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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自助葬礼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7962 2024-03-05 11:28:41

骆方兴奋地说道:“这次我们胜得险极了,我差点没命。幸好有位神秘的疤面大侠拔刀相助,杀得敌寇伤亡惨重,‘焦土千里’毛燥被他在千军万马中似探囊取物般取去首级,逆转了战局。”

又犹有余悸道:“你怎也想不到情况是多么惊险,初时我们以为来的只是股二、三千人的窜扰部队,岂知忽然满山遍野都是流寇,杀得我们溃不成军,幸好场主和二执事兵分两路,牵制着敌人的主力,又得那神秘大侠相助,而大管家则率兵出关应战,才能抵住敌人,待到场主引得敌人中计到了村外,东峡又派兵来援,我们终把敌人一举击败,追击百里,杀得他们连裤子都甩掉。咦!小宁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微笑道:“副执事请坐!”

骆方像不知副执事是指他般,微一愣然,方如梦初醒地坐在徐子陵为他拉开来的椅子里,打量四周道:“这房子很不错,小宁呢?”

徐子陵在桌子对面坐下,知道因寇仲懂得哄他,所以骆方比较爱和寇仲打交道,而非自己。答道:“他被宁公主召了去,该快回来了!”

骆方稍露失望之色,旋即被兴奋替代,似低诉秘密般压下声音道:“这回全赖二执事举荐,因为其他三系比我更有资历的人比比皆是,且三执事的位子又被许老坐了,正副执事都由我们二执事的人一起坐了,实有点说不过去。幸而我在此役颇有点表现,但听说还是靠二执事向场主说了整个时辰,更有大管家帮腔,她才肯答应呢。”

许老就是许扬,原是二系的副执事,像商震般爱抽烟管,和他们关系不错。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柳宗道眇了一目的容颜,心中有些许不舒服的感觉。此人如此积极培养自己的势力,是否有特别的用心?说到底他和寇仲亦算是他派系的人。淡然问道:“三执事是否发生了不幸呢?”

骆方冷哼道:“他那两下子怎见得人,平时摆足威风,真正踏足沙场,还轮到他逞强吗?两个照面就给人宰了!”

徐子陵心知肚明陶叔盛是给暗下处决,却宣布他是捐躯沙场,若非家丑不外扬,就是为要肃清余党采的手段。四执事吴兆汝一向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说不定会为此事受牵连。

徐子陵很想问苑儿的命运,最后仍是忍住,问道:“场主回来了吗?”

骆方沉吟道:“该在这几天回来,外边的情势很乱,任少名被人刺杀后,不但南方形势剧变,江北亦很不妙。”

再说了几句,骆方因新任要职,又百事待举,告辞离开。

徐子陵正思索任少名死后会引发的情况时,寇仲神色木然的回来,呆头鹅般坐下,两眼直勾勾地瞧着前方,像两个空洞。

徐子陵正待追问。寇仲颓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她的事终于结束了。”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的肩头,沉声道:“人生中不可能每件事都是花好月圆,美满如意的。趁这几天不用侍候美人儿场主,不如我们多去找鲁先生请教,还比较积极点。”

寇仲点头道:“你最要紧的是快些养好伤势,还要不留丝毫痕迹,否则你这疤脸大侠就要露出狐狸尾巴哩!”

日子就那么过去。兰姑像怕了他们般不敢来打扰,两人则乐得自由自在,日夜都溜了去和鲁妙子谈话,研讨他将毕生所学写成的笔记。由于赋性有异,徐子陵对园林学和天星术数特别有兴趣,而寇仲则专志于历史、兵法和机关学,各得其所。表面看来,鲁妙子绝不像个临危的人,其脸色还红光照人,但二人心里明白他已到了回光反照的时刻。

一天黄昏,两人刚想到鲁妙子处去,不见数天的小娟来了,说商场主要找他们,才知道这美女回来了。两人心中有鬼,惟有硬着头皮去见她。

商秀珣单独一人坐在书房里,正忙着批阅台上的卷宗文件,两人在她桌前施礼问安,她只嗯了一声,连抬头一看的动作亦像不屑为之。

两人呆立了一会,她淡淡说道:“脱掉衣服!”

两人失声道:“什么?”

商秀珣终掷笔抬头盯着他们,没好气地说道:“脱掉衣服就是脱掉衣服。还有其他什么的吗?我的话是命令,否则家法伺候。”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清白之躯,除了娘外尚没有给其他女人看过,这么在场主面前脱个精光,若给人看到不太好吧!”

商秀珣狠狠瞪了他一眼,责怪道:“我又没叫你脱掉小裤子,还不照办,是否讨打了?”

徐子陵正要出言反对,寇仲怕他自揭身份,嚷道:“脱就脱吧!”

徐子陵见寇仲三扒两拨露出精赤粗壮的上身,又知商秀珣刻意在察看他身上是否有伤痕,更想起还要见鲁妙子,终于屈服。

商秀珣长身而起,绕着两人打了个转,掩不住失望之色地回到书桌,挥手道:“滚吧!”

两人拿着衣服,正要出去,又给商秀珣喝止道:“穿好衣服才准出去,这样成何体统。”

两人狼狈地在她灼灼目光下穿好衣服,见她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寇仲试探道:“场主!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珣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了几遍,冷冷道:“你们是否每天锻炼身体?”

寇仲知她是因见到他们扎实完美的肌肉而生疑,信口开河道:“这个当然,每天清早起来,我们至少耍一个时辰拳脚,方会变得精神翼翼。”

“砰!”

商秀珣一掌拍在案上,杏目圆瞪叱道:“胡说!你们是牧场最迟起床的人,还要人打锣打鼓才肯起来,竟敢对我撒谎。”

徐子陵陪笑道:“早起确是我们一向的习惯,不过最近听场主指示,每晚去跟鲁先生学东西,致日夜颠倒,所以睡晚了!”

寇仲想不到她这么注意他两人的起居,只好尴尬地承认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只是说顺了口,忘了最近生活上的变化。”

商秀珣秀眸变得又明亮又锐利,好整以暇地说道:“但是柳二执事说你们来此的几天途上,从未见过你们练功夫呢?”

徐子陵怕寇仲又乱吹牛皮,忙道:“皆因我们见二执事他们人人武功高强,哪敢班门弄斧,场主明鉴。”

商秀珣半信半疑地盯了他好一会,说道:“若有一天我发觉你们在瞒我,我必定亲手宰掉你们。”

寇仲暗中松了一口气,知她不再怀疑徐子陵是疤脸怪侠,恭敬道:“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珣板起俏脸似怒似嗔地说道:“不可以!”

两人为之愕然。

商秀珣沉吟片晌,挥手道:“去吧!不过你们每天都要来向我报上老家伙的情况。”

寇仲说道:“该在什么时候来见场主呢?”

商秀珣不耐烦地说道:“我自会找人召你们。立即滚蛋!”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溜了出去。

他们在小楼见到鲁妙子时,都大吃一惊。鲁妙子仍坐得笔直,但脸上再无半点血色,闭目不语。两人左右扑上把他扶着,鲁妙子长长吁出一口气,睁眼道:“扶我下去!”寇仲连忙跳了起来,探手书柜扳下开启地道的铁杆,“轧轧”声中,地下室入口现于眼下。

鲁妙子道:“留给你们的东西和笔记我已包扎妥当,离开时可顺手取走。”

两人扶着他进入地道,来到地室中,赫然发觉地室中间竟多了张石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遂依鲁妙子指示把他搬上石床躺好。鲁妙子头靠木枕,两手交叠胸前,当两人为他盖上令人怵目惊心的大红绣被后,这垂危的老人叹道:“人生在世,只是白驹过隙,当你以为生命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的时候,眨眼间便到了呼吸着最后几口气的时刻。”

寇仲生出想哭泣的感觉,偏是流不出半滴眼泪,坚定地说道:“先生放心吧!我们会手刃阴癸派那妖妇,好为你出一口气。”

鲁妙子摇头苦笑道:“你们量力而为吧!现在你们若遇上祝玉妍,和送死实在没有什么分别。况且现在我对她已恨意全消,若不是她,我也不能陪了青雅二十五年,更不知原来自己心中最后只有她一个人。罢了!罢了!”

两人你眼望我眼,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鲁妙子轻喘着说道:“你们走吧!记着该怎么做了。”

徐子陵骇然道:“先生尚未死呢!”

鲁妙子忽然精神起来,微怒道:“你们想看到我断气后的窝囊模样吗?”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鲁妙子软化下来,徐徐道:“你们每人给我叩三个头就走吧!我再撑不下去了。死并非那么可怕的,不知待会会发生什么事呢!”

两人把鲁妙子给他们的东西各自藏好后,颓然离开变得孤冷凄清的小楼。

寇仲右手按着徐子陵肩膀,苦叹道:“老家伙可能是娘和素姐外对我们最好的人。偏却学娘那样,相处不到几天就去了。”

徐子陵想起素素,叹了一口气。

寇仲说道:“我们今晚走,还是明早走呢?”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们现在立即走,留下来再没有什么意思!”

寇仲心中现出李秀宁的倩影,耳朵里似仍回响着她叫自己忘了她的话,点头说道:“好吧!取回井中月我们就设法溜掉。”

室门在望时,兰姑迎面而来道:“你两人立即收拾细软,随场主出门。真是你们的荣幸呢!场主指定由你两人侍候她沿途的饮食!”

两人愣然以对。

黄昏时分,一行二十八人,驰出东峡,放蹄在广阔的平原迈进。除了寇仲和徐子陵两个伙头大将军外,馥大姐和小娟也有随行,好侍候商秀珣的起居。其他都是飞马牧场的人,包括了执事级的梁治、柳宗道、许扬,和副执事级的骆方、梁治的副手吴言,一个四十来岁的矮壮汉子。另外还有两个分别叫商鹏和商鹤的老头儿,包括商秀珣在内,都尊称他们作鹏公和鹤公。两老很少说话,但双目神光如电,显是飞马牧场商姓族中元老级的高手。

走了半天,寇仲和徐子陵仍不知商秀珣如此阵仗是要到哪里去。寇仲和徐子陵负责驾驶唯一的马车,车上装的自是帐篷、食物、炊具等一类的东西。

寇仲驱策着拉车的四匹健马,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弄完晚餐后我们溜之夭夭,待他们饮饱食醉才走,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精于地理吗?这个方向似乎是到竟陵去,仲少同意吗?”

寇仲愣了片晌,苦笑道:“这次算你跟得我多,修得地理学上少许道行,不过负责二十八个人伙食的生活并不好过,哪比得上我们游山玩水般的到竟陵去呢。”

徐子陵点头道:“那就今晚走吧!”

到夜幕低垂,商秀珣下令在一道小溪旁扎营休息,寇仲和徐子陵则生火煮饭,忙得昏天暗地,幸好小娟施以援手,才轻松点儿。

众人吃着他们拿手的团油饭时,赞不绝口,使两人大有光彩。

骆方、馥大姐和小娟与他两人自成一局,围着篝火共膳,别有一番荒原野趣的味儿。

寇仲乘机问道:“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骆方愕然道:“没人告诉你们吗?这趟是要到竟陵去嘛!”

徐子陵奇道:“竟陵发生了什么事呢?”

骆方显是不知详情,说道:“好像是有些要事的。”

馥大姐低声道:“是竟陵方庄主派人来向场主求援,我们只是先头部队,其他人准备好就会跟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心中的惧意,因两人猜到同一可怕的可能性。哪还有兴趣闲聊,胡扯了几句后,托词休息,两人躲到小帐幕内。

寇仲伏在仰躺的徐子陵旁,低声说道:“这下糟透了,我们早该从婠婠这条在线联想到曲傲和老爹。”

顿了顿续叹道:“还记得当年在荥阳沈落雁的庄院内,宋玉致向沈落雁通风报讯,说曲傲和老爹互相勾结,要暗杀李密吗?现在摆明老爹用的是美人计,婠婠肯定回了竟陵向方泽滔这情种庄主大编故事。只要她伸伸指头,方泽滔就要呜呼哀哉。”

徐子陵直勾勾地瞧着帐顶,苦涩地说道:“纵然没有婠婠,方泽滔也非老爹对手。最惨的是一向与独霸山庄互为声援的飞马牧场,惨胜后元气大伤,根本无力援助竟陵,否则现在该不是二十八个人,而是上万战士组成的大军。”

寇仲透帐扫视外边围着篝火闲聊的商秀珣等人,低声说道:“为今之计,是全速赶往竟陵,趁婠婠未动手前,先一步把她宰掉。”

徐子陵没好气道:“到时我们已筋疲力尽,哪还有气力收拾婠婠。更何况就算我们在最佳状态,仍未可轻言取胜呢?最糟是不知她数说了我们什么坏话,兼之方泽滔又给这狐狸精蒙了眼迷了心,到时弄巧反拙,保证笑疼那妖女的肚皮。”

寇仲苦恼道:“这又不是,那又不是,该怎么办好呢?”

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事情是急不来的,若我是老爹,既已稳操胜券,索性把飞马牧场的人也引得倾巢而来,再在途中伏击,那就一下子把整个地区的两大势力收拾,那时要北上或南下,一切随心所欲,悉随尊便。”

寇仲像首次认识他般,心悦诚服地说道:“你比我厉害多了,不知为何我此刻的脑袋空白一片,人更浮躁不安,什么都想不到似的。现在该怎么办呢?”

徐子陵坐起身来,淡淡说道:“我不是比你厉害,而是心无罣碍,有如井中之水,能反映一切。你这小子自昨天见过李秀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你仍是这么看不开,索性回乡耕田或开菜馆好了!”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教训得好,我确是很不长进,好吧!由这刻起,我要改过自新,以后再不想她。”

略作沉吟后,续道:“所以这回商秀珣率人往竟陵,可能早落在老爹或长叔谋算中,那就非常危险。”

徐子陵欣然道:“你终于清醒过来啦!”

寇仲苦笑道:“只是清醒了些儿。以老爹谋定后动的性格,现在只须装出蠢蠢欲动的样子,就可牵制独霸山庄动弹不得,而飞马牧场则成劳师远征的孤军,噢,小娟来了!”

两人连忙装睡。小娟的声音在外低唤道:“你们睡着了吗?场主找你们呢!”

商秀珣有如天上下凡的女神,在夜风中衣袂飘飞,负手傲立,淡然道:“你们今晚弄的团油饭有极高的水平,令人满意。”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谦谢。

这美女瞧往天上的星空,语调转冷道:“老家伙是否死了?”

徐子陵黯然点头。

商秀珣别过身去,背对他们,像是不愿被两人看到她的表情,好一会才道:“你两个陪我走走!”

两人大奇,以此女一向的傲岸自高,孤芳独赏,这邀请实在太过不合情理。只好满腹狐疑地跟在她身后。

商秀珣在原野缓缓而行,星光月映下,她的秀发闪闪生辉,优雅的背影带着超凡脱俗和难以言表的神秘美。好一会商秀珣都没有说话。

到了小溪边一堆沿溪散布的大石处,她停了下来,轻叹道:“坐吧!”

寇仲忙道:“我们站着成了。”

商秀珣自己拣了一块大石随意地坐下来,再道:“坐吧!”

两人见她坐下,哪还客气,各选一块平滑的石头坐好。

柳宗道等说话的声音在远处隐约传来。

商秀珣轻轻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横蛮?睡着了也要把你们弄醒来见我。”

寇仲苦笑道:“你是我们的大老板,我们自然要听你的命令做人。”

商秀珣“噗嗤”娇笑,入神想了好半晌,微笑道:“这正是我爱和你两个小子说话的原因,因为你们只当我是个老板,而不像其他人般视我为至高无上的场主。最妙是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瞒我骗我,而我偏没法抓到你们的痛脚。”

两人大感尴尬。

徐子陵道:“场主认为我们在什么事情上有瞒骗之嫌?”

商秀珣娇媚地摇了摇头,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望往夜空,柔声道:“我不大知道。但总感到你们两人很不简单。娘常说鲁妙子聪明绝顶,生性孤傲,从来看不起人,所以一直没有传人。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他为何这么看得起你们呢?”

寇仲耸肩道:“此事恐怕要他复活过来才知道了!”

商秀珣淡然道:“又是死无对证!他究竟传了你们什么东西?起程前我曾到他的小楼走了一趟,这可恨的老家伙什么都没留下来。”

徐子陵沉声道:“鲁先生的巧器成了陪葬品,与他长埋地下。”

商秀珣美目深注地朝他瞧来,淡淡说道:“他没有东西留给你们吗?”

寇仲说道:“只有几本记录他平生之学的笔记,场主须过目吗?”

商秀珣摇头道:“我不要碰他的东西。”

两人放下心来,暗忖这就最好了。

商秀珣忽然说道:“骗人!”

两人吓了一跳,心想若她要搜身,只好立即翻脸走人。

商秀珣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扫视了他们几遍,平静地说道:“这是不合情理的。老家伙发明的东西均为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他既看中你们,怎会吝啬至此。不过我亦不会深究此事,让老家伙到九泉之下仍要笑我。”

两人暗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当然不露出丝毫痕迹。

商秀珣忽又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心有点乱,你们随便找些有趣的事说说好吗?”

美人儿场主竟软语相求,两人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徐子陵忽然说道:“不如我给场主卜一支卦,看看为何场主会有心乱的情况发生。”

寇仲心中叫绝。

商秀珣大讶道:“你懂术数吗?”

徐子陵昂然道:“刚跟鲁先生学来的。”怕她拒绝,忙依鲁妙子教的方法举手起了一课六壬,掐指一算后正容道:“此课叫‘蒙厄’,场主之所以会心乱,皆因局势不明,陷阱于途之故。”

商秀珣愕然道:“似乎有点道行,就那么的七天八天,你便学晓这么艰奥的东西吗?”

寇仲灵机一触道:“小晶是术数的天才,我却是兵法的天才,”

商秀珣不屑地说道:“你是脸皮最厚的天才,也不照照镜子。”

寇仲哈哈笑道:“不要小觑老家伙的眼光,不信可考较我一下。”

商秀珣先嗤之以鼻,接着沉吟道:“好吧!孙子兵法有八大精要,你给我说来听听。”

寇仲从容不迫道:“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如让我为场主分析眼前形势,那场主便不用因局势不明朗而心烦意乱。”

商秀珣呆了半晌,最后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道:“说吧!”

寇仲恭敬道:“这回场主率人往竟陵,是否因竟陵遣人来求救呢?”

商秀珣凤目一寒,微怒道:“是否馥儿把这事泄出来的?”

徐子陵不悦道:“大祸当前,场主仍斤斤计较于家法场规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吗?”

商秀珣呆了一呆,芳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此刻的徐子陵哪还有半点下人的味儿,一时间竟忘了斥责他。

寇仲好整以暇地分析道:“江淮军此次西来,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显是谋定后动?”

商秀珣截断他道:“谁告诉你们犯竟陵的是江淮军呢?”

寇仲得意洋洋地说道:“若要人告诉才知道,就不是兵法的天才。有很多事不用眼看耳听,亦可由心眼心耳想得到。”

顿了顿微笑道:“一向以来,竟陵的独霸山庄和场主你的飞马牧场,均是周围各大势力口边的肥肉。只不过此肉难咽,以致无从入手吧!现在四大寇进犯我们牧场,而杜伏威则乘机兵胁竟陵,两者间若无微妙的关联,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在商秀珣的眼中,两人就像变成另外两人般侃侃而谈,令她不禁听得入神,忘了他们地位资格的问题,皱眉道:“你对江湖的形势倒相当熟悉,但为何你竟能猜到杜伏威只是在竟陵城外按兵不动,而不是围城猛攻呢?”说到最后两句,语调转厉,玉容现出怀疑的神色。

徐子陵淡淡说道:“围城只是下着,杜伏威纵横长江,乃深谙兵法的人,怎会舍一石二鸟之计而不用,试想假若牧场大军未到而竟陵已破,那时场主惟有退守牧场,再联络四方城乡,严阵以抗。杜伏威再要扩大战果,将是难比登天。”

商秀珣娇躯微颤,沉吟不语,露出深思的表情,显为徐子陵言语所动。

寇仲沉声道:“场主此次仓促成行,说不定正中杜伏威引蛇出洞的奸计?”

商秀珣倏地立起,冷然道:“你两人回去睡觉吧!”

言罢匆匆往找柳宗道等人商议去了。

次晨起来,商秀珣把两人召到帐内,旁边尚有馥大姐和小娟,她神色凝重地说道:“这回算你两个立下大功,他日我自会论功行赏。现在改变行程,你两人和馥儿娟儿随二执事折返牧场,知道吗?”

两人暗中叫苦。寇仲皱眉道:“场主遣走我们,实属不智。”

馥大姐和小娟同时失色,暗忖他们如此顶撞场主,是否不要命了。商秀珣的反应却没有她们想象中激烈,只是不悦道:“我何处不智,假设不给我说出个道理来,保证你们有苦头吃。”

寇仲从容道:“别忘了我们是??你明白啦!这样放着人材而不用,岂是聪明的决定?”

商秀珣出奇地没有发脾气,叹道:“我不是不想把你们带在身边,只是此往竟陵,凶险难测,出了事来,我怎照顾得到你们呢?”

寇仲压低声音煞有介事般道:“实不相瞒,我两兄弟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发生变故时自保绝无问题。你们笑什么?”

馥大姐和小娟哪忍得住,由偷笑变成掩嘴大笑。

商秀珣也为之莞尔,没好气道:“凭你们那三脚猫般的功夫,有什么深藏不露可言,快依命而行,我没有时间花在你们身上。”

徐子陵忙道:“场主请再听几句话,我们身负鲁先生所传之学,对着老爹?老杜的大军时,必能派上用场?”

商秀珣大嗔道:“这么多废话,待得你们将只学了几天的机关制出来,早城破人亡。”

寇仲鼓如簧之舌道:“场主此言差矣,鲁妙子胸怀不世之学,其中之一名曰阵法,就像当年诸葛武侯在采石几设的八阵图,学这种东西讲的是天分而非时间长短。例如小晶便一听就明,不信可着他露几句让场主听听。”

商秀珣、馥大姐和小娟疑惑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他只好顺口胡诌道:“天数五、地数五,五数相得而各有合,够了吗?”

寇仲加油添醋道:“这就叫天地五合大阵,能衍生变化而役鬼神,纵管对方千军万马,如入阵中,便要?哈哈?如入雾中了。”

商秀珣半信半疑道:“你两个若改穿道袍,就成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妖道。”

馥大姐和小娟见到两人被讥斥的尴尬样子,惟有苦忍着笑。

寇仲见一计不成,又掐指一算道:“场主要遣我们回牧场,皆因怕我们小命不保。所以我立起一卦,此卦?唔?此卦名‘必保’,意思是必能保住我们两条小命,包保毫发不损。”

商秀珣哂道:“你何时又从兵法的天才变成术数的天才呢?”

寇仲脸容不改,昂然道:“起卦乃最简单的基本功夫,靠的是诚心正意,心为本,数为用,所谓参天地而倚数,大衍之数五十,始于一备于五,小衍成十,大衍则为五十五,明乎其理,卦准如神。”

他乃绝顶聪明的人,虽对术数兴趣不大,但旁听鲁妙子和徐子陵的谈论,怎都学到点皮毛,加上乱吹牛皮,倒也头头是道。

商秀珣沉吟片晌,冷冷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渴望到竟陵去呢?竟连性命都不顾?”

徐子陵人急智生肃容道:“因为鲁先生着我们要学以致用,为牧场尽力。”

寇仲续道:“他临终前还说我们不但非是夭折短命之相,且还福缘深厚,所以可放手闯一番事业出来。”

两人惯了一唱一和,听得商秀珣都玉容微动,问道:“你们的卦是否可预知吉凶?”

寇仲面不改色道:“这个当然。有什么事要知道的,找小晶掐指一算便成了。”

徐子陵心中恨不得揍一拳寇仲,表面却只好摆出天下第一神算的样子,肯定地微笑点头。

商秀珣好像经过很大努力才说服了自己般,没精打采地说道:“好吧!姑且让你们留下来试试看。有什么差错时只好怪老家伙看错相。你们做了鬼切勿怨我没有警告在先。”

众人继续行程。往竟陵去的由原先的二十八人变作二十人,还要分成四组,各采不同路线,而以沿途的城镇作会合点,为的自是要掩人耳目。商秀珣不知是因要借重他们的占卦能力,还是爱听两人胡扯,又或要亲自保护他们,编了徐子陵、寇仲与她同组,另外还有梁治、吴言,再加上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实力以他们这组最强大。一行七人,扮成行旅,商秀珣更穿上男装,与商鹏、商鹤改坐到马车中。寇仲和徐子陵仍充当御者,梁治和吴言则扮成护院武士随车护驾。

午后时分人马切入官道,朝竟陵西北的大城襄阳开去。道上人马渐增,商旅则结伴而行,以壮声势。只有江湖人物,才敢独来独往,又或两三个一起地往来道上。梁治落后少许,向商秀珣报告道:“属下问过由襄阳来的人,听说此城现由当地大豪钱独关把持,此人擅使双刀,称霸襄阳,谁的账都不卖,管治得还可以。不过入城的税相当重,往来的商旅颇有怨言。”

商秀珣说道:“我们定要在襄阳关门前入城,明早坐船下竟陵,虽多花上一天时间,却可让敌人摸不清我们的行程,仍是非常值得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道商秀珣接受了他们的劝告,故在往竟陵的路线上弄点花样。

商鹏的声音传来道:“不如由老夫先一步赶往襄阳,安排船只的事宜,际此天下纷乱的时刻,有时重金亦未必可僱到能载人马的大船。”

商秀珣道:“鹏老请放心,秀珣已命许扬和骆方兼程赶往襄阳办理此事。”

商鹏赞道:“场主很细心呢!”

梁治尚要说话时,急剧的蹄音从后传至。寇仲和徐子陵待要回头后望,梁治不悦喝道:“不要多事,快把车驶往一边去。”两人给他吓了一跳,忙把车子驶向道旁。

一队三十多人似是江湖上亡命之徒的汉子,如飞般在他们身旁驰过,人人别头朝他们打量。其中带头的一个年轻汉子还道:“像不像?”另一胖子答道:“理该不是!”接着旋风般消没在道路转弯处外。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抹了把冷汗,原来对话的两人正是“金银枪”凌风和“胖煞”金波。那天他们藏在瓦砾底下,听过两人说话的声音,所以立即认出他们来。后来他们想追去找他们试功力,却遇上了柳宗道等人,受僱到飞马牧场当厨子,想不到又在这里碰上他们。幸好没有被认出来,否则就麻烦透顶。

他们到襄阳去干什么呢?

梁治奇道:“这些是什么人?”

商秀珣忽然道:“小晶!你给我起一卦看看他们是干什么的?”

徐子陵无奈“掐指一算”,说道:“他们在找两个人,其中充满兵凶战危的味儿。”

吴言“啊!”一声后道:“那定是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人把南方弄得天翻地覆,又身怀杨公宝藏的秘图,人人都希望能擒下他们。”

梁治点头道:“副执事所言有理。不过这两个家伙既能在千军万马中刺杀任少名,岂是易与之辈,这些人只是不自量力。”

商秀珣沉声道:“寇仲和徐子陵年纪有多大,知道他们是什么模样吗?”

吴言答道:“他们出道也有好几年,怕该有三十来岁吧!我听人说过他们长得粗壮如牛,面目狰狞,一看就知非是善类。”

两人心中一边大骂,一边又对吴言非常感激。

商秀珣默然片晌,下令道:“继续赶路吧!”

两人知又过了关,松了一口气。“呼!”鞭子轻轻打在马屁股上,马车重新驶上官道。

襄阳位于汉水之旁诸河交汇处,若顺流而下,一天可到另一规模较小的城市汉南,再两天便抵竟陵。

自杨广被宇文化及起兵杀死后,激化了各地的形势。本已霸地称王称帝的,故是趁势扩张地盘,原为隋官又或正采观望态度的,则纷纷揭竿而起,成为一股股地方性的势力,保障自己的城乡家园。像襄阳的钱独关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双刀”钱独关乃汉水派的龙头老大,人介乎正邪之间,在当地黑白两道很有面子,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底丰厚。炀帝死讯传来,钱独关在众望所归下,被当地富绅及帮会推举为领袖,赶走了襄阳太守,自组民兵团,把治权拿到手上。

钱独关虽自知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但际此风起云卷,天下纷乱的时刻,亦可守着襄阳自把自为,不用看任何人的面色。在李密、杜伏威、李子通等各大势力互相对峙的当儿,他更是左右逢源,甚至大做生意,换取所需,俨如割地为王。

黄昏时分,商秀珣一众人等在城门关上前赶至襄阳,以黄澄澄的金子纳了城门税,进入城内。

襄阳城高墙厚,城门箭楼巍峨,钟楼鼓楼对峙,颇具气势,未进城已予人深刻的印象。入城后,众人踏足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跨街矗立的牌坊楼阁,重重无际,两旁店铺林立,长街古朴,屋舍鳞次栉比,道上人车往来,一片太平热闹景象,使人不由浑忘了外间的烽烟险恶。不时有身穿蓝衣的武装大汉三、五成群地走过,只看他们摆出一副谁都不买账的凶霸神态,便知是钱独关的手下。此外几乎看不到年轻妇女的踪迹,偶有从外乡来的,亦是匆匆低头疾走。

许扬、骆方和其他人早已入城恭候多时,由骆方把他们接到一间颇有规模的旅馆,安顿好后,寇徐两人留在房里等候商秀珣的指示。

寇仲低笑道:“刚才幸好是坐着,又穿上马佚的衣服,否则以我们的丰采,说不定会给凌风和金波两个混蛋认出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是否自恋成狂呢?一天不赞赞自己浑身不舒服似的。”

寇仲笑嘻嘻道:“什么都好吧!我只是想把气氛搞活点。这趟到竟陵去,只是想起婠婠我已心如铅坠,心烦得想大哭一场,何况尚有老爹要应付呢!”

徐子陵呆坐床沿,好一会才道:“你终于要与老爹对着干了,有什么感受?”

寇仲颓然坐到门旁的椅子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我知他这回不会再放过我们,但若有机会,我仍会放过他一次,好两下扯平,谁都不欠谁。”

徐子陵点头道:“这才是好汉子,了得!”

寇仲叹道:“不过这次休想有做好汉子的机会。无论单打独斗,或战场争雄,我们仍差他一截。江淮军是无敌雄师,岂是四大寇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徐子陵沉吟道:“美人儿场主把柳宗道遣回牧场,究竟有什么作用呢?”

寇仲笑道:“徐妖道掐指一算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徐子陵莞尔道:“真是去你奶奶的,有机会便坑害我。”

寇仲捧腹大笑时,骆方拍门而入道:“我们已在这里最大的馆子家香楼二楼订了两桌酒席,随我去吧!”

两人大感愕然,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商秀珣仍不忘讲究排场。

家香楼分上、中、下三层。三楼全是贵宾厢房,若非熟客或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根本不接受预订。飞马牧场这些外来人,只能订二楼和楼下的台子,还靠许扬买通客栈的掌柜,由他出面安排才办得到。

商秀珣不但穿上男装,还把脸蛋涂黑少许,又黏上两撇须子,一副道学先生的样儿,模样虽引人发噱,总好过显露出她倾国倾城的艳色。寇仲和徐子陵见到她的怪模怪样,差点绝倒,不知多么辛苦才忍住。

商秀珣出奇地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和梁治领头先行。一众人等分成数组,沿街漫步。商鹏、商鹤两个老头儿负责押后。

寇仲和徐子陵心里明白愈来愈多人认识他们,只好把小厮帽子拉得低盖眼眉,又弯腰弓背,走得非常辛苦。

旁边的骆方奇道:“你们为何变得这么鬼鬼祟祟的?”

寇仲避开了一群迎面走来、满脸横肉的江湖恶汉,煞有介事道:“场主都要装模作样,我们做下人的更要掩蔽行藏,对吗?”

蓦地左方一阵混乱,行人四散避开,竟有两帮各十多人打将起来,沿街追逐,刀来剑往。骆方分了心神,扯着两人躲往一旁。

商秀珣负手而立,似是兴致盎然地旁观血肉飞溅的恶斗。

寇仲大惑不解地对骆方和徐子陵道:“你们看,那些不是钱独关麾下的襄汉派的人吗?为何竟袖手旁观,不加干涉?”

徐子陵瞧过去,果然见到一群七、八个的蓝色劲装大汉,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不但作壁上观,还不住指指点点,看得口沫横飞,兴高采烈。

骆方却不以为奇,说道:“这是钱独关的规矩,只要不损及他的利益,对江湖一切斗争仇杀采取中立态度,何况即使要管,也管不得这么多呢!”

寇仲咋舌道:“还有王法吗?”

徐子陵苦笑道:“早没有王法了。”

寇仲双目厉芒一闪,没再说话。

此时胜负已分,败的一方留下几具尸体,逃进横巷里。襄汉派的蓝衣大汉一拥而上,拖走遗尸,瞬眼间街道又恢复刚才热闹的情况,使人几乎怀疑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寇仲和徐子陵均感骇然,骆方却是一副见怪不怪、若无其事的样子。

过了一个街口,家香楼的大招牌遥遥在望,对街传来丝竹管弦、猜拳赌酒的声音。寇仲别头瞧去,原来是一座青楼,入口处挤满人,非常热闹。四、五个流氓型的保镖,正截查想进去的客人,不知是否要先看过来人的囊内有没有足够的银两。

寇仲不由驻足观看,想起自己和徐子陵每趟闯入青楼,总没什么好结果,禁不住心中好笑,三个人成品字形地朝他撞来。他不敢显露武功,只以平常步伐移往一旁,就在此刻,其中一人探手往他怀里摸来。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对我这专扒人银袋的老祖宗施展空空妙手,如在鲁班门前舞大斧,于是施展出翟让麾下首席家将屠叔方真传的截脉手法,一把扣住对方脉门。那人想要挣脱,给他送进一注真气,立时浑身麻木。另两人见事败,慌忙窜逃。

“你弄痛我呢!”寇仲定睛一看,原来扣着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长得眉清目秀,不似匪类。

寇仲想起当年扬州的自己,心中一软,左手取出一锭金子,塞进他手里,低声说道:“你的扒手功夫这么低劣,以后不要再干了!”

少年呆若木鸡地瞧瞧他,又看看手上的金子,眼中射出感激的神色。

前面的骆方回头叫道:“小宁快来!”

寇仲拍拍他肩头,急步赶上骆方和徐子陵。

三人登上二楼,商秀珣等早坐下来,占了靠街那边窗子旁五张大台的其中之二。

整个二楼大堂闹哄哄的挤满了各式人等,惟靠街窗正中的那张大桌由一人独据。此君身型雄伟,只瞧背影已可令人感到他逼人而来的慑人气势。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心中叫苦,这人化了灰他们都认得是跋锋寒的背影。

无论伙计或其他客人,似乎对这年轻高手一人霸占此桌一事习以为常,没有任何异样的眼色或神态。两人正不知应否立即掉头溜走,以免被他揭破身份,跋锋寒回头过来,对他们展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暧昧笑容。接着他的目光往商秀珣投去,脸露讶色。

骆方亦在瞪着跋锋寒,这时猛扯两人,低喝道:“不要在这里阻塞通道,除非想闹事,来吧!”

两人无奈随他到跋锋寒隔邻的一桌坐下,也学他般背对着后方正中的楼梯口,寇仲和跋锋寒只隔了半丈许远,也隔断了跋锋寒望向坐在靠角那桌的商秀珣的视线。

跋锋寒桌面放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但看去那些饭菜显是全未碰过,只在自斟自饮,一派悠闲自得的高手风范。剑放在桌边,却不见他的佩刀。

商秀珣俯前少许,朝跋锋寒回瞧过来,秀眸射出动容之色,显是被跋锋寒完美野逸和极具男子气概的容颜体型震撼了。

与商秀珣同桌的梁治、许扬、吴言、商鹤、商震等人被跋锋寒锐利的目光扫过,无不心生寒气,暗呼厉害,想不到会遇上这种罕有的高手,还是这么年轻,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蓦地街上有人大声喝上来道:“跋锋寒下来受死!”

整个酒楼立时逐渐静了下来,却仍有“又来了呢!”“有热闹看了!”诸如此类的大呼小叫此起彼落,到最后静至落针可闻。

寇仲和徐子陵讶然瞧去,楼下对街处高高矮矮地站了四个人,个个目露凶光,兵器在手,向坐在楼上的跋锋寒叫阵。

商秀珣等无不动容。

跋锋寒这位来自西域的高手,两年来不断挑战各地名家高手,土豪恶霸,未尝一败。甚至仇家聚众围攻,仍可从容脱身,早已轰传江湖,与寇仲、徐子陵、侯希白、杨虚彦等同被誉为当今年轻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获得最高的评价。

在武林人士的眼中,寇仲和徐子陵自成功刺杀任少名后,声望才勉强追上其他三人,却要加起来作数,不像其他三人般被推许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叫阵的四个人一式黑衣劲装,年纪介乎三十至四十间,高个子手提双,另三人均是用刀,面容凶悍,使人感到均非善类。

骆方低声道:“看到他们襟头绣的梅花标志吗?这四个是梅花门的头领,与老大古乐并称梅花五恶,手下有百多儿郎,专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不知是否老大给宰了,现在前来寻仇。”

这时高个子大喝道:“跋小贼你给我滚下来,大哥的血债,须你的鲜血来偿还。”

寇仲向骆方竖起拇指,赞他一猜便中,令骆方大感飘飘然的受用。

跋锋寒好整以暇地提壶注酒,望也不望梅花五恶剩下来的四恶,微笑道:“你们凭什么资格要我滚下来,你们的老大不用三招就让我给收拾了,若你们能挨一招已令我很感意外。”

像是知道商秀珣正凝神瞧着他般,别过头来,举杯微笑向她致敬。商秀珣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一声暴喝,有如平地起了个焦雷,其中一恶斜冲而起,便要扑上楼上来。跋锋寒冷哼一声,目光仍凝注在商秀珣侧脸的轮廓,持杯的左手迅快无伦地动了一动,杯内的酒化成酒箭,快如闪电地朝欲跃上楼来的敌人疾射而去。那人脚刚离地,喝声未止时,酒箭准确无误地刺入他口内。那人全身剧震,眼耳口鼻全喷出鲜血,张大着口往后抛跌,当场毙命。

整个二楼的人站了起来,哄声如雷。以酒化箭杀人,杀的还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众人尚是第一次亲眼目睹。飞马牧场诸人亦无不震动。只有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仍若无其事的举杯喝茶。

其他三恶大惊失色,凶焰全消,抬起死者的尸身,立即抱头鼠窜,万分狼狈,惹来楼上街外观者发出嘲弄的哄笑声。跋锋寒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般,继续喝酒,不一会酒楼又恢复前状,像刚才街上两帮人马恶斗后般,如同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听到后面一桌的食客低声道:“这是第七批嫌命长的傻瓜,算他们走运,今早那几个来时比他们更有威势,却半个也没能活着离开。”

酒菜来了。寇仲和徐子陵哪还有兴趣理跋锋寒,又见他不来惹他们,遂放怀大嚼。反倒是一向嗜吃的商秀珣不知是否受了跋锋寒影响,显得心事重重,吃了两片黄鱼便停了筷箸。商鹏和商鹤两个老家伙则不时朝跋锋寒打量。

忽地一个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我要那两张台子!”

伙计的声音愕然道:“客人还未走呢!”

寇仲和徐子陵骇然互望,心知不妥。皆因认得正是曲傲大弟子长叔谋可恶的声音。

这回他肯定是冲着商秀珣等人而来的。

飞马牧场一众人等显然亦知道长叔谋是谁,除商秀珣和鹏鹤两个老家伙外,均露出紧张戒备的神色。两人当然不敢回头张望,心想对方是有备而来,能全师而退已属万幸。跋锋寒则似是想得入神,全不理身后正发生的事。

十多人的足音逼至寇仲和徐子陵身后,一个女声叱道:“这两张台子我们征用了,快走!”

正是曾与徐子陵交过手的铁勒美女花翎子的声音。由于寇徐二人背向他们,故尚未知道这两个大仇家在场。

跋锋寒像醒了过来般,哈哈笑道:“曲傲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这么横行霸道的吗?”

后面那两台子客人,听到征用他们台子的竟是曲傲的徒弟,登时驯如羔羊地仓皇逃命。

长叔谋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后的一桌,故意背窗坐下,他后面不足半丈处就是寇徐两人,左边的跋锋寒和右边的商秀珣离他亦不过丈许距离,形势顿生怪异。其他长叔谋方面的高手纷纷入座,刚好也是二十人,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分坐长叔谋左右两张椅子。

长叔谋瞧着伙计手震脚颤地为他们清理台上留下来的残羹饭菜,平静地说道:“我长叔谋在敝国时早听过跋兄大名,心生向慕,恨不得能有机会请教高明,未知跋兄这两天可有空闲,大家拣个时间地点亲热一下好吗?”

跋锋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掷在他和长叔谋间的地上。

“当啷!”

瓷杯破碎,撒满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中大奇,跋小子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这当口这么帮他们忙!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明天离城,就让我跋锋寒瞧瞧长叔兄得了曲傲多少成真传。”

全场人人停筷,数百道目光全投在长叔谋身上,看他如何反应。庚哥呼儿和花翎子然勃然色变,正要发难,长叔谋挥手阻止,发出一阵声震屋瓦的长笑声。楼内识货者无不动容,听出他的笑声高而不亢,却能令人耳鼓生痛,显示出内外功均到了化境。

笑声倏止。长叔谋身上白衣无风自动,登时生出一股凛冽杀气,漂亮的脸容泛起温柔的笑意,摇头叹道:“真是痛快,不过我现在身有要事,跋兄可否稍待一时。”

接着对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伙计喝道:“给我依后面那两台飞马牧场朋友吃的饭菜再来两桌,去!”

伙计慌忙走了。

商秀珣知道敌人随时出手,向众人打了个且战且走的手势。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长叔谋一派吃定了他们的态度,必有所恃,说不定楼下楼外尚有伏兵。只是长叔谋三师兄妹,本身已拥有强大的实力。加上其他十七个铁勒高手,人人神气内敛,冷静如恒,明眼人都看出绝不好惹。

楼内鸦雀无声,更没有人肯舍热闹不看而离开,都在静候跋锋寒的回答。

寇仲和徐子陵瞧往街下,发觉本是人来人往的大道,这时变得静如鬼域,店铺关上了门,杳无人迹。登时醒悟到长叔谋对付飞马牧场的行动,是得到了钱独关的默许,不禁大为懔然。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真是巧极了,我也想先与来自飞马牧场的两位朋友处理一些私人恩怨,长叔兄亦可否稍候片刻。”

商秀珣、长叔谋两路人马同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是丑媳妇见公婆的时候了,对视苦笑,跋锋寒忽地自言自语道:“君瑜为何会迟来了呢?”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心想若碰上傅君瑜,岂非糟糕之极。商秀珣的目光来到他们身上,寒芒烁闪。

寇仲终于开腔,叹了一口气道:“长叔兄既失了金盾,目下用的究竟是铁盾、铜盾、木盾、革盾,还是烂盾呢?”

此话如奇峰突出,长叔谋首先骇然大震,回头瞧往寇仲,难以置信地瞪着两人。骆方更是吓了一跳,与其他人金睛火眼地狠盯着他们。

寇仲别转头向长叔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扬手招呼,“喂”了一声道:“你中计啦!婠婠和我们是私下勾结好的,否则你这傻瓜今天怎会送上门来受刑。真是好笑。”

接着指着他挂在背后的两个新盾捧腹道:“原来是铁盾,竟忽然变穷了!”又朝狠狠瞧着他的商秀珣眨眨眼睛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两兄弟会将功赎罪的!”

除有关者外,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寇仲与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不过只看长叔谋等仍未翻脸动手,便知此两人大有来头。

花翎子娇笑道:“该我们说有趣才对,让本小姐看看你两个小子如何立功。”

话毕两把短刃,同时由袖内滑到手上去。

跋锋寒喝道:“且慢!”

一句话,又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暂且压住。

庚哥呼儿早对跋锋寒看不顺眼,冷笑道:“跋兄不是要来管闲事吧?”

跋锋寒哂道:“管或不管,要看看本人当时的心情,但若连稍候片刻的薄脸都不予在下,莫怪在下要插上一脚。”

以长叔谋一向的骄横自负,亦不愿在对付飞马牧场的高手和寇徐两人的同一时间,再树立跋锋寒这劲敌。

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枭雄人物,背着寇仲舒服地挨坐回椅内,拍台喝道:“还不把酒菜端上来!”

商秀珣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接着从容道:“素闻跋兄刀剑相辉,能否让秀珣一开眼界呢?”

包括跋锋寒在内,各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她为何节外生枝,忽然主动挑战跋锋寒。

徐子陵却有点明白她的心情,既气恼给他两人骗倒,更恨跋锋寒在这等时刻插入来和他两人算旧账,使长叔谋能得渔人之利。

他这时别过头朝跋锋寒瞧去。跋锋寒亦刚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像同时亮起四道电光般在空中凌厉交击。

徐子陵脊挺肩张,气势陡增,露出一股包括寇仲在内,从未有人见过的慑人风采,好整以暇地斜兜了跋锋寒一眼,微笑道:“跋兄的刀子是否断了?”

跋锋寒大讶道:“徐兄真的猜中了,十天前在下遇上前所未有的高手,致佩刀断折,徐兄是如何猜到的?”

“徐兄”两字一出,登时引起嗡嗡议论之声,这时谁都猜到这两“兄弟”是手刃任少名的徐子陵和寇仲。

商秀珣露出极气恼的神色,狠狠地在台底下跺足生嗔。但芳心又隐泛惊喜,矛盾之极。

梁治、骆方等,仍是呆瞧着两人,心中惊喜参半。

寇仲见跋锋寒说起遇上前所未见的强手时,眼内射出复杂无比的神色,又似是回味无穷,心中一动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我们还知道跋兄所遇的那对手是美丽得有似来自天上的精灵,芳名婠婠,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对!不过寇兄只猜对了一半,她的确长得出奇的美丽,却非什么婠婠,而是独孤阀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女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独孤凤?”

这次跋锋寒亦愣然以对,讶然道:“你们也和她交过手吗?”

长叔谋插嘴奇道:“那跋兄是否算输了一仗呢?为何我从未听过此女?”

寇仲哂道:“你未听过有何稀奇,跋兄不也是茫不知婠妖女是谁吗。”

长叔谋不悦道:“我在和跋兄说话,哪轮到你来插嘴。”

寇仲正要说话,商秀珣娇喝道:“何来这么多废话,都给我闭嘴。跋锋寒,让我看你的剑会否比你的刀更硬。”

全场再次肃静下来。

跋锋寒尚未有机会说话,傅君瑜的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为什么人人都静了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出现就像忽来忽去的幽灵鬼魅,楼上虽不乏会家子,却没人听到踏上楼梯应发出的足音。

事到临头,寇仲和徐子陵反抱着兵来将挡,随机应变的夷然态度。

跋锋寒长身而起,笑道:“君瑜终于来了,我等你足有五天哩!”

傅君瑜一边行来,目光一边巡视全场。这高丽美女内穿绛红武士服,外盖紫红披风,衬得肌肤胜雪,艳光四射,夺去了花翎子不少风光。不过若商秀珣肯以真面目示人,即使傅君瑜这么出众的美女,亦要略逊颜色。

傅君瑜的目光首先落在花翎子处,接着移往长叔谋,讶道:“竟是铁勒的长叔谋。”

长叔谋起立施礼道:“原来是奕剑大师傅老的高足君瑜小姐,长叔谋这厢有礼。”

他这么站起来,挡着了傅君瑜即将要射向寇仲和徐子陵的视线。跋锋寒趁机对寇徐两人作了个无奈的摊手姿势,配合他脸上的苦笑,清楚表示出“我早警告了你们,你们却偏不知机早走早好,现在可不能怪我。”的讯息。

傅君瑜止步回礼道:“原来是‘白衣金盾’长叔谋兄,君瑜失敬。”

两人这般客气有礼,更令旁观者对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摸不着头脑。

傅君瑜礼罢朝恭立迎迓的跋锋寒走去,眼角到处,蓦然见到徐子陵和寇仲两人,一震停下。

两人忙离座而起,齐声叫道:“瑜姨你好,小侄儿向你请安!”

除跋锋寒仍是一脸苦笑外,其他人更是愣然不解。

傅君瑜凤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冷然道:“谁是你们的瑜姨,看剑!”“铮!”宝剑出鞘。此时傅君瑜离最接近她的徐子陵只丈许距离,宝剑一振,立时化作十多道剑影。

就在剑势欲吐未吐时,徐子陵冷喝一声,跨前半步,竟一掌切在两人间的空处。这么简单的一记劈切掌法,令目睹过程的每一个人,都生出一种非常怪异但又完美无瑕的感觉。

首先,这一劈仿佛聚集了徐子陵整个人的力量,但偏又似轻飘无力,矛盾得无法解释。其次,众人明明白白看到他动作由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细节,可是仍感到整个过程浑然天成,既无始又无终,就像穹苍上星宿的运行,从来没有开头,更没有结尾,似若鸟迹鱼落,天马行空,勾留无痕。第三是当他一掌切在空处的刹那,傅君瑜逼人而来的剑气像是一下子给他这一掌吸个干净,剩下的只余虚泛的剑影,再不能构成任何杀伤力。大行家如跋锋寒、长叔谋、商秀珣之辈,更清楚看出徐子陵这一步封死了傅君瑜剑法最强的进攻路线,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旁观者无不动容。

傅君瑜闷哼一声,一时竟无法变化剑势,还要收剑往后退半步,俏脸上血色尽退,骇然道:“奕剑之术?”

众人更是瞠目结舌。

要知奕剑之术乃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纵横中外的绝技,身为傅采林嫡传弟子的傅君瑜自然是箇中高手。所以这句话若换了是徐子陵向傅君瑜说的,人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却是掉转过来,怎不令旁人大惑难解。

徐子陵傲然卓立,低垂双手,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儒雅风流,孤傲不群,恭敬地说道:“还得请瑜姨指点。”

傅君瑜美眸中杀机更盛。

寇仲心知要糟,人急智生,忽地大喝一声:“长叔谋看刀!”井中月离鞘而出,划向站在桌旁的长叔谋。

黄芒打闪,刀气漫空。商秀珣“啊”地一声叫起来,想不到此刀到了寇仲手上,竟能生出如此异芒。

长叔谋哪想到寇仲会忽然发难,最要命是对方随刀带起一股螺旋的刀劲,使他除了由台底或台面退避外,再无他途。

不过这时已无暇研究为何寇仲会功力突飞猛进,又能发出这种闻所未闻比之宇文阀之冰玄劲更为古怪的气劲。长叔谋冷喝一声,双盾来到手中,沉腰坐马,在刹那间凝聚起全身功力,右盾先行,左盾押后,迎往寇仲这有如神来之笔、妙着天成的一刀。

同桌的庚哥呼儿、花翎子和其他七个铁勒高手,全被寇仲的刀气笼罩其中,他们的应变能力均逊于长叔谋,仓促下自然只有离桌暂避。一时椅翻人闪,鸡飞狗走。

这一刀果如寇仲所料,同时震慑了傅君瑜,使她知道若没有跋锋寒之助,根本无法独力对付两人,自然不会鲁莽出手。

跋锋寒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徐子陵的一掌固是千古妙着,但纯是守式,不但不会惹起人争胜之心,还隐隐有使人气焰平静下来之效,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感觉。但寇仲这一刀全是进手强攻的招数,激昂排荡,不可一世,似若不见血绝不会收回来的样子,登时使这矢志要攀登武道顶峰的高手全身血液沸腾起来。

“当!”寇仲的井中月劈在长叔谋的右盾上。一股如山洪暴发的螺旋劲气,像千重涡旋翻滚的暗浪般一下子全注进铁盾内。长叔谋身子再沉,使出曲傲真传的“凝真九变”奇功,把体内先天真气在弹指间的时间变化了九次,堪堪挡架了寇仲侵来的螺旋异劲,也阻止了寇仲的真气要将铁盾冲成风车乱转般的情况。

若换了是他以前的金盾,由于钢质特异,至刚中含有至柔,这次交锋必以不分胜负作罢。可是此盾日前才打制成器,钢粹更远不符长叔谋的理想,只是临时的代替品,便是另一回事。

场中只有他和寇仲两人明白,在刀盾交击的一刻,铁盾忽然成了两人真劲角力的所在。寇仲的劲力是要把盾子旋飞,而长叔谋却是要把盾子扭往不同方向,好抵消敌人狂猛的旋力。两股真劲交扯下,铁盾立时四分五裂。

“当!”长叔谋左手盾迎了上来,挡开了寇仲的井中月。

寇仲收刀回鞘,哈哈笑道:“再碎一个,打铁铺又有生意了。”

庚哥呼儿等和另一桌的铁勒高手全怒立而起,人人掣出兵器。商秀珣一声令下,飞马牧场全体人员亦离桌亮出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附近七、八台的客人见寇仲刀法厉害至此,均恐殃及池鱼,纷纷退避到远处,腾空了靠窗这边的十多张台子。

长叔谋伸手阻止己方之人出手,瞧着右手余下来的铁盾挽手,随手抛掉,哑然失笑道:“寇仲你懂不懂江湖规矩,这样忽然出手偷袭,算哪一门子的好汉?”

寇仲大讶道:“当日我和方庄主闲聊时,长叔兄不也是忽然从天而降,出手偷袭吗?那长叔兄算是哪门子的好汉,我就是哪门子的好汉。”

商秀珣明知此时不应该笑,仍忍不住“噗嗤”一声,登时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寇仲朝商秀珣抱拳道:“多谢场主捧场。”

商秀珣狠狠地白他一眼,配着那两撇胡子,实在不伦不类至极。

长叔谋显是语塞,仰首连说三声“好”,双目凶光一闪,冷然道:“未知在下与跋兄那一战可否暂且押后呢?”

这么一说,众人都知他出手在即,故须澄清跋锋寒的立场。

眼前形势明显,只要跋锋寒和傅君瑜站在哪一方,那一方定可稳操胜券。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暗示若跋锋寒不识相的话,先联手把他宰掉。此事虽非轻易,却不能不试。

跋锋寒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后朝傅君瑜瞧去。

傅君瑜则神情木然,好一会才道:“长叔兄无论如何解说,总是输了半招,依江湖规矩,长叔兄与这两人的恩怨亦应该押后。”

见寇仲和徐子陵朝她瞧来,怒道:“我并非偏帮你们,只是不想你们死在别人手上罢了!还不给我?”

寇仲怕她把“滚”字说了出来,那时才“滚”就太没威风了,故大声截断她道:“瑜姨请保重,我两兄弟对娘的孝心,苍天可作见证。”

接着向梁治打个眼色。梁治会意过来,向商秀珣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场主请上路。”

“啪!”商秀珣把两锭金子掷在台上,冷冷道:“今天由我飞马牧场请客!”说罢在两堆铁勒高手间悠然步过,商鹏、梁治等众人相继跟随,在长叔谋等人的凶光注视下扬长去了。

离开家乡楼,街上满布铁勒战士和襄汉派的人,幸好长叔谋权衡利害下,终没有下达动手的命令。但敌人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商秀珣下令放弃留在客栈的马匹行李,立即攀城离开。一路上商秀珣对徐子陵和寇仲不理不睬,但也没有赶走他们的意思。其他人见商秀珣态度如此,连一向与他们颇有交情的骆方都不敢和他们说话。

许扬早已重金租下一艘货船,这时再加三锭金子,命船家立即启航。到船离码头,望江而下,众人终于松一口气,颇有逃出生天之感。

这艘船倒宽敞结实,还有七、八间供人住宿的舱房,在颇为尴尬的气氛下,许扬分了尾舱的房子给寇徐两人,又低声道:“场主在发你们的脾气,你两个最好想点办法,想不到以二执事的精明,竟看走了眼。”摇头长叹后,友善地拍拍两人肩头,径自到船尾吞云吐雾去也。

寇仲低声对徐子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去探探那船家和三个船伕的底子。”

寇仲去找船家说话后,骆方见商秀珣、梁治、商鹏、商鹤等亦全到了舱内,便来到徐子陵旁道:“你们两个谁是疤面大侠?”

徐子陵正倚栏欣赏月夜下的两岸景色,迎着拂来的晚风笑道:“疤面是真的,大侠却是假的,大家一场兄弟,多余话不用说了。”

骆方感激地说道:“我的小命可是拜徐兄所救。你的功夫真厉害,你真懂奕剑术吗?为何那么一掌劈空,竟可以逼得那婆娘后退呢?”

徐子陵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无论任何招式,都有用老了的时刻,只要能捏准时间,先一步封死对方攻击和运劲的路线,在某一点加以拦截破坏,对方便难以衍生变化,成了绑手绑脚。若再勉力强攻,等于以己之短,迎敌之强。”

骆方咋舌道:“这道理是知易行难,像那高丽女的剑法千变万化,看都看不清楚。就算看得清楚,亦难撄其凌厉的剑气。故我纵得知道理也没有用。”

徐子陵安慰他道:“知道总比不知道好。只要循着这目标苦练眼力和功力,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骆方似是有悟于心,寇仲回来了,欣然道:“该没有什么问题,舱尾原来有个小膳房,我们乃糕点师傅,自该弄点花样让场主开心的。”

徐子陵明白过来,说道:“哪来弄糕点的材料呢?”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船家有几个吃剩的莲香饼,你明白啦!只要没有毒就行。”

“叩!叩!叩!”

商秀珣的声音传出道:“谁?”

寇仲说道:“小仲和小陵送点心来了。”

商秀珣淡淡应道:“我不饿!不要来烦我!”

寇仲向徐子陵作了个“有希望”的表情,陪笑道:“场主刚才只吃了一小点东西,不如让我把糕饼端进来放好,场主何时想吃,便有上等糕饼可以充饥!”

“嗦!”商秀珣拉开木门,露出天仙般的玉容,冷冷打量了两人一会后,转身便走。两人推门入房,商秀珣背着他们立在窗前,虽仍是一身男装,乌黑闪亮的秀发却像一匹精致的锦缎般垂在香背后,充盈着女性最动人的美态。寇仲把那几个见不得人的莲香饼放在简陋的小木桌上,极为神气地一屁股坐下来,还招呼徐子陵坐下。

商秀珣轻轻说道:“为何还不走?”

徐子陵把门掩上,苦笑道:“我们确不是有心瞒骗场主,而是?”

商秀珣截断他道:“那晚杀毛燥的是谁?”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恭敬答道:“场主明鉴,那个人是小陵。”

商秀珣缓缓转过娇躯,跺足嗔道:“真没理由的!我明明试过,却测不出你们体内的真气。”

寇仲大喜道:“场主恢复正常了。事实上我们用的方法极之简单,只须把真气藏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窍穴内便成。”

商秀珣倚窗皱眉道:“真气是循环不休,不断来往于奇经八脉之间,如何可聚存于某一窍穴呢?”

寇仲抓头道:“原是这样的吗?但我们的确可以办到,婠妖女就更高明了。”

商秀珣问道:“谁是婠婠?”

徐子陵说道:“这正是我们必须与场主详谈的原因,因此事至关重要,甚至牵涉到竟陵的存亡。”

商秀珣缓缓来到桌旁,坐入徐子陵为她拉开的椅子里,肃容道:“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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