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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闹青楼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3221 2024-03-05 11:28:41

寇仲、徐子陵两人到达春在楼,又改了一副样貌,只像两个普通的武林人物。这是云玉真的提议,若发生了什么意外事,只要事后扮回米商,可以掩藏身份。在陈老谋的妙手下,寇仲变成个年纪在三十五、六间的小胡子,徐子陵被加浓了眉毛,涂黑皮肤,好遮盖他出众的文秀之气。又黏上五绺长须,即使熟人都难把他认出来。

像他们这种普通样貌的武士,每天出入于青楼的不知多少,所以初时把门的龟奴一点不在意,到寇仲塞了锭金子到他掌里,才知来的是大阔客,忙打恭作揖地恭迎他们进客堂内。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希望这次的运道会好一点。”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想起以前每逛青楼,总没有一次是有好结果的。

龟奴拉了个眉开眼笑的鸨母白娘来招呼他们,此回寇仲加重出手,塞了两锭金子给她,说道:“我们今天是慕霍琪姑娘之名而来,白娘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白娘欣然笑道:“两位大爷出手这么阔绰,奴家怎都会识相的!不过琪琪每晚忙得不暇分身,奴家要想尽办法,或可使她过来唱上一曲,好稍遂大爷们的心愿。”

寇仲哪还不会意,再慷香玉山之慨,多塞了块金子给她,说道:“若只是匆匆过场,实在太没味道了,不如白娘给我和琪小姐预约明晚……”

白娘“啊哟”娇呼,截断他道:“明晚不行,奴家更没有法子。你也不知琪琪多么红,若奴家不是见两位大爷这么好人,怎肯挨骂地要为你安排呢!”又道:“两位先在这里喝口热茶,待奴家为大爷在内院找间体面的别院,为两位挑几位声、色、艺俱佳的标致人儿,再来领两位大爷进去。”

在闹哄哄客堂内的一组桌椅坐下后,接过小婢奉上的香茗,寇仲和徐子陵蛮有兴趣地溜目四顾。堂内靠壁处摆了十多组桌椅,坐满了人,人人惟恐声音不够大的样子,吵得喧声震天,有如市集。

寇仲啜了几口热茶,叹道:“身在此间,谁想得到中土正战火连绵,生灵涂炭。”

徐子陵低声道:“你要小心,靠门处有两个人正盯着我们。”

寇仲皱眉咕哝:“照计我们该没有露出破绽,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又不是青楼的红阿姑。”

徐子陵苦笑道:“很快可以揭晓,其中一人正朝我们走过来。”

两人诈作茫然不知,直至那人来到桌子对面坐下,装作醒觉地朝来人望去,一见下立时魂飞魄散,差点起身就跑。竟然是扮成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晶。她玉脸含霜,狠狠盯着两人说道:“即使化了灰我也认得出你两个小贼。”

寇仲惊魂甫定,想起自己的确偷了她的东西,给她骂作小贼实难以反驳。尴尬地说道:“公主你好,许久不见,想不到你不但漂亮了,还更成熟了。”

东溟公主单琬晶眼中满盈杀机,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贫嘴,只要我大叫一声寇仲或徐子陵,保证你们永远离不开这所妓寨。”接着目光射向徐子陵,语带讽刺地说道:“想不到高傲自负的徐公子不但是贼,还是个淫贼。”

徐子陵凝神瞧着她的瓜子脸儿,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耸肩道:“公主爱把我当什么就当什么吧!”

寇仲笑道:“公主似是特别在意我这位兄弟,所以连骂都没小弟我的份儿。”

单琬晶微一愕然,秀目闪过令人难辨的复杂神色,然后沉下脸来,说道:“我的确在意你们,不过却是你们两条狗命。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被我揭破身份,一是随我出去把我们间的问题解决。”

寇仲恢复赖皮本色,笑嘻嘻道:“公主有多少随从呢?”

单琬晶冷笑道:“要收拾你两个小贼,还须人帮手吗?”

寇仲伸了个懒腰,微笑道:“公主自问比之你的跋情郎如何?”

单琬晶大感愕然,呆了一呆道:“什么跋情郎,你们……”

徐子陵淡淡说道:“我们确曾与跋兄交过手。且请问公主此趟来九江,有何贵干?”

单琬晶似气得七窍生烟地说道:“我的事与你们何关?你没有资格过问。”然后狠瞪寇仲,气鼓鼓道:“跋锋寒只是个谈得来的朋友,丝毫不牵涉男女之私,你莫要胡言乱语。”

寇仲摊手道:“那李阀的李小子又是否只是你另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这问题是我代小陵问的。”

徐子陵自然知道寇仲正利用自己和单琬晶的微妙关系,企图度此难关,故不以为忤,只是默不作声。

单琬晶娇躯微颤,气得玉脸铁青,咬牙道:“满口胡言乱语,我今天若不宰掉你们,誓不为人。”

寇仲陪笑道:“公主息怒,凡事我们须看后果。例如打架本非好事,但若打得化敌为友,就是好事;我承认偷东西本身不是好事,但假若偷的后果能弄死昏君,你的另一位好朋友李小子又有争霸天下的机会。就由坏事变作好事。公主大人有大量,我和小陵向你赔罪好了。”

单琬晶默然半晌后,轻轻说道:“任你舌粲莲花,今晚休想脱身。由现在起,十息内你们若不随我离开这里,我会大叫寇仲和徐子陵在此,看看又会变出什么好的后果来。”

两人立时头皮发麻,却没有半点应付的办法。若说堂堂东溟公主没有随员,杀了他们仍不会相信。但这尚非他们担心的原因,他们最头痛的是此战只能挨打,难道他们可恩将仇报地击伤东溟派的人吗?七息、八息……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决定博他一博的眼神。九息!十息。

单琬晶双目精芒烁闪,蓦地娇叱道:“寇仲、徐子陵在此。”

她这两句话含劲而发,声震大堂,传到每一只耳朵内。大厅倏地静至落针可闻,百多道目光全集中到他三人身上。

寇仲出人意表地哈哈大笑,长身而起道:“原来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小子在这里鬼混过,但兄台又何必要撑大喉咙大叫大嚷呢?”

话尚未完,单琬晶一掌隔台印来,强烈的气劲,像箭般刺向寇仲宽阔的胸膛。寇仲保命要紧,顾不得泄露身手,游鱼般滑到徐子陵身后。大厅仍是鸦雀无声。现在只要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或多或少听过两人的事;不单因头上有两张追杀令,更因盛传他们知悉杨公宝藏的秘密。

徐子陵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神光,瞪着东溟公主单琬晶,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你可知自己做了些什么事?”

接着一掌拍在台面,整张坚实的楠木桌立时寸寸碎裂,木屑撒遍地上。

徐子陵大喝道:“寇仲、徐子陵在此,哪个要取我兄弟颈上人头的,过来动手,否则就请出去,免得我兄弟误伤旁人。”

当桌子“砰”地一声变成碎粉时,包括徐子陵自己在内,三个当事人全吓了一跳。徐子陵所以大吃一惊,是他原本只是想拍一掌以泄出心中愤恨。因为单琬晶这么一句话,不但使他们立陷险境,最可恨的是等于把他们整个刺杀大计破坏了,偏是他们又不能下手教训单琬晶。哪想得到自己的掌力厉害至此,竟可硬把整张楠木台粉碎。寇仲大吃一惊,一方面是因徐子陵突如其来的掌劲,另一方面却是从没见过徐子陵发这么大脾气。一时间反将因身份暴露而引起的种种问题抛到一旁,暗中比较杜伏威当日掌碎酸枝台的相似情景。东溟公主单琬晶芳心剧震,除了从没想过徐子陵的功力已到了如此境界,更被徐子陵威猛无俦的气势深深震撼着。惹得徐子陵反应这么激烈,她心中不由有少许后悔。一时间三人呆看着地上的木屑,徐子陵和单琬晶还对坐椅内,隔着碎屑,情景怪异之极。大堂内占了大半是来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初时还有人对擒杀两人颇为意动。到徐子陵露了这石破天惊的一手,登时人人噤若寒蝉,接近三人的几桌客人均纷纷避往远处。

寇仲首先回过神来,指着单琬晶哈哈笑道:“各位!这位是女扮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晶,她此趟到九江来是要刺杀‘青蛟’任少名。”

单琬晶大怒而起,戟指道:“你胡说什么?”

寇仲眨眨眼睛低声道:“你可以胡言乱语,我们自亦可以胡言乱语,这事公平得很。不拖你下水挨挨麻烦是正蠢材一个呢!”

堂内众人闻得“刺杀任少名”之语,无不色变。胆小的商人和侍候客人的婢仆首先惶然散逃,接着是那些江湖人物,谁都知接着会发生什么事,不想牵涉其中。半晌工夫,本是闹哄哄的大堂鸡飞狗走,人去堂空。只剩下一个人独坐在近门一桌处。此人身型雄壮如山,容颜俊伟,青色劲装外加披风,有种说不出的慑人魅力,正是近来轰动武林的突厥青年高手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这才记起当日傅君瑜说跋锋寒约了单琬晶,原来见面的地方竟是这风风雨雨的九江城。

跋锋寒长身而起,大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徐兄掌力如此强横,今晚与两位兄台有缘相聚,跋某人欣慰之极。”

寇仲“锵”地一声拔出云玉真送他的精钢长刀,以刀锋点了点跋锋寒,豪情万丈道:“相请不如偶遇,更难得跋兄这么好兴致,让我两兄弟先送跋兄上路吧!”

单琬晶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娇叱道:“寇小贼你当我不存在吗?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跋锋寒杀机大盛,表面仍是带着微笑,淡然道:“现在不只是琬晶想宰掉你们,跋某更忍不住手痒,琬晶请让小弟打头阵好吗?”

徐子陵猛地立起,冷冷道:“公主的事,我们稍后自有交代,但跋兄实是欺人太甚……”

单琬晶哂道:“他是欺人太甚,你们却是人多欺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寇仲心中叫苦,要知他们对付跋锋寒的唯一方法,是联手之术,假设单琬晶硬要插在其中,先不说单琬晶本身是第一流的高手,只是不能对她痛下杀手这要命的一点,已可注定他们必败无疑。

徐子陵完全冷静下来,淡淡说道:“既是如此,让我和跋兄单打独斗一场,看看是谁欺谁好了。”

单琬晶完全没法掩饰她的玉容微变,怒道:“你是在找死?”

寇仲给她破坏了刺杀任少名的美梦,早恨不得把她按在膝上痛揍粉臀,遇此良机,故作诧色道:“这岂非大达公主心意吗?”又向徐子陵道:“小陵!我早说过公主表面恨你,其实心中却是向着你的。”

“锵!”

单琬晶长剑出鞘,绕过徐子陵,化作点点寒光,盛怒下向寇仲出手。寇仲见她剑法既精妙绝伦,又是凌厉之极,哪敢怠慢,倏地退开。

单琬晶卓立徐子陵背后,把寇仲逼在大堂的另一边,叱道:“徐小贼你既不知天高地厚,就给本公主去送死吧!”

“锵!”跋锋寒亮出长剑,登时生出一股强大无匹的劲气,朝两丈外的徐子陵直冲而去,把他笼罩剑劲之内,使对手想退缩亦有所不能。徐子陵心中却是静如井中之月,没有生死胜败之虑,更没有任何杂念,把真气提至极限,对抗着跋锋寒惊人的气势。两大青年高手,终于到了决一生死的局面。

单琬晶紧咬银牙,强忍着回头一看的冲动,只希望事情能尽快结束,而事后则努力把一切彻底忘掉。她自己也不明白,徐子陵在她芳心中占的是个怎样的位置。寇仲却是心念电转,想着如何利用腰间的长鞭,好一举制着单琬晶,那就有机会和徐子陵去掉跋锋寒这个劲敌。跋锋寒的心神全贯注在徐子陵身上,没有半丝波荡,手上则不断催发剑气,无孔不入地寻找他的弱点。可是对方在他的强大压力下,仍是站得稳如山岳,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气吞河岳、无隙可寻的气势,一时间竟不敢轻率出手。他不出手,寇仲更不敢动手,一时间四人分作两对,均是对峙之局。蓦地破风之声由四方八面响起,显示正有大批好手朝这里赶来。

跋锋寒正要趁这间隙,全力出手取徐子陵的小命,出奇地单琬晶舍下寇仲,掠往跋锋寒,娇叱道:“我们走!”

寇仲大喜,冲到徐子陵旁,大叫道:“我们也走吧!”

跋锋寒无奈下收回劲气,由于他掌握了主动,故能收发自如。门窗人影连闪,铁骑会的高手蜂拥而至。四人分作两组,同时冲天而起,撞破屋顶,到了瓦面之上。四周火把处处,也数不清包围的人有多少。

寇仲大笑道:“公主和你的跋情郎,后会有期了。”向徐子陵打个眼色,横过空中,两人一先一后朝后院方向投去。他们对春在楼的形势了如指掌,逃起来当然非常方便。

另一边的跋锋寒和单琬晶,知道若不趁敌人未完成包围,阵脚未稳时逃走,势成力战而死的结局。岂敢怠慢,朝反方向杀去,落荒而逃。兵器交击之音连串响起,接着是追逐之声,逐渐远去。

当晚铁骑会和守城的楚军在全城展开逐家逐户的搜索行动。寇徐等人置身的兴发隆亦不能免。幸好各人有正式出入文件,加上牛方才又暗施贿赠,终能平安过关。

敌人走后,香玉山断然道:“这回事情败露,任少名已有防范,我们再无机会,最要命是他已看破我们意图于春在楼下手这一招。”

众人心中明白,除非在像春在楼那等公众场所,又能精确把握时间与地点,否则根本没法进行刺杀。

云玉真叹道:“我们明早立即离城,此地多留一刻,多一分危险。”

陈老谋正为寇仲包扎逃走时伤了少许皮肉的右臂,点头道:“能安全离开,是很幸运的了。”

徐子陵淡淡说道:“你们明天走,我和仲少留下来。”

卜天志愕然道:“这绝不是明智的做法。”

寇仲笑嘻嘻道:“总之我们一天未死,仍有成功机会。”

香玉山苦笑道:“大家都不走好了。幸好暂时我们的身份不会有问题。”

徐子陵断然道:“不!你们明天定要离开,我们则装作留下来谈生意。若你们不走,我们一旦要溜起来会有很多顾忌。”

云玉真脸色转白,沉声道:“这个险值得冒吗?和送死有何分别。”

寇仲哂道:“美人儿师傅,你看我们是肯白白去送死的傻瓜吗?乖乖地回巴陵等待我们的捷报吧!”

云玉真咬着下唇坚决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卜天志露出奇怪的神色,瞧了自己的帮主一眼后,说道:“两位公子不如把计划说出来,假若帮主认为可行,而她又知道离开会有利两位的行动,说不定肯先一步离开。”

这番话合情合理,寇仲叹了一口气道:“原因很简单,就是任少名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徐子陵接口道:“就算他真的顾忌我们,也绝不想让别人知道,又或让手下晓得。所以他必会装作丝毫不介意地仍到春在楼去找霍琪。”

寇仲笑道:“当然啦!当他和霍琪上床,必会把那对流星锤塞在枕底,这样的枕头倒是怎么睡呢?”

徐子陵不理众人有何反应,续道:“在刺杀行动前,牛叔那方的人必须全体离开,因为我们必须利用现在的身份行事。”

香玉山皱眉道:“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恶僧艳尼必会贴身保护主子,你们或许有下手的机会,可是绝伤不了任少名半根毫毛。”

牛方才亦点头道:“任少名的手下更会大幅加强保安,如此情况下,恐怕你们根本没有接近的机会。”

寇仲苦笑道:“若非事情凶险至此,我们怎须费尽唇舌劝你们先走一步呢?”

徐子陵道:“只有全无后顾之忧,我们得手后方有机会逃命。”

寇仲一唱一和地说道:“别忘了我们是逃生的顶尖高手,否则已不能坐在这里劝你们好好合作。”

卜天志同意道:“我们明白了。”转向香玉山和云玉真道:“我们不如移到上游等待两位公子,只要他们回到船来,可安然离去。”

云玉真无奈下怏怏道:“你们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言罢愤然回房去了。

香玉山失去了云玉真的支持,只好屈服。商量了事情的细节后,各人回房休息。

寇仲追着徐子陵入房,搭着他肩头笑道:“你那一掌是怎么弄出来的,吓得整个大堂的人都溜了。”

徐子陵思索道:“这事真奇怪,像当年在学艺滩那无意的一击,事前想不到,事后怎也难以重复;我们肯定仍有潜力未发挥出来。”

寇仲叹道:“你与风湿寒对站作势时亦非常精彩,哼!看那臭公主和跋小子还敢否小觑我两兄弟。”

徐子陵奋然道:“终有一天我会击倒风湿寒的。”

寇仲奇道:“你少有这么着重胜败的。为何对跋锋寒却是例外?”

徐子陵坐了下来,沉吟道:“或者因为我觉得他是在玩弄瑜姨的感情吧!”

寇仲在他对面坐下,俯前低声问道:“真半点与单琬晶没关系吗?”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没有关系,我从来不把她放在心上。”

寇仲挨往椅背去,以手拍额道:“臭公主若听到你这句话,必会伤心欲绝。她对你可是爱恨难分,否则不会硬插到你两人中间,好逼跋锋寒鸣金收兵。”

徐子陵有点心烦地说道:“入夜了!我们该休息哩。”

寇仲无奈地起身离开,到了门前转身道:“小陵!我真的很感激你,若非你肯留下对付任少名,我就只有随大队回去一途,那将成为一个永不能弥补的遗憾。”推门去了。

徐子陵弹灭灯火,整个人融入了房内的黑暗去。蹄声不断从街外传来。明晚此刻,他们是否仍能好好活着呢?

次日城内的气氛仍然非常紧张,街上时见铁骑会的战士和林士宏的楚军策骑来回巡逡。

幸好牛方才与把守城门的将领关系良好,故而云玉真、香玉山等一众无惊无险的离城登船,使寇仲和徐子陵松了一口气。

牛方才回来后,取出九江城的形势图,向两人细说其详,说道:“九江处于南北交通的中心,由南往北的旅人,多从水路乘船至此舍舟登陆,取道北上,故城北的石码头有南船北马之誉,非常兴旺。”

寇仲道:“林士宏和任少名大事张扬在九江结盟的事,正是含有同时向南北诸雄展示实力之意。争天下真非简单的事。”

牛方才续道:“九江南连洞庭,北系大江,水道纵横贯穿,主要部分是旧城区,城墙高十五丈,设四座城门和三道水门。我的兴发隆和春在楼同在旧城区内,不过一南一北,分处北门大街和南门大街之端,而两条大街则被位于城心的院署镇江楼分隔。”

徐子陵道:“十五丈那么高的墙,得靠勾索一类的辅助工具才可攀过去。”

寇仲道:“或者可考虑从水道溜走。”

牛方才道:“水道口有双重的钢闸,非常牢固。兼且三个水道口均特别设有监察的岗哨和定时有人巡逻,想预先破坏亦难以实行。”

徐子陵问道:“牛叔知否城军巡逻的时间和岗哨更换的时刻呢?”

牛方才欣然答道:“这正是我们的主要工作,全部有纪录,他们共有十个不同时间表,每五日换一次,周而复始。”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说道:“只要我们准确掌握更班和巡逻的时间来进行刺杀行动,可在敌人发现前,破闸而出,这当然须有特别的工具。”

牛方才皱眉道:“定会惊动哨岗的守卫的。”

寇仲道:“那就顺手干掉他们好了。”

牛方才苦笑道:“哨岗在城墙之上,若能到达那里,不如翻墙逃走好了。可是城墙和最接近的房子最少也有二十丈的距离,两位公子若现身在这范围内,立即会给发觉,只要他们居高临下向两位放箭,已极难应付。”

徐子陵道:“这个倒不成问题,我们可长时间在水底不用换气,索性由水道潜过去,从水底破闸而出。”

牛方才同意道:“若两位确有这种通天的潜水能耐,确是可行之计,因为敌人不会想到你们可长时间藏在水内。”旋即又叹道:“最大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接近任少名所在的春园而不被发觉。这当然是假定任少名今晚会到里去找霍琪呢!”

寇仲沉声道:“我们改在他赴春在楼途中下手。”

牛方才摇头道:“任少名因残忍好杀,致仇家极多,所以从不采取相同的路线到某一地点去,此法绝难实行。”

寇仲灵光一闪道:“春在楼外不是有几颗老榕树吗?我们在树上来个荡秋千,借力越过那三十丈许的距离,来到春园的瓦背上。不过逃走就非那般容易。”

徐子陵淡淡说道:“世上总难有两全其美的事嘛!”

寇仲掏出春在楼那张图轴,在桌面摊开,先指着春园外西南面的一棵大树,接着指头移到靠北照比例该是五丈许外的另一棵树。兴奋地说道:“假设我们能在这两棵树的树顶处系上一条又韧又有弹力的绳索,逃走时借力弹起,再假若我们能多布下这么样的几条高空借力索,不是可来去如飞吗?唯一要担心的是会给敌人先一步察觉。”

牛方才动容道:“这确是妙想天开但又切实可行的方法,绳索由我想办法,只要两头绑上包了布的铁钩,又染为黑色,加上远离地面,希望没有人能发现。剩下的问题是如何可瞒过敌人的耳目去作这些布置,还有是两位公子能否毫厘不差地认准落脚点呢?”

寇仲道:“这些问题由我们去担心好了。”接着霍地起立,大笑道:“我们先去察看场地,任少名今晚除非不去春在楼,若去了必然没命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在酒楼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目光同时投往窗外。入目首先是可容五乘马车同时来往的宽敞街道,然后是面对酒楼正门的一排商店,占了五间是药店,可见由于九江一向多富豪,故有动辄倚赖药物的风气。其他还有粮行、油坊、布行、杂货店等等。道旁每隔七、八丈植有大树,遮道成荫。朝南望去,刚好可见到春在楼后院东北角的高墙,墙后林木间一片片的青瓦屋顶,形制宽宏,颇有气势。院内青翠葱茏的榆槐老榕,茂叶在清风中沙沙响着,似乎一点不知道今晚即将发生牵涉到天下形势的生死之争。

寇仲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在街道这边的大树安装一号借力索,到了另一边街的树顶处时,安装可使我们弹进院内的二号索,如此只需几个起落就可到达春园,走时依循原路离去便成了。”

这时伙计捧来面点,寇仲急忙顾左右而言他。

伙计走后,徐子陵边吃面边道:“我们最好能在任少名抵达前,早一步埋伏在春园外,不用进屋内动手那么麻烦,且逃起来容易一点。”

寇仲点头同意,低首专心用膳,到渴汤时,忽然沉声道:“假若杀不死任少名,就是我们被杀,不成功绝不走,明白吗?”

徐子陵微笑道:“完全明白。若不立下死志,我们是不会成功的。”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其实只是我的事,不应把你牵连进去。”

徐子陵苦笑道:“你怎么忽然婆婆妈妈起来?成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挑战自然就有压力,以前你有这么矛盾过吗?”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俯前少许,说道:“这将会是我两兄弟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倘能成功,立时可把整个南方的形势扭转过来,同时名震天下。但我却知道你对这些根本没有丝毫兴趣,只是为了帮我甘冒生命之险,你说我能不矛盾吗?”又颓然挨往椅背去,轻轻道:“只要你一句话,今晚的行动作罢算了。”

徐子陵淡淡说道:“一切依计划而行吧!到了明天,一是任少名横死春园附近,一是双龙帮完蛋了。而第三个可能性只能是任少名根本没有出现。”

两人离开酒楼,沿街朝春在楼的方向走,不觉有任何异样的情况。

寇仲恢复了平时的轻松,挨着徐子陵笑道:“我没有说错吧!恶公主对你很有意思呢!”

徐子陵潇洒地耸耸肩道:“你忘记她约了风湿寒到这里来私会吗?她对我的意思就是要宰掉我,故而这意思不要也罢。”

寇仲哈哈笑道:“女人心是最难捉摸的。或者她和跋小子好,只是想借他来忘记你,但到见着你时,什么湿湿寒寒都抛到脑后去。”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懂得代人自我陶醉。似乎有人在跟着我们呢?”

寇仲亦有所觉,低声道:“你是否说那穿着青衣的小子,在酒楼门外一直吊着我们。左转!”

两人左转进入一条横街去,这是次一等的道路,只供人行,高墙深院,巷道幽深,与热闹的大街迥然有异,环境宁静。

寇仲道:“没有跟来!”

徐子陵使了个眼色,两人左右腾跃,分别没入两边院宅的墙内去。不片晌青衣人飞掠而至,风声左右响起时,进退路都给寇仲和徐子陵封死了。

后面的寇仲笑道:“这位兄台……”

那人霍地转身,低呼道:“终找到你这两个不知‘死’字怎么写的小子。”

竟然是女扮男装的宋家大美人宋玉致。

三人步出小巷,来到一座架设在河上的拱桥,河水蜿蜒而至,向春在楼那一方流去。两岸高低错落的民居鳞次栉比,河边条石砌岸,门前踏级入水,景色甚为别致。

但黏上二撇胡子以添阳刚之气的宋玉致却是脸若寒霜,在桥上停了下来,沉声道:“你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无端端闹得全城皆知你们来刺杀任少名,把我们拟好的计划给破坏了。”

寇仲微笑道:“不知我们的约定是否还有效呢?宋小姐有否和令尊翁商量过?”

宋玉致别转娇躯,怒气冲冲地低叱道:“商量过有什么用?在如今的情况下,谁都没有机会。”

徐少陵移到桥栏处,低头凝望河水,只是默默听着背后两人的对答。

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约定仍然有效就成。小姐请立即离城,明早保证有好消息。”

宋玉致没好气地说道:“你定是疯了,想死的话不如投河自尽。”

寇仲笑嘻嘻地凑到她俏脸近处,涎着那粗俗不堪的假脸孔道:“不如再附加一个赌约,假若我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仍能成功,小姐委身下嫁我寇仲如何?”

宋玉致狠狠瞪他一眼,嗔道:“你的假肚腩碰着了我呢!”

寇仲故意用假肚腩多挤她一下,这才挪开少许,嬉皮笑脸道:“小姐尚未答这有关你终身的问题啊!”

宋玉致苦恼地道:“你这人为何总爱这么纠缠不清的呢?人家不是早告诉你爹已把我许了给人吗?而且我见到你就又烦又气,没许人仍不会看上你,也不回家照照镜子。”别头朝徐子陵的背脊道:“徐子陵!你也要陪他去发疯吗?”

徐子陵淡淡说道:“明年今晚将是任少名的忌辰,宋小姐请立即离城。”

宋玉致对徐子陵的反应大感愕然时,寇仲装出苦脸道:“原来宋小姐移情别恋看上小陵,我寇仲只好宣布退出这场争逐,只求干掉任少名……”

“啪!”

脆声响起,寇仲的脸立时多添了宋玉致纤手的五道指痕,连油粉都给她刮下不少。

宋玉致吃惊道:“你为何不闪避?”

寇仲抚着痛处苦笑道:“我想看看能否给你刮醒,以后不用害单思病。”

宋玉致欲言又止,最后终没说话,别过俏脸往徐子陵瞧去。徐子陵凝立不动,正瞪着河道转角处一个垂钓的汉子,若有所思。

寇仲见有几个人朝他们置身的小桥走过来,扯扯宋玉致的衣袖道:“回家再说吧!”

徐子陵忽地微颤道:“仲少!钓鱼丝!”

寇仲立即忘了宋玉致,移到徐子陵旁,大喜道:“我们真蠢!这世上还有什么绳索比这娘的钓丝更够弹力和能避人耳目呢?沈婆娘那趟就是用超细钓丝暗算了我们,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有路人从旁经过,三人慌忙闭口。

路人过后,宋玉致一头雾水地道:“你们在说什么?是否真的疯了?”

寇仲这时哪还有心情和她缠下去,因为用的若是钓丝,无论白天黑夜,在离地近十丈的高处,一般高手在无心搜寻下绝难察觉。那他们就可趁早做些手脚,遂笑道:“宋小姐请移玉驾到城外,等待我们的好消息!”

宋玉致忍无可忍地说道:“不!你们两个立即随我出城。”

寇仲愕然道:“原来宋小姐这么关心我们。”

宋玉致忽然恢复了一贯清冷的神态,柔声道:“当然关心呢!若杨公宝藏落到任少名和林士宏手内,整个天下都要遭殃。”

寇仲苦笑道:“原来你对我那么好。算了!现在各走各路,但别忘了协定,否则我和你宋家以后没完没了。”

宋玉致声寒如冰地瞧着他道:“你真的要去送死吗?”

寇仲虎目精光电闪,决然道:“正是如此。”

宋玉致淡淡说道:“那你们就去死吧!”拂袖去了。

黄昏时分,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春在楼的高墙内传来一下清脆的鸟鸣声,寇仲看过左右无人,忙以鸟鸣作出回应。

徐子陵翻下墙来,与寇仲掠到远处一道横巷内,止步道:“一切布置妥当,依计划在院内指定的树顶处拉起了五条天蚕钓丝,你那方面的情况如何呢?”

寇仲得意地说道:“当然没有问题,我们先到今早到过的馆子坐坐,吃少许东西,然后依计行事。”

闹哄哄的馆子里,大半都是江湖人物,话题自离不开寇仲、徐子陵和东溟公主昨晚大闹春在楼的事件。

寇仲竖高耳朵细听片晌,眉飞色舞道:“原来我们在江湖上的口碑这么好!”

徐子陵沉声道:“过了今晚再说吧!”

寇仲点头道:“我这人就是这样不好,很易得意忘形。对了!不知风湿寒和臭公主躲到哪里去呢?若是躲到一间小房里,臭公主必然贞操不保。”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现在哪还有闲情去想这种事,我反而在担心宋玉致没有知机离城呢!”

寇仲默然半晌,叹道:“看来你真的一点不把单琬晶放在心上,否则听到我这么说,神情怎都该有些不自然的。”

徐子陵笑骂道:“好小子!竟对我动机心加以试探。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两人结账下楼,踏出街门,同时色变。又大又圆的明月在东方天际刚露出仙姿,夜空万里无云,月色遍洒九江城,与昨夜的层云蔽天,完全是两回事。

寇仲失声道:“糟了!在如此明月当头之下,只要有人抬头赏月,我们就完了。”

徐子陵低声道:“人多耳杂,到别处再说。”

片刻后两人翻入了一户大宅人家的院子里,脱掉外衣伪装,又抹去脸上粉浆,露出真面目,里面穿的是黑色的紧身夜行衣。

寇仲把先一步藏在那里的大刀和鞭子取出来,佩戴好后,苦笑道:“这叫人算不如天算,怎想得到月儿这么快钻出来呢?”

徐子陵道:“怨也没用,我们先去看看形势,若明知不可为,只好乖乖由水道离开算了。”

两人窜高伏低,不一会到了刚才那座酒楼的瓦背顶,朝春在楼远眺细察。

寇仲大讶道:“奇怪!为何完全不见明岗暗哨一类的东西呢,难道任少名怕死不敢来了。小陵你有什么感应?”

春在楼后院专用为款待贵宾的十座别院均灯火通明,隐有管弦丝竹之声传来,由于时间尚早,只偶有婢仆在园中走动。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我有很不安的感觉。”

寇仲呆了半晌,低声道:“是否该鸣金收兵呢?”

徐子陵缓缓摇头,虎目射出寇仲从未见过的精芒,平静地道:“假若我们未知虚实就临阵退缩,此事将会在我们的心灵留下难以缝补的缺陷和疤痕!使我们永远不能达至登峰造极的武道境界。亦代表了我们仍恐惧死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心中狂涌而来的豪情壮气,奋然道:“说得好!纵使敌人张开罗网恭候我们兄弟两人,我们仍要深入虎穴去捋任少名的虎须,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徐子陵瞧着那道朝春在楼流去的小河,说道:“这道河横穿春在楼的后院,明眼人都知是潜入春在楼的捷径,所以我们绝不可从水里去。”

寇仲叹道:“问题是任少名来或不来?若来的话,春园附近必是密布高手,既不能从空中去,则只有在地上行,如此实难避免陷入重围力战而亡的结局。”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到横系于两树间的钓丝吗?”

寇仲目光落在二十丈许外,春在楼后院外横跨两棵老榕顶上的空间,由于受树荫月影的影响,运足目力仍难见到自己亲手系上的钓丝,遂摇了摇头。

徐子陵道:“我曾作过试验,只要你朝上冲去,到近约一丈的距离时,会觉察钓丝微仅可见的反光,便可准确把握到钓丝的位置。”

寇仲庆幸道:“若用的是漆黑的绳索,在这样月色下,必然无所遁形。”

徐子陵冷静地道:“我们必须改变计划,当肯定任少名到了春园内,以雷霆万钧之势,硬闯春园。一击不中,立即借钓丝远飏而去。此必大出敌人意料之外,让他们摸不着我们的衫尾。”

两人又研究了硬闯的路线和方法,藏好身形,轮流监视春园的情况,静候“青蛟”任少名的大驾。

寇仲一边遥遥观察渐见热闹的春在楼,一边轻轻道:“我们打一开始便想到洛阳去,可是直至今天仍去不成,此趟返巴陵后,立即就要北上,途中该否到洛阳打个转呢?”

徐子陵正仰卧背着春在楼那片瓦坡月照不及的暗影里,细数天上的星星,闻言叹道:“不要过分高估自己的运道,且和氏璧还牵涉到慈航静斋的尼姑高手,小心吃不完兜着走,累及小弟。”

寇仲苦恼道:“又给你猜中,你可否扮蠢一点呢?”旋即又叹道:“照我看宋玉致对你的印象似乎比对我好多了。你有没有兴趣?她绝不比单琬晶或沈落雁差吧?”

徐子陵不悦道:“你不知她被爹许了男家吗?”

寇仲哂道:“老子从来不信这一套,天下都可改了,何况只是口头说说的婚约?不过真奇怪,她怎都该有十八岁,为何仍未过门呢?其中定有点问题。”

徐子陵淡淡说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了,何用找这么多借口?”

寇仲忽低呼道:“任少名来了。”

徐子陵翻过身来,爬到寇仲身边,探头出瓦坡顶,往春在楼春园的方向瞧去。只见人影幢幢,虽看不清楚来者是谁,但总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否则哪来这么多随从。十多人鱼贯进入春园,还留下四名保镖模样的守在门外。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难道任少名一点不怕有人行刺?

寇仲道:“会否是个陷阱呢?不过说不定他真以为我们早溜掉了。”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只有求老天爷保佑,去吧!”

两人翻落瓦面,迅若鬼魅地飞身掠上另一座房子,再沿着河旁的草树潜到春在楼的外墙处,舍下面的入水道不入,翻过高墙,落到春在楼后院的花圃,半点不停留地窜上了附近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处,居高临下察看形势。十座别院均传来欢笑丝竹的声音,隔了一座别院的春园更是特别喧闹。除了守在正门的四名大汉,春园四周不觉有护卫保镖。

徐子陵特别再一次点出钓丝的位置,然后道:“我们分头搜索,看看任少名有否派人埋伏暗处,然后在春园后那棵大树上碰头,到时再决定怎么下手。”

寇仲点头答应,两人立即分头行事。一刻钟后,他们先后抵达春园后那株比别院尚要高上丈许的榆树上。

徐子陵叹道:“这是不合常理的,纵然任少名不担心己身安危,他的手下亦不会这么疏忽的。”

寇仲瞧着下方春园的瓦顶,苦笑道:“我也觉得很不妥当,不过可能任少名根本不把我们或任何人放在心上。若我们这样退兵,说不定错失了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真想先去偷看一下,但定然瞒不过任少名的耳目。”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分由左右扑入春园去,一见额上纹有青龙的麻脸壮汉,立即扑杀。如若是陷阱,就由前门突围,记着七号救命钓丝就在离大门十五丈处两棵大树之间。”两人下了决心,疾掠而出,无声无息地落到瓦面上,分左右翻下去,破窗而入。

“砰!砰!”窗碎裂。两人同时进入春园的大堂里。刹那间他们的目光遍览全厅,立知中计。厅堂内正门对着的那一端设有两张椅子,坐了十多名大汉,不但见不到长得像“青蛟”任少名那模样的人,连青楼姑娘和婢女都没有半个,台上放的更非酒菜,而是各式各样的兵器,正严阵以待。寇仲和徐子陵触地弹起时,敌人蜂拥扑来。两人在厅中会合,正想先一步在给敌人缠上前硬闯正门,风声骤响,一朵彩云由正梁处投往两人头顶去,令两人想腾跃而起,亦有所不能。同一时间春园外亮起了无数火炬,照得外面明如白昼,却不闻任何喊叫之声。只是片刻时间,两人立即由神出鬼没的刺客,变成了网中之鱼,陷身重重围困之内。

尖锐阴寒的气劲,压顶而至。寇仲大喝一声,大刀朝上搠去。徐子陵则双掌上托,右掌如举千斤重石,左掌却是飘忽无定,令人生出怪异之极的感觉。彩云间忽现出一个秃顶的美女,正是艳尼常真。她那对能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娇嫩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如丝的细眉下眼角朝上倾斜,颧高鼻挺,粉红的嘴唇配着整齐的雪白牙齿,逼人的艳光,像太阳般照耀着两人。

“砰!”玉脸隐去,彩云疾压而下。寇仲但觉长刀刺中处软绵绵无法着力,骇然下抽刀退往大门。徐子陵带着沉雄掌劲的右掌,亦给对方色彩灿如云霞的长衣化去,反是左掌发出的阴劲与对方硬拼了一记。阴柔得似有若无,偏又是能夺人魂魄的邪异真气透掌而入,徐子陵骇然下滚倒地上,借翻滚之势消解对方的气劲。

“艳尼”常真更不好受。她本就看不起两人,欲一举制胜,岂知两人一寒一热,真气迥然有异,使她化解得非常吃力。幸好她的“销魂彩衣”乃师门秘技,不但能千变万化,还最擅化解内家真气,不致当场受伤。但与徐子陵左掌的交锋却因同属阴柔,无从化解,遂只好硬拼一记。常真娇哼一声,整个人往上抛起。

寇仲这时已冲至闭上的大门前,举脚便踢。“砰!”木门应脚破开,四支长矛疾刺而来。外面人影绰绰,且因受火光影响,一时间竟看不清楚外面有多少人。背后更现警兆,那是微不可闻的暗器破风之声。在这一刻,寇仲必须下一个决定,他只可从闯出门外和应付后面射来的暗器两项上选择其一。只要他略作闪躲,四名矛手拥杀入来,可能使他永远失去了闯到七号钓丝的唯一机会。在这一刻,他不但忘了要争霸天下,更忘了保命的问题。暗忖纵是被暗器击杀,在临死前他亦能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的好兄弟有一线逃走的机会。寇仲一声狂喝,手中长刀涌起千百道精芒,人与刀似若融成一体,速度激增,像箭矢般硬射往快要登上台阶那四名矛手之中。

徐子陵这时滚到寇仲背后,由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见到往后抛飞的“艳尼”常真凌空抖手射出一蓬牛毛般的细针,往寇仲后脑项背罩去,有如一群被惹怒了的毒蜂。本坐在桌旁的十三名大汉,这时亦扑至离他和寇仲不足一丈处,只要略作停留,立即会给他们缠上,陷入苦战之局。形势之劣,尚不止于此。左右两边的窗子,同时有人窜了进来,若留在堂内,必是有死无生之局。根本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敌人似是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先扮作各式各样的客人,到了春园附近的别院去,所以春园四周虽看不到伏兵,其实伏兵处处,有起事来便可形成眼下这种包围局势。徐子陵弹了起来,两掌一圈,变魔术地把常真射来的牛毛细针全纳入掌间的劲气里,再旋了一个小圈,往外猛推。牛毛针化作漫空的光点,把扑来的十三名大汉完全笼罩在内。惨叫声中,众汉仓皇躲闪,狼狈不堪中仍有五人中针倒地。徐子陵也不知自己为何可变得如此厉害,更无暇多想,疾往后退,到背脊快要贴上杀出门外的寇仲,左手闪电探出,握着了正攻向寇仲背后的一刀一剑。内劲狂吐下,两人喷血飞跌。他再反手掷出刀剑,刺入了另两个要攻上来的敌人的胸膛里。他两人终来到春园正门台阶下的空地处,离七号钓丝尚有十三丈的距离。但那却像是万水千山般遥远。

敌人从大门蜂拥而出,使他们再无退路。在无数的火把照耀下,四周是以百计的敌人,使他们陷进一层又一层的重围中,想移进一步,亦要付出移山倒海似的力量。寇仲每一刀劈出,都用足了劲道,刀过处圈圈芒虹,不是有人应刀跌退,就是把敌人震退。蓦地一枪一刀,分从左右两侧攻来,功力十足,显是敌阵中出类拔萃的好手。寇仲此时不但忘了生死,心灵亦静若井中之月,可反映出惨烈战场每一丝的变化。他迅速判断出在时间上,绝无可能在枪刀触体前,同时把由两个不同角度攻来的兵器挡开。换了在平时,仍可借改变位置来应付,但刻下想略移一步都是压力重重,兼且他一闪开后面的徐子陵必然遭殃。怒哼一声,长刀快逾电闪的斜斜划向敌刀,右肩却使了一下卸劲,一缩一挺。“锵”地一声起处,持刀敌人溅血跌退,寇仲同时亦右肩血溅。敌枪给他卸得往旁滑开时,还欲回枪变化,那人已给他侧踢得喷血飞跌。敌阵立时乱了起来,寇仲见机不可失,人刀合一,疾冲而前。

徐子陵接过了寇仲后方所有攻势,令寇仲全无后顾之忧。最厉害处,是每当被敌人反震得气血翻腾,又或后力不继时,只要和寇仲背脊相触,两人的气劲便可互补所需,保持强大的实力。他把真劲贯注四肢,每碰上敌人兵器,立时借物传力,震得敌人不住跌退,功力稍浅者立即颓然倒地。这时两柄长矛夹击而来,带起的气旋,使人呼吸不畅,可见来攻者绝非一般庸手。徐子陵夷然不惧,无视身上的多处伤口,左手翻旋,右手拍击,硬攻入对方矛光潮涌处,手法精妙无伦。“啪!”右手拍中矛尖,那人立往左方倾跌,撞在另一持矛者身上。徐子陵早抓着被撞者的长矛,同时踢中对方小腹。两人惨嘶倒地之际,徐子陵长矛在手,一边随着寇仲退走,同时长矛发出千万幻影,逼得敌人东倒西歪,露出大片空地。

离七号钓丝仍有十丈的距离。

“当!”一下脆响,震彻全场。同一刻,徐子陵感到寇仲猛撞在他背上,内劲透体而来。四周的敌人潮水般往四外退开。徐子陵运功“代”寇仲化去入体的敌人气劲,又转身运枪,朝逼得寇仲急退的敌人攻去。“当!”那人操杖扫枪,硬把徐子陵的长枪荡开,得势下杖影重重压至,逼得两人同时再退半步。两人心中骇然时,那可怕的敌人竟不乘势进逼,反疾退三步,横杖而立,赫然是个额上戴了个钢箍,高大凶恶、身穿红色僧袍的秃头和尚。

“恶僧”法难。

有他守着逃命之路,他们休想能退到七号钓丝去。此时十多重的敌人,围成了个大圈,而他们则变成了笼中鸟、网中鱼,全无脱身之法。冷哼和娇笑声从后传来。一个妖媚之极的女子声音道:“法难哥儿啊!你这么虎视眈眈,一副要把两个俏哥身儿吞了来吃的样子,让他们怎么回过头来欣赏奴家呢?”

法难的巨目现出笑意,把重铁杖扛在肩上,从一侧绕过寇仲和徐子陵,到了另一边去。两人缓缓转身,来不及望向艳尼,终于与威震南方,名气仅次于“天刀”宋缺,和林士宏齐名的“青蛟”任少名,他们此来要刺杀的目标正面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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