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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燕集干戈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394 2024-03-05 11:28:41

在五十多名神情严肃、杀气腾腾的战士簇拥下,三人牵马昂然朝六十步许外的主帐走去。

徐子陵低声在跋锋寒耳旁道:“曾听人说过马吉懂汉语吗?”

跋锋寒神情一动,缓缓摇头,沉声道:“从未听过。”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若我所料无误,刚才说话的是暾欲谷。”

他的话像平地乍起的焦雷,使得两人脑际如受雷击,灵光似闪电般照亮他们的脑海。他们之所以会到燕原集来,是因许开山说过被灭口的葛米柯是马吉的手下,有关于狼盗的消息要出卖。所以当他们在燕原集东南一个晚间的路程上骤然失去狼盗的踪迹,自然而然想到来燕原集找马吉探消息和碰运气。那时他们并没对此作过深思,因为根本没把马吉放在眼内。徐子陵此两句话一出,两人登时醒悟,他们已因粗心大意陷身敌人奸计中,亦不得不承认对手确是高明。

由渔阳到此,所有发生的事根本是一连串的阴谋,且是一计不成又施另一计。自因到青楼找箭大师求弓,暴露行踪,以杜兴和许开山为首的敌人即展开行动。饮马驿事件中狼盗和骚娘子针对的不是阴显鹤,更非丘南山或各帮会的人,而是他们寇仲和徐子陵。精于天文和用毒的骚娘子,施尽浑身解数,成功地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毒害诸人,只因寇仲和徐子陵百毒不侵,才功亏一篑,致赔去夫人又折兵。

一计不成又一计。杜兴本打算于山海关倾尽全力击杀两人,却因跋锋寒和师妃暄的出现使杜兴阵脚大乱,只好变招由许开山出马,巧妙地令他们追赶狼盗而到塞外来。狼盗一直把他们引到燕原集的附近然后隐去踪迹,逼得他们只好到这里来找马吉,而这根本是个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的陷阱阴谋。诸般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在跋锋寒和寇仲心头掠过。每在最紧要的关头,徐子陵总能显示出过人的智慧和神奇的直觉。

离主帐尚有二十步,徐子陵聚音成线地贯进两人耳内去,说道:“先下手为强!”

跋锋寒倏地立定,仰天长笑,以突厥话道:“暾欲谷,快给我滚出来。”

四周众汉齐感愕然,接着“铿锵”声不绝于耳,人人拔出塞外最流行的各式马刀,先往四外退开少许,刀锋对准三人。从这些人的反应,一丝不误的证实徐子陵的看法。

不待暾欲谷答话,三人同时翻上马背,生死存亡,就在寸阴之争。若任由敌方从容布阵侍候,明年今日就是他们的忌辰。只暾欲谷一人已不易应付,何况对方处心积虑,此番肯定是倾巢而来,甚至毕玄也有可能藏在帐内,那可不是说笑的事。若他们饮恨于此,任俊和李叔等肯定也没命。只有他们保得性命在世,杜兴方不敢下毒手。

“砰!”一人破主帐顶而出,冲天直上达四丈有余,劲喝如雷道:“大汗有命!动手!”说的当然是突厥话。

此人的身形有点像阴显鹤,骨瘦如柴,高如白鹤,却比阴显鹤稍为好看。一身雪白的宽袍,在高空上衣袂随着大草原的长风自由拂扬,貌相雄奇中透出智慧的秀气,横看竖看年纪都不似超过三十岁。可是三人感到他就是暾欲谷,否则谁能有此气度威势。高手就是高手,如假包换。暾欲谷忽然改升为降,凌空朝三人斜扑过来,像鹫鹰从高处滑翔下降攫取草原上钟爱的美食,双眸贯注深情,嘴角还溢出一丝自信骄傲的笑意。

亡月弓来到跋锋寒手上。徐子陵倾前两手探进装满铁弹分挂马背两边的革囊中,长笑道:“少帅这么快即可偿遂心愿,尚有何憾!”

跋锋寒送出真力,亡月弓似变成有自己的生命般自动张开,另一手把箭矢上弦,迅快至使人看不清楚动作,箭搭弦上。三匹战马成品字形,改为以寇仲为首,往主帐左方冲去,跋锋寒则从先前的领头改为与徐子陵双双殿后,使暾欲谷变作从右后侧往他们下掠而至。

寇仲的井中月随他俯身朝前劈出,另一手的铁弹则连珠疾发,仍有余暇答徐子陵道:“陵少真懂说笑,我认为循序渐进比较好点。”

弓满!跋锋寒双手生出微妙至令人叹为观止的变化,落在身处空中的暾欲谷眼内,却是箭矢射出的角度和时间不住改变,使人感到无从捉摸。忽然间,暾欲谷晓得自己落在下风。“嗖!”劲箭离开亡月弓,掠过两丈的距离,闪电般往暾欲谷射去,取点无迹可寻,避无可避。如此箭术,足可称雄大草原。

徐子陵持弹那对洁美晶莹、修长优美的手化出万千不同的手印,像千手观音般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撒出铁弹,向朝三人扑来,如狼似虎的五十多名突厥战士雨点般射去。一些铁弹与寇仲和跋锋寒擦身而过,偏是不会伤及两人,准确如随心所欲的使人难以相信。

“砰!”暾欲谷无可奈何下把真气贯满袍袖,硬封跋锋寒含有十成功力以亡月弓发出的劲箭,两劲交击,长箭寸寸断碎,表面上暾欲谷似占得优势,却被反震力推送远处,与三人距离迅速拉开。此箭成败乃至重要的关键,若给暾欲谷此等超级高手逼近,必可缠死其中一人,后果实不堪想象。

在暾欲谷高呼“动手”后,四周近五十个营帐同时被掀翻,抢出六、七百人,加上在营帐外扮作各族战士的突厥精锐,竟达上千之众,各以最快时间翻上战马,原本帐幕林立的营地,变回捕鱼儿海旁的空旷草原和一望无际杀声震天的战场,变化既突然又震撼。主帐冲出十多人,赵德言赫然置身其中,其他人各具慑人形象,只看一眼便知全是真正的高手,是敌人主力所在。这批人中有一身披金袍者,分外惹人注目,不但因他的秃头、宽大的骨干和充满强悍味道的面容轮廓令人印象深刻,更因他那副像是与生俱来的气度与自信,使人感到他是那种果断坚韧,拥有无限活力,且雄才大略,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枭雄式人物。赵德言和金袍秃顶大汉几乎是不分先后的腾空而起,翻过正奋不顾身攻击拦阻三人的战士,其他高手均要比他两人慢上一线。

十多个攻往寇仲三人的战士纷纷往后抛跌倒毙,不是面门就是咽喉胸膛等要害被铁弹命中。连一向不随便杀人的徐子陵亦手下不留情,因为只要稍存半点容让,遭殃的首先是座下爱驹。突厥精骑潮水般从捕鱼儿海相对的东面漫山遍野地踏着翻倒的营帐攻来,南面因兵力薄弱而阻力较少,那也是三人选择杀出重围的方向。他们能否不被敌人主力缠上,乃成败所系。“当!”寇仲的井中月劈得一个挡路者连人带刀往后抛飞,全力一刀下劲气像山洪暴发,那人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身不由主的撞得在他身后七、八个战士骨牌般东倒西歪,乱成一团。

寇仲狂喝道:“跳!”猛抽马缰,真劲依跋锋寒亲授的秘法传到马脚去,千里梦直跃纵上离地近丈处,越过六、七名敌人,横过三丈多的距离,往更远的敌人扑去。三人心意相通,徐子陵和跋锋寒同时驱马腾起,有如天神飞马,跃离地面,终于脱离五十名徒步战士的纠缠。此着大出敌人意外,立时阵形大乱,失去攻击的重心,三马落地处的敌人被逼得四散退避,跟追来的赵德言和金袍秃汉大幅拉远距离。

铁弹不住从徐子陵手上射出,从东面杀来的敌骑纷纷中弹坠马,人马堆栈得有如小丘,使随后而至的难越雷池半步,无法将三人的三角阵势冲破,迫使他们各自为战。寇仲的井中月化作漫空刀芒,专注前方,确是挡者披靡,刀光过处敌骑不死即伤,他有如破开惊涛怒号狂暴大浪的船首,不住策马挺进。跋锋寒左弓右剑,展开他最擅长的一心二用之术,不让后方追来的敌人近身,又抵着从捕鱼儿海一方攻来的少量敌人。三人沿岸突围,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最优良的战略。

链子菱枪横过丈半远距离,从赵德言手上射出,无声无息地直取跋锋寒后脑。跋锋寒刚斩杀一敌,像背后长了眼睛般反手一剑扫在菱枪尖处,大喝道:“少帅小心,颉利来与你亲热哩!”

金袍秃汉正从靠海一方赶上来,大笑道:“我颉利称雄大漠时,你们仍是乳臭未干的小儿呢。”说罢斜冲而起,刹那间抢至寇仲右侧,手中长马刀化作耀眼白芒,劈向寇仲右颈,威猛至极。

寇仲早从暾欲谷的“大汗有命”猜到颉利亲临,只是没想过他的身手刀法厉害至如此境界,刀未至,刀气早把他锁个牢固,心中暗叹一口气,顾不得另一根朝他当胸搠至的长枪,猛扭虎躯,井中月挥击迎战,大笑道:“寇仲参见大汗!”

如被颉利截停,哪怕只是片刻时光,从左方拥卷过来的敌骑将把前方突围之路堵死,他们再没机会离开。“叮!”跋锋寒的斩玄剑重重荡开赵德言的链子菱枪,而他亦付出代价,身上多添两处伤口。

徐子陵也看出颉利对他们的威胁,并判断颉利有足够实力拖住他们,把手上铁弹全数撒出,向寇仲大喝道:“换位!”

“锵!”井中月硬撼颉利的马刀。寇仲哈哈一笑,完全出乎颉利意料的借力弹离千里梦,不但避过前方攻来的一枪一刀,还往徐子陵的万里斑投去。徐子陵则平飞过来,在颉利来不及变招的情况下,手按千里梦马背,右脚横撑,疾取颉利面门。颉利全凭一口真气凌空追赶,早拟好对付寇仲的策略,采取射人先射马的手法,首先逼得寇仲应接不暇,再以重手法击毙千里梦,岂知人算不如天算,寇仲忽然换成全力一脚撑来的徐子陵,怒喝一声,改以刀柄朝徐子陵撞去。“砰!”宝瓶气劲骤发,颉利的武功修为虽臻宗师级数,仍未想过世间有如此玄妙的气劲,高度集中得令人难信,登时吃个哑巴亏,震得手臂酸麻,且一口真气已尽,断线风筝的横抛开去。

徐子陵此时成为三角阵的尖锋,宝瓶气发,两敌应拳坠马,顿时压力一松,南方敌阵终被破开一个逃生的缺口。

在灿烂迷人的星空下,三人在荒沙湮遮大地,触目一片灰黄的小戈壁半沙漠地带策骑疾驰。自从燕原集逃生,他们马不停蹄地急赶一天半夜的路。颉利和他的突厥亲卫精骑,正对他们衔尾穷追。

在抵达燕原集前,他们早跑足整夜的路,而敌人则养精蓄锐在捕鱼儿海旁的营地恭候,若非有跋锋寒的“人马如一”心法,就算神骏如他们的三匹坐骑,早倒毙黄沙。至此时人马劳累不堪,夜风刮起风沙,漫天照面的打来,令人干涩难受,就像在人间地狱内饱受活罪的折磨,除靠仅余的一点意志和希望支撑,再无其他可持。力战之后,满身伤痕的三人更要以真气支持马儿,真元的损耗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而敌人仍在目不能及的后方苦追不舍,因为颉利放出的猎鹰在百丈上的高空时现时隐地盘旋,对他们的精神意志造成庞大的压力和威胁,就如他们曾经遭遇过的历史重演,只不过换上更难躲藏的塞外不毛之地。

寇仲逆风叫道:“马儿快挨不下去了!”

跋锋寒道:“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尽早抵达小戈壁内唯一的绿州得古阿鲁,绝不能停下来。”

寇仲叹道:“希望我们没迷途吧!”

跋锋寒仰观星象,肯定地说道:“兄弟!信任我吧!有天上的星宿作指引,我是绝不会迷途的。”

三人苦苦支撑着胯下的马儿,朝着沙石连天的旷野奔驰。忽然前方天际尽处现出一条绿线,跋锋寒大喜道:“兄弟们!小弟终不负所托,你们看!”

两人精神大振,遥眺出现在眼前神迹般的景物。绿色的线条随着他们的推移变成一片绿色的丛林,纵的、横的、一条条、一行行地耸立着,生意盎然,吹来的风送来嫩草和湿润的气味,他们有如从地狱走出来,回到美好的人间。笔直的杨树和茂密的榆槐紧挨杂生,形成天然的防沙阵形,绿油油的草野伸展开去,覆盖着一座小湖和四周的岸原,仿似自天而降的一块绿毡。

濒临倒毙边缘的马儿停下来在湖旁喝水吃草,三人经过调息近半个时辰,体力和精神恢复大半,心中又再充盈着斗志和信心。

寇仲凝望天上盘旋只是一个黑点般大小的猎鹰,说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跋锋寒答道:“凭小弟的经验,我们该比对方快上近两个时辰,就算颉利如何了不起,没有一个时辰亦追不到这里来。”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了!只要宰掉这头扁毛畜牲,我们便如脱笼之鸟,归海的神龙,撇掉颉利和他的手下。”

徐子陵也仰观猎鹰,皱眉道:“这是颉利放出的第二头鹰儿,干掉一头,仍避不过另一头的追蹑。”

寇仲胸有成竹地说道:“假设我们能令鹰儿只伤不死,飞回颉利身边,你说颉利敢不敢再放鹰来追踪?训练一头猎鹰可非十天半月可成的事。”

跋锋寒苦笑道:“你有把握射伤在百多丈高处飞行,且懂得躲避箭矢的猎鹰吗?”

寇仲取出灭日弓,张开弓弦,长笑道:“若只得我寇仲一人,又没有箭大师精制的神弓,当然是没可能的,但如今还有个一箭射退暾欲谷的箭神跋锋寒在,情况便大大不同。”

跋锋寒面容不变,双目射出慑人的神光,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你们若能把我送上四十丈的高空,小弟可以试试。”

徐子陵计算距离道:“我们顶多能把你送上二十丈的高空。”

寇仲道:“只要把鹰儿引得飞低点,没可能的事不是变得可能吗?”

跋锋寒接过灭日弓,长身而起道:“对!没试过怎知不行?只要我们躲进树林里,还愁那畜牲不下来看看?”

三人驰离绿州,同是踏足黄沙,心情与先前绝对是天渊之别。首先是令他们寝食难安的猎鹰被箭射中左翼,悲鸣而去,使他们恢复自由自在。其次是马儿饱食歇足,加上输入真气,变得生龙活虎,使他们大增把敌人抛离甩掉的本钱,在这场你追我逐的虚耗战中占尽上风。

此时离天明尚有半个时辰,寇仲忽然哈哈笑道:“我们定是天生要被人穷追猛打的命运,在关内如是,来到塞外亦如是。”

跋锋寒减缓马速,微笑道:“少帅不知自己是多么幸运,颉利一向算无遗策,少有失手,这回劳师动众,更冒被突利攻袭之险,仍是白费时间与心思,丢人现眼,只此足令少帅立时扬威塞外,任谁都不敢对少帅掉以轻心。”

徐子陵苦笑道:“但我们追讨羊皮一事却要泡汤,最糟的是明明被杜兴和许开山出卖,他们仍可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不能找他们算账。”

寇仲恨得牙痒痒地说道:“这两个家伙太可恶啦!”

跋锋寒领着两人驰上一座小丘,勒马停定,环目四视,欣然道:“两位大哥请放心,小弟现在比之以前任何一刻,更有把握把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追回来,虽然可能不是原来的羊皮。总之有人要负上全责赔给我们,除非他不想活命。”

寇仲一呆道:“你想找马吉算账?”

跋锋寒双目杀机大盛,冷然道:“马吉甘心作颉利的走狗帮凶,当然要为八万张羊皮负上全责。”

徐子陵讶道:“你不是说过马吉行踪飘忽,居无定所吗?该到哪里找他?”

跋锋寒唇角溢出一丝笑意,说道:“这叫走得和尚走不了庙,小弟恰好晓得马吉洗赃的秘密工场设在哪里。每回在燕原集交易后,他会亲自督师把赃物送回工场,由手下匠人改头换面,再脱手出售。来吧!我们就先一步到那里去,恭候马吉的大驾,这次纵有天王老子也不敢再为他撑腰说话。”

徐子陵勒马叫停。寇仲和跋锋寒任马儿冲到十多丈外,勒马掉头回来。经过三天兼程赶路,不但把颉利远远甩掉,还离开小戈壁,抵达那兀江西岸的大草原。辽阔的高原上空,发亮的银白色云团闲适地自由飘浮,伞子般遮挡着午后的春阳,造成云移荫动的草原奇观,湖水反映阳光,宝石似的闪闪生辉。长风徐来,拂人衣襟。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说道:“什么事?”

徐子陵闭上眼睛,指着远方道:“舍利到那边去了!”

跋锋寒精神大振,说道:“石之轩?”

徐子陵睁开虎目,点头道:“那感觉微不可察,可见石之轩是在颇长的一段时间前路经此处。”

寇仲道:“往那边走是什么地方?”

跋锋寒摇头道:“我从没到过那一区,现在我们必须作出选择,究竟是石之轩还是马吉?”

寇仲头痛地说道:“若错过这次机会,是否仍可找到马吉?”

跋锋寒道:“肯定是非常困难,却非没有可能,他怎样都是有迹可寻的。”

寇仲断然道:“那就暂且放过马吉,先干掉石之轩再办其他事。”

跋锋寒思索道:“真奇怪!石之轩究竟在躲避什么?竟要到那么僻远的地方去?”

寇仲道:“会不会是阴癸派的人?”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感觉又消失了!希望可以在黄昏前追上他,走吧!”

远方尘头大起,一队由十多头载货骆驼和百多骑士组成的团队,横过草原而来。

跋锋寒凝视观察半晌,说道:“是大食国来的商人,你们稍待片刻,小弟过去问路。”言罢策骑驰去。

寇仲和徐子陵趁机下马让马儿稍息,追踪石之轩近十天后,跋锋寒这识途老马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徐子陵对舍利的感应若断若续,此刻又再感应不到石之轩所在。

寇仲苦笑道:“石之轩这老狐狸真不简单,来到塞外仍这般厉害,教我们摸不着他的屁股。”

徐子陵道:“他采取的是迂回曲折的路线,确像一心要撇掉某个紧追在身后大敌的样子。有谁能令他如此害怕?失去金环真夫妇的帮助,师妃暄该没法跟来,而师妃暄也没资格令石之轩如此害怕。”

寇仲皱眉道:“此正是令小弟大惑难解的地方,金环真夫妇只能在百里的范围内对舍利生出感应,在这一望无际的平野,只要跑快点即可溢出百里的范围,即使有金环真夫妇之助,阴癸派仍没可能深入数千里的直追到这里来。”

此时跋锋寒问路完毕,奔回来笑道:“你们可知前方有些什么东西?”

寇仲夷然道:“你不说出来,我们这对初抵贵境的小子如何晓得?”

跋锋寒欣然道:“我是多此一问。从这里朝西走两天,将到达黑水南岸赫赫有名的统万城,意即‘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非一般逐水草迁移的部落可比。”

寇仲讶道:“竟有如此地方?”

跋锋寒道:“你们汉人该对建设此城的赫连勃勃耳熟能详,因他在晋朝时建立北朝十六国之一的夏国,更乘晋室内乱领军南下,攻克长安,自立为帝。赫连勃勃乃史上有名暴君,曾堆砌人头号曰髑髅台,对手下亦是极端残忍,动辄剜眼割唇钩舌斩首,结果只传一代,就给北魏灭掉。”

寇仲道:“石之轩会不会到统万城去?”

跋锋寒道:“这要看我们的运气,现在作主的是靺鞨黑水部的铁弗由,已无复建城时的盛况。”

徐子陵道:“好吧!我们就到统万城碰碰运气。”

谈笑声中,三人朝茫茫原野继续漫长的旅程。

镰刀似的下弦残月,挂在西边天上。策骑缓行,日夜不停的急赶三百多里路后,他们均有点失落,因为徐子陵感应不到邪帝舍利。

跋锋寒仰首观天,说道:“若我所料不差,日出前会有场大雨,我们最好能找个避雨的地方。”

徐子陵讶道:“天气不是很好吗?锋寒兄凭什么推测会下雨?”

跋锋寒道:“在大草原生活的人都有一套预测天气的方法,不懂者会非常吃亏。子陵看看天上面的云是否状如棉絮,离地特高,且空气中水分充足。所谓棉花云,雨快临,这判断该有八成准绳。”

寇仲大喜道:“这预测天气的方法对行军非常管用,快说来听听。”

跋锋寒傲然道:“我的测天术在大草原不排第一亦可排第二。其术可大分为三部分,就是望云、察风、观物。若能把三者合在一起作推测,可达十拿九稳的地步。”

徐子陵亦大感有趣,说道:“少时常听老人家说什么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大概就是这类积累经验而来的测天术吧。”

跋锋寒道:“让我们从望云入手,从其形状、数量、分布、移动和变化,分辨出何谓鱼鳞天,鲤鱼斑,又或炮台云、悬布云,对这些有了认识,包保少帅回到中土与人争霸时,不但是料敌如神的统帅,更是测天的高手。”

寇仲长笑道:“光是得此秘术,小弟已感不虚此行。”

徐子陵遥指前方道:“那是什么?”

两人循他指示瞧去,莽莽草原远处,一座小山丘上,屹立着一座堡垒般的建筑物分作三层,最高一层是耸峙堡上的高台。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那定是统万城南面的赫连堡,我们有避雨的地方了!”

寇仲犹豫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堡内的人会欢迎我们三个不速之客吗?”

跋锋寒笑道:“它只是座荒废十多年的破堡!我们趁机好好休息,明天才入统万城。”

话犹未已,天上风云变色,大雨欲来。

跋锋寒催马前进,大笑道:“少帅该对我的测天术信个十足吧!”

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策骑追去。

雄据丘顶的白色城堡像幽灵般俯瞰大地,对照头洒下的大雨似是完全无动于衷,对自身因日久失修致既残且缺的躯体毫不在乎。三人冒雨来到门不成门的入口前,大呼痛快。

跋锋寒仰面任由雨水洗涤,微笑道:“两位可知这座小堡垒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建造出来的?”

寇仲哈哈笑道:“正要请教。”

跋锋寒叹道:“赫连堡的坚固在草原上是非常著名的。建造的方法是以一种特别的泥土,掺和牛羊之血层层铺筑,再堆柴烧烤。每筑好一层,赫连勃勃就命兵士以大铁锥锥之,如锥入一寸,即杀筑墙者;如锥不入,改杀兵士。两位可以想象,如此筑出来的堡垒,是否其坚可以砺刀斧?”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我的娘!是否整座统万城都是这么建出来的?”

“少帅猜个正着!”

三人同时剧震,不能相信地望进破门里古堡内只可容数十人的黑暗空间去。大雨愈下愈急,打在堡墙上,发出响亮的清音。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从容道:“原来是祝宗主亲临,这该叫有缘千里能相会,又叫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休怪我们不肯放过良机!”

祝玉妍从黑暗里走出来,到达差一步就弃暗投明的暗黑边缘处,立定门内,冷笑道:“无知小儿,凭你们三个有何资格把我留下来。”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资格?当年在洛阳你老人家当然有资格说这番话,现在嘛?要先问过本人的剑哩!”

祝玉妍发出一阵娇笑,娇喘细细地说道:“不再和你们胡闹,言归正传,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杀死石之轩?”

她的声音令人有种百听不厌,心颤神动的强大感染力,三人顿时减去几分敌意,战意大减。

寇仲心知肚明受到她魔功影响,皱眉道:“少说废话,我们间再无合作的可能。”

祝玉妍平静地道:“为表示我想合作的诚意,我破例向少帅说明一件事,就是上官龙并非我阴癸派的人。”

跋锋寒沉声道:“那他是谁?”

祝玉妍淡淡地说道:“他是来自塞外回纥一个神秘教派,与我们虽有渊源,却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做的事,该不用由我负责吧!”

徐子陵道:“金环真夫妇是否落在你手上?”

祝玉妍愕然道:“子陵为何会有此一问?”

三人敢肯定她不是弄虚作假,因为以她的身份地位,理该不用为这等事撒谎。若非阴癸派,究竟是谁掳去金环真夫妇?而除去阴癸派,尚有何家何派有如此实力,金环真两人肯定不是省油灯。

寇仲没好气地说道:“坦白说,现在既晓得祝宗主是要去寻石之轩晦气,我们暂且停战,不过合作之事再也休提。”

祝玉妍幽幽轻叹,自有一种惹人怜爱的味道,最奇怪的是她仍隐在入口内的黑暗中,与黑暗融为一体,但只是她的声音已足可引人遐思,想象无穷。

只听她以年轻迷人充盈线条美的声音娓娓道:“你们或者不会相信,石之轩现在唯一害怕的人是我,你们想听原因吗?”

跋锋寒苦笑道:“祝宗主请赐教。”

祝玉妍默然片晌,柔声道:“因他知道只有我才能杀死他,由于我已立下死志,决不容他利用舍利内的死气来缝补他致命的破绽。”

三人都听得心颤神移,她的语气带着深如汪洋的似水柔情,说的却是为除去石之轩而立下的生死状。

祝玉妍续道:“只有与石之轩同归于尽,始有可能破他的不死印法。舍此再无别法,你们相信吗?”

整个天地尽在茫茫风雨中,变成一个水的世界,可是三人却像把正洒在身上的狂雨忘掉,耳鼓内只响动着祝玉妍的话。假若石之轩和祝玉妍两个魔门最顶尖的人物斗个同归于尽,还有什么比这更理想的结局?

寇仲道:“我们可以帮上什么忙?”

祝玉妍嗔骂道:“死小鬼!居心不良,听到奴家要和石之轩来个玉石俱焚,立即换过另一副油腔滑调,不嫌太着迹吗?”

雨势转大,冷嗖嗖的雨水随风四面八方一阵阵的打下来,无数临时的小瀑布从赫连堡的破顶钻孔穿洞的冲钻着,天和地再分不开来。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祝宗主晓得石之轩在哪里吗?”

祝玉妍不答反问道:“你们为何要到统万城去?”

跋锋寒道:“我们是要找一个叫马吉的人,再从他身上追寻肆虐东北的狼盗踪影。”

祝玉妍道:“你们若有合作的诚意,就留在统万城等我的消息。”说罢没进堡内的暗黑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感到刚才发生的事不可思议,祝玉妍竟央他们合作去对付石之轩,可见祝玉妍要毁掉石之轩的决心。

跋锋寒飞身下马,说道:“走啦!进去吧!”

赫连堡共分三层,是座宽横约二十步的方形堡垒,内里建有石梯贯通各层,最顶处是座望台,把堡垒的高度延伸至离地达十丈,彷如石塔。虽有破毁,但堡身仍大致保持完整,厚达两尺的坚固墙身,足可抵挡檑石的猛烈撞击。四周尽是平野,可是因其位于丘顶高处,确有一夫当关的慑人气势。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雨水无孔不入的从上层的破洞滴下来,石阶则成层层淌流的引水道。下层地面满布柴枝炭烬石块和旅者遗下的残余物件,幸好墙身开有射箭的小窗孔,空气流通,故没有腐臭的气味。

徐子陵凝立不动,压低声音道:“石之轩到过这里,且停留一段颇长的时间。”两人听得精神大振。

跋锋寒湿漉漉地来到其中一个小方窗旁,朝外望进风雨翻腾的天地去,沉声道:“石之轩的不死印法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听祝妖妇的语气,好像若他的不死印法没有破绽,谁都奈何不到他。”

寇仲为马儿解下马鞍,说道:“陵少曾和他交手多次,比较清楚。”

徐子陵缓缓道:“不知在多久之前,石之轩从佛门偷学得正宗玄功,再配合魔门花间和补天两派的秘技,创出震惊正邪两道的不死印法,隐为统一魔道的超卓人物,就在此时,遇上慈航静斋派出来专门对付他的碧秀心,一场史无前例极尽诡奇能事,为外人无法想象的斗争,由此展开。”

“轰隆!”一个惊雷落在堡外近处,震得各人耳朵嗡嗡作响,电光划破黑暗,照得远近平野山坡明如白昼,现出树草狂摇乱摆的可怖情景。

跋锋寒叹道:“我还是道行未精,刚才的棉絮云状如城堡,该是打雷的征象。继续说吧!”

徐子陵来到跋锋寒旁,挨着窗洞旁的墙壁,往外瞧去,说道:“这场斗争本该以碧秀心读过《不死印卷》以致香消玉殒而结束,但事情却非如此,石之轩因种情太深,更因接受不了亲手把最心爱女子害死的残酷事实,性格出现分裂,一边仍是冷酷无情的邪派顶尖高手,另一边却是悲苦自责,情深如海的失意者。石青璇更成为他难以舍割的包袱,不死印法再非无隙可寻。”

跋锋寒倒抽一口凉气道:“世间竟有此等异事,如非由子陵亲口道出,我真不敢相信。”

寇仲过来搭上两人肩头道:“若加上祝玉妍仍杀不死石之轩,恐怕我们以后再难好好的睡觉。”

“轰!”另一个惊雷和闪电不分先后的在赫连堡上空爆响闪亮,震得整座坚固的石堡颤动起来,令人生出身处险境的感觉。

一片无涯无际的寂静,笼罩着黄昏下的大草原,快没入地平下的太阳,在被大地吞没前吐出霞彩,染红西方天际。统万城屹立前方,城外散布各式营帐。这白色的城垒由东城、西城和外廓城组成,城的四角均有突出的方形墩台,雄据城墙上,平添不少气势。白色简朴的大小房子,疏落有致的分布城内,形成大小街巷。大部分人家亮起灯火,城内炊烟四起,充满生活的气息,对三个久未见过人烟的长途旅客,分外有种难言的亲切感觉。

寇仲欣然道:“想不到统万这么热闹,除我们外,还有两队人马在入黑前赶至。”

跋锋寒道:“统万在这一区是最大的货物集散地,本身著名的是铁器业,被誉为毛乌素旁的武库,而这宝库正在黑水部大酋铁弗由手上。”

徐子陵道:“毛乌素是什么东西?”

跋锋寒道:“毛乌素是小戈壁沙漠的另一个名字。我特别提起铁弗由,因为此人颇不简单,既有野心,更有使其野心实现的气魄才情。据传在颉利和突利的战争中,他在暗里支持突利,由此可见此人的眼光手段。”

寇仲点头道:“若让颉利灭掉我们的好朋友突利,他的确没多少好日子可过。”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突利非但不是我的好朋友,朋友都算不上。”

徐子陵岔开道:“统万是否任由外人自由进出的?”

蹄声自后而来。别头瞧去,三个小黑点在远处不断扩大,显示来人骑速极快。

跋锋寒边用神审视来骑,边道:“统万城是个没有人敢夸言独占的地方,因此举会引起附近各族群起攻之,即使铁弗由也只能控制城内七成的打铁业。加上城内有八座神庙,分属八个不同的教派,草原的民族有专诚来此朝圣者,不要说城禁,城门破毁也没有人敢修葺,因怕被指别有野心。”

三骑此时来至近处,马上骑士一身靺鞨族武士装束,年轻骠悍,长相虽不俗,却令人感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邪气。

寇仲依跋锋寒的教导右手扪胸打出靺鞨人式的问好手讯,岂知三人冷眼瞅着他毫无反应,到驰越他们时,其中一人以生涩的汉语道:“汉狗来寻死了!”另两人大笑相应,极尽侮辱的能事。寇仲毫不动气,皆因想起炀帝当年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只向徐子陵露出一丝苦笑。

跋锋寒双目精光大盛,盯着他们朝统万城远去的背影,忽然喝道:“他古鲁那列!”其中一人闻言一震,回头瞧来。

跋锋寒以突厥话大笑道:“真巧啊!待会定要和你们三兄弟亲热一下。”另两人回过头来,三对眼睛同时凶光大盛,却没停下来,转瞬去远。

徐子陵讶道:“你认识他们吗?”

跋锋寒满脸春风地说道:“这次我们不愁寂寞了,小弟一招投石问路,试出他们正是恶名远播的黑水三煞,还记得他们吗?”

寇仲喜道:“不就是许开山提过的黑水三煞,这回可以出一口鸟气了!”

徐子陵指着城东外一处高地竖立的十多个营帐,说道:“那些帐幕色彩缤纷,该属于哪一族?”

跋锋寒道:“应是伊吾族的营帐,他们是个喜爱色彩的民族,出产的颜料在草原享负盛名。”

寇仲的心神却在黑水三煞身上,说道:“黑水三煞这么匆匆赶来,该不会是什么好事,为的究竟是什么?”

跋锋寒微笑道:“他们被我揭破身份,将被迫要杀我们灭口,少帅不用担心他们会躲起来。”

寇仲哈哈笑道:“老跋真明白小弟的心意。”

说罢夹马加速,朝这大草原上以人畜鲜血建立起来的白色城市驰去。

赫连勃勃建城时,明显受到中土文化的影响,除建筑物风格相异外,基本的布局沿袭汉民族的传统城市规划,四面开门,以十字大街统贯全城,宫城居中。其中一些建筑物规模宏大,最具特色者是石雕处处,甫进南门,左右各两排高过人身的石雕神兽,虽残缺破损,却多添高古朴拙的味道。

三人牵骑入城,对入目景物有处处新鲜的感觉。街上人畜往来,有赶羊的牧民,牛车驼队,远方来的商旅,本地以靺鞨为主的居民,朝圣的各方游牧民族;不同的风俗习惯和衣饰,形成充满异国风情的草原大都会。空广处营帐竖立,与坚固的白色土舍格格不入,对比鲜明,有如把大草原搬进城内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感应到舍利吗?”

徐子陵摇首作答,目光浏过排在两旁的建筑,多建有挡雨遮阳的门檐,有些还在檐下摆放椅桌,供人坐息。只是没有像中土城市的商铺,食肆旅舍一律欠缺。问跋锋寒道:“今晚该到什么地方歇脚?”

跋锋寒道:“你们留心屋门外的标志,凡挂出羊角的房屋,表示屋主肯招待外来人,或屋内有空房子,此乃游牧民族好客的传统,走时给点礼物,交个朋友,皆大欢喜。不过我们的情况有点不同,因为你们是这里最不受欢迎的汉人。”

寇仲早留意到街上行人投来不友善的目光,苦笑道:“可否买个帐幕,到城外草地学伊吾人般筑巢而居?”

跋锋寒移到一旁,把马儿暂栓在马栏处,取下鞍甲,微笑道:“先坐下再说,其他的由小弟去张罗。”

两人有样学样,取下鞍甲,到大街旁一处屋檐下的桌椅坐下,马鞍放在一旁地上,面对长街,又是另一番况味。

夜幕低垂下,长街全赖两旁宅舍透出的灯火照明,忽然一群武士从长街另一端走来,黑水三煞赫然在其中,其他十多名武装大汉人人散发披肩,显是室韦族的战士。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到三人身上却没有立即过来生事,全坐到对面的屋舍外的桌椅处,摆明要和他们过不去。

寇仲笑道:“好戏来了!”

周遭宅舍的居民和行人感受到隔街对峙、剑拔弩张的异样气氛,关门的关门,走避的走避,大街立时静寂下来。

徐子陵皱眉道:“这处没人管的吗?”

跋锋寒双脚微伸,撑得椅子倾侧靠墙,伸个懒腰道:“这等于另一个燕原集,大家依规矩行事,谁的拳头硬谁就能话事作主。这批室韦人有九成是在这里混的恶霸,否则本地居民不会这么害怕的。”

寇仲轻松地说道:“杀人又如何?”

跋锋寒拔出斩玄剑,以手指拭抹,从容道:“要看被杀的是什么人,假设是我们三个无名无姓的外人,不会有人哼半句。若被宰的是他们,则后果难料,须看他们的背景后台。”

蹄声骤起,长街一端十多人策骑而至,示威似的在街心控得战马人立仰嘶,这才甩蹬下马,加入对面的阵营去。看发饰衣着,该是契丹人。敌方立时声势大盛。

寇仲笑道:“真没有胆色,还要另寻帮手。”

跋锋寒道:“人家是看得起我们,来了!”

其中一名室韦大汉长身而起,横过街道朝他们走来。“猎猎”声起,敌方燃起四个火把,照亮这截的街头。敌方增至三十九人,人数上占明显的优势。

往他们走来的室韦大汉面目狰狞凶悍,手握刀把,在他们身前十步许立定,以突厥话戟指暴喝道:“两条汉狗给我滚出来受死!”

跋锋寒仰天大笑,声震长街,霍地立起,双目杀机陡盛,盯着室韦大汉沉声道:“本人从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寇仲故作讶然的以突厥话道:“假设他真是无名之辈,老哥你岂非要饶他一命?”

跋锋寒洒然笑道:“若真是无名之辈,就斩掉他的狗头算数了事。”

室韦大汉忍无可忍,狂喝一声,拔刀往跋锋寒冲去,敌阵同时扑出七、八人。

寇仲从座椅弹起,探手羊皮袍内取出井中月,一个筋斗,翻落街上,刚好截着对手,一刀劈去,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妙若天成,同时喝道:“无名之辈就由小弟代劳。”这句却是汉语。

在全无选择下,室韦大汉只剩下挥刀格挡一途。“当!”在对方难以相信下,室韦大汉给寇仲劈得连人带刀旋转开去,鲜血从口中喷出,敌方冲出来的人把他扶着时,那大汉再没法凭自己的力量站稳,刀子掉落地上。包括黑水三煞在内,众敌无不色变,僵在当场,如此威猛无俦的刀法,他们尚是首次目睹。

寇仲横刀而立,大喝道:“他古鲁那列,你给我滚出来。”

黑水三煞同时起立,正要喝骂,忽然电光一闪,一支箭矢以肉眼难察的高速,横过街道,直贯他古鲁那列的宽胸而入,劲力带得他“砰”一声倒撞在身后房舍的外墙,硬将他钉挂在墙身,哼也不哼的当场横死。此箭的劲疾不在话下,最教人惊叹是拿准他站起来的刹那,时间角度无懈可击。一时所有人包括他古鲁那列的两个兄弟在内,全体呆若木鸡,没有人敢再动弹。

跋锋寒左手持亡月弓,右手油然地把另一支箭矢上弦,说道:“谁敢动半个指头,我跋锋寒下一个目标就选他。”

此话一出,更是没半个人敢稍为移动,情景怪异至极点。“跋锋寒”三字就像平地轰起的一个惊雷,震得众敌人人脸上血色尽褪。剩下的双煞交换个眼色,忽然分向左右横闪,且卑鄙得利用己方之人的身体作挡箭牌,全力逃窜。

跋锋寒嘴角飘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像持弓的石像般一动不动。寇仲却出乎所有敌人意料之外的还刀入鞘,以迅疾无伦的手法取出灭日弓,以跋锋寒发明的独门手法施劲开弓,冷喝道:“陵少!箭!”箭矢从徐子陵手上投出,寇仲看也不看探手右肩一把接着,架在弦上。此时两煞窜离敌阵,一人腾身翻往一所屋宅的瓦顶,另一贴墙往最接近的小巷闪进去。眼看两人即要摆脱弓矢的威胁,两张弓同时张满,劲箭离弦而去。在众敌头皮发麻下,两箭贯背而入,带起两蓬血雨。一煞足尖刚触屋顶,往后仰坠,掉回地上;另一煞仍保持冲势,窜进横巷后扑倒地上,无一幸免。

寇仲哈哈一笑,收回灭日弓,向扶着受伤室韦大汉的敌人喝道:“还要动手吗?”

众汉仍是呆若木鸡。

徐子陵笑道:“寇仲你忘记说突厥话了!他们怎听得懂。”

寇仲一拍额头,失笑摇头,掉头走回椅子去,坐下道:“全由老跋你来应付。”

跋锋寒缓缓收弓,说道:“你们侮辱我跋锋寒的朋友,今晚本难善罢,不过既杀三人,我的气消了点,找个人过来说话吧!”

整条大街行人绝迹,静如鬼域。对方走出一个室韦大汉,样子比受伤的室韦汉长得稍为顺眼点,来到三人身前,两手合什举至额际,躬身一揖,说道:“我们不晓得是跋锋寒亲临,致有冒犯,请你恕罪。”

跋锋寒跨下石台,踏足街上,来到对方身前,低声道:“黑水三煞到统万来干什么?不要骗我,否则追遍大草原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那人完全被跋锋寒的眼神气势慑服,垂头避开目光道:“他们想从伊吾人手上抢一颗宝石,未及商议,他们就被你杀死,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跋锋寒道:“是否现在正扎营城外的伊吾人?”

那人点头道:“正是他们。”

跋锋寒挥手道:“滚吧!记得把尸体带走。”

众汉如获皇恩大赦,抬尸急逃,瞬间走个一干二净。

跋锋寒回到两人中间坐下,笑道:“痛快痛快!得此亡月神弓,就算面对千军万马,我亦一无所惧。”

寇仲道:“我们最好补充些箭矢,若射光了,空有神弓亦无用武之地。”

跋锋寒道:“这个容易,明早让我问清楚在这里谁打的箭最著名,要多少买多少。”

寇仲伸个懒腰,欣然道:“坐在这里别有风味,我们索性将就点在这里打一晚坐,明天由陵少用他的鼻子四处嗅嗅,看能否嗅到石之轩的骚味。”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是不是一直嫉忌我对舍利的感应呢?”

寇仲苦笑道:“你的感应似乎颇有局限,否则怎会到现在才晓得。”

跋锋寒一拍寇仲肩膊,微笑道:“很多东西是与生俱来,无法强求的。”

“咿唉!”旁边的门张开,一张黝黑蓬乱着胡子的老人脸孔探将出来,以汉语道:“三位英雄若不嫌寒舍简陋,欢迎进来。”

寇仲讶道:“老丈是什么人,汉语说得这么好?”

老人道:“老夫叫成真,本是奚族人,移居这里从事打铁不知不觉二十多年,由于娘亲是汉人,故通汉语。黑水三煞恶名昭著,今晚得三位为世除害,统万的人会非常感激。”

跋锋寒道:“奚族现在的阿会氏是否苏支?”

成真点头道:“跋爷见多识广,我们的阿会氏正是苏支大俟斤。”

寇仲道:“什么是阿会氏?”

成真解释道:“我们奚族共分辱纥王、莫贺弗、契箇、木昆和室得五部,各部酋称俟斤,由阿会氏任君长。唉!我们和契丹本同出东胡,现在却势如水火。三位该未进晚膳,不如把马儿牵进来,让我成真一家稍尽地主之谊。”

三人欣然答应,峰回路转,忽然间住宿饮食的问题迎刃而解,对在旷野荒漠流浪的人来说,有瓦遮头份外珍贵。

跨过门槛,三人仿佛进入另一天地,成真那从街上看去毫不起眼的屋宅,事实上占地颇广,首先是以夯土为墙,土坯起卷式屋顶的打铁工场,制马刀为主,工具设备一应俱存,于此可窥见统万城打铁业的兴盛。

成真见寇仲和徐子陵趣味盎然的审视土坯平顶屋的质料架构,说道:“这种夯土在这里非常普遍,取之不尽,黏性特强,容易脱水成型,最大优点是隔热性能良好,冬暖夏凉。”

两人很想问赫连勃勃是否每起一屋,不是杀起屋的匠人就是杀测试墙身坚固度的兵士,不过想起此问将会大煞风景,只好按下不提。

跋锋寒随手取起一把制成的马刀,问道:“铁料是否从附近采回来的?”

成真答道:“铁料主要由靺鞨黑水部的铁弗由供应,所以在这里干打铁的,都要看他的指示行事。”

穿过工场的后门,是天井院落,上盖天棚,种植葡萄,下开水井,充满生活的气息。接着是内进的起居室、墙面用木模压印图案花纹,墙挂毛毡作装饰,铺苇蓆,设地炕、台,土墙置壁龛,外挂色彩华丽的帷帘,对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充满异国的情调。最后是膳厨、马厩、茅厕、窖藏、客舍等附属建筑。

成真发妻早逝,有五子两女,孙子成群,女儿早出嫁,五子中三子娶妻,仍依俗例住在父亲家中,继承父业。对他们这三个客人非常热情,招呼周到,充分表现出塞外民族的好客作风。一顿晚膳在热闹的气氛下进行,出席者只限家中成年的男性,宾主尽欢。席间寇仲和徐子陵大开耳界,听到不少有关塞外诸族的奇风异俗。例如奚族的婚娶习俗,在征得双方家长同意后,新婿先把新娘“偷”走,之后新郎与新娘同到女家生活,到新娘怀孕,夫妇才回归男家。

寇仲以他日趋圆熟的突厥话问跋锋寒道:“你们突厥人有否这偷新娘的风俗?”

跋锋寒道:“我们比较像你们汉人,即请人做媒向女方提亲,议定需若干牲畜为聘礼。”

成真的大儿子木克忽生感触,叹道:“我们之所以不远千里的迁到统万来,正是要躲避你们突厥人,不愿被掳去作奴隶。”

跋锋寒讶道:“统万虽非突厥直接管辖的属土,但仍在东突厥的势力范围内,恐仍非乐土。”

成真道:“突利和颉利作风不同,突利对领地内各民族一向宽容,不像颉利般动辄抢掠掳劫,而统万处于突利的领地内,所以各民族能和平相处,少有大规模的冲突。”

木克接口道:“所以统万的人都希望突利能击退颉利,不过突利现在的处境颇为不妙,一边是颉利实力比他雄厚的大军压境,另一边则是粟末靺鞨的立国,令他左右受敌,形势于他不利,我们只能求地神保佑他。”

跋锋寒沉默下去。

徐子陵糊涂起来,问道:“在这广阔无际的草原旷漠之地,九成以上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如何厘定国界或领地?”

成真答道:“有实力的民族,各自占据随季候转移的大小牧场,以河湖为分界线,弱小的民族若要共享牧场,须按人口向牧场的主子进贡,像统万每年都要向突利献上兵器箭矢,等于缴税。”

寇仲抓头道:“草原这么大,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如何分出胜负?”

跋锋寒道:“大草原的战争与你们中土的攻城掠地战大不相同,打的是杀人和抢掠的消耗战。例如在你们大隋仁寿年间,突厥的阿勿思力俟南侵当时归附隋室的启民可汗,一次抢走牲畜二十余万头,令启民可汗无力反击,而对方则势力骤盛,继续其杀人放火行径,当然不在话下。在突厥,只有死在战场上的人才受尊重,还可在墓地旁立石为记,生前杀一人者立一石,有些人立石以千百块计。”

木克道:“还有是掳走别族的年轻男女为奴隶,逼他们从事生产,以支持战争。”

徐子陵苦笑道:“如此的以战养战,不要也罢!难怪颉利每次寇边,除杀人放火外,还大量掠夺我们汉人子女,原来是这种草原消耗战的延续。”

寇仲沉声道:“这恰是颉利的不足处,善攻掠而不善守成,故要倚赖汉人走狗为他们打头阵。”

跋锋寒道:“现在有赵德言作颉利的军师,情况有可能改变过来,所以若颉利击垮突利,不但大草原各民族首当其冲,苦不堪言,你们汉人亦将永无宁日。”

成真举杯道:“晚啦!明天我们再聊。”

三人被安置在后宅的客舍住宿,其布置有如一个泥土制成的平顶帐幕,蓆地安寝,他们仍未有睡意,坐地挨墙说话。

寇仲道:“我们该怎么办呢?在这里呆等祝妖妇的消息,不知要苦待至何时。”

跋锋寒道:“我们以三日为限,等不到祝妖妇的话,立即动程去找马吉,说不定仍来得及。”

寇仲道:“真奇怪,石之轩既到过赫连堡,为何对统万却过门不入。更令人难解的是他该朝荒野逃窜,而不应到像统万这种人口密集的地方来。”

跋锋寒道:“唯一的解释是石之轩摆脱不掉祝妖妇的纠缠,所以回头反噬,甚至曾和祝妖妇交手。祝妖妇因独力不足以缠死他作与敌偕亡之举,被迫向我们低声下气求援。”

寇仲见徐子陵一言不发,往他瞧去道:“陵少是否又有感应?”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锋寒兄猜得不错,石之轩终失去耐性,决意全力反击。”

两人大讶,问他凭什么如此肯定。

徐子陵虎目闪闪生辉,说道:“先前晚宴和你们刚才说话时,我先后两次感应到舍利的邪气,虽似有如无,却非常清晰。”

跋锋寒大喜道:“就凭陵少的超常灵觉,我们今晚把他挖出来腰斩了事。”

徐子陵摇头道:“我找不到他,因为舍利并不在他身上,先前晚膳时的感应,我还以为是错觉,到刚才始敢肯定。”

两人恍然。石之轩因随身携带舍利多时,不知不觉间染上舍利的死邪之气,故虽把舍利另藏秘处,身染的邪气仍使徐子陵生出感应,更由此判断他将要进行反击。两次潜到近处,摆明是想踩清楚形势后再对他们施行突袭。

跋锋寒伸个懒腰,笑道:“睡吧!”

两人会意,吹熄羊皮灯,倒头装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暗黑里,三人调息运气,蓄势以待。石之轩若要出手,必选此夜,因三人长途跋涉后身疲力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特别睡得熟。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睡在中间的徐子陵在被下暗推两人,表示再次感应到石之轩身带的舍利邪气。三人将身体的状况保持不变,因为任何改变,包括呼吸、心跳至乎脉搏跃动的速度,都会引起石之轩的惊觉。对一般人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但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实乃当今塞内外最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自然轻易就能办到。他们没有听到半丝声息,纯凭高手的直觉,清晰无误的掌握到石之轩从膳房的平顶闪落地面,逼近至向着马厩一方院落的漏窗外,瞥上一眼,即转身靠墙背贴而立。三人把杂念全排出脑海心湖之外,万里通明地静待事态发展。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石之轩究竟会用哪种手段对付他们?

石之轩刹那后立在客舍的木门外,即使不是亲眼目睹,三人仍强烈感到他迅如鬼魅的骇人速度。幻魔身法,果是不同凡响。在他的全盛时期,不死印法配合幻魔身法,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奈何他。四大圣僧力足胜他,偏是没法将他制伏留下,如今他们能够办到吗?

石之轩无声无息地一掌拍在门上,坚厚的木门像一张弹指即破的薄纸般脆弱得不受力地化成漫室碎片,这魔门最可怕的高手右手同时掷出三把匕首,电射往三人颈项的咽喉要害,毒辣至极点。三张薄被旋风般扬起,卷向匕首。石之轩浑体剧震,显示他对三人的早有预备非常震惊,他不退反进,一个旋身,嵌往跋锋寒和徐子陵以内力振起的两张薄被间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暗黑里,井中月在寇仲手上亮起来,从他的角度瞧去,视线遭薄被遮挡,故看不到石之轩,更难施以猛击,不由暗呼厉害,但仍人随刀走,井中月有若灵蛇似的弯弯地击向薄被后的超级高手。徐子陵和跋锋寒心知已被这高明得不能再高明的劲敌抢占先手,暗叹一声,分往左右移开。徐子陵两手鲜花盛放般变化出千百种的印法,令人完全掌握不到他的意图,亦难以厘定最佳的进击方法,构成完美的防守。跋锋寒稍退即进,斩玄剑往石之轩疾射而去。双方都是全力出手,绝无留手余地。石之轩冷哼一声,往门口退去,跋锋寒和寇仲立时击空。

三人均为之倒抽一口凉气,这根本是不可能的,石之轩却像呼吸般轻松办到。要知刚才三人都感到他要向跋锋寒或徐子陵其中之一进攻,原来只是虚招,把三人骗得贴贴服服。他们再失先手,仍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如让石之轩溜出客舍外,谁有信心能把他截着?本以为有机会在猝不及防下将他重创,只恨事与愿违。石之轩先以攻破他们的攻,再以退破他们的守。他们本守得无懈可击,此时却不得不在下风中反攻,设法将石之轩困在室内。明知这可能是个危险的陷阱,仍不得不踩进去。只有三人的联手之威,始有可能歼此魔头。

“砰!砰!砰!”匕首击上卷来的薄被,薄被化成碎屑,却终不负所托,挡着匕首。

跋锋寒斩玄剑出,化作一束剑芒,完全不顾自身地朝石之轩卷去。只有逼他反击,才能阻缓他的退势,让寇仲和徐子陵有机可乘,但也将自己陷进动辄丢命的危险中。果然石之轩冷笑一声,改退为进,两手盘抱,发出一堵墙般的劲气,硬往寇仲和徐子陵压去,左脚同时横撑,取的是跋锋寒腹下要害。快、狠、准、辣。

跋锋寒差点唤娘,以他身经百战的经验和判断力,十拿九稳的肯定他的斩玄剑可快上一线命中石之轩左颈侧的位置,在石之轩撑腿踢中他前取其邪命。问题是“邪王”石之轩的拿手本领既有“不死”之名,怎会这么轻易被自己杀死。假设他的不死印法竟能硬挡他一击,他跋锋寒必然没命。若他变招自保,将失去进攻的优势,再难把他缠死。刹那间,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劣势。

三人中以徐子陵最清楚石之轩的厉害,此刻亦为他在险境里表现出的真功夫叹为观止。暗捏印诀,双足弹离地面,到升至背脊撞上屋顶,一拳往下轰去,以牵制石之轩奇异无比的气墙劲,好让寇仲能突破他无隙可寻、全无破绽的护身真劲。寇仲和徐子陵心意相通,先往后退,待身体贴在墙壁处,然后借力身刀合一,使出井中八法的“击奇”,刀化黄芒,笔直朝石之轩电射而去。若合两人之力仍破不掉石之轩堪称天下最出色的防御气墙,跋锋寒势将陷入动辄丧命的危险去。

石之轩也是心中叫苦,他眼前所面对的是与碧秀心、四大圣僧和宁道奇交手以来更艰苦的一战。与碧秀心之战凶险处不在生死,碧秀心虽达《慈航剑典》“心有灵犀”的境界,仍未足以破他天下无双的不死印法,险恶处是他对碧秀心难以舍割的苦恋。最后他胜了,且重创碧秀心,但仍因“一念之差”拼着真元损耗把她救回来,夺去她的贞操,演变为正邪之恋。被四大圣僧围剿的两战,过程虽险象横生,但四大圣僧始终是方外戒杀的人,武功固是博大精深,可是杀意不盛,处处生机,使他制敌虽绝无可能,保命却是绰有余裕。与宁道奇交手时他已因碧秀心之死心灵种下破绽,势色不妙时,就借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突围,宁道奇亦奈何不了他。可是这回一意来收拾三人,竟被三人布陷阱对付,却使他陷进最棘手的形势里。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的武功是从无数实战千锤百炼发展出来的成果,招招以命搏命,没有丝毫缓冲余地。如他一击不中,立即全力撤退,我消彼长下,他即使能勉强退出屋外,多少难免受伤,之后能否杀出重围,就要看受伤轻重。所以他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放弃远颺的诱人念头,宁愿在斗室之中与三人分出胜负。这种坚固的土坯平顶屋,是以赫连勃勃的标准建造出来,虽未如城墙般经过人命的测试,其硬度仍不容置疑,虽四面开有漏窗,却因太小的关系,不能穿过,唯一的退路就是门口,而他更利用此唯一的出口,千方百计制造有利于他的形势。凭他的气功,仍有九成把握破墙而去,但难免遭到反震受伤,速度亦因而减慢,此法智者不取。

跋锋寒冷喝一声,斩玄剑脱手射出,人却收止冲势,肚腹内弯,又弹离地面,右脚点向剑柄,竟是以脚代手,招数之奇,即使石之轩也是首次遇上。石之轩横撑的脚像完全不受人体结构局限般朝上疾踢。“砰!”徐子陵凌空一拳重击在石之轩的气墙上方,劲气初时含而不吐,待到石之轩的劲气墙像一个反方向往核心涌去的涟漪般朝他攻去时,螺旋劲才以宝瓶气式的方法铁锥般锥入气墙,务要教石之轩无法借去半点力道,以应付寇仲聚全身之力的一刀。如此运劲,在得到舍利内元精之前他仍是力有未逮,故不虞石之轩识破他是乔扮的岳山。本是力道平均,全无破绽的气墙,立时现出遁去的一,其最强点恰是他的弱点。此变化大出石之轩意料之外,令他从上风首次跌落劣境。

“嗖!”寇仲的井中月以无坚不摧之势,堪堪破开石之轩被徐子陵牵制着的气墙,往石之轩胸口笔直射去。

“当!”石之轩上踢的脚尖命中跋锋寒斩玄剑锋,跋锋寒顿感虚虚荡荡,推剑的脚用不上任何力道,大叫不妙时,石之轩急旋速移,一阵风般朝寇仲的井中月撞去,始知被石之轩借去真气。

徐子陵蓦感气墙劲力剧增,像天魔大法般往内凹陷,更从与石之轩真气的接触,窥看到他下着的变化,大喝道:“不攻!”

寇仲最听徐子陵的话,硬是变招,往后退开,井中月似攻非攻,教石之轩无法捉摸其变化。

石之轩长笑道:“失陪!”鬼魅般在三人眼睁睁下穿门没在屋外。

在长安、洛阳那类大都会,对季节微妙的变化,会比较迟钝,但在统万城,因与大草原息息相关,毫无遗漏地反映出大自然气候的变化。她就像在滚滚绿海中的一叶扁舟,使乘舟者感觉到充满生机的春意。在春光灿烂的早上,整夜未睡的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懒洋洋地坐在昨晚的原位,面对往来不绝的车马行人,享受着成真家供应的一盘珍珠般光润亮泽的葡萄。

杀死黑水三煞的消息,像瘟疫般传开去,尤其跋锋寒乃当今塞外唯一敢正面挑战毕玄的高手,令统万轰动一时。这从路过的人的姿态神情忠实地反映出来。寇仲等以微笑回报路人的敬礼和问好。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寇仲和徐子陵从汉狗变成除害的汉族大英雄。

跋锋寒把一粒葡萄抛高,从容以口接着,边嚼边道:“很快会有人把女儿送来。”

寇仲失声道:“什么?”差点把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葡萄喷出来。

跋锋寒大笑道:“你难道不晓得在大草原上,女儿是最珍贵的财产,其次才轮到第一流的战马?在突厥的法律,凡令人终身残废者,犯者须将女儿赔出来,没有女儿的才赔出其他财物。”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你说很快会有人把女儿送来?”

跋锋寒耸肩洒然道:“因为他们认为只有最珍贵的东西,始能打动跋锋寒的铁石心肠。”

寇仲抓头道:“他们?你奶奶的!他们是谁?”

跋锋寒道:“当然是想请我去杀人的人。其他人办不到的事,‘剑霸’跋锋寒必能办到。”

两人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跋锋寒苦笑道:“除剑霸外,小弟另外尚有十多个被人强加于我身上的绰号,说出来肯定把你们笑死,等于白白帮石之轩一个大忙。”

寇仲犹有余悸地说道:“石之轩!这家伙实在厉害,昨晚就像作了一场噩梦。”

跋锋寒点头道:“比起他,曲傲只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恐怕天下三大宗师联手,仍无法破他的不死印,将他击毙。”

徐子陵微笑道:“锋寒兄另外还有什么绰号?小弟实难忍好奇之心。”

跋锋寒向一群路过的年轻骑士回礼,他们是第三次走来朝他们敬礼。答道:“像样点的一个是‘小宗师’……”

寇仲拍腿道:“小宗师跋锋寒,形容得你文绉绉的,剑霸则太老套欠新意,还是跋锋寒三字最精彩,何需什么绰号?”

徐子陵忽带点紧张地说道:“锋寒兄果是经验老到,竟然真有人献女儿来了!”

两人停止说话,循徐子陵的目光往长街北端瞧去,两对眼睛立即大放光采。一位艳丽可比天上朝阳的美人儿,骑着马缓缓驰来。拥有她,便如拥有大草原所有的春光。街上的人全看呆了眼,四周的人首次把注意力从他三人身上移开。她打扮得像个新娘子,乌黑的秀发结成两条直垂后背,轻盈好看的长辫子,分扎上绣边菱形的小花巾。光洁晶莹的额下一对美目像悬挂在深黑夜空里最明亮的星星,在两条细长入鬓的眉毛衬托下,又彷如沙漠里洁净澄亮的清泉;端秀美俏的鼻子,两片带露花瓣似的红艳香唇,配上鹅蛋形的脸庞,益显明艳照人,谁能不为之倾倒。颊上两个透出健康粉红霞彩的小酒窝,在小耳朵吊着两串长长的耳坠和修长颈项围着的珍珠项串的辉映下,更洋溢着灼人的青春,浓得化不开的热情。在贴身的紧身衣外,套上色彩清雅的外袍,袖长至腕,离袖口五寸许处绣有宽边图案,衣领亦有花边,长裤脚由五节不同颜色的宽布圈组成,蹬着羊皮马靴,非常夺目。前后各有一名老头子策骑簇拥,看样子一个该是她的爷爷,另一个则可能是叔伯那类亲属。这三人的眼睛均朝寇仲等瞧过来,显是以他们为目标。

寇仲梦呓似地说道:“我现在可明白女孩子为何是大草原上最珍贵的财产了!”

如此美色,足可和尚秀芳、商秀珣、石青璇、师妃暄、宋玉致那级数的美女争一日之短长。三人紧张起来,既怕她真的来找他们,但若非如此,则又会骤感失落,心情颇为矛盾。

美女一行三众终于来到三人坐处前石台下的街段,同时甩蹬下马。三人惊醒过来,首次从对方灵巧的动作推测出来者并非等闲之辈。

美女含笑躬身,深福施礼,以字正腔圆的汉语道:“三位大英雄,我可否坐下说几句话呢?”三人慌忙起立回礼。

寇仲谦恭答道:“这是我们的荣幸,姑娘如何称呼?”

美女莲步轻移,坐入背街的椅子去,她的“爷和叔叔”就那么如奴如仆地立在她身后,到这时他们当然知道对方不是“祖孙”的关系。

三人坐下。美女秋波流转,露出个迷人至极的笑容,两个小酒窝若涟漪般荡漾于玉颊上,香唇间现出编贝般雪白整齐的皓齿,以其充满温柔甜美的声音道:“草原上的人称我作美艳夫人,唤得人家连本来姓名都忘掉了!”

三人心中一震,想起城外色彩缤纷的伊吾族营帐,怎想得到竟是美艳夫人芳驾亲临,且年轻有若少女。美艳夫人介绍身后两人,一为左长老,另一位是右长老,两老均面无表情,就像介绍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寇仲和徐子陵本因不知该唤作管平还是段褚的骗子而对她充满敌意,可是她活色生香地坐在眼前,却无法对她凝聚任何恶感。

跋锋寒不理聚在四周围观者的目光,微笑道:“夫人来找我们,不知有何赐教?”

美艳夫人彷似含情脉脉的眼神落在跋锋寒脸上,娇嗲的微耸香肩,说道:“人家慕名而来不行吗?大家碰头说话,既可增进了解,又可看看在哪些事情上彼此可以合作,对吗?”

寇仲淡淡地说道:“夫人是否有个叫段褚的汉人手下?”

美艳夫人蹙起秀眉,露出思索的动人神情,回头问身后的右长老道:“我们是否有个叫段褚的汉人?”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愕然,更想不到两位长老亦懂汉语。

右长老从怀内掏出一本厚达三寸状似账簿般的册子,一本正经的翻看,美艳夫人若无其事的解释道:“为奴家办事的人太多了!”

右长老翻阅完毕,摇头道:“没有人叫段褚。”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当然不肯轻信,偏是对她如此推个一干二净毫无办法。

美艳夫人发出一阵银铃般悦耳的娇笑,探出纤柔的玉手,取过册子,放到桌面,摊开道:“三位请过目。”

三人定神一看,只见册子上写满三人看不懂的伊吾文字,只好相视苦笑,都有点被此女玩弄于股掌上的感觉。美艳夫人“哎哟”一声跟着又是一句“对不起”,翻到后页,左端出现几个汉人的名字,果然没有段褚在其中。

右长老首次发言道:“这是夫人的开支账簿,凡为夫人出力者,名字会列在册上,详细记录办事、酬金收受、经常支出和特别花费。”

美艳夫人柔声道:“对我来说,大自国家,小自帮会门派,都只是一盘生意,所以必须量入为出,控制成本,三位以为然否?”

目光射向跋锋寒,抿嘴浅笑道:“突厥人少有长得像你这般文秀的。”

跋锋寒苦笑道:“夫人该是对突厥人没什么好感。”

美艳夫人轻叹道:“伊吾族的人对崇拜狼的民族都没有好感,跋锋寒却是个例外。”

在大草原上,突厥和契丹均是拜狼的民族,突厥军的大旗绘上的正是个金色的狼头,战士称附离,意思是狼。

跋锋寒讶道:“为何我是个例外?”

美艳夫人秀眸采芒闪闪,令人感到她除美貌外,尚有不凡的智慧,绝非徒具迷人外表的尤物。她语调平静地道:“因为你跋锋寒已成大草原上以个人反对强权的象征,说起跋锋寒,谁敢不说声英雄好汉?”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小弟怎担当得起。”

徐子陵淡然道:“夫人是否有一颗五彩宝石?”

美艳夫人香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忽地左手穿袖而出,把掌心上翻,一颗比夜明珠略大、七色在其中流转不停,于阳光下异彩纷呈,只要不是盲的就知其为稀世异宝的彩石,赫然出现三人眼前。纤美温柔至难以形容的动人玉掌,衬托得五彩宝石像来自仙界的异物。这一招大出三人意料之外,一时看得呆了。

美艳夫人的声音传进三人耳内道:“三位如不嫌烦,可否替我把五采石送到龙泉,交给拜紫亭?”

寇仲皱眉道:“坦白说!夫人确是令人难以拒绝的人,不过我仍想不通为何夫人这么有把握我三兄弟会接受这提议。”

美艳夫人玉手降至离桌面寸许高处,倾侧手掌,任由浑圆的宝石轻轻滚落桌面,看得三人提心吊胆,生怕宝石因碰撞而稍有破损,因为任何轻微的缺陷,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五采石太珍贵了。

美艳夫人美目一转,瞟寇仲似是情意深长的一眼,柔情似水地说道:“因为对名震中外的少帅寇仲来说,押运此宝到龙泉将会是一段动人的旅程。三位不可不知的是此石本是契丹的镇国之宝,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契丹人都不会让此宝落在宿敌拜紫亭的手上,契丹人更邀得室韦人助阵,听说室韦最出色的两大高手,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兄弟,也正为此赶来。”

跋锋寒叹道:“夫人的话就像夫人的风采般引人入胜。”

寇仲道:“夫人是否要我们当你的保镖?”

美艳夫人盈盈起立,摇头道:“现在整条街的人全晓得奴家把五采石交给你们,与人家再没有任何关系了,有缘再会。”

徐子陵苦笑道:“你不怕我们私吞宝物,又或我们与拜紫亭有过节,反将它送给契丹人。”

美艳夫人娇笑道:“那我只好怨自己所托非人了!”

就那么婀娜多姿的和左、右长老迅速上马离开。

寇仲呆瞪着美艳夫人留下的五采石,叹道:“又是另一个令人头痛的美人儿。”

跋锋寒探手以指尖拿起采石,送至眼前三寸许处审视,沉声道:“昨晚石之轩已使我感到从猎人沦为猎物,现在这感觉更趋强烈。”

寇仲苦笑道:“马吉肯定正鸿运当头,否则怎会枝节横生,令我们无法集中精神和时间去对付他。”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认为此宝可否向拜紫亭换八万张羊皮呢?这要求不太过分吧!我跋锋寒为任何人做事,从来都要收酬金的。”随手把宝石放入寇仲羊皮外衣的袋内去。

寇仲一手隔袋按实五采石,如梦初醒的惊喜道:“我可能仍未适应大草原的水土,否则脑筋不会迟钝至此!大小姐那八万张羊皮根本是由拜紫亭跟回纥人买的,上次是大小姐掏腰包,这次好该轮到他啦。”

徐子陵道:“有钱亦未必立时有货,你少帅是否可等个一年半载?”

寇仲伸手过去按着徐子陵肩头,得意洋洋地说道:“小陵终是老实人,在这种事上小脑袋不懂转弯子,唉!拜紫亭可向马吉买皮嘛,何忧缺货?”

跋锋寒跳将起来,取回放在桌上震慑大草原的斩玄剑,挂到腰间,欣然道:“该是让马儿去散步的时候哩!”

寇仲看也不看地把五采石拿出来,右手交左手,塞进徐子陵的外衣袋,笑道:“陵少拿的东西最少,当然由你负此重任。记着!八万张羊皮。”

徐子陵无奈道:“放心吧!我也不想大小姐就此一沉不起。”

蹄声骤起,长街尽端尘土滚动,十多骑奔驰而来,路人纷纷避开。

跋锋寒坐回椅内去,漫不经意地说道:“是靺鞨黑水部的人,只要两位老哥抬出与突利的关系,包保可以顺利过关。”

当寇仲和徐子陵均以为黑水兵是来找他们算黑水三煞的账时,出乎意料,众黑水兵放缓马速,散往大街小巷,并沿途高嚷,听其惶急紧张的语调,三人虽听不懂黑水土语,仍可推知公告的不会是好消息。街上的人闻声无不露出大难临头的情况,四散奔走,一时街上乱成一片,宁静和平的气氛荡然无存。两名黑水兵沿街奔来,仍叫嚷着那两句话,成真父子从工场奔出来,大儿子木克高声向黑水兵叫话,黑水兵边走边答,迅即去远。成真众子人人面无血色的缩回家去。

三人一脸茫然地瞪着成真,成真像忽然衰老几年般,憔悴失落的喃喃道:“终于来了!”

徐子陵道:“谁来了?”

成真道:“金狼战士正朝统万推进,最快可于今晚半夜抵此,我们现在要立即逃到山区避祸,希望他们不会追来。”

三人听得头皮发麻,竟是颉利穷追而至,不肯放过他们。不由想到可能是那批大食商人泄出消息,暴露他们的行踪。

跋锋寒扯着要返回屋内收拾的成真衣袖道:“到山区要多少天?”

成真苦笑道:“我们拖老携幼的能走多快?最少要五天。”

跋锋寒放开这毕生恐惧成为突厥人奴隶的老人家衣袖,成真道:“快离开这里,唉!我真羡慕你们。”说罢返回屋内。

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才好,统万的人因为他们放弃家园往山区避难,他们于心何安!如颉利有心去追他们,必可在他们避进山区前赶上。

寇仲断然道:“我们护送他们到山区去。”

跋锋寒摇头道:“这样做唯一的结果是大家死在一块儿,若颉利仍然是那千多亲卫,正面交锋我们是必败无疑,但仍不是没办法把颉利引走。”

徐子陵点头道:“就这么办,事情因我们而起,自应由我们去解决。”

“当!当!当!”钟声回鸣,更添山雨欲临前的紧张形势。

跋锋寒长身而起,说道:“我抓个黑水兵来问清楚颉利方面的情况,你们负责去张罗箭矢,幸好我们有两把好弓,否则连拼命的资格也没有。”

忽然大街上满是逃难的车马,多往北门拥去,看得三人心中非常难过。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怒道:“颉利,我寇仲定要教你吃不完兜着走,来时容易去时难。”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吹大气啦!我们若能保命不死,已可酬神作福,何必多作妄想。”

跋锋寒哈哈笑道:“我早说过和你们一起混,总是多彩多姿,现在这预言不幸地再次应验哩!单是为了不让统万的人沦为奴隶,纵死何妨!”

两人轰然应喏,立下死战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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