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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战必攻城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048 2024-03-05 11:28:41

梁都的居民,不论男女老少,均动员起来,为保护家园奋斗。

寇仲和徐子陵现在是名满天下的英雄人物,不但战绩彪炳,“所向无敌”,且由于是低层的市井出身,其形象比之来自高门大阀的隋朝旧臣宿将,又或凭黑道起家的枭雄,更获得人心,故附近一带的武林人物,有志气的壮丁,纷纷前来归附。在无心插柳的情况下,寇仲在争霸之路上第一次的公开聚义,便于此地忽然间发生。

在任何其他情况下,徐子陵都不会直接卷入寇仲打天下的“私人业务”的。但这回却因对城民生出悲天悯人的善心,更为对付宇文化及,而慨然负起训练兵员,编组军伍的重任。寇仲则一手凭着鲁妙子传下的天书,一手摹出梁都整个管治层的行政架构,尽量把有限的资源,作最好的运用。

宇文化及南来的二万大军,却是行动缓慢,又因需沿途抢掠粮草,强征壮丁,就像蝗虫般所过之处顿成灾区,逼得沿途的民众纷纷躲往梁都,令寇仲的负担百上加斤。

这天两人好不容易聚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南北街中福生菜馆一个偏厅共进午膳,商议攻防之事。菜馆内其他人客均习以为常,知两人平易近人,不爱藏在总管府内,只喜到平民百姓的地方相与大碗酒大块肉,间中骂两句什么娘的粗话。

寇仲低声道:“现在梁都附近的十四个城镇,三百多条村落,全部尽献所有向我们投诚,故能额外使我们多得到些粮草,稍舒缺粮之苦。”

徐子陵皱眉道:“梁都以前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

寇仲道:“不就是这些乡镇村落。只恨契丹狗贼四处杀人放火,致农田荒弃,未能如常供应。想买粮吗?上游是王世充大战李密,下游则老爹偕沈法兴火拼李子通,漕运断绝。唉!我的陵少爷,想不到我们也有今朝一日,竟要为整城近十万人忧柴忧米!你以前劝我不要去和人争天下,果是有先见之明。”

徐子陵连笑的心情都没有,问道:“现在粮食可挨得多少天?”

寇仲道:“据陈家风那家伙估计,若依宇文化骨那贱种目前的行军速度,三天后便来围城,断绝所有水陆交通,我们勒紧裤头,仍撑不过十天。”

徐子陵色变道:“那岂非糟糕,宇文化骨豺狼成性,必趁机四出抢掠,令他不虞缺粮,而我们则要困守孤城饿死收场。”

寇仲苦笑道:“现在我们似乎有数千人,但真能派出来与人周旋的绝不过两千,能自备革冑兵器的只有千来人,战马又少得可怜,连老疲瘦弱也只是百来匹。人说兵贵精不贵多,但真称得是精兵的,怕只剩下你和我两个大傻瓜,这次不是糟糕,而是糟糕透顶。”

徐子陵决然道:“守城只是死路一条,不若我们博一铺,索性在途中伏击宇文化骨,好过在这里等死。”

寇仲摇头道:“宇文化骨行军之所以这么慢,又舍迅快的水路而从陆上来,正是为防我们在途中伏击,所以此计万万不成,你说吧,数千人浩浩荡荡的出动打仗,能否瞒过宇文阀当探子的高手呢?现在唯有看看李子通那一方。”

此时荣升寇仲亲卫头子的谢角来报道:“有位自谓叫宣永的人求见两位大爷。”

两人大喜,忙着谢角请他进来。

片晌后一身风尘的宣永来了,三人见面,自是畅叙离情。

寇仲道:“你来得真合时。”

宣永欣然道:“你们以一座空城几个难兵大败契丹马贼的事,已传遍北方诸城。”

徐子陵讶道:“不过七、八天的时间,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

宣永道:“凡在南北水道附近发生的事,因水上交通发达而特别易于传播。当我知道宇文化及发兵向梁都推进,知道不妙,故立即兼程赶来。”

寇仲忽地长身而起,向店内食客抱拳道:“各位乡亲兄弟,小弟们因有要事商量,诸位大哥大叔能否快点吃完后离开呢?”

众客闻言,无不心甘情愿地欣然离去。

寇仲坐下时,店内只剩下他们三人,铺主伙计全避到灶房去。

徐子陵道:“宣兄知否我们如何不妙?”

宣永好整以暇道:“一是缺粮,二是无可用之兵,三是孤立无援,我有说错吗?”

寇仲大奇道:“看你的模样,似乎可为我们解决这三道难题,不要是哄我才好。”

宣永道:“粮食处处吃紧,谁都没有办法。不过这三个难题,均是因宇文化及而来,只要将他赶回老家,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寇仲笑道:“宣总管这番话很有见地,令我立刻觉得归根结底只剩下宇文化骨一个问题。”

宣永愕然道:“什么宣总管?”

徐子陵则哑然失笑。

寇仲道:“当然是梁都、彭城两地的大总管,就算干掉宇文化骨,这个摊子仍需像宣大总管这类有统军和守城经验又是天才横溢的人物去管治。趁现在李子通无力北上,林士宏、李密等自顾不暇,我便要靠你为我这里建立牢不可破的坚强阵地,截断中原要隘的北进南下之路。真是天赐的安排。”

宣永呆了半晌,道:“此事须向小姐请示才行。”

寇仲拍胸道:“大小姐方面,由我去应付。她为何不来呢?”

宣永道:“我们已号召回一批瓦岗将兵,数达两千之众,却缺乏落脚地点。小姐闻得你们占取梁都,即命我率领他们前来投靠,现正驻扎城北三十里的一个密林内。”

寇仲大喜道:“这回真是有救了。”

宇文化及大军不断逼近之际,寇仲和徐子陵则忙个不了,作好守城的准备。

这天清早,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策马出城,巡视在城外修筑的防御工事,抵达一个可俯瞰北面平原的丘顶处。通济渠在左方滚滚流动,不见船舟。

寇仲似朗诵般道:“战必攻城,因为城不但是关系全局或某一地带的战略要点,还起着控制大片地区的交通和经济的作用,乃整个战局的支撑点和命脉,实是……嘿……等一等。”

徐子陵愕然瞧去,只见寇仲以闪电手法从怀内掏出鲁妙子的天书,翻至某一页,继续说下去道:“城池乃兵家必争之地,像梁都这么有战略性的城池,在谁手中谁便取得通济渠的控制权。这番话是否似模似样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不用说服我,我也会尽心尽力去和宇文化骨周旋到底的。”

寇仲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借你来做练习,要服人必须先充实自己。看鲁妙子这篇叫“战必攻城”的一章,不知如何我总想起另一个城池,那可能是我能否立稳阵脚的一个关键,你猜猜我想起的是哪个城市?”

徐子陵望向东方初升的红日,淡淡地说道:“是不是襄阳呢?”

寇仲一震道:“怎么竟给你猜到的?”

徐子陵道:“这有什么难猜?要进军洛阳和关中,东则有江都、梁都;西则是竟陵、襄阳。后两者中,又以襄阳更具战略意义,否则李密也不用亲自去找钱独关那么辛苦。”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鲁妙子的《地势篇》内有一章专论天下兵家必争之地,襄阳便榜上有名。”

徐子陵问道:“鲁先生怎么说?”

寇仲如数家珍地背诵道:“襄阳西接巴蜀,南控湘楚,北襟河洛,故每有战事,必然烽火旌垒相望。三国时,魏、蜀、吴三方力争此城,害得关羽死于此地。其后西晋代吴,东晋桓温北伐,均以襄阳为基地。所以鲁先生的结论是“六朝之所以能保江左者,实赖有强兵雄镇于淮南、荆襄之间”。”

徐子陵不禁想起祝玉妍对鲁妙子“才气纵横”的赞语。他这番对襄阳的论述,确是卓有见地。襄阳虽非像洛阳那类通都大邑,可是因它位于汉水中游,乃鄂、豫、川、陕四省的交通要冲。若想从中原南下,或要从关中进入江汉平原,都不能不先取襄阳。寇仲志在襄阳,实暗存将来和李世民决战逐鹿之心。即使李世民攻下洛阳,还要通过襄阳这一关。无论襄阳或梁都,都不是政治经济的中心,但在战略上却关乎到整局的成败。

徐子陵道:“想取襄阳,必先夺竟陵,可非易事。”

寇仲欣然道:“这个游戏最有趣的地方正在于存在着高度的困难。”

徐子陵不悦道:“你竟视杀人盈野的残酷城池攻防战为游戏吗?”

寇仲苦笑道:“不要板起脸孔义正词严地说话好吗?算我求你吧!对我来说,生命也不外是一个游戏。我的责任是要设法令这个游戏更具意义和有趣。这纯是从一个超然的角度去看。就像师妃暄认为人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而不具任何永恒的意义般。”顿了顿后兴奋地续下去道:“陵少你想想,在我们中原这块辽阔的土地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无数城市,随其地理形势而有着不同的重要性和意义,不正等如一个棋盘上的格子,而人和军队则是棋子。这么去看,战争不像游戏像什么?所有战役,都是以破城和守城为中心而展开的。”

徐子陵沉吟片晌,点头道:“你对争天下的看法,的确比以前深刻很多。”

寇仲回头远眺梁都,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已失去竟陵,再也不能失去梁都!假若我们粮草充足,可以坚壁清野的方法,把敌军久久拖缠于城外,至其粮尽退兵的一刻,然后一举歼之。现在当然不能用此策略,故只可用计用奇,利用宇文化骨不敢久战的弱点,狠狠挫之。”

徐子陵摇头道:“现在谁都知道梁都粮食短缺,宇文化骨故意行军缓慢,是要把沿途的居民逼到梁都来,使我们更为缺粮着窘。他不会连十天、八天的耐性都没有的。”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所以第一计须用骗,我们不但要骗宇文化骨,还要骗全城的军民。”

徐子陵动容道:“横竖是骗,不如谎称李子通不但肯借粮,还肯借军;两者都将于若干天内来援。只要消息传到宇文化骨耳内,保证他立即全速行军,务求以最猛烈的方式攻城,那我们将有可乘之机。”

寇仲一夹马腹,抽缰掉头,道:“我们要立即派人截着随时会北返的任媚媚,撒谎也该由她去撒吧!”

当日黄昏任媚媚乘船回抵梁都,随船来的还有十多车粮草,报称是与李子通结成联盟后借的第一批粮食。在送进总管府的粮仓途上,其中一辆还“意外”翻侧,倾倒出米麦。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亲在城门迎接,分在左右傍着这位“功臣”入城,城民夹道欢呼,甚至有人跪地焚香膜拜,高叫万岁。

进入总管府的高墙内后,任媚媚的如花笑脸立即变得木无表情,咬牙切齿地狠骂道:“李子通这狗杂种真该他给杜伏威歼灭,不但不肯施加援手,还落井下石,截断下游的漕运,说的话更是不堪入耳,真气死人了!”

寇仲笑道:“任大姐何须和这种小人计较,迟些待我们收拾宇文化及后,有他的好看。”

转向徐子陵道:“刚才那场运粮表演够逼真吧?”

徐子陵满意道:“若非我知晓内情,定会受骗。”

三人在大堂坐下。

任媚媚余怒未消地大骂道:“那狗杂种不但摆足架子,硬要我白等三天,最后只派个太监来告诉我他没有空,除非再等十天才有时间见我,你说多么气人。”

寇仲奇道:“任大姐刚才不是说他的话不堪入耳吗,你既连见他一面都不得,如何可听到他说的话?”

任媚媚鼓起香腮道:“我虽见不到他,那太监却代他传话,说如果我肯侍寝席,五天后会召我入宫陪他。”

寇仲双目闪过杀机,神情却出奇地冷静,点头缓缓道:“李子通是蓄意羞辱我们。好吧!他既然要落井下石,莫要怪我辣手无情。”

徐子陵默然不语。

任媚媚接着报告江都的形势,道:“现在杜伏威屯军于丹阳之东,离江都只二十里远,与沈法兴儿子沈纶驻于毗陵之北的大军互相呼应,曾先后对江都城发动三次猛袭,双方互有死伤,却以李子通稍处下风。毗陵本是李子通的,于月前被沈纶攻陷,令李子通尽失江都南面所有郡县。”

寇仲问道:“李子通还剩下什么筹码?敢这样看不起我们。”

任媚媚答道:“不外是江都以北的十多个城郡,其中以东北临海的东海郡和淮水的钟离郡最重要,前者是这狗杂种的老家和后防根据地,后者则是他通往内陆的交通枢纽,任何一地的陷落,均会对他造成致命的打击。”

寇仲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他是无隙可寻,刀枪不入的?原来这么多破绽弱点,迟些再找他算账。这回辛苦任大姐了!请到内堂好好休息。”

任媚媚去后,寇仲眉头大皱道:“这事是否有点奇怪?我还以为由于宋金刚的关系,我们又帮他顶着宇文化及,李子通那家伙理应感激得痛哭流涕,岂知竟如此对待我们的使节。”

徐子陵道:“有什么比我们和宇文化骨斗个两败俱伤对他更为有利呢?那时他只需派出数千将兵,梁都可手到拿来。”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情,好一会道:“照我看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现在他最迫切的是解开江都之围,所以任何行动,均是要达至此一军事目标。试想想吧,假设宇文化骨在苦战后,终于夺得梁都,对他的好处在哪里?”

徐子陵神情一动道:“我明白了,他是要把原本驻守江都以北各个城池的军队调往江都,以应付老爹和沈纶的联军,而宇文化骨则因窦建德的威胁,根本无力扩大侵略。那时只要他能击退老爹和沈纶的军队就可沿河北上,在宇文化骨的手上把梁都抢回来。”

寇仲露出笑意,点头道:“定是如此,所以希望我们和宇文化骨两败俱伤,愈伤愈好!这应否该唤作人穷志不穷?又或穷心未尽,贪心又起。”

徐子陵笑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寇仲霍地立起,昂然道:“我怎同呢?胜利已来到我手心里。现在需要的是把井中月磨利,好斩下宇文化骨的狗头,拿到娘的坟前祭奠。这么多年来,我们等的不就是这天吗?”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与李子通结成联盟和借得粮草的假消息传出后,宇文化及的二万大军立时全速行军,朝梁都北城门推进,其先头部队于两天后抵达城外五里处,立即筑垒掘壕立寨,建设前哨阵地。

寇仲和徐子陵从远处丘顶一棵高达三丈的杉树之巅,居高临下极目瞧去,把敌方形势一览无遗。

寇仲道:“止则为营,行则为阵。这个营寨既有水源,又有险可守,达到扼敌和自固的目的。可见我们这次的对手,也就是宇文化骨以下的大小将领,均是军事经验丰富的战将,绝不可小觑。”

徐子陵听得点头赞许,寇仲这人表面似乎给人粗枝大叶,容易得意忘形的印象。事实上遇上事时冷静,审慎小心,不会犯上轻敌之忌。安营首要择地。现在敌人立寨于丘坡高处,又荡平附近林木,在营防上一丝不苟,在在显示出非是乌合之众,寇仲不敢掉以轻心,正具备一个卓越统帅的基本条件。

随口道:“鲁先生的秘籍对此有什么指示?”

寇仲道:“立寨之要,必须安野营、歇人畜、谨营垒、严营门、恤病军、查军器、备火警、止扰害、责交通、惜水草、申夜号、设灯火、防雨晦、下暗营、诘来人、避水攻等,够了没有。”

徐子陵听他随口诵出这么多条安营立寨必须在意的项目,奇道:“你倒念得蛮熟的。”

寇仲得意道:“这就叫勤有功,又叫临阵恶补。但随你怎么看,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营寨设的位置虽险却远,如要从那里将攻城的工具送到城墙下,还没到达骡马便要累个半死,一点不实际。”

徐子陵一边仔细观察,一边笑道:“你这小子开始有点道行了!宇文阀累世为将,如此设营必有道理,会不会主要是作粮营和恤病军之用?除此外更可作为大后方,支援前线作战的营寨。”

寇仲欣然道:“又是英雄所见略同,这粮营可说是宇文化骨这次大军南来的根本,但因其远在后方,围城后不虞我们敢出城攻袭,所以防守必然薄弱。只要我们和宣永以奇兵配合,攻他娘一个措手不及,胜利果实至少有一半到了我们的袋子里,这场仗似乎并不难打。”

徐子陵功聚双目,把敌方营寨的情况一览无遗,沉声道:“你看得太轻易了,这营寨据山之险,外开壕堑,内设壁垒,只要再加些陷阱尖竹蒺藜之类的防御措施,垒土立栅,护以强弩。再在四周安排警戒,广布暗哨,加上宇文阀的众多高手,岂是你说要强攻便可攻吗?”

寇仲笑道:“你好像忘记鲁妙子他老人家最厉害的不是兵法,而是巧器工具。他在书中详列十多种不同破寨之法,说攻寨如攻城。攻城要借助云梯,檑木、撞车。攻寨也要借助车子,只要能破开一两个缺口,敌人兵力又非强大,破寨实是易如反掌。”

徐子陵皱眉道:“车从何来?”

寇仲道:“从改装而来,这事可由宣永负责,小弟现得鲁妙子真传,至少等若半个孙武复生。宇文化骨如此送上门来,我不顺手牵羊偷粮偷马,气得他搥心呕血,怎对得住娘?放心吧!我明白你的孝心的!”

徐子陵给他说得啼笑皆非,同时替所有与寇仲为敌的人暗自心惊。

寇仲本身是个军事奇才,早在多次战事中大放异彩,现在把鲁妙子因应各种形势设计出来的战争工具,全背得滚瓜烂熟。一旦给他聚练出一批精锐的战士后,天下岂还有能与之颉颃的军力?恐怕李世民都要吃败仗。现在他所欠的,就只是一批精锐之师和杨公宝藏。

寇仲又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却非攻寨,而是偷箭,你可知我们城内可用之箭,不到半个时辰便射光。那时只靠滚油沸水和石头,绝守不了多久。”

徐子陵愕然道:“怎样偷箭?”

寇仲笑嘻嘻道:“不是偷,而是借,这只是孔明借箭的故技重施,我们送他假箭,他们还我真箭,不是非常划算吗?”

接着指着左方流过的通济渠道:“探子回报,宇文化骨的主力大军将会于今晚抵达,我已派人于对岸密林处暗藏百多艘扎满假人的快艇,当他的军队到达时,把快艇放进河内,顺流冲下,每艇只有三人,一人操舟,二人放竹箭,另外再派兵佯攻,宇文化骨心慌意乱下,只好送些箭给我们使用,就当是上主菜前的小点。”

徐子陵叹道:“现在我有点信心你会赢这场仗了。”

寇仲、徐子陵两人并骑立在小坡之上,远眺里许外紧靠通济渠的草原处点点火把光芒移动的壮观情景。

寇仲低笑道:“我没有说错吧,宇文化骨为了减少被攻击的可能性,必靠河而行,岂知却正中我的下怀。”

徐子陵仰望星月无光的夜空,道:“你的假盟假粮之计显已奏效,否则宇文化骨不会急得在晚上催军急行,予我们可乘之机。”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是时候了!”

说罢手往上扬,烟花冲天而起,在高空爆起一朵火红的光花,燃亮昏沉云蔽的夜空。

梁都那方面立时杀声四起,火把点点,朝敌军冲去,表面看来果是声势汹汹。其实只是每人手执两支火炬,由既没有兵器甲冑,又乏弓矢的民兵虚张出来的把戏。骤眼瞧去,似有近万人从梁都城北附近的山丘密林对来犯者展开突袭。

寇仲和徐子陵身后驰出近二百骑,全由彭梁会中骑术最好,武功最高明的武士组成,用尽了梁都所有战马,组成唯一的骑兵队。

远方敌人的火把近队尾处乱起来,但前段和中段仍是有条不紊。

寇仲向徐子陵笑道:“这一招是玲珑娇也没教的,就叫作观火把法,可知这来的第一批五千人的宇文军是新旧参差,良莠不齐,队尾当是由新兵所组成,我们就给他来个衔尾突袭,包保有便宜可占。”

火把长龙散开之后停了下来,显示敌人正布阵迎战。

寇仲和徐子陵一夹马腹,领着二百三十七骑循着早拟定好的路线,穿林越野,往敌人阵后推进。

“砰!”再一朵烟花在高空爆开作响。河渠那边喊杀之声四起,百多艘扎满假人的轻舟快艇顺河冲奔而下,数百枝燃着油布的竹制火箭划破河岸的空际,往岸上正朝梁都方向布阵的敌人投去。艇上的真战士均躲在挡箭板后,任由穿上衣服的假兵挨箭。沿岸的野林长草纷纷起火燃烧,敌人以为前后受敌,立时乱了起来,尤以后军为甚。寇仲一声令下,左手掣起盾牌,催马全速往敌人后军杀去。

两人改用利于马战的长戈,身先士卒穿过树林,挑了十多枝射来像是应景的箭矢,破入敌阵里。沿岸全是窜着熊熊火光的火头,轻舟到处,还不断增加火头,确是声势骇人,似模似样。寇仲和徐子陵两支长戈有若双龙出海,挑刺挥打,所到处敌人纷纷倒地。

宇文化及这队军乃清一色步兵,负责运送辎重粮食等物,早被先前虚张声势的前后夹击骇寒了胆,此时骤见敌骑冲杀而至,又是气势如虹,更猜到领头者是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和寇仲,一时亡魂失魄,更哪想得到对方只有二百多骑,竟不战而溃,四散奔逃。众人大喜,在寇仲指示下追人的追人,烧车的烧车。

蹄声轰鸣,数百敌骑沿岸杀至。寇仲眼利,瞥见领头的正是老相好宇文无敌,哈哈笑道:“无敌兄别来无恙,兄弟别矣!”

领着手下,慌忙奔回梁都去。

此战不但借得万枝劲箭,又烧掉敌人大批攻城器械和粮草,最重要是大大振奋城内军民士气,增添他们对两人的信心,而己方的损失却是微乎其微,敌人则死伤惨重。连他两人都想不到会有如此辉煌的战果,入城时,任媚媚率军民夹道欢迎,呼声震城,誓与两人共荣辱同生死。对于当日北返途中沿途抢掠杀人的宇文军,谁不切齿痛恨。

寇仲和徐子陵卓立北城墙头,遥望里许外宇文军建立起来的营寨。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至少还要两天时间,宇文化骨才能在四方建立营垒,完成合围之势,这两天够我们做很多事。”

寇仲微笑道:“首要仍是抢粮,昨夜我们烧掉宇文无敌这支先锋军大量粮草,他必须从后营补充军粮,那就是我以轻骑突袭抢粮的好时机。”

接着叹道:“若我有像李小子那么一队黑甲精骑就十分理想。”

徐子陵神情一动道:“你还记得早年在扬州所见的披着沉重马战装备的隋朝骑兵吗?马儿都像刀箭不入的样子,神气何等威武,为何却被揭竿而起,装备简陋,缺乏铠甲兵器战马的义军打得望风而逃,落花流水呢?”

寇仲沉吟道:“那是因为失去民心,士气低落吧!”

徐子陵道:“这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亦可看到人马穿甲披铠的重装备骑兵,早不合时宜。例如你手下是这么一支重骑兵,怎样能在接报后赶去及时截粮?现在代而兴起的是大量的野战步兵,配合只有战士披甲的轻装骑兵作突击,这种战术最是灵活,李小子正是将这种装备和作战方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寇仲道:“不知是否与我的性格有关,我总爱以轻骑为主的作战方式,因为骑兵随时可变成步兵,步兵却不能变成骑兵,在灵活方面是更胜一筹。”

徐子陵笑道:“你忘不了偃师之役尝到的甜头吧!不过你的话不无道理。”

寇仲伸个懒腰道:“你猜我收拾宇文化骨后,会急着做什么事?”

徐子陵摇头表示不知道。

寇仲一对虎目射出期待的神色,道:“我将设法召集一批铁匠工匠,日夜不停地把鲁妙子所设计的攻城工具赶制一批出来,以作收复竟陵之用,拥有竟陵,襄阳将唾手可得。”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回应,任媚媚领着一名三十来岁,风尘仆仆的瘦长汉子来到两人身前,道:“这是我们仁堂香主洛其飞,人称“鬼影子”,他一直追蹑于宇文化及主力大军之旁,沿途观察敌人虚实,所以现在才来到。”

两人瞧去,此人虽其貌不扬,只像个地道的乡巴汉,但手足特长,两眼精灵,显是脑筋与身手同样极端灵活敏捷的人。

寇仲问道:“宇文军的主力来了吗?”

洛其飞肃然行礼道:“应在黄昏时分抵达,全军共一万三千人,由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人率领,分为中军,左右虞侯和后军共四军,其中三千人是弓手和弩手,骑兵一千人,其他是步兵。”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动容,不是因为宇文军的实力强大,而是此人说话的信心和情报的细致入微。

洛其飞续道:“宇文军显然在与李密一战时损失惨重,只从其骑兵用的是长弓而非角弓,便可知晓。”

两人听得茫然相顾。

任媚媚道:“其飞他以前曾为隋将,在军中专责打点装备,所以在这方面非常在行。”

洛其飞解释道:“长弓是专供步兵之用,多以桑拓木制成。骑兵用的该是筋角制的复合弓,形体较长弓小,最方便于马上使用,所以宇文军的骑兵要用上长弓,该是因缺乏角弓的逼不得已之举。”

寇仲叹道:“像洛兄这么有见识的探子,实在少有。”

任媚媚笑道:“其飞不但轻功高明,还精通易容改装之术,由他当探子,当然比任何人更出色。”

洛其飞道:“两位大爷勿再称小人作洛兄,唤我名字便可,以后其飞会不计生死,为两位大爷効命,有什么吩咐,一句话交下来便足够。”

徐子陵问道:“照其飞的看法,宇文军的真正实力如何?”

洛其飞道:“除中军的四千人外,其他该是训练不足的新兵。若我没有猜错,明天黎明前他们会开始攻城。”

寇仲愕然道:“这么急?”

洛其飞道:“因为自前晚开始,他们每逢扎营休息,工程兵都轮更修整攻城设备,若非要立刻攻城,怎会如此不让兵士休息,大可待来到城下安顿完妥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任媚媚问道:“他们攻城的器械齐备吗?”

洛其飞道:“算是齐备的,有云梯车二十辆、投石车百辆、弩车十乘、挡箭车七十余辆、巢车四台,足够攻城有余。”

寇仲狠狠道:“若宇文化骨要于黎明前攻城,那宇文无敌今晚会诈作佯攻,以动摇我们军心,务令我们力尽筋疲,哼!”

徐子陵道:“能否把他的攻城装备说得更详细点?”

洛其飞如数家珍地说道:“飞云梯车是装在六轮上的双身长梯,梯端有双辘轳,可供敌人枕城而上;投石车是在车上放有巨大的投石机,以杠杆将巨石投出,摧毁墙垣;弩车则是以绞车张的强弩,可一次发射八枝铁羽巨箭,射程远达千步,非常厉害;挡箭车是四轮车,上面蒙着厚厚的生牛皮,战士藏于后面,然后推车前进,可格挡矢石,使能直抵城下。巢车则是于八轮车上置高台,既可察敌又可将箭射入城中。”

寇仲双目一亮道:“我们能否倾下火油,放一把火将什么牛皮熟皮、弩车梯车全烧掉呢?”

洛其飞摇头道:“宇文化及这两天正是派人将特制的防烧药涂在所有攻城器械上,这种药如遇日晒雨淋,效用会消退;故必须在涂药后尽快应用,所以我才猜他会在抵达后立即攻城。”

两人这才恍然。又大感头痛,敌人攻城的器械如此厉害,但他们守城的工具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相去太远。引兵出城拼搏吗?则如送死无异。

就在此时,远方山头亮光猛闪三次。

寇仲知是己方探子以镜子反映阳光报讯,暂时抛开烦恼,哈哈笑道:“辛苦其飞了!任大姐先带其飞去安顿好,我们抢得粮草,再和你们叙话。”

寇仲和徐子陵领着二百轻骑,从东门出城、绕个大圈子,刚驰进一个位于敌方前哨营寨东面的密林,徐子陵忽然叫停。

寇仲愕然勒马,挥手要众人停下,问道:“什么事?”

徐子陵神色凝重地道:“我觉得很不妥当,自转到城东北的平原,我就有被监视的感觉,恐怕我们中了敌人的奸计,他们这次运粮只是个陷阱。”

两人把马儿推前十多步,抵达密林边缘处,朝外窥看。在漫天阳光下,林外是个长草原,左方有个坟起的山丘,右面丘坡连绵,前方半里许处再有片树林,林后该是敌人运送粮草的所经路线。

他们早在敌人后军处布下探子,只要敌人粮车离营,他们便中途截击,抢夺粮草。

寇仲道:“你的感觉总是对的,我们是否该立即撤军?”

徐子陵从容笑道:“假设你是宇文无敌,会怎样布置这个陷阱?”

寇中以马鞭遥指前方的树林道:“当然是在林内布下陷坑绊马索一类的东西,但除非他老哥是活神仙,否则怎知我们会从那里取道去截粮?”

徐子陵道:“说得好,宇文无敌或者是一名猛将,但绝非擅玩阴谋手段的人,这运粮陷阱亦该出于其手下谋臣的献计。照我猜想,他会在丘坡高处伏有箭手,骑兵则暗藏林内,我们不如来一招引虎离林,作战目标则是取宇文无敌的狗头,你看如何?”

寇仲兴奋道:“斩下他的狗头,就高悬城外,这样就不愁宇文化骨不立即连夜攻城。”

徐子陵讶道:“你似乎很希望宇文化骨今晚立即攻城,究竟你有何打算?”

寇仲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今晚你自会晓得,游戏愈来愈有趣了!”

寇仲和徐子陵领着手下策骑进入草原,快马加鞭,朝两列丘坡间的树林区驰去。骤眼看去,谁都不知道他们有二十人留在林里,设置陷阱。

到了草原中段,寇仲打出停止手号,众人连忙勒马。

寇仲装模作样地喝道:“我先去探路,见我手势才可跟来。”

徐子陵道:“我随你去!”

两人拍马续行,转瞬来到树林区边缘处,蓦地寇仲大喝道:“有埋伏!”

话犹未已,前方有人喝道:“放箭!”

两边山头箭矢像雨点般洒来,他们已疾风般掉头狂驰。

由于两人是有备而来,敌人又是仓促发射,箭矢纷纷落空。

在两人奔回原路时,数百敌骑从树林驰出,带头者正是老朋友宇文无敌。寇仲方面的手下装出乌合之众手足无措的模样,乱成一团,不辨东西的左冲右突,最后当然全都回到密林去。宇文无敌见状一往直前的紧追而至,五百多骑疾驰的声音雷鸣般震动着草原的空间。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冲进林内,拔身而起,藏于树荫浓密处。只十多息的时间,宇文无敌的骑兵旋风般卷入林内,在两人下方驰过。接着是战马失蹄惨嘶的连串声音,敌人不是跌进陷坑,便是被卷马索弄翻坐骑,又或被劲箭命中,这次轮到敌人乱成一团,四散奔逃。寇仲徐子陵像天兵神将般从天而降,见敌便痛施杀手,毫不留情。他两人的手下亦从四处杀出,原来气势如虹的敌人立时溃不成军,虽人数占多,却是全无斗志,只知亡命奔窜。

宇文无敌知道不妙,高呼撤退,领着十多名近卫夺路出林,忽地前方人仰马翻,他也算及时知机,弃马腾身窜上树梢,正要掠往另一株树颠之际,寇仲现身该树干的横丫处,横刀微笑道:“瓦岗城外,宇文兄毙了我们的爱马灰儿和白儿,那令人心碎的情景,如在昨天发生般深切难忘,现在终有个彼此了断的机缘。”

宇文无敌有如铜铸的脸上露出狰狞神色,额上肉瘤微颤之下,冷笑道:“我不过干掉两头畜生吧!又不是奸杀了你的亲娘,忘不了只是你的愚蠢,怪得谁来。”

寇仲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想起自己和徐子陵首次拥有并以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两匹乖马儿,更想起傅君婥,狠狠点头道:“好!我本想生擒你去换点东西,现在决定不再留情,誓把你的臭头斩下来。”

宇文无敌狂喝一声,手中长矛幻出无数矛影,横窜过两树之间的虚空,向寇仲攻去。只要寇仲闪避少许,他便有机会逃出林外,与赶来援手的步兵会合。

寇仲冷静得如石雕般瞧着宇文无敌斜冲而来的庞大躯体,默默运聚功力。整个天地像忽然改变了,他感官的灵敏度以倍数在提升,不但可准确的计算和把握宇文无敌的每一个动作细节,还可清楚知道树下的徐子陵正大展神威,截着每一个想逃出林外的敌人,好抢夺宝贵的战马。

两人目光交击。在一刹那间,他看到宇文无敌深心中的畏惧。对方已被他冷酷的镇定所震慑。“呼!”井中月在空中画出一道妙若天成近乎神奇的轨迹,嵌入宇文无敌的万千矛影里。

“当!”宇文无敌心内的震骇再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因他曾和寇仲、徐子陵交过手,故虽闻得他们武功不断大有精进,心中仍不大相信,只以为传闻夸大。可是当他无论如何施尽变化,仍给寇仲大巧若拙的一刀把他的所有虚招完全破掉,终真正知道寇仲的实力。他乃身经百战的人,还想欺寇仲功力火候及不上自己,把家传绝学冰玄劲运至矛尖处,希望能借力横飞开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岂知刀劈处虽是矛尖,但他的胸口却如骤中万斤巨锤,冰玄劲气像轻烟般被疾风吹散,而敌人狂猛无比的螺旋劲则如疾矢劲箭般直侵心脉。“啊!”宇文无敌长矛脱手,直坠树下。寇仲亦被他的反震之力冲得晃了一下,吐出小半口鲜血。

他不以为意地还刀鞘内,另一手抹掉嘴角的血渍,高喝道:“得手了!我们走!”

寇仲遥望城墙外平原远处像千万只萤火虫般不断颤动的火把,叹道:“真痛快!我从没想过一刀劈出,会是这么痛快的,胜负决定于瞬眼之间,没有半点侥幸,忽然间,我已为灰儿和白儿报了仇。”

在灿烂的星空覆盖下,梁都却是乌灯黑火,城头的军民在黑暗中等待敌军的来临。

初更的梆子声响起。敌人的挡箭车推进至城墙百步许处,停了下来,重整阵势。

战鼓声自黄昏开始响个不停。

徐子陵道:“你不是要把宇文无敌的首级高悬示众吗?为何最后对他的尸身弃而不理呢?”

寇仲沉声道:“我只是说说吧!”

此时陈家风来到他旁,报告道:“已依寇爷吩咐,把枯枝干草撒遍城下。寇爷此计确是精彩绝伦,最厉害处是料敌如神,预估到对方会连夜攻城。”

寇仲道:“赢了再说吧!你让所有人紧守岗位,听我的指示。”

陈家风欣然去了。

寇仲道:“今天我们强抢对方近二百匹战马,使我们袭营一计,胜算大增,宇文化骨啊!你恐怕做梦也没想过会饮恨梁都吧?”

战鼓骤急。敌人高声呼喊,近百辆投石车蜂拥而来,接着是挡箭车和弩车。车轮声,喊杀声,填满城墙外的空间,声势骇人至极点。寇仲和徐子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注视敌人的先头攻城部队不断向城墙逼近。持盾的步兵分成三组,每组千人,各配备有两台飞云梯,随后而至。宇文化及的骑兵在更远处列阵布防,做好支援攻城部队的准备。巨石和火箭像飞蝗般往墙上投来,火光燃亮夜空。城上军民纷纷躲在城墙或防御木板之后。轰隆声中,巨石投中城墙墙头,一时石屑横飞,动魄惊心。

寇仲大喝道:“柴枝对付!”

墙头全体军民一声发喊,负责守城的五千军民,除了近千配有强弓的箭手发射还击外,其他人只管把储在墙头的柴枝往城下抛去,亦有人负责掷石。喊杀震天。近墙一带柴枝不断堆积,在黑夜里敌人怎弄得清楚那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守城者缺乏箭石,故以粗树枝掷下来充数。

寇仲和徐子陵则心叫“好险”,若没有寇仲此计,强弱悬殊之下,说不定只一晚就给敌军攻破城池。

敌人终杀到墙下,飞云梯一把接一把的搭往墙头。

寇仲见形势紧迫,狂喝道:“放火!”

抛下的不再是柴枝,而是一个个的火球。

埋身肉搏的墙头攻防战剧烈展开,堆积在城墙下的柴枝干草被火球引发,纷纷起火,迅速蔓延。寇仲和徐子陵在墙头来回纵跃,刀矛齐出,把爬上墙头的敌人杀得血肉横飞,倒跌落城。守城的军民见主帅如此奋不顾身,又见下方烈火熊熊,把敌军和什么投石车、弩车全陷进火海去,均知胜算在握,更是万众一心,奋勇拒敌。

宇文化及知道不妙,吹响撤退的号角时,已是回天乏力。城墙下七百步内尽成火海,烧得敌人惨叫连天,变成无数在烈火中打滚哀叫的火团。转眼间,墙头上再无敌人。幸而没有被火波及的敌人,潮水般退却。

寇仲跃下墙头,向任媚媚道:“这里交给你!”

任媚媚愕然道:“你们要到哪里去?”

寇仲微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明白吗?”

寇仲、徐子陵领着四百骑兵,与宣永的千余骑士,在战场东北一座约好的坡丘上会师,人人战意高昂,精神抖擞。

宣永由衷佩服道:“我和一众兄弟旁观寇爷和徐爷以妙计烧掉宇文阀攻城的先锋军和器械,杀得他弃戈曳甲而逃,无不心服口服,叹为观止。差点按捺不住想挥军直捣敌阵。”

寇仲出奇地谦虚道:“只是场小胜吧!却大大挫折敌人的锐气,不过若敌人明天卷土重来,必会小心翼翼,不作躁进,那时我们便有难了。”

徐子陵接口道:“纵使把城池守住,伤亡必然惨重,所以我们必须趁势于今夜一举击垮敌人,斩杀宇文化骨。”

宣永虽是智勇双全的猛将,且行事胆大包天,亦听得呆了半晌,愕然道:“我还以为此去只是偷袭对方的后营阵地,只求多收些扰乱敌人军心的战果呢!”

蹄声由远而近,善于探听敌情的洛其飞驰上山坡,来到三人马前,报告道:“果如寇爷所料,宇文军受重挫后,于营寨外重重布防,怕我们乘胜袭营。”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宇文化骨是也,他更瞧准我们是缺粮乏兵。”

宣永皱眉道:“既是如此,我们如何再施奇袭?”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是有招唤作围魏救赵吗?让我们兵分二路,由你负责攻打其后防营垒,以冲车破其寨壁,火箭焚其营帐,至紧要把声势弄大一点。后营乃宇文化骨的命脉,是他不能不救的。他带领援军来时,由我在途中伏击,包保可杀一个血流成河,落花流水。”

宣永叹服,再无异议。

要知寇仲最厉害处,是伏有宣永这支为宇文军茫然不知其存在的奇兵。故倘见后营被袭,怎肯容寇仲夺取粮草,且在新败之后,又知寇仲兵力薄弱,不足为惧,必挥军来救,以求反败为胜,那就正中寇仲的圈套。

寇仲道:“成功失败,就看此役!”

言罢各自挥军去也。

寇仲和徐子陵偕四百骑兵,埋伏在前后两个敌寨间的一处密林内,静待敌人自投罗网。在他们计算下,敌人来援者必是清一色骑兵,而军力只在千余骑间,理该不难应付。附近的山头均有放哨,只要左方三里外宇文化及的主力军有任何异动,他们会了如指掌。

蓦地右方里许外敌方后营处喊杀连天,火光熊熊,冲天而起,蹄声响个不停。

寇仲道:“最好是宇文化骨以为我们已倾巢而出,一方面派快骑来援,另一方面再发动手下二度攻城,就最理想不过。”

“轰!”后营处传来硬物撞击的声音,看来宣永的冲车战术已然奏效。

此时洛其飞如飞掠至,大喜报告道:“两位大爷这次又是料敌如神,宇文化及已尽起战骑来援,眨眼即至。”

“砰!砰!砰!”敌人同时敲响攻城的战鼓。

徐子陵微笑道:“宇文化骨也想来一招围魏救赵,若我们快手一点,说不定可在他攻城之前再来一招前后夹击。”

话犹未已,蹄声逼至。敌骑出现在密林外的平原,形成一条长龙,朝后营方向狂驰而去。

寇仲直等对方龙头奔到一处坡丘上,全军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大喝一声,率先疾冲。各人早弯弓搭箭,当马儿驮着敌人进入射程,劲箭破空而去,敌人纷纷中箭翻倒。敌骑立时阵势大乱,硬被断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

寇仲和徐子陵各领手下,囓着敌队前后杀去,挡者披靡。一边本是新败之军,更是疲惫之师;另一方却是连场大胜,士气如虹,将士用命,相去实不可以道理计。几乎是甫一接触,宇文军便只懂四散窜逃,不敢应战。一番追逐后,部分敌人折返宇文化及的阵地,另一批则被寇仲和宣永两方的人重重围困,正作负嵎顽抗。外围的人高举火把,照亮整个战圈。寇仲的井中月在黑夜里黄芒大盛,见人便斩,手下没有一合之将。

“当!”井中月硬被架住。两人打个照面,寇仲大笑道:“原来是成都兄,为何这么巧竟在这里遇上?”

在两人怒目相视之时,宇文成都仅余的十多名手下已被斩瓜切菜的给斩下马来,只剩下他孤零零的匹马单骑。宇文成都被围在核心处,脸上阵红阵白,眼中射出惊惧神色。

寇仲一对虎目精芒电闪,冷笑道:“当日你以卑鄙手段暗算崔冬,可有想过会有今朝一日。”

倏地从马背跃起,飞临宇文成都上方,井中月狂风骤雨般往下攻去。宇文成都大骇下竭力运剑抵挡,却被寇仲含恨出手的狂猛刀法杀得左支右绌,汗流浃背。四方围拢过来的人愈来愈多,人人见寇仲神勇若此,高声呐喊,为他打气。呼喊喝彩声直透星空。

“当!”余音袅袅之际,寇仲还刀鞘内,以一个优美的空翻回到马背上,直至此刻,他仍是足未沾地。宇文成都脸上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接着长剑掉地,眉心处现出一道寸许长的血痕,“砰”的一声倒跌地上,扬起一砰尘土。众人纷举兵器致敬,欢声雷动。

寇仲朝刚赶来的徐子陵瞧去,后者俊目射出丰富的感情,显是因报得崔冬之仇,给勾起前尘往事。

当年宇文成都在东溟号强抢账簿,徐子陵和寇仲哪曾想过以后竟能在战场上将他斩杀于刀下?

宣永趋前道:“敌营已被攻破,粮草全在控制之下,下一步是否直捣敌人大本营呢?”

寇仲大喜摇头道:“形势已变,现在担心粮草的是敌而非我,何况他的骑兵给我们杀得七零八落,我们就多付点耐性,让他重尝粮尽后为李密所败的惨痛苦果好了。”

众人轰然应诺,相率回城。

“敌人撤走了!退兵哩!”梁都城头上军民同声欢呼,直上霄汉。

寇仲、徐子陵和宣永三人奔上墙头,朝敌阵瞧去,只见营寨虽在,但敌人已移往通济渠旁,以数十艘筏舟为垫,用粗索穿缚,建成简单的浮桥,迅速渡往对岸,万多人大半成功渡河。

此着确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但又是理所当然。这三天接连的打击,使宇文化及损失惨重,不但折去宇文无敌和宇文成都两大猛将和兄弟,近半的攻城器械被烧毁,大部分骑兵被歼,损兵折将近七千之众,加上粮草被夺,撑下去实与自杀无异。

寇仲正猜到宇文化及会退兵,还定下以快骑追击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连夜退走,且是先渡往对岸,扼河之险以障安全。

寇仲脸上阴晴不定,徐子陵的手探过来紧抓他肩头,虽带点颓丧却肯定地道:“我们绝不可因一己私仇,要全城人为我们犯险,报娘的仇也不争这一天半日,终有日宇文化骨会以血来偿还血债的。”

寇仲像泄气的皮球般露出苦笑,无奈地点头。敌人退而不乱,又有通济渠之险,而军力则是自己的数倍,这样仓促追去,就算能取得最后胜利,亦必付出惨重损失。就当是宇文化骨气数未尽吧!

黄昏时分,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寇仲和徐子陵却躲在一间酒铺内喝闷酒,善后工作交由宣永和任媚媚等人去处理。

在争霸天下来说,寇仲的大业已现曙光,但何时才能杀死宇文化及,却是遥遥无期。眼看成功在望,大仇得报之际,忽然发现竟功亏一篑,最是令人怅然若失。

对喝两杯闷酒,寇仲斜睨徐子陵一眼道:“一向以来,你是不大爱喝酒的,为何到达洛阳后,每次我劝酒你都不拒绝?”

徐子陵呆了半晌,想起在洛阳与李靖重逢时的恶劣心境,苦笑道:“酒的一个好处是使人忘记冷酷无情的现实,沉醉在梦乡中,只可惜无论我喝多少酒,仍忘不掉素姐的不幸。刚才我偷空问过任大姐有关香玉山的事,她的答案不提也罢。”

寇仲拿起酒壶,骨嘟骨嘟地灌了十多口,任由唇角泻出的酒花洒得襟前尽湿,然后急促地喘气道:“我决定什么事都抛到一旁,立即赶往巴陵救出素姐,谁阻我便斩谁!”

徐子陵摇头道:“这只是下下之策,你不是常说上兵伐谋吗?上上之策,则是由我一人前往接素姐,而你则装出要与萧铣忠诚合作的姿态,让他不敢不对我礼数周到,让他以为奸计即将得逞。”

一阵风雨刮进酒铺来,吹得灯摇影动,十多张无人的空桌子忽明忽暗下,倍添孤凄清冷的感觉。街上虽充满欢欣狂欢,庆祝胜利的城民,与这酒铺里却像两个隔绝的世界。

寇仲呆怔半晌,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见他直勾勾瞧着门外热闹的情景,两眼却空空洞洞,倾前少许沉声道:“你现在首要之务,是论功行赏,安定梁都军民之心,并趁现在李子通、徐圆朗无暇理会你,宇文化骨又惨败北返之际,先行确立好根基。至于如何解飞马牧场之危,寇帅似不用小弟教你该怎样做吧?”

寇仲一震后,双目恢复神采,探手过来紧握徐子置于台上的一双手,沉声道:“你一定要将素姐母子带到飞马牧场,我们已失去了娘,不能再失去素姐。”

徐子陵肯定地点头道:“我一定不负你所望。”

寇仲道:“你何时走呢?”

徐子陵道:“喝完这杯酒立即起程。”

寇仲松开双手,挨向椅背处,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好一会点头道:“假设萧铣和香玉山敢害你和素姐,我会把什么大梁帝国夷为平地,杀他一个鸡犬不留,若违此誓,我永不超生,长沦畜道。”

徐子陵淡然笑道:“放心吧!我徐子陵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要杀我岂是如此容易。”

寇仲望往门外,沉吟道:“我仍是有点担心婠妖女。事实上到现在我仍不明白为何她肯与我们罢战,难道杨公宝库内那件东西,对她们真的那么重要吗?”

徐子陵道:“我也想过这问题,照我猜估,她们的转变是因为你大挫从未吃过败仗的李密,使她们认定你是唯一配作李世民对手的人,而李世民则是师妃暄钦选出来的真命天子,所以婠妖女改而支持你。”

寇仲愕然道:“支持我?若是如此,婠妖女为何联同边不负来对付你呢?”

徐子陵道:“正因她要对付的是我而非你,我才生出这个想法。试想假若她能把我生擒,势可以占尽上风,不愁你不答应她们的要求和条件。那晚在梁都她虽是乘人之危,但开出的条件却是绝对可以接受的;又明着帮我们一把,杀得窟哥的马贼心胆俱丧。所以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阴癸派看上你。”

寇仲冷哼道:“那只是她们的愚蠢,我迟早要她们派灭人亡。”顿了顿,叹道:“无论任何人做任何事,均有清楚分明的目标或理想。即使平民百姓,亦追求生活温饱,养妻活儿,安居乐业,又或追求财富权力,甚或成帝王不朽的功业。可是我从不明白婠妖女追求的是什么?只像唯恐天下不乱,不住搅风搅雨。”

徐子陵道:“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争斗持续近千年,现在因出了祝玉妍和婠妖女,使阴癸派出现中兴之象,也到了两派要分出胜负的时刻。帝王宝座的争夺战只是其中一个战场罢了!也是我们所可觉察得到的,因为我们已卷入这个漩涡里。”

寇仲大讶道:“你倒看得很通透。”

徐子陵道:“这叫旁观者清。”

寇仲抓头道:“你若是旁观者,那谁才是局内人。”

徐子陵微笑道:“素姐的事,宇文化骨的仇,我便是局内人,其他的我只是旁观者的身份,仲少明白吗?”说罢长身而起。

寇仲哈哈一笑,拿起酒杯道:“祝陵少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徐子陵欣然拿起酒杯,“叮”一声和他碰一记,举杯饮尽,飘然去了。

寇仲瞧着他没进街外不顾风雨的人潮里,才把烈酒尽倾到喉咙里去。

梁都市中心总管府的西厅内,寇仲和手下重要将领,举行第一个重要会议。与会者包括宣永、任媚媚、洛其飞、陈家风、谢角、和随同宣永来投诚的瓦岗旧将高自明和詹功显,后两人均在这场战事中表现出色,论功行赏下被提拔为宣永这梁都总管的左右先锋将。

寇仲首先婉拒连日来不断有人提出要他称王的提议,说道:“我们所以能建立梁都的根据地,完全是机缘巧合,故得以在各大势力的隙缝里生存,纯属异数,所以愈能不惹人注目,愈是理想。称王之议,在眼前实是有害而无利。”

任媚媚肃容道:“在现今的形势下,无论你如何低调收藏,梁都始终是紧扼通济渠的咽喉,别人也不肯放过梁都。不如豁了出去,公开称霸,凭着寇爷的威望,自有远近豪杰纷来投附,壮大我们的声势。”

寇仲从容一笑道:“任大姐的话当然有道理,不过却该在我们进一步扩展势力后始可实行。现在当务之急,是趁徐圆朗、宇文化骨和窦建德在北方纠缠不休,王世充忙于接收李密地盘之际,向自顾不暇的李子通抽点油水,好巩固和扩张我们的领土。”

陈家风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说道:“我们应该找李子通哪座城池开刀呢?”

寇仲见宣永一直含笑不语,说道:“宣总管有什么好的提议?”

宣永从容道:“守城容易,攻城困难,若非李子通把军队抽调往江都,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一筹莫展,但现在却仍有几分成功希望。”

接着展开图卷,摊放桌面,续道:“眼前有三件要事,必须同时进行,首先就是巩固城池,确立根基;其次是重建彭城,以梁都彭城两地为中心,把周围数百里的十多座城镇和以百计的村落,纳入版图内。到最后才是在东海、钟离两座大城中选其一为用军目标,拟定进取策略。”

洛其飞道:“东海和钟离,均是有高度战略性的大城。前者可令我们得到通往大海之路,更可与沿岸城市交易;后者依傍淮水,提供往西南经略的立足点,在重要性上各有千秋。但以目前的形势来说,宜先取东海,那在心理上对李子通打击最大。”

顿了顿,又道:“但我却支持任大姐先前请寇爷称王的提议。所谓言不正名不顺,附近十多座城池,大部分均为地方势力所把持,他们之所以不肯投附李子通或徐圆朗,皆因认为他们难成大器。但若以寇爷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必望风而从。寇爷必须对此议重作考虑。”

高自明和詹功显均附和此议,并以当年翟让瓦岗聚义作例说明称王的重要性。

寇仲微笑道:“我有个折衷之法,何如不称王而称帅,那既正定名分,又可于这人人称王的时势中予人崭新的印象,不致那么容易与各方势力弄成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的样子,办起事来更灵活百倍。”

众人纷纷称善。

谢角提议道:“不如就叫龙头大帅,这名字挺威风哩!”

寇仲失笑道:“这名字太霸道才真,又有点乌贼头子的味儿,还是称作少帅吧!你们就是少帅军,令人在感觉上更为和易与亲切些。”

众人见他随口说出这么恰当的一个名称,知他早有定见,同声赞好。

寇仲道:“宣总管刚才提议的三件当务急事,很有见地。巩城固地,由任大姐负责吧,在彭梁一带,谁不识彭梁会美艳的三当家呢?”

众人起哄大笑,任媚媚横他一眼道:“仍是那么饶舌。”

寇仲笑道:“我这种人是不会变的,权力名位对我来说只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在这争霸天下的斗争中,能令我关心的只是平民百姓能有太平安乐的日子,和斗争本身的艰苦过程,否则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有啥意义。”

众人均听得肃然起敬。

寇仲转向陈家风道:“重建彭城的责任,以陈家风为主,谢角为副,有事由我们的任大姐负责所有资源的调配。”

谢角道:“这就没有比三当家更为适合的人选,以前任当家正是我们的司库。”

任媚媚道:“不要再称我作三当家了,以后再没有彭梁会,只有少帅军。”

寇仲道:“东海、钟离两郡,我们先取东海,以宣永为主帅,其飞为副,自明和功显则负责招军练军,依照我给的图样制作攻城器械,尽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好一切,以宣永总全局指挥之任。”

宣永愕然道:“少帅你自己又干什么?”

寇仲淡然道:“我要到飞马牧场借人借马,建立一支天下无敌的骑兵队伍,当我回来时,就是攻打东海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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