皇上对赛的是波斯来的王室队,人选早已定好。你们且在场边准备,在第一局打完后下场作示范表演,齐王府会派出球技最超卓的两个人来和两位作赛。好啦!两位可开始挑选,我处理一些事后回来领你们去试场地。”

程莫到别处去时,两人移到鞠杖架旁,寇仲苦笑道:“我的心儿现在卜卜狂跳,怎办才好呢?看情况观赛者没数千也有数百,给千百对眼睛瞧着我们两个雏儿上场示范,和上刑场受宰没多大分别。”

徐子陵从架上取起一枝鞠杖,拿在手上试试份量,说道:“质料非常坚韧。”

寇仲闻言亦取一根,鞠杖尾端呈半弦月形,绘上艳丽的花纹。叹道:“这鬼东西要比我的井中月难用。”

徐子陵微笑道:“小子又失去信心了!这正是大师级的人物和一般武术高手之别。一般高手是只专一技,换过别的兵器就缚手缚脚,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更兼骑术有限,在赛场上当然比不上专精打马球的高手。大师级的人物却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什么井中月、马球棍拿上手都可发挥得淋漓尽致。加上人马如一,就算发明打马球的也只能食我们马脚踢起的泥尘。明白吗?”

寇仲精神大振道:“徐小子教训得好,我已忽然变成打马球的大师。来!拣件称手的。”

马上的寇仲接过程莫抛来的马球,拿上手只觉轻飘飘的,比拳头稍细,空心、涂红漆加彩绘,可想象被鞠杖击中时在场中飙冲的情景。心中不由暗自叫苦,这马球肯定不易操控。往徐子陵抛去,他接过后眼中亦露出一闪即逝的骇然之色,可知感受与己相同。

程莫道:“趁宾客尚未入场,两位可随意在场上打几球好熟习场地。”

寇仲哪敢献丑,心忖外行遇上内行,只是把球儿如何放到地上,该放何处已可能露底,还是先看李渊打一盘稳妥点。忙道:“皇上未开球,哪轮得到我们?我们还是随便走走踩踩场地便成。”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将马球抛回给程莫,不待他说话策骑往赛场奔去,布置场地的众禁卫均露出注意神色。徐子陵故意卖弄,真气输入马体,加速奔至场沿,然后纵骑跃起,横过近两丈的空间,健马着地时,他半边身向下俯,以“独门手法”运杖挥击,贴地扫过,发出虎虎风声。众禁卫何曾见过如此马术,齐声喝彩。后面追来的寇仲信心大增,也跃马横空,眼看两匹马撞在一起,两骑倏地分开,往两角旋风般奔去。似会冲出角线外去,两马分别人立而起,仰首长嘶,再凭着地的后足就那么滴溜溜的地转动马躯,直至面向场心,前足探前落地,箭矢般驰往场中。两人亦不闲着,手上马棍随着身体在马上灵活的前俯后仰或侧身等动作,对球场上幻想的球儿横扫直截,花样百出,看得场上的禁卫如痴如醉,彩声雷动,叫好不停。

此为两人拟定的打马球策略,就是“十成马术,三成功夫”。人马如一是跋锋寒独创,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无论马的表现如何出神入化,别人绝不会怀疑到武功上。他们从一边奔往另一边,醉翁之意不在表现马技,而在对鞠杖的掌握。两人在场边甩蹬下马,众禁卫争先恐后过来伺候。

程莫边鼓掌边道:“蔡兄匡兄请过来。”

两人应声瞧去,见程莫和十多名御卫正众星拱月般拥着一个太监在场边说话,只看程莫对他尊敬的神态,可知此人在宫内很有地位。这太监中等身材,年纪在五十许间,容貌并不出众,但衣着极为讲究,头戴黑色饰金花的冠帽,身穿朱色阔袖上衣,青绿色花边,腰束嵌玉革带,白裙,脚踏黑白双间如意履,予人整齐洁净的感觉,浑身似不着一尘。两人趋前施礼问好,倏地心生警兆,感到一阵寒气渗体侵来。以寇仲和徐子陵之能亦暗吃一惊,晓得此人已臻隔空试探别人虚实的武学境界,武功可能在李渊之上,忙收敛约束体内真气。他们同时想起一个人。

果然程莫恭敬道:“这位是大宫监韦公公,皇上所有事情均由韦公公安排打点。”

两人心中暗懔,心忖难怪侯希白对他如此忌惮,确是有两下子。皇宫内卧虎藏龙,像韦公公这种长年伺候皇帝的高手,名虽不显于江湖,事实上却不在一般名家派主之下,不由对他特别留神。韦公公一对眼似乎没精打采、暗淡无光,不论看什么都没半丝变异,像对世上所有事物全然无动于衷,似乎非属于活人的,只是用来填补眼窝的黑洞。可是眼力高明如徐子陵和寇仲,却从他眼神的神秘莫测、冷静不变,瞧破这是基于某种特别的功法,故能将眼神完全敛藏不露,达至真人不露相的至高境界。

韦公公似望非望的扫视两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两位骑技非常了得,教人大开眼界,待会只要肯尽心尽力有所表现,皇上必有赏赐。”

他说的四句话,声调刚和他的目光相反,变化多端,由喑哑低沉,变得尖声尖气,忽又滞闷下来,若断若续,其阴阳怪气保证一听难忘。

寇仲躬身答道:“我两兄弟必尽力而为,请韦公公多加提点。”

程莫笑道:“韦公公一向少与宫外人说话,对两位是另眼相看哩!”

韦公公露出个难得的笑容,淡淡地说道:“我这做下人的,只是为皇上动了爱才之心,待会皇上见到你们惊人的马技,肯定会非常开心,就看你们能否把握机会。”接着双目微睁,精芒乍闪倏没,投往皇城的方向,平静地说道:“第一对宾客来哩!”

两人别头瞧去,入目的赫然是李密和王伯当,在一位小官陪同下进入横断广场。心中同时涌起异样感觉。从韦公公异乎寻常的眼神反应,可知韦公公心中明白李密到场所为何事。至此可肯定李渊确有除去李密之意。没有李渊首肯,李密岂能踏进广场半步。

韦公公架子极大,再没兴趣与两人说话,着程莫带两人到一旁等候。继李密之后,宾客鱼贯入场。

不片刻,东西看台座无虚席,闹哄哄一片,充满节日的气氛。直至此刻,徐子陵和寇仲始明白为何李渊召他们入宫戏技。因为长安的上层社会需要新鲜的刺激,而他两个外来人刚好给他们提供这方面的享受。不过他们能否下场表演,先要韦公公的法眼认可才成,故此韦公公多番鼓励他们尽心尽力,因为若他们表现不够出色,李渊会失面子,韦公公则肯定受责。

东西两看台合起来有近千之众,长安的重臣巨贾、官绅名流带妻携儿的前来观赛,还有李渊的皇亲国戚、凑热闹的妃嫔,成为一个套交情攀关系的场所,吃得开者满场乱飞,喧闹笑语,可与年夜宴的热闹比拟,只是一在夜晚,一在白天。贵妇仕女们大部分穿的是流行的胡服,活泼多姿。座上客他们认识的不少,除李密和王伯当外,沙家上下全体到场,可见他们成功融入长安的社交生活,其他如胡佛、胡小仙、池生春、薛万彻、冯立本、常何、封德彝、尔文焕、乔公山、兴昌隆的卜杰、关中剑派派主邱文盛、李靖夫妇、裴寂、刘文静、萧、独孤峰、宇文仕及等均有出席,一时不胜枚举,其况之盛,可以想见。

甲冑鲜明,持戈鞠戟的御林军在四方列队。从承天门直抵赛场,铺上长达数百步的红地毡,禁卫沿地毡两旁站岗,以人筑成李渊出宫的御道,尽显大唐的威势,李渊的气概。寇仲和徐子陵缩在安置马群赛场西端一隅,幸好程莫照顾有加,派人搬来两张椅子,让他们不用干站着。

此时商秀珣在大管家商震、大执事梁治、他们的好朋友骆方和馥大姐陪同下入场,由韦公公亲自招呼,她一身男装仍不能掩其绝色分毫,登时吸引全场的目光。

寇仲叹道:“美人儿场主来也没用,沈美人根本没有机会出席!张婕妤究竟可用什么借口不让她参与这宫内盛事?照道理以沈美人的才智,该感觉不妥当。”

徐子陵道:“张婕妤尚未见踪影,待见到她再说吧!我现在反不那么担心,至不济我们可死跟李密,阻止独孤家加害美人儿军师。”

寇仲沉吟片刻,有感而发地说道:“这就是做奴才的滋味,躲在一角干等,待会还要耍猴戏。不过不幸中之大幸,是我们至少可先看一盘从中偷师,若开始即由我们下场,必笑破所有人的肚皮,还以为我们表演滑稽杂耍呢!我的老朋友来了!”

鼓乐声起,奏起欢迎外宾的胡乐,鼓掌喝彩声同时响起。一行三十多众的波斯来客,在常何和温彦博陪同下,从皇城方向策马进入横断广场,波斯中只有六人是一身打马球的轻便马装,其他看来该是外交官员和波斯商人,可见打马球是为两国相交的手段。韦公公和程莫迎上招呼,把他们领往设于东看台虚位以待的前席处。

寇仲道:“我们另一位老朋友云帅肯定是打马球的高手,说不定打马球还是他发明的,那时他作客吐蕃。”

徐子陵笑道:“又胡言乱语了!”

寇仲苦笑道:“不胡言乱语怎成?见到这批波斯来的马球高手,人人精神抖擞,挂在马上的球棍等如神兵利器,我真怕出丑。”

徐子陵道:“我们在球技上是雏儿,若你还来个怯场,不如趁早去告诉韦公公我们齐齐拉肚子了事,可免丢人现眼。”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怎会怯场?!待会我们以长生气遥控马球,管它如何轻巧如何难控制,也要变得随我们心之所欲。我们的长生气也是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包保没有人能看破,还以为我们球技了得,了得至可令球儿拐弯。”

徐子陵点头道:“这提议还有些建设性。”

寇仲兴奋起来,说道:“我不知在哪里听人说过,江湖传言假如寇仲和徐子陵联手,天下无有能匹敌者。两个胜一个虽不光采,但在赛场则叫团体精神,唉!把太行双杰变成天下第一的一对马球手,真不知是吉是凶?”

徐子陵道:“这个烂摊子必须有人收拾,幸好关外是李世民的天下,由他向太行派的头子说话,哪怕他不乖乖合作。”

寇仲仍想说话,蓦地腊鼓、腰鼓、铜鼓、贝鼓一起震天作响,接着琵琶、横笛、筚篥、洞箫、竖篌等齐奏,鼓乐喧天。

东西两席全体人起身肃立,迎接从太极宫正门楼承天门开出的队伍。在十六名禁卫策骑开路下,李渊一身轻便马装,马侧挂着特别精美的御用鞠杖,乘马入场。跟在他马后是李元吉、李神通和李南天,都是打马球的劲服长靴,一副下场比赛的样子。接着是李渊最宠爱的三位爱妃,竟也是一身马装,尹德妃冷艳、张婕妤秀气、董淑妮娇媚,三女争妍斗丽下,为赛场更添春色。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是李阀队对波斯队,难怪没我们的份儿。”

徐子陵沉声道:“沈美人军师来了!”

寇仲目光往三妃身后投去,果然见到沈落雁杂在宇文伤、独孤凤、尤楚红和一众地位较次的妃嫔中,在她稍前的赫然是李秀宁。

徐子陵道:“这一招更绝,商场主根本没机会和她私下说话。”

欢呼喝彩声中,李渊昂然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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