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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关系破裂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5172 2024-03-05 11:28:41

跋锋寒收回望往对楼的目光,思索道:“在这样别开生面的情况下决战,伏骞摆明是要一战立威,我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有把握,曲傲成名数十年,岂是易与之辈。”

徐子陵点头道:“只要我们能令伏骞明白自己不一定会得胜,他便很有可能肯把曲傲让出来给你了。”

跋锋寒苦笑道:“这是知易行难的事,不如改向曲傲入手,只要他点头,伏骞只能作壁上观。”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打算在门外截着曲傲吗?”

跋锋寒道:“可以想象曲傲会与突利联袂而来的,到时他只要对我拂袖不理,以此来羞辱我,我能奈得他什么何?”

徐子陵叹道:“照我看你还是任得他两人先拼一场吧!依你的分析,此事虽得他们一起点头才成。”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这件事我看只可随机应变。”

敲门声起。

跋锋寒喝道:“谁!”

少女的声音道:“大爷!婢子要进来收拾东西。”

两人心中奇怪,刚才他们已嘱咐翠儿,没有什么事就不准进来打扰,为何这小婢却明知故犯。

他们尚未回答,门已被推开,一名小婢走进来,飞快地把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书笺,放在台上,低声道:“是任帮主着我送进来的。”

说完飞快的走了。

跋锋寒摆开一看,松了一口气道:“公主真有办法,人已走了。”

李世民闻言哈哈笑道:“仲少仍是玩世不恭,以你目前的功力,什么毒酒能奈得你何,我李世民更不是用这种手段的人。”

寇仲干咳道:“原来好的酒就像毒酒般,呛得我七窍喷火。”

李世民欣然道:“这是我从关中带来叫入喉醉的烈酒。”

寇仲见他又为自己添酒,犹有余悸地说道:“这杯又是为什么喝的?”

李世民微笑道:“这第二杯是为王世充喝的。他若非有你相助,说不定已变成苦守偃师的一支孤军,但现在大有可能反败李密,仲少目下已成可左右大势和举足轻重的人。”

寇仲道:“若说是为李世民干一杯不是更贴切吗?”

李世民正容道:“要喝也只能为我爹喝。唉!有时我真弄不清楚和你们的关系。若你们肯回心转意为我李家出力,我李世民肯以项上头颅担保,必不会薄待两位。”

寇仲双目神光透射,缓缓道:“这么说世民兄是决定不肯屈居人下了。”

李世民一对眼睛亦亮了起来,沉声道:“此事仍是言之过早。现在天下形势愈是分明,清清楚楚是关西关东之争。我可否以朋友身份问你一句话,你对李密究竟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从容道:“过了后天,我方可答你这个问题。”

李世民露出深思的表情,却不再追问,道:“李密帐下当然是猛将如云,其中有个人你却绝不可以忽视。”

寇仲皱眉道:“你指的是王伯当还是裴仁基。”

李世民缓缓摇头,道:“这两人声名虽响,但都及不上徐世勣。此人十七岁加入瓦岗军,现任右武侯大将军,多谋善断,料敌如神,每攻必克。且谦虚诚恳,严于待己,宽以待人,故能使将士用命,实不可多得的将才。”

寇仲愕然道:“竟然是他,幸得你提醒我,当年因他在荥阳奈何不了我们,加上他又是沈落雁的情人,所以我一直不把他放在心上。好险!”

李世民用神的瞧了他一会后,长叹道:“像仲少这么肯接受别人说话的人,我李世民也要自认弗如。”

寇仲苦笑道:“你不是也能从别人身上吸取好的东西吗?不肯听谏的人,做了皇帝不外是杨广般的另一个昏君。唉!若换了是升平时代,我们肯定是知心好友,至少不会成为敌人。”

李世民呆瞧着杯内清澈的烈酒,低声道:“那是说你决定要把杨公宝藏起出来了!”

寇仲不答反问道:“今次我们见面,李靖可是知情?”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她是怎么办到的?”

跋锋寒一边细看书笺,一边答道:“东溟号本预备好今晚开航,为此早便疏通好关防,所以绝不会惹起别人怀疑。”

看罢把书笺递到徐子陵手上。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用的是黑道暗语,又没有署名,即使落在旁人手上,也要摸不着头绪。

徐子陵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运功把笺子揉成碎粉,舒服的挨到椅背上,叹道:“这次只是险胜,阴癸派恼羞成怒下,激烈的手段将陆续使出。”

跋锋寒冷笑道:“无论阴癸派又或独孤阀,都是各怀鬼胎,像适才那么合作,可一而不可再。”顿了顿续道:“单是突利和曲傲的合作便非常罕有,突厥和铁勒两族的关系从来不见和睦。”

徐子陵道:“你若孤身离开洛阳,不怕突利和拓跋玉联手追杀你吗?”

跋锋寒好整以暇道:“正恨不得他们如此,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可以不断进步。我如能把他们引走,于你们也有好处。”

接着瞧往上方,低呼道:“有人!”

话犹未已,人影一闪,有人从瓦顶翻到望台上,悠然走进房内来。

李世民一对虎目光芒烁闪,语气却尽量平淡,道:“李靖知道与否,究竟有何关系?”

寇仲从容笑道:“我只想请教世民兄一件事,昨晚王世充颁下城禁令,是否出自世民兄的意思?”

李世民肩脊微挺,立即生出一股威霸无形的气势,哈哈笑道:“猜得好,小弟若然否认可就太没意思。”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道:“秦王真够朋友,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想逃都逃不了。”

李世民淡然道:“寇仲岂是胆小之徒,既有胆量去捋虎须,自然不怕那头老虎哩!”

接着沉声道:“子陵兄为何不肯与你一道来见我?”

寇仲冷然瞅着他道:“凭秦王的才智,理该猜到原因。”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中射出伤情之色,喟然道:“是否因他不想目睹你我谈判破裂,反目成仇呢?”

寇仲面容变得无比冷酷,双目精光闪闪,盯着李世民道:“由我踏出房门的一刻开始,秦王你再不用对我们眷念旧情,事实上你早在对付我们。在这乱世之中,不但朋友会成敌人,父子兄弟亦不免会成为仇雠,秦王该对此特别有所体会。”

李世民举杯长笑道:“有志气!让本王再敬寇兄一杯,由你踏出房门的一刻开始,我将全力对付你们,绝不会有丝毫留手,因为你和子陵兄均是我李世民最看得起的人。”

寇仲举杯回敬道:“秦王不是伏了数百刀斧手在外面等着杀我吧!”

李世民差点为之喷酒,失笑道:“你是信任我而来相会,我怎能行此不义。”

“叮!”

两杯相碰。

这两位同是主宰着天下命运,叱咤风云的超卓人物,终于决裂。

徐子陵和跋锋寒定神一看,原来是儒雅风流的“多情公子”侯希白。此君手摇美人扇,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明明是飞檐走壁舍正道而不为,却像穿过中门大驾光临的贵宾。

“咦!寇兄到哪里去了?”

跋锋寒皱眉道:“侯兄这回又为何事而来?”

侯希白安然坐下,环视两人,微笑道:“小弟这两晚不断追踪搜寻阴癸派的妖人,已有不错的成绩,两位有没有兴趣知道呢?”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侯兄请说。”

侯希白道:“坦白说,我也只是误打误撞下得到点成果。妃暄避静禅院,我一直在禅院外徘徊,无意中发觉阴癸派的一个妖女到来查探,于是暗中吊在她身后,你们猜她最后到了哪里去?”

跋锋寒没好气地说道:“让我们怎么猜呢?”

侯希白洒然笑道:“确是难猜。她到了荣凤祥的府第去,进内院便没有出来过。”

徐子陵道:“侯兄敢肯定她是阴癸派的妖女吗?”

侯希白道:“若她非是阴癸派的人,怎会去查探妃暄的情况,且她轻功极佳,我差点跟不上。”

跋锋寒问道:“她的样貌如何?”

侯希白道:“她以头罩把面目遮掩,不过看身材她不但年轻,还是一等一的美女。”

跋锋寒沉吟道:“荣凤祥这人真不简单,既与杨虚彦关系密切,女儿荣姣姣又是艳盖洛阳的美人,现在更兼坐上洛阳帮大龙头的宝座,锋头之劲,一时无两。”

侯希白叹道:“只要给我再遇上她,必可从身形一眼将她辨认出来,只可惜在荣府外守候整天,都碰不到她。”

徐子陵道:“这个容易,后天是荣凤祥大寿之日,届时你可大剌剌借口祝寿到荣府认人,问题是认出来后又如何呢?”

侯希白道:“那我们就可设法把她掳走逼供,以她的身手,在阴癸派中地位肯定不会低到哪里去。只要知道婠婠躲在什么地方,我们可对她痛施杀手,为妃暄去此大患。”

跋锋寒笑道:“就算你狠得下心肠辣手摧花,但除非婠婠不肯逃走,舍命力战,否则即使我们四人合围,仍没有把握把她留下。更何况阴癸派人人行踪诡秘,像婠婠那种级数的派内领袖,怎会让手下知道她的所在。”

徐子陵道:“现成的妖女便有一个,且擒她亦非常容易,她是襄阳城主钱独关的爱妾白清儿,不过我们绝不想动她,免得打草惊蛇,致断掉线索。”

侯希白苦笑道:“看来你们对阴癸派并非那么热心哩!”

跋锋寒笑道:“阴癸派根基深厚,实力难测,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们只有见招拆招的份儿。侯兄这样四处查探阴癸派的事,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侯希白“什”地一声收起美人扇,傲然笑道:“正恨不得她们肯来找我。”接着续道:“另外尚有一个看来没有什么关系的消息,两位有没有兴趣知道?”

跋锋寒道:“侯兄请说。”

侯希白犹豫半晌,才道:“我见到落雁与王薄秘密见面。”

两人均感愕然。

侯希白叹道:“无论落雁见什么人,我都不打算说出来。可是王薄曾公布过再不卷入群雄的纷争里去,私下却与落雁见面商谈了整个时辰,如此表里不一,实在让人生疑。”

跋锋寒点头道:“这消息非常有用,是如何给你发现的?”

侯希白道:“我在荣府外守候的当儿,见到有马车驶出,虽看不见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却从香气嗅出是落雁。”

跋锋寒叹道:“你嗅女人的功夫定是天下第一的了。”

侯希白当仁不让地说道:“这怕该可列入奇功绝艺榜上。当时我心中很不舒服,落雁为何见到我也不打个招呼?于是衔尾跟踪,发现此事。王薄现正尽力笼络净念禅院,但照我看他却是居心叵测,不知会否对妃暄不利?”

两人这才恍然为何他肯出卖红颜知己沈落雁的秘密。

侯希白忽然站起身来,道:“我尚要跟人打个招呼,失陪了!”

两人愕然以对。此君来得奇怪,走得更是奇怪。

寇仲举步下楼,后面有人低喝道:“小仲!”

寇仲倏地转身上望,双目寒芒闪闪,沉声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李靖愕然道:“我李靖究竟做过什么事,令你在不见多年后,甫碰头便说这种话。”

寇仲愤然道:“做过什么事阁下该心知肚明。枉我们当你是兄弟,你却为了讨好主子而出卖我们。”

李靖走下两步阶梯,来到寇仲身前,色变道:“我李靖是何等样人,怎会出卖兄弟朋友来求取功名富贵?你给我说个清楚。”

寇仲退到二楼楼梯和廊道交接处,以免阻塞通道,对紧随身后的李靖道:“若非你向李小子透露有关小陵拥有面具的事,李小子怎能那么肯定和氏璧是我们偷的。”

李靖微一错愕,皱眉半晌,旋即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算是我说的吧!但我真不明白偷和氏璧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寇仲光火道:“什么叫算是你说的,素姐的事我们很难和你计较,顶多说你不念恩情,贪新忘旧……”

李靖大怒喝道:“闭嘴,你愈说愈过分了。”

吓得路过的两名俏婢连忙加快脚步,怕两人动起手来殃及池鱼。幸好整个听留阁喧声震天,纵使两人大叫大喊,也不会特别惹人注意。

李靖忽又叹一口气,声音转柔道:“无论你们怎样误会我,我始终当你和小陵是我的好兄弟,大家曾有过命的交情。而你可知道开罪了秦王的后果?”

寇仲亦恢复平静,冷笑道:“你最好再不要当我们是兄弟,否则你主子要你来对付我们,你该如何处理?在眼前的时世里,只有朋友或敌人。唉!我也很少这么动气的,因为我一直信任你,而你却令我太失望了。”

李靖苦恼地道:“不要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好吗?现在事情已到了最危险的边缘,一个不好,发生流血事件,事情将难以挽回。”

寇仲皱眉道:“事情是打一开始便难以挽回。难道你现在仍天真得以为我们会交出和氏璧,再向李小子俯首称臣吗?你太小觑我寇仲了。”

李靖双目寒芒一闪,显露出他大有精进的功力,沉声道:“我最清楚秦王的为人,处事果断,一旦认定了你是他敌人,会不惜一切来对付你。”

寇仲从容笑道:“我似乎比你更清楚李小子的心意:他怕李密远胜于怕我寇仲,所以李密一天未坍台,他亦未有余兴对付我。”

李靖摇头道:“你错啦,你和小陵是能使他心存畏慕的人物。而且你们盗取和氏璧的方式太露锋芒了,更加深他的顾忌。何况你们还牵涉到杨公宝藏这变量。唉!若你肯信我最后一次,立即离开洛阳,回到南方去,那你们说不定还可多过些风光日子。”

寇仲待一群婢子走过,没好气地说道:“我寇仲什么风浪未经过,竟要你来提醒我。现在谁不想要我们的命,但我们仍不是过得轻松快活吗?”

李靖再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只是你未曾和他正式交手吧。目下宁道奇和师妃暄这些正道的顶尖高手,都隐隐成了他的后盾,加上他本身的实力,天下已难有能撄其锋锐的人。而且你们羽翼未成,和他硬碰跟送死并没有分别。还是快点走吧!”

寇仲哈哈笑道:“我走!不过却是走回自己的房间去。磨利你的剑吧!下次见面时,我们再非是兄弟。”

昂头便去。

一个女子的甜美声音在门外道:“寇仲在吗?”

徐跋两人认得是宋玉致的声音,徐子陵道:“寇仲不在,但快回来,三小姐请进来坐坐。”

由于寇仲是否用情忠诚的问题,使徐子陵很怕面对宋玉致。但在情在理,或在礼貌上也要请她进来坐坐。

跋锋寒长身而起,道:“你和三小姐谈谈吧!我要到街上吸口新鲜空气。”

徐子陵心中一震,知他在仔细思量后,仍决定在街上截击曲傲。

跋锋寒拉开房门,微笑向亭亭立在门外的宋玉致点头招呼,待她轻移玉步进房后,告罪一声,径自去了。

宋玉致在徐子陵招呼她坐下后,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否打扰了你们呢?”

徐子陵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取杯斟茶,微笑道:“怎会呢?我们欢迎你还来不及。跋兄他只是另有要事,趁机溜出去吧!”

宋玉致若有所思地说道:“真想不到你们会和跋锋寒成为朋友,且他是那种对人情非常冷漠的人。”

接着定睛灼灼地盯了他好一会,讶道:“你的变化比寇仲还要厉害!”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变化?”

宋玉致道:“那是很难形容的一种变化,不但在外观上,还有气质,是种空灵剔透的感觉,《长生诀》的确是非凡。”

徐子陵暗忖该是《长生诀》加和氏璧才对,不过他并不愿讨论这方面的事,岔开话题道:“三小姐似乎对寇仲相当关心?”

话出口才感后悔。

宋玉致苦笑道:“我若否认,便显得言不由衷。但请勿误会,我对你或寇仲并没有太大分别,或者是因为曾合作和交往过一段时间,又或因我欣赏你们的行事作风,所以总觉得你两人是玉致的朋友,会为你们担心着意。”

徐子陵细审她如花玉容,道:“三小姐是消瘦了。”

宋玉致俏脸微红,旋即又露出一闪即逝的幽怨神色,垂下螓首轻轻道:“你该知道,我是绝不会嫁给寇仲的。这心意从没有改变过。”

徐子陵愕然道:“我还以为你对寇仲有不同寻常的观感哩!”

宋玉致抬头朝他瞧去,秀眸射出锐利澄明的采芒,秀眉轻蹙道:“我们不见多时,为何你会有这个想法?”

徐子陵有点招架不来的答道:“寇仲前晚遇上你后,回来时满脸春风的样儿,所以令我有这个错觉。”

宋玉致深深注视他半晌,坚定地摇摇头道:“我不但没有改变对他的看法和态度,还比以前更恨他。”

徐子陵一呆道:“更恨他?”

宋玉致点头道:“女人对一个男人是否真心诚意,会既挑剔又敏感。寇仲虽擅于甜言蜜语,但比对起他的行动,很易发觉其口不对心的事实。”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唯有自认对女人的心事既不明白也不理解,虚心地求教道:“三小姐从他什么行动看出问题来?”

宋玉致肃容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却须答应不转告寇仲才成。”

徐子陵叹道:“好吧!我答应你。”

宋玉致挪开目光,从他的肩上瞧往望台外被四座重楼围起亮如白昼的空间,淡淡地说道:“他从来没有主动找我,更没有问过可如何找到我。若真是如他所说的着紧我,为何他没有想见人家的意欲呢?只从这点,便知他心里没有我。”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心中却在想:有哪个女子是自己不时会想起她,又是想见她的呢?心中首先浮起素素的玉容,然后是芳踪杳杳的贞嫂,不过这都与男女之情无关。接着她们的影像模糊起来,代之在心湖浮现的是师妃暄那出尘脱俗的玉容。不由大吃一惊,难道自己竟对她生出爱意?旋即又觉得非是如此。只因她是令他最深刻难忘而已。

宋玉致苦笑道:“可是玉致却不得不承认,和你们在一起时的那感觉既刺激又动人。唉!时间溜得可真快。”

徐子陵道:“你不是因此而来找寇仲吧?”

宋玉致注意力回到他脸上,微嗔道:“当然不是。此次我是奉鲁叔之命而来,他想与你们见个面一叙旧情,不知你们明天是否有空?”

徐子陵想起“银龙”宋鲁,犹记得当年他拒绝向宇文化及交出他们“三母子”的豪情侠风,同时也想到他那个风骚入骨、烟视媚行的小妾柳菁。不禁欣然道:“我正想拜会他老人家,只因近来多事,自顾不暇,又不知他是否想见我们,故未敢打扰!”

宋玉致道:“不如明午在董家酒楼见面,厢房与酒席由我们安排。”

徐子陵苦笑道:“只要我们仍留得住性命,必不爽约。”

宋玉致“噗嗤”笑道:“真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弄得仇家遍地,希望你们不要变成杨广,人人要得之而甘心。”

这美女罕有与人说笑,甜美灿烂的笑容,令他眼前一亮。

宋玉致见徐子陵瞪着她,俏脸微红地低头道:“或者因你们是非常人吧?每当所有人认定你们难逃大劫,你们总能轻轻松松的安然渡过危机,现在连鲁叔都要对你们刮目相看,重新估计。”

徐子陵见她接连露出罕有的娇态,显现在这秀雅刚健的美女身上尤为动人心弦,忍不住心生怜惜,柔声道:“要不要我劝寇仲打消以杨公宝藏作聘礼的念头?”

宋玉致娇躯微颤,沉吟半晌,以蚊蚋般的声音轻轻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现在玉致的所有心思力气,都用在这件事上。若是没有了将会感觉到寂寞和失落。”

徐子陵讶道:“三小姐知否现在正愈陷愈深,至乎难以自拔?”

宋玉致恢复冷静,坚决地摇头道:“我不觉得。但终有一天,我要令寇仲知道我宋玉致是不会屈服的。且只会愈来愈恨他,他实在太可恶了。”

旋即又露出苦涩困恼的神色,道:“外人是不会明白我们家族的诸多规矩。以爹的性情,绝不会轻易把玉致许给非他自己选择的人,寇仲以为可用杨公宝藏打动他,只是痴心妄想!”

徐子陵唯有再次自认对女人毫不了解,无言以对。

宋玉致盈盈起立,微笑道:“你定是觉得玉致自相矛盾,实情也是如此。唉!你和寇仲是如此不相同,究竟你是否也有心仪的女子?”

徐子陵连忙借起身相送作遮搪,为她拉开房门,讷讷道:“我对男女之情非常淡薄,很少想到这方面的事。”

宋玉致横他一眼道:“徐子陵若独身不娶,恐怕很多女子要失望了!”

挟着一阵香风去了。

徐子陵想了想,亦跟着她出门而去。

跋锋寒卓立大街御道中心处,心中涌起强大无匹的信心和豪情壮气。所有疑虑均被他排出思域之外。经过这些年的艰苦修炼,精进励行,他已从一个于马贼群中长大籍籍无名的小卒,成为傲视当世的超卓剑士。只要能击败曲傲,他便可达致梦想,成为毕玄求之不得的对手。

别人或者会不明白曲傲这十年来近乎自暴自弃地沉迷于权势美色的原因,只有他才把握到他的心路转变。因为在十年前一个狂风暴雨之夜,曲傲在与毕玄的秘密决战中一败涂地,自此信心一蹶不振。由那刻开始,曲傲再不是没有破绽。这都是芭黛儿告诉他的。

曲傲之败,亦使他转而经略中原,并派出儿子混进汉土,趁隋政败坏之际化名冒充汉人,在阴癸派的助力下,建立横行南方的铁骑会。这原本似天衣无缝的“异族入侵”大计,却给寇仲和徐子陵摧毁了。还使阴癸派陷于进退两难的乱局中,曲傲自难免受到波动与冲击。要杀曲傲,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对铁勒人,跋锋寒有深切的仇恨。他的族人和家园,就是被铁勒入侵的大军屠杀烧毁殆尽,余生者带着他沦为马贼,最后更被突利所率领的突厥军事集团千里追捕围剿,只剩下他一人凭着强横的身手,杀出重围。那时他在突厥已非常有名气,成了当权者的眼中钉。毕玄派出首徒来对付他,为他所杀,结下解不开的深仇。他从不向残暴的权威屈服。而杀人如麻的毕玄和曲傲,正分别代表突厥和铁勒两大部落的武力最高权威。

蹄声轰鸣。十多骑旋风般从街角转出,朝他背后奔来。丑时了!

寇仲对遇上的美妓俏婢抛来的媚眼一概视若无睹的直步下楼,意欲以第一时间通知徐子陵和跋锋寒他与李世民反目决裂的情况,迎头撞上一人,对方哈哈一笑道:“我正要找寇兄,可巧竟在这处碰上。”

赫然是英伟轩昂的宋金刚。寇仲暗叫惭愧,自己本是要去找他的,却把他全忘掉。

尴尬一笑道:“真不好意思,由于俗务缠身,可否另约个时间再作详谈?”

宋金刚微笑道:“我正有此意。寇兄刚才与秦王是否有段不太愉快的接触?”

寇仲一呆道:“你真的是有如目见,像一直吊在我背后的样子。”

宋金刚道:“寇兄勿要误会,只是我手下见到寇兄与红拂女一道往秦王所在的厢房走去,现在又见寇兄气冲冲的下来,所以大胆揣测,寇兄莫要见怪。”

寇仲释然。与他约好时间地点,刚分手碰到徐子陵,奇道:“是否翠儿领着曼清三花整个娘子军团杀到房里去,小陵你吃不消兜着走呢?”

徐子陵仍匆匆走着道:“少说废话,老跋可能已和曲老头打起来哩!”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随他离开喧闹震天的听留阁,朝大门方向赶去。

跋锋寒旋风般转过身来,背挺肩张,登时生出一股一夫当道,万军莫能闯过的强凝气势,遥制敌骑。变成向他正面驰来的十多骑个个勒马收缰。铁勒人虽擅于马上杀敌,但在跋锋寒这种级数的高手蓄势以待下,谁都不敢在马上和他交战。此消彼长下,跋锋寒立时气势更盛,沉喝一声,往前迈步。

来者是以曲傲为首的清一式铁勒人,包括了他三位徒儿长叔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跋锋寒的拦路之举,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事实上跋锋寒能在刚才那种理该绝难幸免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对曲傲的信心已造成严重的打击,故必须觅地静修一番,始敢来赴伏骞之约。而跋锋寒竟又于此时孤身截击,谁都要对他的自信和强悍感到惊异莫名,高深难测。只在气势上,跋锋寒便得了先着和主动。

战马纷纷在离跋锋寒百步许处人立而起,发出嘶鸣响彻长街。曲傲很想左右顾盼,搜索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踪影,以防两人躲在一旁夹击突袭,却发觉完全没法把注意力从直逼而来的敌人身上移开,深怕此一分神将可能造成致败的因由。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承认,跋锋寒的确成了足与他匹敌的对手。

曲傲飞身下马,沉声喝道:“牵马!给我押阵!”

后面的长叔谋不解道:“师尊何用理会他,待我们把他收拾便行!”

跋锋寒此时来至五十步处,气势有增无减,灼灼的眼神凝定在曲傲身上。

曲傲心中暗叹,长叔谋虽得他真传,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始终及不上跋锋寒、徐子陵和寇仲这些天才横溢的年轻高手,看不透其中微妙之处。

假如曲傲避而不战,必在心理上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对即将与伏骞的决斗有损无益。最厉害是对方只孤身拦路,那种豪强霸气的威势,更会在他心中造成不可磨灭的印象。下回遇上,在心理上他便输了一筹。尤可虑者是在气机牵引下,我退彼进,长叔谋等未必能拦得住他;到那时再作交手,自己更是被动受制。还有再深一层的顾虑,是如若他退避不战,势显得不单没有胆量更没有风度,摆明只有在刚才天津桥上那种自己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才敢跟他动手。经这样再三衡量,曲傲心知肚明已被跋锋寒逼上不能不应战的绝地。

他乃宗师级的人物,什么场面未遇上过,冷喝道:“不必多言,看我先把此子宰了。”

言罢抛开一切杂念,收摄心神,大步迎往敌人。

长叔谋等人各自交换了个眼色,均看出彼此心中的无奈。跋锋寒的确是个能令敌手敬畏的可怕人物。

两大高手在相距二十步的距离,同时立定。

跋锋寒面容变得无比冷酷,仰天长笑道:“曲傲你枉称铁勒的武学大师,却只能在以众凌寡的情况下对付我们,此等行径心术,不怕让天下人耻笑吗?”

曲傲脸寒如冰,冷笑道:“当日我孤身一人追杀你们三个小子,可又谁是众谁是寡?只为防范你等仍照惯例落荒而逃,故作了点布置手段!小子你如若这么看不开,最好不要出来混,免致丢人现眼。”

跋锋寒微笑哂道:“以前只因你尚未摸清楚我们的实力,跋某人有说错吗?”

两人一上场便唇枪舌剑,皆因在气势相持中发觉对方无隙可寻,故设法在言语上打击对方的气势和信心。

曲傲不屑道:“何来这么多废话,你既打定主意送死,让我来为你完成心愿。”

跋锋寒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笑容,以平定的声音淡淡地说道:“曲傲你尚未够资格成为跋某人的真正大敌,只能是我挑战毕玄的踏脚石,动手吧!”

这番话比之任何锋利刀剑更厉害,不但在远处的长叔谋等纷纷喝骂,曲傲亦按捺不住脸色微变。

假若曲傲从未败于毕玄手上,曲傲只会当是胡言妄语,不会放在心头。只恨事实刚好相反,立即勾起曲傲这引为毕生难忘的奇耻大辱,本是无懈可击的信心立时被破开了一丝空隙破绽。

“锵!”

斩玄剑离鞘拔出。跋锋寒心无旁骛,众念皆空。左后方处听留阁隐隐传来的喧闹声,曲傲背后长叔谋等人的叱喝谩骂,他全付诸不闻,天地间彷似只有自己和眼前的劲敌。

受和氏璧改造后的经脉真气鼓荡,比以前快上多倍的速度更换交替,赋予他无穷的战斗力量和信心。

在曲傲眼中,跋锋寒似乎突然变得威武高大,登时大吃一惊,知道对方因自己心神失守而得气势激增,遂有此幻觉。

高手相持下,由于精神互相紧锁,致乎感官亦会受到影响。

拔剑声像战鼓的鸣响般,在他耳鼓内震荡回旋。

曲傲心知不妙,立时收摄心神,“凝真九变”刹那间提升至巅峰状态。

他一生的修为过程,可以“七、八、九”三个字来总括,分别代表了他三个阶段的成就。七、八是指他名为“狂浪七转”和“暴潮八折”两种自创的先天奇功。

一般习武者,能练至运气发劲,收发由心的地步,已可称高手。但若要超越其他人,则必须在其中寻求变化,用以克敌制胜。而变化之道,则在于体内作为经脉枢纽的窍穴的修炼,其难度自不可与一般练气相提并论。到能以窍穴作控制真气输发的泉源,始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曲傲乃武学的天才,二十三岁便练成功了七个窍穴,创出“狂浪七转”,可是要到十年后才可多练得一个窍穴,为“暴风八折”。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到四十一岁,全身窍穴均可随意控制,再名之为“凝真九变”,“九”并非是指九个窍穴,而是因“九”乃数之极,而取其无尽之意。武功至此大成,遂生出约战毕玄之心。

“噗!噗!噗!”

跋锋寒连续踏前三步,每一步踏下,发出沉重有力的声音,大地也似乎随之摇晃一下。

假若此战是在他败于毕玄手上之前发生,那曲傲必会任由对方主动进击,好趁对方气势蓄至满贯,信心臻达最顶峰的当儿,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挫敌,那对方将受到无可弥补的打击,生出永远胜不过自己的挫败颓丧感,其时要收拾对方将易如拾芥。

但此时不同往昔。

曲傲再没有这种豪气和自信,离地斜起,向十多步外正挥剑斜挥、大有横扫千军之概的年轻对手进击。他要将“凝真九变”发挥得淋漓尽致,再配合上天衣无缝的“鹰变十三式”,在对方气势攀上新的高峰前,全力出手。

跋锋寒却在曲傲腾跃离地的刹那,猛然止步。

已身在空中的曲傲再次色变,因为跋锋寒竟能准确把握他跃起的时间,看破他的用心和手段。这似是没有可能的事,但跋锋寒偏偏能做到。

到此刻他才明白为何刚才在天津桥上,婠婠虽全力出手,一时仍奈何不了跋锋寒,更知道自己实在犯下致命的错误,就是低估对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假若他变招或退却,只会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曲傲飞临跋锋寒头上,化繁为简,右手往跋锋寒头盖抓去。

这一抓看来没甚出奇之处,可是势道强凝凌厉,令人生出不敢硬碰之念。最骇人是同时包含了吸、刺、卸、封、割等五种从各指发出的真劲,变化莫测,让人难以防御。

跋锋寒双目神光闪闪。一声长笑下,斩玄剑随着横移的步法,往上斜挑。

五声爆响连串生起,就在剑爪相触时,曲傲以快得肉眼难以看清楚的速度,五指先后以按、撞、扫、刺、劈等精奥绝伦的手法,击中斩玄剑。

跋锋寒闷哼一声,踉跄横跌二步,曲傲却借力往上腾升两丈,在空中像飞鹰般一个盘旋,组织第二轮的攻势。

那边的长叔谋等人见跋锋寒锐气受挫,落在下风,立时爆出一阵喝彩声。

可是曲傲却是有苦自己知。

他对跋锋寒高明的眼力,神鬼莫测的战略变化,实已心生惧意,故全力出手,希冀能一举伤敌,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对方能挨上多少时间的问题。

岂知跋锋寒的真气竟接连生出五种变化,一步不让的挡过他发出的凝真九变,又在他要抓中他的剑锋前先一步借退势脱身,使他的后着无以为继,故不得不腾上半空,而不能趁势连消带打。

这一抓实是曲傲毕生功力智慧所聚,若仍伤不到跋锋寒,对他信心打击之大,的确是难以估计。他完全没法明白为何在短短数天的时间里,跋锋寒的内功剑术能突飞猛进至此。

下边的跋锋寒运转内经和氏璧异能大幅改善后的真气,立时化去曲傲入侵的真劲,卓立不动,静待曲傲的第二轮攻击。

曲傲忽然加速,以雄鹰搏兔的劲势,在三丈的高空滑翔而下。双手化成万千爪影,劲气狂窜中,笼罩着以跋锋寒为中心的三丈方圆地面,使旁观者无不知道这是逼令对手只有硬拼而没法闪躲,威猛无俦的凌厉招数。

跋锋寒适才虽差点因血气翻滚而吐血,但因体质改变,这时已重固根基,体内真气再攀至巅峰状态。故虽在敌人惊涛骇浪的攻势下,心志仍丝毫不为敌所动。

早先天津桥一战,他清楚知道在功力上仍逊曲傲一筹,而因曲傲的“鹰变十三式”向以招数变化见长,自己的剑式亦不能讨得多大便宜。故而巧妙地以言语手段,削弱对方的气势和信心,使对手生出怯意。

现在已有个非常好的开始。

换了是胆力较逊者,此时必采守势,可是跋锋寒乃非常人,冷喝一声,脚下踏出玄奥的步法,而每一步均能令对方难捉摸其剑势,斩玄剑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急缓无定的迎向漫空洒来的爪影。

爪剑交击之音阵阵如骤雨声般响起,时则密集,时而零落。

剑光激闪,寒芒电掣中,曲傲活像一头灵动莫测的飞鹰,凌空作出各种姿态,或盘旋扑击,或侧飞斜上,似是完全没有重量般。

长叔谋等都瞧得眉头大皱,皆因心知肚明曲傲早用上全力,使出压箱底的本领来。可是跋锋寒威武如天神,竟是招招硬封硬架,以使人人大出意料之外的内功外劲,寸步不让地抵挡着曲傲从上空有若暴雨狂风洒下来的凌厉攻势。

谁都知道他虽陷于被动之势,却是全无败象,且是在等候反击的机会,而那将是曲傲败亡的时刻。

长叔谋向庚哥呼儿和花翎子打个眼色,领头往鏖战不休的两人逼去。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刚赶到大门,见把门的汉子全涌到门外,隔远观战。

徐子陵以在旁掠阵的长叔谋跃跃欲试,向寇仲打个眼色,后者会意,高声喝道:“跋锋寒曲傲在此决战,谁愿错过眼福!”

声音远传开去,不但回荡长街,还直传到听留阁去。

“砰!”

曲傲施尽浑身解数,终破开跋锋寒严密的剑网,眼看可拍中对方面门结束激战,却给跋锋寒的左手挡着,硬拼一掌。

跋锋寒浑身一震,脚踏石板碎裂的同时,喷出一小口鲜血。

曲傲亦被反震之力送上半空,此掌虽使对手受伤,他心中却无丝毫得意之情。跋锋寒最可怕处是似有无尽无穷的潜力,如此久战之下对自己实有害无利。

跋锋寒内气一转,内伤已痊愈大半,连忙疾施反击。

曲傲的确不愧是铁勒人中首屈一指的武学大宗师,直至此时,跋锋寒才从曲傲似是可无限期地继续下去的猛烈攻势下,找到反击的机会。

剑芒倏敛。

跋锋寒人随剑势,化作一道电芒,朝仍在腾升着的曲傲激射而去。

曼清院方面衣袂飘响,有些从大门抢出,一些索性越墙而出,最先来的十多人刚好见到跋锋寒这堪称夺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剑。

曲傲哪想得到跋锋寒受创之后,还能施出这惊天动地的厉害剑招,心知不妙,无奈下猛提一口真劲,压下翻腾不已的血气,全力下扑。

“砰!”

气劲交击之声响彻远近。

跋锋寒像断线风筝的斜飞落地,一个踉跄,又稳立如山。

曲傲则一个盘旋,飞到己方人马的前方,缓缓落下。

“铮!”

斩玄剑回鞘。

曲傲躯体闻音剧震,双目射出凶厉神色,遥瞪五丈外的跋锋寒。

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着。

此时大部分人已抵街上,都鸦雀无声,静待结果。

寇仲和徐子陵掠到跋锋寒左右。

曲傲的身子忽地再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退。

旁观者传出一阵浪潮般的惊叹声,现在谁都知道曲傲输了,却不知他伤在何处。不过答案瞬即揭晓,鲜血从曲傲的左胁下渗出来。

曲傲没有点穴止血,先瞧了变得脸如死灰的三徒和手下一眼后,仰天叹了一口气道:“英雄出少壮,曲某佩服之极。现在立即返回铁勒,有生之年,再不踏足中原。”

这誓言等于公布他本人退出中原的所有纷争。此正是曲傲老练高明之处,如此一来,尽管与他们铁勒人有深切仇恨的伏骞等人,亦碍于江湖规矩,不能公然追击他们。曲傲说罢飞身上马,领着一众手下旋风般走了。

跋锋寒三人正要离开,旁观者中有人长笑道:“跋兄怎可如此毫无交代的一走了之?”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伏骞龙行虎步的排众而出,来到御道中心处,含笑瞧着他们三人,自有一股不怒而威,逼人而来的气势。挤满行人道上的数百人,所有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无人不知他是今夜与曲傲约战的正主儿,现在却给跋锋寒横里插入把对方截去了,这口气谁都难以咽下,故此均猜到好戏尚在后头。

寇仲一眼瞧去,见到突利杂在人丛中观战,哈哈笑道:“伏兄切勿为此动气,皆因早前曲老儿曾在天津桥上与人联手围袭我们,所以我们有来有往,送回他一个大礼。此事突利可汗可作见证,因为他亦有份参与该战。”顿了顿续道:“何况我们已请贵部属邢兄向伏兄打了个招呼,只因时间紧迫,来不及等伏兄的回音吧!”

这两番话可说给足伏骞面子,让他有可下的台阶。寇仲确是能言善辩之士,又乘机阴损突利一记。

突利双目寒光闪闪,又有点啼笑皆非,踏前两步,豪气干云的一拍肩背伏鹰枪,冷笑道:“寇兄既旧事重提,登时勾起本人的记忆,可惜当时未及与寇兄交手,寇兄便匆匆溜掉。现在明月当空,如此良辰吉时,岂可错过,不如便让本人来领教寇兄神妙莫测的刀法!”

突利忽然把事情揽到身上,主动挑战,路转峰回,登时惹起一阵哄动。旁观者大多不知他是什么人,纷纷向旁人探问,吵成一片,气氛热烈。

伏骞喝道:“且慢!”

他并没有提气高呼,却在数百人的吵闹声中脱颖而出,震得人人耳鼓嗡然作响,全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突利不悦地朝伏骞瞧去,皱眉道:“王子有何指教?”

伏骞发出一阵笑声,双目闪过神光,不理突利,抱拳向寇仲三人道:“三位误会了。刚才伏某只想邀三位返曼清院喝酒祝捷,再无其他意思。”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想不到他如此友善,反感到有点不知所可。跋锋寒则静立如山,暗自调息。他刚才胜得极险,自己亦受了不轻的内伤,所以要争取疗伤的每一刻时间。

徐子陵低声向寇仲道:“不见李世民和他的人。”

寇仲心下大奇,照道理李世民不该错过此役,除非是他在曲傲含恨而退时,亦同一时间悄悄撤走。由于他们那时的注意力集中在跋锋寒和曲傲身上,所以没有留意是否有其他人离场。李世民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换了在决裂之前,寇仲绝不会为此烦恼,现在却要步步为营,加上李靖的警告又言犹在耳,不小心点都不行。

那边的突利见徐子陵在寇仲耳旁说了两句话后,寇仲露出思索的神情,目光则在人群中来回扫视,显是说的话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如此轻视,不由勃然大怒,又是心下凛然。换了是任何人,被他点名挑战,就算不被吓个半死,也要全神戒备。哪有像他两人般仍可为其他事情分神,可见他们的胆色能耐均非一般高手能及。

不过此时他是势成骑虎,穿过分隔御道和行人道的树木,来到御道中,面向三人叫阵道:“伏兄原意如何,一概与本人无关。寇仲你若肯叩头认输,本人放你去陪伏兄喝酒聊天又如何!”

寇仲好像终于听清楚突利说什么似的,喜上眉梢地大笑道:“原来可汗你这么爱说笑。你肯送上门来,我正是求之不得。即使你立即跪地认错求饶,我也不会饶你。”

说罢大步踏前,朝突利逼去。还未出手,一股凛冽的杀气狂涌过去,以突利这么狠悍高明的角色,亦不得不立即抽出伏鹰枪,作势以待。挤着数百人的行人道上人人引颈以待,喧声顿止。

寇仲最令人印象深刻处,是他的豪勇象是天生的,自然而然且漫不经意下,已造成这种不可一世的势道。主动挑战的突利反变成被动。

对突利的挑战,寇仲的确是求之不得。换了在一般情况下,因突利有大批突厥高手随行,要杀他是谈何容易。但现在是依足江湖规矩公平决战,突利若要保命,就要看他手底下有多少斤两。跋锋寒离去在即,如能剪除此人,对自己这老朋友未来的安全自是大大有利。

在数百对目光的注视下,寇仲在离突利三丈许远处“锵”地一声掣出宝刀井中月,健腕一抖,立时黄芒剧盛,朝敌攻去。

凛厉的刀气,弥漫御道。

突利虽曾目睹寇仲出手杀伤自己的手下,对他的实力算有个底子,却猜不到他会在三丈外的距离发动攻势。

这其中实大有学问。高手对垒,往往就是从此等关键处判别出对方深浅,从而定下最佳的应付方法。

突利本估量寇仲若要保持主动和一气呵成的强势,该于两丈远处拔刀攻击,如此才不致气势中途减弱,另一方面又能发动最强的攻击力。这些判断是从对方的速度、步伐、气势作出的评估。似突利这般级数的高手,尽可以在对手起步后便先掌握到敌人在踏出第几步时发动攻击,准确无差。但这回他显然猜错。

突利心叫不好,同时举步移前,以争回因估计失误而失去的主动之势。

寇仲长刀划过虚空,以横扫千军的惊人霸气,毫无花巧的一刀朝突利劈去,充盈着既随意又浑然天成的味道。

他的一对大眼则鹰隼般盯紧对手,不漏过对方任何细微的动作。连对方衣服覆盖下肌肉运劲的情况亦了如指掌。他要找寻的是鲁妙子所说那“遁去的一”,这正是他制敌取胜的要诀。

自把和氏璧内的异能据为己有,他晓得自己的功力突飞猛进,但始终不知精进至何等地步。现在则事实摆在眼前,曲傲已败在跋锋寒手下。此事对寇仲鼓舞之大,实在非同小可。

正恨不得也找人来试刀,突利竟自动献身的送上门来,在这样的心态和情况下,寇仲无论信心气势都一下子攀上最巅峰的高处。

刹那间两人近至短兵交接的距离,突利迎着扑人而来的刀气,运枪扫打。

他拿捏的时间精妙准确,假若寇仲不变招,将会给他扫个正着,除非双方功力悬殊,否则必是井中月被荡开,寇仲则空门大露之局。

岂知寇仲刀势不改,于把手处铸有秃鹰的钢枪尚差寸许扫中宝刀之际,井中月突生变化,不但不继续下劈,还微往上挑,恰恰避过了伏鹰枪的挑扫。

寇仲同时改前冲为横移。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那代表寇仲体内的真气转换,须与刀法步势的变化速度一致。

突利的伏鹰枪法出于自创,专讲阴阳虚实的自然之道,在这恶劣情况下,显出真正的实力来。

他虽惊却不乱,伏鹰枪锋在刀底下扫过三寸许,又在寇仲回刀从不同角度劈来之前,猛地抽身疾退。

这一退更考验功夫,枪锋嗤嗤,幻出无数虚实难分的枪影,让敌手难以捉摸追击。

旁观者虽不乏好手高人,但无不看得叹为观止,更为寇仲可借小小一个变化,逼退对手而惊服。

寇仲双眉上扬,哈哈长笑声中再气势如虹的进身抡刀,快得没有人能看清楚。

“当!”

震耳欲聋。

井中月就像能破除任何幻象的神物般,切劈入枪影的一刻,突利的伏鹰枪立即变回一根实物,被迫硬架他一刀。

在寇仲后方观战的徐子陵和跋锋寒放下心来,知道寇仲经过这些日子来的连番激战,刀法终到了随心所欲的大成境界。否则怎施展得出这样的刀法来。

旁观者中视寇仲为敌人者都暗自心惊,对他做重新估计。悄立在以宋鲁为首的宋家高手那堆人中的宋玉致,见寇仲刀法如有神助,也不由看得目眩神迷,难以自己。

突利虽被寇仲的螺旋劲气劈得手臂痠麻,但他生性强悍,反激起拼死之心,哈哈笑道:“好刀!”

枪势蓦张,狂施反击,伏鹰枪像怒海的巨浪,向寇仲涌去。

寇仲耳听枪声嗤嗤,皮肤感觉到伏鹰枪带起一个个割体生痛的气旋;眼则见到枪影处处,心叫痛快,正要来个近身拼搏,好趁快解决对手时,眼前枪影尽消,伏鹰枪锋只剩下一点寒芒,往自己咽喉处疾射而至。

如此精妙绝伦,从虚变实的枪法,他尚是初次得睹。

“叮!”寇仲想也不想,更来不及去想,一刀劈在枪锋上。尖锐如箭的劲气,随枪而来。寇仲往后疾退。突利似也无以为继,提枪后撤。一方横刀冷对,另一边则挺枪遥指,顿成对峙之局。

跋锋寒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突利心怯了。因以他一向的作风,除非另有目的,否则绝不肯这般让步住手的。”

整条大街静得落针可闻,呼吸声也似暂时屏止。两人虽暂且分开,但那种对阵的张力,四目交锋的沉凝气氛,足使人心寒胆怯。

突利左手离开枪身,负在身后,笑道:“领教了。中原可称得上真正高手者,必有你寇仲之名在榜上。”

他捧的虽是对手,自然也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兼之他能以绝妙枪法扳回平手,故无人会认为他是胆怯。只有熟悉他的跋锋寒看穿他的底细。

寇仲当然亦知他想收手下台,不过他也并非没有顾忌。自己是否真可击杀突利,仍是未可知之数。即使能办到,自己多少亦要负伤。而现在跋锋寒则一如李密胜宇文化及的情况,胜得很惨。所以自己保持实力,实是头等重要的事。他怕的是失去了踪影的李世民。

“锵!”

寇仲还刀入鞘,抱拳道:“可汗果是英雄了得,寇仲佩服,异日有闲,再喝酒或切磋好了。”

这番话可说给足突利面子,又表现出寇仲过人的襟怀和风度,突利不由心生好感。

他并非欲与寇仲为敌,只因跋锋寒的关系,才会站在对敌的立场,遂亦枪归后背,施礼道:“有机会必定相约寇兄!”转向众手下道:“我们走吧!”

伏骞瞧着突利等人远去的背影,朗声道:“今晚到此为止,多谢各路朋友赏面赴会。”

说罢踏进御道,来到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身旁,歉然道:“小弟适才一时疏忽,看不到跋兄需好好休息。小弟告辞了!”

不待三人回答,微微一笑,自行去了。三人对他的高深莫测,不由心生寒意。

三人在一道横街缓步而行,等待天明的来临。

寇仲关心的问跋锋寒道:“感觉如何?”

跋锋寒微笑道:“好多了!不过这种伤势,岂是一时半刻可以痊愈。”接着岔往别处去道:“你瑜姨已安全出城,公主会送他们出海,再安排海舟让她们北返高丽,如此既可减少旅途跋涉之苦,又可大大缩短时间。”

寇仲开心得吹响口哨,旋即又皱眉道:“你是否待养好伤后再走?”

跋锋寒坚决摇头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留下来反会成为你们的负累,反而我独自一人溜起来最方便。”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无话可说。即使以突利、拓跋玉之流,要追上蓄意远遁的跋锋寒,的确是谈何容易。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明早城门开后,我们陪你出城去起出面具,赠你其中两张,包保你可安然返回塞外去。”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称妙,前者更如释重负道:“那我就真的放心了!唉!不过很舍不得让你这老小子说走就走。”

跋锋寒洒然笑道:“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人生从来如此。何况我们或许仍有再见之日,那时才特别有味儿呢。”

寇仲颓然道:“你倒说得洒脱,现在你走了,迟些轮到小陵,朋友零落至此,做人真没有意思。”

跋锋寒和徐子陵知他性格,差点为之捧腹狂笑。

寇仲自己也笑起来,豪情横逸地说道:“尚未正式通知你们,我和李小子真个闹翻了!”

徐子陵叹道:“不用你说我也猜到这必然的结果。”

寇仲双目杀机一闪道:“还有是李靖亲口承认出卖了我们。”

徐子陵俊脸一沉,没有作声。三人的足音,在月夜下空寂的长街轻柔的回响着。

跋锋寒皱眉道:“我虽只瞧过他两眼,却感到他不似这类人。”

寇仲狠狠道:“外貌很多时并不可靠。像老跋你便外貌冷酷,岂知竟会是如此多情的人。”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明天开始,我将把人世间所有一切会令人心神受影响的感情抛开,专志剑道,还我本来的真面目。”

寇仲忍着笑道:“小心芭黛儿追上你,你又由无情士给打回原形,笑掉我两人的大牙。”

跋锋寒从容一笑,没有答他,反道:“你们要小心李世民,除了他本人武功高明外,杨虚彦、红拂女、李靖、李神通、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无一不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实力不逊于阴癸派。”

三人左转往通向南城门的大街,寇仲道:“我倒不怕他们。却怕师妃暄伤愈后怎样对付我们,单对单我们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最要命是即使她是一个人,我们也舍不得联手对付她这么一个似菩萨下凡的美人儿。”

徐子陵淡然道:“她只会找我算账,由我来应付好了。”

寇仲故意抢到徐子陵前方,面向着他边退边道:“小陵终找到令他倾心的人儿了!否则怎会一手包办,不让别人插手。”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你总爱朝儿女私情的方面去想。而事实在这事上你和锋寒兄很相似,只不过追求的目标有异罢了!”

他这番话是因与宋玉致倾谈后有感而发,寇仲登时招架不来。幸好这时已抵达伊水北岸,斜挂西方空际的明月把岸旁的房舍投影到缓流的河水上面,形成并存的另一个影子世界,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域。一道拱桥横跨伊水,桥下泊着十多艘小艇,水流轻柔地撞上艇身和桥堤,发出沙沙的清响。

寇仲提议道:“不如我们到桥上坐坐,到天明时送老跋一程,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跋锋寒仰首望天,吁出一口长气道:“那我们该还有大半个时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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