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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董家酒楼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816 2024-03-05 11:28:41

长着一把美髯的“银龙”宋鲁风采如昔,而与他形影不离的柳菁也出落得更迷人,像颗随时可滴出醉人汁液的蜜桃。宋鲁订的厢房位于董家酒楼顶层的南端,与南翼其他厢房以一个小厅分隔开来,益显出宋阀在洛阳的声望和地位。通道由五、六个宋阀的年轻高手把守,他们见到寇仲,神态恭敬不在话下,骨子里亦透出心悦诚服的崇慕意味。事实上寇仲和徐子陵从无名小卒闯出名堂,成了天下有数的英雄人物,早是武林年轻一辈的欣羡目标,比之那些含着银匙出世的门阀子弟,更使人觉得难能可贵。

寇仲不摆半点架子,有礼而亲切地和把门的宋家高手打过招呼,在他们引领下进入厢房。原可摆设十桌酒席的南厢只在临窗摆着一席,窗外是横过洛阳南北,舟船往来不绝的洛河,若坐在靠窗的椅子,探头下望便是有洛阳第一桥之称的天津桥。

寇仲跨过门槛,一名五十来岁,胖嘟嘟,满身珠光宝气,似个大商贾模样的男子,正立在宋鲁身旁喁喁细语。柳菁则小鸟依人般在另一边半挨在宋鲁身上,侧耳细听两人说话,间中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宋玉致背门而坐,秀发似乎经过悉心梳理,高髻云鬟,自有一种高贵秀丽的动人韵味。

柳菁瞥见寇仲,美目亮了起来,娇笑道:“小仲来哩!竟长得这么高大。”宋鲁目光落在寇仲身上,站起来呵呵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我宋鲁一向自负目光过人,亦对两位看走眼。”

那一身俗气的大胖子眉开眼笑的施礼道:“寇爷肯赏面光临,乃我董家酒楼荣幸。”

这么一说,寇仲才知此人是董家酒楼的老板。

宋玉致纹风不动,也没有回头瞧他或与他打招呼。

宋鲁离座迎上寇仲,伸手握起他两手,双目电芒烁闪,同时透出深刻的情怀,叹道:“自当年一别,随即得闻君婥的噩耗,人生无常,令人难以排遣。幸好你两人终不负君婥的期望,想她在天之灵,定感安慰。”

被他勾起心事,寇仲像变回当日在船上那不懂事的孩子,一对虎目红起来,只懂抓住宋鲁温热柔软的手,不懂说话。

坐着的柳菁微嗔道:“今天只准说高兴的话,小仲快罚你鲁叔一杯。”

董老板拉开在宋鲁座位旁的椅子,笑道:“仲爷坐下先喝口热茶再说,徐爷不是和你一道来吗?”

宋鲁想起未为两人引见,搂着寇仲肩头朝座位走去,说道:“董方是董家酒楼的大老板,在洛阳无人不识,也是我宋鲁三十多年的老朋友,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寇仲连忙施礼,说道:“小陵他随后便来。”

坐好后,柳菁笑道:“董老不是想练站功吧?为何不肯坐下?”

双方显是非常亲热,董老板笑道:“为了赚两顿饭糊口,我是天生的辛苦命。今天不知刮的什么风,三个厢厅都给不能不打个招呼的贵客订了。唉!夫人该知道我坐下来便再不愿起身的。”

众人听他语带自嘲,说得有趣,都笑起来。连紧绷着俏脸的宋玉致亦绽出一丝笑容,但仍不肯迎上寇仲向她灼灼而视的目光。

寇仲笑道:“董老板真风趣,只不知李世民小子订的是那一个厢厅呢?”

宋鲁显是知悉他和李世民关系转劣,沉声道:“你刚才没撞见他吗?”

寇仲淡然道:“我撞到的是突利,李小子约了他在这里共进午膳。”

董方有点尴尬地说道:“秦王本想订这个厅子的,因可俯瞰天津桥一带的美景,但我早预留给鲁兄,当然不能答应他。”

柳菁摆出一个娇媚可人的神态道:“那他该是移师西厅,那里也可看到部分天津桥和朝西苑方向流去的洛河景致。”

董方叹道:“西厅也给人抢先一步订了,所以秦王只能屈就东厅,尚幸那里虽看不到天津桥,仍有洛河东段的景色可供观赏。”

宋鲁呵呵笑道:“谁人如此有面子?照我所知,董老板是为了怕来自各地的贵人临时订不到最高层的厢厅,宁可空着也不愿随便给人预订了呢。”

这回宋玉致也露出注意的神色。

寇仲别头瞧往窗外,洛河两岸的壮丽景观尽收眼底。耳内传来董方的话声道:“鲁兄确是小弟肚内的蛔虫,我一向抱着广交天下英雄豪杰的心意,故哪一方都不想开罪。”

柳菁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那么谁做皇帝,我们的董老板仍可大做生意了。”

董方和宋鲁呵呵大笑,宋玉致微嗔道:“董叔尚未交代究竟谁要了西厅哩!”

董方答道:“订的人是我们洛阳首富荣凤祥大老板,他要招呼的客人是“知世郎”王薄和来自吐谷浑的王子伏骞,你说我敢否要他们换厅子呢?”

寇仲闻言,一震回过头来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徐子陵在一名知客的殷勤带领下,拾级登楼。

知客介绍道:“宋爷订的南厅在顶楼的四厅十二房中首屈一指,名闻全市。”

徐子陵正要敷衍两句,后面有人悄唤他的名字,愕然转头,赫然是久违了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徐子陵忙支走知客,待巧笑倩兮的云玉真来到身旁,欣然笑道:“又会这么巧的?”

云玉真探出玉手挽着他臂弯,亲切地道:“你是愈长愈俊,寇仲却是愈大愈坏。你两人若可作点交换就好了!寇仲有没有告诉你曾见到为师呢?”

此时已踏足顶层,云玉真领着他来到西厅外一个厢房门前旁,停步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傅有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你:王薄已与宇文化及秘密结盟,现在更全力拉拢伏骞,希望能借助吐谷浑这新兴的力量来打天下。”

徐子陵本因云玉真太过分的热情而剑眉紧锁,尤其是给她如兰的呵气直钻进耳鼓内,既富挑逗性又痒得怪难受的。不过听得最后两句,登时浑忘一切,虎目神光闪闪道:“果有此事?”

云玉真香唇若有意无意,又似情不自禁的在他耳珠揩了一记,柔情似水地说道:“师傅就算要骗任何人,都舍不得骗子陵你。不过伏骞此人城府极深,这次到中原来主要是了解形势,绝不会轻率地靠往任何一方的。”

徐子陵忍不住把头挪开少许。在不足三寸的近距离瞧着云玉真的俏脸道:“师傅你不是刚抵洛阳吗?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这么多秘密讯息?”

云玉真正要答话,一个柔和悦耳的男声从厢房内透门传出来道:“玉真!你与谁在说话?还不快来。”

徐子陵立即认出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声音,云玉真的俏脸飞红,尴尬应道:“来了!”接着迅快地在徐子陵猝不及防下香了他脸颊一口,说道:“迟些再来找你们。”言罢推门进房。

徐子陵呆了半晌,朝南厅走去。

待董方去了招呼其他贵宾,南厅只剩下四人的时候,寇仲道:“对荣凤祥这个人,鲁叔有多少认识呢?”

宋玉致终于正眼瞧往寇仲,冷然自若地说道:“荣凤祥本身来历神秘,虽从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但亦没有人不认为他武功高强。兼之他为人圆滑,故在黑白两道很吃得开。你似乎很在意他呢?”

柳菁横了寇仲一眼娇声责道:“小仲你究竟在什么方面开罪了致致,累得我们都要挨受她的冷言冷语。”

宋玉致嗔道:“菁姨!”

宋鲁呵呵笑道:“女儿家爱使性子闹玩儿,如此才见情趣。对了!荣凤祥跟今天是否有好戏看,两者为何会扯上关系?”

寇仲先向嘟长嘴儿、鼓着香腮的宋玉致笑嘻嘻地作揖赔罪,见她仍故意不瞧自己,才朝宋鲁和对他大力匡助的柳菁说道:“荣凤祥这家伙该和李小子有点关系,这次在此宴请伏骞和王薄亦非像表面般简单。只看李小子订厢厅的时间紧接在荣凤祥之后,不难看出李世民和突利两个小子是冲着伏骞、王薄而来。”

柳菁“噗嗤”娇笑道:“小仲仍是童心未泯,什么小家伙大小子的,想笑死人家么?”

宋鲁点头道:“这么说,李世民和突利的目标该是伏骞,此人在中原尚未有根基,所以倘能折辱他一番,他只有暗然而退的结局。”

此时徐子陵进来了,宋鲁欣然把他迎进席位,坐在宋玉致和柳菁之间,与寇仲对席而坐。

柳菁有点爱不释眼地打量徐子陵,媚态横生地说道:“小陵的样子变得比小仲更厉害,清秀中透出挺拔不群的英雄气概,谁家女子能不为你倾心呢?”

徐子陵对她骚媚入骨的神态涌起熟悉和亲切的温馨感觉,更勾起对傅君婥逝者如梦的伤情回忆!想起沧海桑田,人事更替,当年聚首长江巨舟上的一幕,像刚发生不久的事,不由应道:“菁姨亦是美艳更胜从前呢。”

柳菁被哄得眉花眼笑,宋鲁欣然道:“这种动听逗人的话,竟是从小陵之口说出来,真让人难以相信。可知乃是有感而发。”

宋玉致盯了寇仲一眼,似在表示若说话的人是寇仲,就全不可信了。

寇仲以苦笑回报宋玉致像会说话的眼睛,问徐子陵道:“你滚到哪里去了?竟敢迟到。”

徐子陵若无其事地耸肩道:“有什么地方好去,只不过是到净念禅院打了个转,跟师妃暄说了几句话儿,为什么要那样瞪着我?”

事实上其他三人的瞳孔都随着他的话不住扩大,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寇仲失声道:“你是否把事情全招了出来呢?”

徐子陵潇洒地摊手道:“丑媳妇终须见公婆,把事情拖着于你我有什么好处?”

寇仲大惑不解,仔细打量他道:“你现在是否表面看来虽似好人一个,其实却是受了严重内伤,随时会倒地暴毙?”

宋鲁和柳菁起哄大笑,宋玉致亦玉容解冻,垂首偷笑,那种忍不住被逗笑了的娇憨神态,出现在这倔强骄傲的豪阀贵女脸上,尤为动人。

柳菁笑骂道:“去你的,这么不吉利的话也说得出来。”

徐子陵忍俊不住,气道:“所以常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人家君子之腹,方外人岂会动辄讲打喊杀。那纯是王薄从中弄鬼,刚才我碰到云帮主,证实王薄真的靠拢了我们的大仇人宇文化及,故……”

寇仲对王薄的事不露丝毫兴趣,截断他道:“师妃暄有什么话说?有没有恐吓你?”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人之心的习惯何时能改掉?人家修的是禅法,专讲因果机缘,岂同我们这两个俗人般有仇必报。唉!真恨不得能立即去把宇文化及的臭头割下来送酒。”

宋鲁道:“恩怨分明有什么不好?佛门也有除妖降魔的说法。宇文化及这种人若当上皇帝,为害处不下于杨广。对了!了空怎会那么轻易让你见到师妃暄的?”

徐子陵道:“我本也以为见不到师妃暄,已准备离开,谁知师妃暄却亲身来会。”

柳菁讶道:“难道她看上你了?”

寇仲拍台道:“这正是我要说的话。”

徐子陵苦笑道:“这想法只能是自作多情。师妃暄是个带发修行的方外人,关心的唯有是万民的福祉。”

宋玉致不解道:“但她仍没理由肯放过你的?是否你把和氏璧还了给她呢?”

寇仲乘机瞧着她道:“和氏璧已给我们当饭般吃了,何来宝璧还给她?”

宋玉致终和他四目交投,没好气地道:“没有一句是正经的,不跟你说。”

寇仲呼冤道:“我寇仲若有一字虚言,罚我这一世也得不到三小姐的青睐,不信可问你认为老实可靠的陵小子。”

宋玉致立时霞烧玉颊,气得差点赏寇仲一记大耳光。

宋鲁打圆场道:“小陵不妨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扼要地解释一遍,此时正酒菜罗列,众人停止说话。

待伙计去后,宋鲁叹道:“异宝果然是异宝,竟会有此情况出现,让人意想难及。”

柳菁羡慕地道:“你两个幸运的小子。”

寇仲殷勤地为各人添酒,到宋玉致时,这美女按着酒杯,冷然道:“今天我不喝酒。”

寇仲碰了一鼻子灰,正想改替她斟茶,宋玉致另一手提起茶壶,有点苦忍着笑地说道:“我自己来,不用劳烦你的贵手。”

寇仲知她只是“虚有其表”,大乐含笑坐回椅子里,还故作轻松地挨到椅背伸了个如释重负的懒腰。宋玉致只好“恢复原状”,不再理他。

宋鲁分析道:“名传千古的和氏璧既已报销,而你们又是阴癸派的大敌,那师妃暄放开此事,乃明智之举。”

寇仲问道:“现时南方形势如何呢?”

柳菁蹙起黛眉道:“你还敢问我们?把南方搞得天翻地覆后,你两个一走了之,留下个烂摊子要人家去收拾。”

宋鲁插嘴道:“幸好这烂摊子对我们有利无害。不过美中不足处是沈法兴和杜伏威都因林士宏被削弱实力而坐大,直接威胁到我们岭南宋家和巴陵帮的联盟。”

寇仲兴趣盎然地说道:“老萧近况又是如何呢?”

宋鲁苦笑道:“这是另一件头痛的事。自铁骑会烟消云散后,他全力经略南方,土地幅员大增,兵力增至四十万,现时对我们虽仍是客客气气,但谁都不知他明天会不会变卦。”

寇仲冷哼道:“争霸天下,始终要看能否控制关外这片土地。我竹花帮的兄弟又如何了?”

宋鲁想了想才道:“此事致致会比较清楚一点。”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你真是关心你的兄弟,还是怕竹花帮从你的手心又飞走呢?”

寇仲笑嘻嘻道:“若我仍是在扬州和小陵玩石子泥沙的年代,关心的当然只会是朋友。不过现在人长大了,自然要为自己的事业和将来着想,而朋友则是事业一个构成的主要部分,这么说够坦白了吗?”

宋玉致深深看了他两眼,有点无奈地道:“你的儿时玩伴桂锡良已成了竹花帮新帮主邵令周的快婿,手掌实权,满意了吧!”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同觉愕然。

柳菁笑道:“还不多谢致致,她在此事上为你用了很多力气哩!”

寇仲尚未有机会说话,顶层不知何处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接着是伏骞的长笑声道:“如此功夫,竟敢在本人面前班门弄斧,确是可笑之极。”

寇仲大喜道:“好戏终于上演了。我们究竟该留在这里吃东西,还是去凑热闹呢?”

话尚未完,柳菁首先离座而起,嗔道:“还用多想吗?”

董家酒楼有楼梯分于东南角和西北角贯通底下三层,而通往顶层的楼梯却设在正中的位置,须经过第三层的走道始可由此登上四楼。梯井围以雕花木栏杆,四周是个广阔达三丈的空间,连接起通往各厅房的廊道,感觉上既有气势亦见通爽。当寇仲等从南廊拥到梯井,四条廊道外均挤满人,李世民、突利和一众手下打横排开在北廊之外,人人虎视眈眈正卓立于栏杆旁负手俯视梯井下层尽处的伏骞。邢漠飞、王薄和一众吐谷浑高手则散布在伏骞身后丈许处,都是脸露冷笑,颇有剑拔弩张的味儿,针对的应是李世民和突利的一方。东廊处看热闹的人群中,寇仲等认得的有“多情公子”侯希白和云玉真,其他的该只是适逢其会的客人。

寇仲等循伏骞目光下望,可见一人正伏身在两层中间的阶台上,动也不动,生死未卜,观其服饰,该是随突利而来的突厥高手。

寇仲凑到宋玉致小耳旁低声道:“好致致,那个是否荣凤祥呢?”

宋玉致秀眉轻蹙,似是有点受不住他带点刻意的亲热,却没有挪开,皆因另一边已紧靠柳菁,微一点头,算是回答。

寇仲指的是立在王薄身旁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子,脸瘦身高长得颇像王薄,但神情严肃,一副难得露出笑容的样子,却能予人冷静自若的感觉。他的目光锐利,鼻子高挺而直,嘴巴在比例上大了少许,额角高隆,确有大老板的格局。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伏骞身上,此君却无丝毫不自在的神态,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蔑视神色,冷然道:“突利你若要动手,何须遣手下先来送死?”

李世民踏前一步,淡淡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请问伏兄慕铁雄生死如何?其他一切可迟一步再说。”

伏骞讶然朝李世民瞧去,眼中掠过惊异警惕的神色,皱眉道:“阁下何人?为何要代突利发言?”

突利冷哼道:“伏骞你连威震天下的秦王李世民都有眼不识泰山,却仍到中原来淌这浑水,小弟也要为你抹一把冷汗。”

众人虽仍未清楚伏骞为何会在此与“悍狮”慕铁雄打斗,但看突利现在的语态,均猜到是突利遗慕铁雄故意挑拨生事,而惨遭“教训”。至于突利为何如此不智,则除当事者外其他人都大惑不解。

伏骞发出一阵长笑,说道:“久闻秦王之名,今日在此得见,果是人中之龙,伏骞有礼了。”

他无论谈笑举止,均有种睥睨天下的豪雄气概,慑人之极。最难得是他满脸虬髯,相格粗豪,仍能令人感到他思虑精到细密,没有犷汉粗心疏忽的缺点。

李世民含笑回礼,泱泱大度地谦虚答道:“伏兄过奖,世民愧不敢当,假若伏兄不反对,世民要派人去看视慕将军的情况。”

伏骞哂然笑道:“不必多此一举。慕兄躺一会该可自行起身。世民兄勿要怪小弟对这些下人狠施辣手,非是如此,亦难以把各位引出来。”

接着环目一扫,当眼光来到寇仲等人处,竟微笑颔首为礼,神态从容不迫,极有风度。

王薄于此时插嘴道:“请容王某说句公道话,慕将军拦路之举,已属无礼,还公然辱及王子及族人,王子出手,合乎情理。”

突利点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谓合乎情理,大抵如是。但王老当知中原现时形势,实没有什么情理可言,伏王子既敢率众东来,自然知道现在并非游山玩水的好时机。”

董方此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说道:“各位有话好说,能否给老朽一点薄面!”

他话尚未已,荣凤祥介入道:“董老板可知此事非只一般江湖争斗,贵楼有任何损失,一概由荣某人负责。”

此人说起话来霸气十足,不留半点予人辩说的余地。

董方乃圆滑至极的人,哪还敢多言干涉,求助地瞥了宋鲁一眼,口上却道:“有荣老板的一句话便够。就算把敝楼拆了,我董方也可重建另一座。”

他的语气卑中显亢,显是不满荣凤祥大石压死蟹的气势。宋鲁排众而出,寇仲、徐子陵、宋玉致和柳菁自然紧随其后,登时惹起一阵混乱。待宋鲁来到南廊人堆的最外围处,这位宋阀的元老高手发出一阵含蕴内劲的震耳长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宋鲁这才抱拳道:“在下岭南宋鲁,有些许愚见,望为各位接纳。”

先不说他刚才凭笑声显露的深厚功力,又或他“银龙”宋鲁的威望,仅凭寇仲和徐子陵这两颗像彗星般崛起于武林的新贵陪侍在侧,已使他的话掷地有声,让人不敢忽视。

伏骞的目光扫过他们,落在宋玉致身上时倏地亮起清晰无比的赞赏神色,最后回到宋鲁处,欣然道:“宋老誉满天下,乃真正侠义中人,伏某当然要听命。”

当他的目光凝定在宋玉致如花玉容上时,在她旁的寇仲感到她外表虽然没有什么,但心跳脉搏都生出加速的反应,心中不由泛起苦涩的味儿。知道宋玉致对这来自吐谷浑的皇族高手,非是能毫不在意。

宋鲁双目电芒烁闪,扫过李世民、突利等人,转到荣凤祥处,微笑道:“荣老板请勿见怪,我们这些惯走江湖的人,自爱畅意恩仇,只求痛快。但董老板曾为这楼子下过一番心血,若在这里动手始终有煮鹤焚琴,大杀风景之感,我们何不移师楼下广场,再作计较?”

只听他这番说话,便知他并不卖荣凤祥的面子,但又让对方难以反驳。

荣凤祥出奇地没有动气,只淡淡地说道:“宋兄教训得好。小弟怎会有意见呢?”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暗懔,此人能屈能伸,说话大方得体,确是个人物。

伏骞欣然笑道:“在何处动手都没有问题,就算在这里,伏骞也可保证能不损片木块瓦,但对手的情况如何,就非我可控制。”

众人一阵起哄,这等于伏骞自我限制了出手的方式。

一声长笑,来自李世民的阵营中,只见英伟挺拔的庞玉大步走出,微笑道:“伏王子此言,惹得庞玉心痒难熬,忍不住要领教高明。不如我们订下规则,谁若失手损毁任何物件,便算输了如何?”

若庞玉是来自突利的一方,众人绝不会有丝毫奇怪。皆因突厥近年声势日盛,实行对四邻侵略的扩张国策,故一向与吐谷浑结有深仇。但出言者竟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一级高手,便让人感觉事情并非是一般争执那么简单,而是牵涉到争霸天下的大业。

吐谷浑一方高手立时跃跃欲试,欲替伏骞出战,却给伏骞打手势阻止,铜铃般的巨目透出笑意,朝李世民道:“若庞兄一时失手,败给在下,秦王是否亲自下场?”

旁观者立时止哄,变得鸦雀无声,看李世民如何应付伏骞的挑战。

李世民双目寒芒闪闪,锐利如刀刃的眼神与伏骞毫不相让地对视了令人心弦紧扯的片晌后,哑然失笑道:“王子果是豪气逼人,既是如此,不如小弟和王子先玩一场,免得给旁人说我李世民使的是车轮战术。”

连寇仲也对李世民的胆色风度深为倾倒。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要知从没有人见过伏骞出手,不过只看他敢挑战曲傲,“悍狮”慕铁雄则仍躺在梯阶之间,便知此人绝不好惹。李世民敢亲身犯险,与高深莫测的伏骞交手,岂是懦夫敢为的事。

旁观者采声四起,显都为李世民心折。善玩言语手段的突利竟没有插嘴,一派坐山观虎斗的暧昧神态。李世民一方的尉迟敬德等人,却没有露出丝毫不安之色,似是对李世民信心十足。

伏骞颔首赞许,负手从容道:“秦王不必有此顾虑,本人自创的“伏养气功”,专讲潜藏生息之法,一人十人都不会有多大分别,若与庞兄一战侥幸胜出,反有热身作用,占便宜的实是小弟而非世民兄。”

这番说话出口,立时惹来一阵哗然。表面听是谦虚非常,骨子里却是傲气凌人,隐有不可一世的豪气。

庞玉哈哈一笑,踏前三步,离伏骞只有丈许距离,施礼道:“王子既有此豪语,请恕庞玉大胆冒犯,请王子赐教。”

这天策府的高手长得如玉树临风,锋芒四射,予人好感。

李世民笑道:“既是如此,世民自乐得在旁欣赏!”

大局已定,伏骞与庞玉一战势在必行。

突利此时长笑道:“如确有机缘,下一场秦王可否让给我这对王子心仪已久的仰慕者?”

此着登时为手下被辱的突利挽回所有颜面。

谁都想不到董家酒楼顶层的梯井处,突然间会成为各方领袖争霸决胜的场所。假若伏骞或突利任何一方败北,势将声势大挫,动辄还有难以全身而退的惨淡收场。

就在李世民和伏骞尚未作出反应的一刻,寇仲大笑道:“真有意思,既然如此,王子可否把与秦王的一场比拼让与小弟呢?”

徐子陵心中剧震,知道寇仲下了决心,绝不让李世民生离此地。而李世民亦很难拒绝寇仲的挑战。李世民方面的高手人人脸色微变,目光齐集中到寇仲身上,显是对他甚为忌惮。宋玉致亦芳心颤震,正是寇仲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令她对他既爱且恨,六神无主。由刺杀“青蛟”任少名开始,直至在老虎头上动土的盗取和氏璧,他表现的正是这种无畏的精神。

“咦!”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接着有人道:“慕将军给何人封闭六脉,躺在这里呢?”

事实上在下层亦围满了观者,只是没有人敢接近梯阶,此女于这要紧时刻走到慕铁雄旁,又出言截住李世民对寇仲的回应,无不深合兵法之道;不但使李世民对寇仲的挑战有缓冲之机,也削弱了寇仲的气势。众人不由拥前数步,往下瞧去,刚好见到一位气质独特的美女,伸脚轻踢了伏身阶台的慕铁雄一记。慕铁雄应脚剧颤呻吟,茫然坐起。

伏骞双目奇光连闪,脸上掠过难以掩饰的讶异神情,问道:“姑娘能破在下手法,确是非凡,可否赐示芳名。”

美女仰起俏脸,右掌则迅快无比地在慕铁雄背上连拍十多掌,后者两眼倏地恢复神采,并闭目运功。众人均心生惊异,才知刚才此女一脚并没有全解慕铁雄被封的经穴,只能令他坐起半身,但已尽收先声夺人的效应。兼之她现在目注上方,右手却如有目助般准确命中慕铁雄后背要穴,只是这一手已让人折服。

美女一点不让地与高高在上的伏骞对视,冷然自若道:“妾身的过去已死,变成无名无姓的人,王子称呼妾身作红拂女又或李夫人,均悉从尊意。”

未待伏骞答话,紧接娇叱道:“寇仲你我早前一战尚未竟全功,你凭什么向秦王挑战?”

寇仲望向李世民苦笑道:“小弟服了,收回刚才的话,嫂子也请放小子一马吧。”

他说话的内容语调均似示弱之极,却没有人认为他是怕了红拂女。不知情者也猜到他是由于某些原因而不想与她动手。

徐子陵心中暗叹,他最明白寇仲的心情,尽管他们有恨李靖的理由,但兄弟情义始终难以一把抹去,怎能对他的娇妻痛下杀手。而对着红拂女这种高手,想手下留情可跟自尽没有多大分别。

伏骞摇头叹道:“女中豪杰,令人敬佩,李夫人请上!”

红拂女脸容静如止水的拾级而上,到她归回李世民一伙,伏骞脱掉外袍,露出慑人的雄伟躯干,长笑道:“不知庞兄用的是什么兵器。”

庞玉淡然道:“兵器乃不祥之物,不宜在此地施用,何不让我们玩两手拳脚,王子意下如何?”

此子不愧名震关中的人物,话里暗藏锋刃,抢制先机,操握主动。

伏骞微笑道:“祥与不祥,只在一念之间,庞兄既有此雅兴,那伏某人另有一个提议。”

众人只觉奇峰突出,均静心聆听。

寇仲凑到宋玉致小耳旁道:“上战伐心,下战伐力,好致致有否为此人动心呢?”

“哎!”宋玉致一肘重重撞在寇仲胁下,没有睬他。伏骞的目光应声射到两人处,露出莞尔神色,寇仲则报以苦笑。

庞玉的眼神没有片刻离开伏骞,沉声道:“王子赐示。”

众人忙侧耳恭听。

伏骞在万众期待下,好整以暇地道:“我们何不以栏杆作战场,谁被逼下栏杆来,作负论。”

众人一阵哗然,旋即又屏息静气,看庞玉如何回答。

庞玉却是内心暗笑。他本身虽善于使剑,但在拳脚上却下过一番苦功,创出“太虚错手”,将剑招融进其内,与使剑没有什么分别,所以有刚才的提议。这作“凹”字形的木栏杆是用上等楠木制成,总长度约有五丈,宽达半尺,栏身虽缕雕花饰,却非常坚实,纵使不谙武功的人,只要手足灵活,在栏上亦可走动自如,对他们这种精于平衡的高手,与站在平地没有多大分别。唯一是限制了他们活动的范围,让彼此能更准确把握对方的挪移。庞玉的“太虚错手”远近俱宜,假若能预测对方变量,威力之大,将更是惊人,所以他对伏骞的提议欢迎还来不及,哪会拒绝。

此人极富智计,深悉兵不厌诈之道,表面却故意微露犹豫神色,皱眉道:“此法确可保不致因一时失手损毁东西,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

伏骞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说道:“庞兄请!”

话刚尽时两人同时腾起,稳然落在栏杆上。旁观者多人发出采声,因两人身法均快如电闪,最难得是不见半点提气作势的形迹。更让人惊异处是他们并非先跃往栏杆的上空,再降下去,而是斜冲掠上,然后像钉子般钉在栏杆上,不见丝毫晃动。只是这收发由心,要停便停的身法,便非一般江湖好手所能企及。

寇仲早预估伏骞身负绝学,故毫不奇怪,但庞玉厉害至此,却非他所能料及,不由忆起李靖的警告。

此际庞玉单足伫立栏上,左腿翘起贴在右腿后,摆出金鸡独立的姿势,却比别人双足立地更稳固安全。尤其是他的立点是一边栏端至尽处,于稳中又见其险,形成一种非常特别的气势。

伏骞则定若泰山般兀然卓立于栏杆的中段,两脚微分数寸,由于栏杆离地约有五尺的高度,在靠外的四面梯井都是深下去的空间衬托下,他彷如立在崇山之巅,雄伟的体型,更使人有高山仰止的奇异感。

他面向庞玉,从容笑道:“小弟到中原后,尚是首次正式与人交手,不过我例不作主攻,所以庞兄不须因小弟是客而多礼,庞兄请!”

他言谈举止虽是谦彬有礼,但自有一股凌人气度,压得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更益显高深莫测,使人心生畏慑。

庞玉心中暗笑,要知高手过招有若下棋,先手极为重要,如若功力相当,谁抢得先手主动,往往成为决定胜败的因素。若在平地上,纵使失先手,也可借退避闪躲来部署反攻,但若活动被局限在长不过五丈阔不过半尺的曲形栏杆上,而又不准触地,那么先手一失,几乎肯定有败无胜。

旁观者中登时发出一阵嗡嗡议论声,暗评伏骞不智。

寇仲又凑到宋玉致晶莹如玉的小耳旁,低声道:“若争天下是轮流在栏杆动手,小陵必可坐上皇帝小儿的宝座。”

宋玉致心底同意,若论在窄小的范围内作近身搏击,真没多少人是徐子陵的对手。

她却挪开少许,狠盯寇仲道:“你是否故意吹气进人家的耳朵里?”

寇仲老脸微红,幸好此时庞玉一声“冒犯”,登时气劲作响,宋玉致再不理他,让这小子逃过此窘。

庞玉像在脚底装上轮轴般,以一泻千里之势,滑过丈许的栏杆,来到伏骞的左侧,两手撮指成剑,左劈右刺,攻向伏骞,登时劲气狂涌,声势骇人。场内立时生出一种惨冽的气氛,庞玉用的虽是赤手,竟能使人生出剑刺的感觉。

徐子陵偷空观察邢漠飞等一众吐谷浑的高手,见到他们全神观战,却没有人露出紧张或不安的神色,似对主子信心十足,禁不住心中微懔。以庞玉目前表现的功力,即使换了自己在伏骞的位置,也要应付得非常吃力。

就在此时,场上再生变化。庞玉竟纵身跃起,鹰隼般凌空下扑,两手撮指为剑的招式原封不动,只变得改攻向伏骞的面门。现在连瞎子都知道庞玉想要速战速决,务必迫使伏骞在数招内离开栏杆。伏骞哈哈一笑,到敌招临头,往后仰身,其仰幅之大,如他忽然变成了一把弯弓,而右拳则似劲箭般往正面斜上方的庞玉射去。全场人立时生出灼热烦躁的可怕感觉,更骇人的是感觉不到丝毫拳风劲气,便似人人忽然聋了,皮肤亦失去知觉,又或如在噩梦里,骤见电闪,却总听不到雷声。伏骞无声无息的一拳,比之什么拳劲掌风更使人心生寒意,无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出乎意料外。李世民、突利等人同时现出惊异神色。

身在局中的庞玉更是苦不堪言,若在平地之上,他尚可在接招后退往远处,但此刻只能退往栏杆上其中一点。所谓行家一出手,立知有没有。伏骞这种能收敛风声的拳劲,庞玉根本未曾想过。拳风并非真的没有,而是集束成柱,只集中到自己身上。他似在一个别人感不到摸不着的风暴中,逆风而下,难受至极点。至此方晓得中计。

伏骞此种高度集中的功法,显属先天真气的一种,实有无可抗御之势。

掌锋先后刺中伏骞的右拳。在旁人眼中,还以为是庞玉故意变招封刺对手这惊天动地的一拳,只有庞玉和像徐子陵、李世民、红拂女那般级数的高手才看出伏骞简单的一拳,竟能封死庞玉掌剑攻势的所有变化。庞玉便像给万斤大石轰中两手,全身如遭雷击,差点给冲得直弹上天,若撞破瓦顶,这笔“砸破东西”的糊涂账恐怕谁都不知道该入庞玉的账,还是归伏骞的数。

庞玉临危不乱,猛提一口真气,逆改下射为腾冲之势,此时伏骞的拳头倏地扩大,直逼面门。原来他的雄躯像弹簧般从弯变直,故拳势加速,从封挡变成反击。庞玉心叫不妙,忙两手交叠成剪,险险架着对方铁拳。

“砰!”气劲交击之音,像闷雷般响彻整个空间,震得人人耳鼓生鸣,连正调气养息的慕铁雄也忍不住睁眼从下方梯间翘首仰望。庞玉整个人像被狂风拂叶般吹起,直至中梁处伸脚一点,再疾射向仍在栏上稳立如山的伏骞。虽说伏骞所提的条件只是不准触地,而没说不可碰及梁柱或瓦顶,但人人都感到庞玉该以输论。不过却没有人敢小觑庞玉。伏骞一拳之威,震慑全场,显示出足可向宁道奇那般级数高手挑战的惊人实力。庞玉能硬挡他此一拳而毫无损伤,已是难能可贵。

李世民大喝道:“住手!”

伏骞哈哈一笑道:“领教了!”竟拳化为掌,作出相迎之状。

灼热翳闷的压迫感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人都有恢复轻松的感觉。庞玉亦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立即化去攻势,改为与伏骞来个握手为礼,并借其力一起飘落楼板。

李世民叹道:“佩服佩服,此仗是我方败了,王子有没有兴趣和在下玩一场呢?”

众人虽知他这个秦王神勇盖世,纵横战阵所向无敌,却从未见过他以武林人士的身份跟人动手过招。此刻他在见过伏骞显示出来深不可测的奇功后,仍敢搦战,立刻全对他作出新的评估。徐子陵和寇仲则面面相觑,同时心想换了自己是李世民,怕亦会犹豫该不该动手。

伏骞放开庞玉的手,让他返回本阵,正要说话,突利大步踏出,双目神光迸射,注在伏骞身上,肃容道:“难怪王子近年能声名鹊起,果非幸至。世民兄这一场不如让给兄弟好吗?”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静待伏骞的抉择。

这来自吐谷浑豪迈过人的高手仰天长笑道:“痛快!痛快!我伏骞这些年来正为对手难求而引憾,忽然间竟遇到这么多好对象,确是难得。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处实非宜于放手格斗的战场,两位可另有提议?”

这番话直有不可一世之概,但自他口中道出,却没有人感到他是恃势凌人,又或气燄高张;反有理所当然、坦白率真的味儿。

王薄干咳一声,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微笑道:“来日方长,不如我们先行各自回去喝酒,迟些再作计较如何?”

若论在江湖上的辈分身份,连杜伏威、李子通等都曾是他手下的王薄,在此实是无人能及,他这么提议,谁都要卖点面子给他,否则就可能先要应付他被誉为天下无双的鞭法。

荣凤祥附和道:“明晚是老夫寿宴之时,届时再作较量如何?”

李世民欣然道:“两位前辈的话,谁敢不从。”他的仪范风度,总是那么恰到得体,令人心折。

当众人都以为事情至此会告一段落时,有人柔声道:“晚辈用的也是鞭,难得有此机会,希望王老指点一二如何。”

诸人循声瞧去,原来是李世民天策府的高手尉迟敬德。他说得虽然客气,但谁都知与正式搦战没有分别。在天策府的高手里,论声名尉迟敬德更在庞玉之上,与长孙无忌齐名,若尉迟敬德更胜庞玉,那谁都不敢怀疑他挑战鞭王的资格。

王薄眼中杀机一闪即逝,换上微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和尉迟小弟终有再见机会的。”哈哈一笑,拂袖回厅房去也。

伏骞忙施礼告退,他的手下追随其后。

李世民的目光从伏骞的厚背移到寇仲和徐子陵处,颔首浅笑后,再向宋鲁等告退,偕突利返厅房。

寇仲和李世民目光交战时,宋玉致却感到有对能令她心生异样的目光正对自己灼灼而视,转眼瞧去,不由芳心微颤,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俊秀潇洒的男子,比之徐子陵的飘溢出尘亦毫不逊色。然后才发觉到他身旁的云玉真,忙向她微笑招呼。侯希白还以为宋玉致对他的刘桢平视作出正面回应,立以微笑回报。宋鲁此时转身举步,宋玉致知对方误会,可是这种事怎可纠正解释,只好啼笑皆非又芳心忐忑的随乃叔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一卧一坐,在洛堤的青草岸树荫下享受午后懒洋洋的平和气氛。这里不但成了他们约好碰头的地点,更是思索、聊天的好地方。后方虽有路人经过,但因远隔垂柳,宛若两个不同的世界。前方洛水舟船频繁,右方遥处跨河的天津桥则车马行人不绝,亦有河水不犯井水的安宁感觉。漫天阳光下,对岸房舍的人字瓦顶熠熠生辉,造成人工与天然合力营造的灿烂肌理。

当盘膝安坐的徐子陵以为寇仲睡着时,这小子突然叹道:“老跋走得太早哩!若给他见到虬髯小子那一拳,保证他会抢在李突两小子前挑战。世间竟有这样的武功,婠妖女和师仙姑怕都没那么容易赢得了他。”

徐子陵莞尔道:“什么师仙姑,说得她像七老八十的样子。”

寇仲“哈”地笑道:“这么快便抢着为她说话,可见你这小子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呜呼哀哉。”

徐子陵没好气地不答他。

寇仲见师老无功,不能惹起徐子陵的反应,改变话题道:“你何不躺下来合合眼儿,我们这几晚加起来还睡不到两个时辰,做人真是辛苦。”

徐子陵却掏出鲁妙子赠他的天星学兴趣盎然地翻阅,咕哝道:“你这小子在宋三小姐处碰足钉子,于是满腔怨气睡不着,却来扰我的清静。若再胡言乱语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修行。”

寇仲连忙投降。不到片刻又忍不住道:“你看的是什么东西?说来听听行不行?”

徐子陵气道:“我在看测定一年长短的方法,你想听吗?”

寇仲愕然道:“这也可以测量的吗?是不是唬我?”

徐子陵叹道:“这就叫前人智慧留下的瑰宝,若要我此时去想,恐怕想一万年都想不到。但现在我只需看三页纸,立即清楚明白。”

寇仲忙坐起来,精神大振道:“教训得好,以后我也要勤力点儿。究竟是怎样测定的?”

徐子陵以心悦诚服的语气道:“就是靠一根插在地上的直立杆子,名之为土圭,当正午太阳射到这杆子时,我们的祖先便作出量度。”

寇仲一呆道:“这有什么稀奇?”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大道至简至易,愈平凡的事物,其中自有愈不平凡之处,只是我们因习惯而忽略了。原来太阳正午的位置没有一日是相同的,当太阳走到最北而位置最高时,杆影最短,便是夏至;当太阳移至南方最低点时,杆影最长,冬至是也。前人就是从杆影长短的变化周期中,测到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明白了没有?”

寇仲抓头道:“哗!古人真厉害,白老夫子都要靠边站。”又躺回堤坡上,掏出鲁妙子的手抄本,用神观看。

徐子陵放下书本,凝视一艘驶过的风帆,脑海中幻出宋师道陪着沉睡的美女傅君瑜扬帆北返高丽的情景,叹道:“你是否定要作宋阀的女婿呢?”

寇仲用书本子覆盖脸上,苦笑道:“致致使得我既感罪过,又意趣阑珊,不用你说我也想放弃了。何况现在就算没有宋阀的支持,我也有信心闯出天下来,先决条件是必须起出宝藏。”

徐子陵点头道:“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惹玉致,我实在不忍心见到她为你伤心的日子。”

寇仲道:“你说的话我怎敢不听。不过我对她并非如你想象的全无感觉和诚意,有时真想把她搂进怀里悉心呵护,只不过她不肯合作罢了!”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笑死我了!哪个美女你不想搂到怀里亲热一番的?”

寇仲又坐起来道:“不要再提这些令人苦恼的事好吗,告诉我,伏骞来中原究竟为的是什么?”

徐子陵皱眉道:“你自己不会猜吗?”

寇仲央求道:“这种事还是你在行些,你总能想到我想不到的窍要。”

徐子陵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声道:“他到中原是要观察形势,看看有什么人可供他利用,再看该选哪种手段,来达到他的目的。”

寇仲拍腿叹道:“这叫英雄所见,定必相同。这小子野心极大,只要觉得我汉人有机可乘,势将大举入侵,以扩张领土。假若无机可趁,便与未来的真命天子修好,攀上交情,以对付突厥和铁勒人,这实是个非同小可的超卓人物。”

两人默默坐了半晌,寇仲道:“我约了宋金刚,你要不要一道去见个面。”

这回轮到徐子陵躺回堤坡去,闭目道:“我要睡觉了!回来时唤醒我吧!”

寇仲拿他没法,自行去了。

寇仲解开缚在树旁的马儿,策骑赶赴宋金刚的约会。街上景况依然,但他已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王世充终是成不了大器的人,只可做个地方性的霸主,而不像李密、李世民之辈,乃争天下的人物。比之杜伏威,他亦远未能及。自己虽算无遗策,但始终因他的窝囊难以畅展抱负。

李密现在有千百个理由须来攻打洛阳,但以他的忍功,只要知道王世充仍能控制大局,他就不肯犯险。否则纵使战胜,李世民大军由关西掩来时,便是为李密敲响丧钟的一刻。故李密宁愿让王世充多风光一会,好为他挡着李世民,而手下大军则尽量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并补充军员,好恢复元气。

难道对付李密的大计就这么功亏一篑?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等于明知手中的牌可稳赢时,对手却忽然掷牌不赌般令人遗憾。洛阳现时的形势每刻都在变化中,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幻变。铁勒人的撤退,独孤霸的被杀,会令独孤阀产生什么新部署呢?忽然间寇仲脑际灵光一闪,豁然而悟。

以沈落雁对李密的忠心耿耿,绝不会因私怨而杀死独孤霸。只看独孤霸亲自到铁勒人的巢穴,便知独孤霸纵非在独孤阀内的亲铁勒派,至少也该是负责穿针引线的接头人。沈落雁杀他,正是要破坏独孤阀和铁勒人的关系。跋锋寒逼走曲傲,实是帮了李密一个大忙。假设能让独孤阀的人知道杀独孤霸的真凶是谁,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思索至此,旋即又大感颓然,心知独孤阀绝不会信他的话。

马儿此时来到天津桥的最高处,往下踱去。街上虽满是行人车马,但寇仲却感到无比孤独,像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他的思潮转到李世民身上去。他的实力确是出乎意料的强大,天策府的高手无不是智勇双全之辈,随便点几个出来都要叫人吃不完兜着走。

现在跋锋寒走了,他两人实力大减,虽解决了师妃暄的问题,却补出个令他同样头痛的李世民,使他觉得随时会有杀身之祸。在这种情况下,该不该立即撤走,趁李世民未返关中之前,起出杨公宝藏。抵洛阳后,他还是初次心萌退意。想到这里,猛一咬牙,掉转马头,下决心先往皇城设法找虚行之,连宋金刚的约会都置诸脑后。

“徐子陵!”徐子陵把秘本合起,纳入怀里,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这回又要怎样害我们呢?”

沈落雁来到他旁,盈盈坐下,叹气道:“苍天为何如此作弄人,将你和我安排在敌对的立场上?”

她一身素白,消瘦了的玉容于清丽中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楚楚动人的风韵。徐子陵忽地怒气全消。她说得对,值此天下大乱之际,不同立场的人拼智斗力,无所不用其极,等于在赌桌上的人个个竭尽全力想把所有钱赢到自己袋里去。有什么可怪别人的。

沈落雁淡淡地说道:“走吧!王世充气数已尽,迟点你们想走都走不了。”

徐子陵仍回味着刚才从鲁妙子的巨着中得到的天文知识,心中一片宁和,思虑清明。从容道:“告诉我,我怎样可以分辨你的提议是恶意还是善意?”

沈落雁幽幽道:“让我告诉你一件事,独孤霸的尸身已被发现,从他身上的伤痕,几可肯定是你和跋锋寒下手的。”

徐子陵微一愕然,旋即醒悟过来,苦笑道:“好一条嫁祸的妙计!”

沈落雁对他没有勃然震怒大感奇怪,好半晌垂首低声道:“每次要害你时,我心中的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你明白吗?你还是走吧!”

徐子陵大感不妥,偏又不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沈落雁若不是有把握在这场东都之争中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以这种语调神态和自己说话的。他直觉感到她是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才来劝自己离开,还透露了绝不该让他知道的阴谋。独孤阀若不顾一切为独孤霸报仇,又在他们全无准备下,他和寇仲的小命确是危如悬丝。

沈落雁抬头美目深注地瞧着他道:“要说的话已说了!不该说的也说出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子陵保重!”

最后一句声细如蚊蚋,说罢沈落雁似要逃命地走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唯一该做的事,是找到寇仲,看看应如何应付盛怒下的独孤阀。

寇仲正思量着如何可以不惹人注意地找到虚行之,宋蒙秋在后面叫着他道:“寇兄弟,尚书大人正要找你。”

寇仲在尚书府入门的台阶上停下,转身施礼道:“宋将军这两天定是很忙,否则我怎会有很久没见过宋将军的感觉?”

宋蒙秋来到他旁,挽着他的手朝内走去,入门后停下来道:“这些日子我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尚书大人也要找些东西来松弛一下。”

寇仲从开始便对这人没有好印象,总觉得他圆滑虚伪,口不对心。不过为了找虚行之,心想从他入手怎都好过直接问王世充,不得不先敷衍道:“我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可令我们这些没一觉好睡的人忘忧无虑。”

宋蒙秋故作神秘地凑在他耳边道:“当然是女人,还得是最标致的美人儿,声色艺俱全,美得能令人忘掉老爹姓什么。”

寇仲差点忘掉虚行之,大奇道:“谁家美人儿有这种魅力和威力?”

宋蒙秋欣然道:“当然是有天下第一名妓之称的尚秀芳,除了她谁还配称声、色、艺俱全呢?”

寇仲忖道原来是她。伏骞第一次约战曲傲于曼清院,王薄本请了她来当众献艺的,却给他和徐子陵、跋锋寒三人破坏了。而他们亦因要带走上官龙,致和她缘悭一面,对她是否有过表演都弄不清楚,想想都觉得好笑。

宋蒙秋得意道:“王大人知她明晚唱完荣凤祥那台戏后便要入关中,所以千方百计把她请来,还摆了两桌酒席,嘱我们找你去凑热闹。”

寇仲摸着肚子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刚刚饮饱唱醉,想多塞半个包子亦无能为力。”

宋蒙秋哪知他是想趁王世充无暇分身之际去找虚行之,哑然失笑道:“寇兄弟是否在说笑,醉翁之意,岂在酒菜?尚美人出名爱睡午觉,所以若要约她,只能在未时之后,来吧!”

寇仲陪他走了两步,停下来道:“我要先去方便一下。免得入席后看得精彩之时却欲离难离就不妙之极了。”

宋蒙秋只好点头道:“待会见吧!”

寇仲暗叫天助我也,脱身而去。

徐子陵来到马儿旁,一边怜爱地抚弄马儿的颈子,一边思索该如何着手去找寇仲。

要找寇仲,首先要弄清楚宋金刚目前在洛阳的落脚地点,此事唯有联络青蛇帮的任恩,在洛阳他总比自己有办法。正要飞身上马,有人迅快接近。徐子陵别头望去,只见一个作仆役打扮的年轻瘦小子,从远处迎面走过来,眉清目秀的,颇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那青年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待来到他身旁才道:“徐爷不认得彤彤了吗?那天徐爷和刘帅见面,人家还给你斟茶哩!”

徐子陵记起是与刘黑闼重逢后在他落脚处见到的清秀女子彤彤,她现在改穿男装,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否则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怎会忘记。论艳色,她当然及不上沈落雁、宋玉致那种有倾国之色的美女,但胜在单纯秀丽,爽朗可人,令人感到易于亲近,另有一股独特气质。

微笑道:“你的装扮术是否诸葛德威兄亲传?一点也没有女扮男装的破绽。我还记得刘大哥赞你的飞刀了得呢。”

彤彤一对明秀的美目亮了起来,欣然道:“想不到徐爷这么没有架子,初见你时,人家还有点怕你哩!”

徐子陵一呆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彤彤兴奋地道:“不是真的怕,只是觉得徐爷是那种不爱说话,永远和别人保持一段距离那副样子的人。你知道的啦!徐爷的名气又那么大。”

徐子陵见她神态天真,给勾起童心,笑道:“那只是我装出来唬小女孩的。”

接着皱眉道:“你没有随刘大哥北返吗?这样留你下来太危险了。”

彤彤此时仿佛记起什么似的,环目一扫,说道:“此处太露形迹,徐爷可否随彤彤到别处说话?”

徐子陵一来有点不忍心拒绝这清秀的美女,二来心想说不定可从她那里探得宋金刚的住处,点头道:“没有问题,不过我有要事须处理,所以不能花太多时间。”

彤彤雀跃道:“只一会便成。马儿可留在这里,我们自有人为你看管。”

听她这么说,徐子陵立知她并非一个人留在洛阳,欣然随她去了。

寇仲来到尚书府设宴的正厅入门处,心中暗叹,才跨门内进。门卫肃然致敬。刚才他东闯西撞,差点问遍所遇见的人,最后从一位俏婢口中得知虚行之也是这迟来午宴的座上客。换了从前,他必会因虚行之益受王世充重视而欣悦,现在因心中已打响退堂鼓,这情况只能平添烦恼。就算有方法通知虚行之他做好的决定,两人同时或先后借故离席均是不很妥当的。

厅内果是筵开两席,此时差不多满人,并列于厅堂南端。在这华丽大厅东侧处,十多位乐师模样的男女肃坐恭候,显是为尚秀芳伴奏的班子。加上侍候的婢仆,全厅虽接近五十人,但大多数人严守安静,即使席间有人谈笑,也小心翼翼,有种官式应酬的味道。

寇仲的来临,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居于主席的王世充哈哈笑道:“寇先生请到这里来!”

寇仲似乎尚是首次给人称作先生,立时浑身竖起鸡皮。在诈作和各人打招呼时,目光迅速与位于另一席的虚行之传递了个不知他能否明白的讯息,然后朝王世充的一席走去。

坐在主席的八成是熟人,只有两名男子是不认识的,却不见尚秀芳,也没有董淑妮。

王世充吩咐下人拉开与他隔着一张空椅子的座位,打趣道:“还以为你会错过盛会,见你这么有缘,就赐你坐这凤座旁的龙位,近水楼台,以后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除了玲珑娇外,席上所有的男人都发出暧昧的笑声,连欧阳希夷都不例外。王世充此举可说给足寇仲面子。不过因他屡建奇功,又是客卿身份,兼之近来在洛阳声威大振,谁都不会认为王世充的安排不妥当。

寇仲甫坐下故意埋怨道:“看来王公仍不是那么够朋友,若王公肯在今早告诉我约得尚小姐,那即使独孤峰合家老少拦在皇城入口,我也要打进来了!”

他的话登时惹起一阵哄笑,打破先前严肃的气氛。

王世充不知如何心情极佳,故意叹气道:“小仲你有所不知了,秀芳姑娘直至个许时辰前才通知我肯来赴宴,你说我今早能通知你什么呢?”

众人附和的笑声下,坐在寇仲对面的王玄应欣然道:“爹现在的面子比天还大,本来秀芳小姐这回到东都来只肯唱两台的,其他一概拒绝。此番破例,肯定会招来很多人的羡慕哩!”

寇仲这才知道尚秀芳的架子这么大,不由也生出要一睹芳容的好奇心。

王世充听了儿子的奉承老怀大慰,说道:“顾着说话,差点忘了给寇先生引见。”

在他介绍下,原来那两人分别为显洲总管田瓒和管州总管杨庆,乃王世充驻守洛阳外围城市的得力手下。这两人当然不会专为听曲而来,可见王世充正不断召回手下,作出部署。席上其他人还有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玲珑娇、杨公卿和郎奉,加上未到的尚秀芳,刚好是十二人,却不见可风道长和张镇周。前者大概不愿出席这种声色场合,而后者则可能离开东都,往某处负责某一军事行动。

另一席是较次级的官员和像虚行之那类幕僚,寇仲对其中数人曾点头打过招呼。

坐在寇仲旁的欧阳希夷见王世充与旁座的杨公卿密语,凑近少许道:“仲小兄该怎样谢我?”

寇仲一呆道:“前辈为小子做了什么好事呢?”

欧阳希夷笑道:“你的座位是老夫特别让出来给你的,你说该不该谢我?”

寇仲心中一阵感激,这前辈高手对自己实在呵护备至,连忙道谢。

乐队忽地弦管并奏,悠扬的乐韵,绕梁回荡。尚秀芳终于来了。

徐子陵和彤彤穿过外铺,重回当日与刘黑闼聚晤的房子。

坐下后,彤彤奉上香茗,坐在他旁道:“独孤霸是否徐爷下手的呢?”

徐子陵苦笑道:“我本想杀他,但下手的却是另有其人,但现在怎样都脱不了关系了。”

彤彤若无其事道:“独孤霸臭名远播,他的死讯只会大快人心。但这事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不觉得独孤峰会有什么显著行动,令我反而为徐爷担心。”

徐子陵心中不妥当的感觉更强烈了。究竟是什么理由,可使火爆暴躁如尤楚红者按捺得住?若看不透敌人的部署,他和寇仲可能要一败涂地。

沉声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独孤霸尸身的?”

彤彤答道:“该是昨天三更时分,他的尸体被巡更的人发现,吊在天津桥。”

徐子陵心中一震,沈落雁的嫁祸之法确是非常毒辣,任谁都会想到是他们故意悬尸于此,好报复稍早之前在桥上被围攻的仇怨。

彤彤续道:“有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徐爷和寇爷最好先发制人,否则必会吃亏。”

徐子陵苦笑道:“我正要找寇仲商量此事,你知不知道宋金刚落脚的地点?”

彤彤点头,并爽快说出地点。

徐子陵讶道:“你的消息倒灵通。”

彤彤喜滋滋地道:“这正是我们留在此处的任务。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须知会徐爷,照我们猜测,王世充的阵营中应该有一个与独孤峰暗中勾结的内奸。”

徐子陵愕然道:“何有此言?”

彤彤肃容道:“这是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坦白说,宫城内也有我们的眼线,例如杨侗的大臣元文都一向贪生怕死,可是尽管王世充枕重兵于皇城,他仍是照样风花雪月,谈话间不但显得毫无忌惮,还曾说过晓得王世充的整盘计划。”顿了顿续道:“只看独孤阀要不择手段地对付寇爷,便知独孤峰清楚是寇爷为王世充运筹帷幄了!”

徐子陵终于色变。若事实如此,那不但他和寇仲陷身险境,连翟娇等人也随时有杀身大祸,甚至可能牵连到宋鲁和宋玉致等人。

徐子陵倏地立起,断然道:“我要立即去找寇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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