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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放手大干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249 2024-03-05 11:28:41

两人匆匆离开丹阳城,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在一个山岗停下来。忽然一个响雷,接着雷电交加,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寇仲索性脱下上衣,赤膊仰天大叫道:“现在怎么办好呢?老天爷教教我寇仲吧!”

徐子陵仰面张口,痛快地吞了几口雨水,说道:“杜伏威这么看得起你,为何仲少却放过大好机会。只要你叫一声爹,江淮军就是你的了。”

寇仲笑道:“这叫便宜莫贪,而且事情岂会如此简单,别忘了还有个辅公祏。”

徐子陵哈哈笑道:“别骗我了,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寇仲叹道:“想瞒你真困难,江淮军贼性太重,恶习难改,非是争天下的料子。但最重要是我寇仲不想让人说我是靠老杜起家的。”接着双目放光道:“世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本身更动人的事,而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就是动人的历程与经验。成功失败并不重要,但其中奋斗的过程才是最迷人之处。我的好兄弟,你明白吗?”

徐子陵点头道:“当然明白!不过杜伏威说得对,我和你是两类人,追求的目标更是截然不同。或者有一天,当你起而争霸天下时,就是我两兄弟分手的一刻了。”

寇仲沉默下来,忽又大笑道:“将来的遇合,关他什么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回丹阳是没可能的事,难道就这么和素姐失散了吗?”

徐子陵沉吟道:“人生遇合,讲的是个缘字。虽说人人都劝我们做缩头乌龟,好避过李密的追杀令,但做人做到这地步尚有何乐趣?我们索性找些事来放手大干,弄得天下皆知,香小子知道后,自然要带素姐来找我们团聚。”

“轰隆!”一道闪电裂破虚空,天地一片煞白。两人感受着大自然的威力,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寇仲道:“我们找些什么事来干呢?”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真善忘,忘掉我们那批待运的盐货吗?我们这就去把货起出来,运往西北最缺盐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克服沿途险阻,干成此事,我们就真正成为高手。”

寇仲雄躯剧震道:“好主意,沿途我们故意张扬其事,谁想要财不要命,就来拿我们的人头或把性命送给我们好了。”

“轰隆!”雷雨更趋暴烈。

雷雨稍歇,两人立即上路,动身往他们名为“学艺滩”那令他们毕生难忘的旧地去,除了傅君婥埋骨的小幽谷外,当数该处最能惹起他们的情怀。由于此趟是由陆路去,沿途要靠推测和摸索,所以走得不快,但两人并不心急,一路上专心练武。两人已有很丰富的实战经验,兼且在蒲山公令的可怕威胁下,又知这段运盐货的旅途凶险无比,故而分外用心专注。两人的话都少了,尽量避免进入乡镇城市,只靠野果充饥,心无旁骛不分昼夜地修炼,颇有苦行的味儿。他们当然不知道,正是这段日子,使他们作出惊人的突破,奠定了日后成为宇内无敌高手的地位。

这天由于衣服破烂得难以蔽体,两人不得不进入路经的一个小镇,买了两套衣服更换。此南方小镇似乎完全不受战火影响,热闹升平,刚好遇上不知什么节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人穿上新衣,鞭炮烟花响个不停。寇仲毕竟比徐子陵好奇心大,到外面打听一番,回到客栈对正在潜心默思的徐子陵说道:“原来这是林士宏的势力范围,这家伙本是鄱阳会的二龙头,大龙头操师乞起义不过几个月就给人干掉,给他捡了便宜登上龙头之位,又凭斩杀了隋室猛将刘子翊而声名大着,远近来归者加上旧部竟达十余万之众。这家伙还封了自己做皇帝,国号楚,以豫章为都城。九江、临川等几个大郡逐一落到他手上。还有其他消息,不如到酒馆大碗酒大块肉边吃边说吧。”

徐子陵皱眉道:“这个多月吃的都是野果、木薯、黄精一类的东西,肠胃习惯了干净平和,吃肉喝酒恐怕会不舒服。”

寇仲一把将他扯起来道:“正是这原因,我们才要重投人世,你这小子有种出世的倾向,真怕你会去当和尚道士,对姐儿你更像完全失去兴趣似的。”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两把匕首,塞了把到他手上去,说道:“这是重金向一个摆摊的汉子买回来的,钢质绝佳,最难得是名字改得好,你那把叫‘断玉’,我的叫‘挥金’,挥金断玉,多么趣怪。”

徐子陵细看手上匕首,把手处果然铸有古篆“断玉”两字,便道:“我是不爱用兵器的,给我干什么?”

寇仲大力拍他背心,大笑道:“是给你用来刮胡子的,你去照照镜吧!看看是否认得那是徐子陵。”

徐子陵不解道:“有什么打紧?”

寇仲气道:“你为何变蠢了,若认不出我们是谁,便没有人来找我们算账,怎能将事情搞大,让素姐知道我们尚在人间呢?”

徐子陵爽然如命以匕首刮去须髯,边刮边叹道:“果是宝刃!”

寇仲刚刮得一张脸干干净净,使英伟的颜容重见天日,惊讶地盯着徐子陵道:“你这小子的容貌像是变了,偏我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可能是气质上的改变,像是多了一两分超尘脱俗之气吧?”

徐子陵不以为意地以目光回敬,淡淡说道:“你现在也更像个武林高手,不打也可以唬得人呢。”

寇仲笑骂道:“去你的大头鬼!”扯着他到酒馆去。

酒馆的大堂差不多全满,三十多张台子只两张空出来,正用膳的不是商旅就是跑江湖闯天下的人。两人步入堂内,立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其中有几个还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寇仲大马金刀地在其中一张空桌坐下,喝道:“给寇某人先来两斤好酒,要最上等的。”

“寇某”两字出口,那几个人立即身体一颤,脸上透出喜色。

徐子陵看在眼内,说道:“小心有人在酒菜下毒。”

寇仲笑道:“别忘了我们是百毒不侵的,沈婆娘的毒药就奈何不了我们。”

徐子陵不悦道:“即使我们真能驱毒,但既费工夫又麻烦,还是小心点好。”

寇仲道:“世上该没有无色无味的毒药,只要给老子灵眼一瞥,锐鼻一嗅,保证没有毒可漏过法鼻和法眼。”

说虽这么说,这小子却亲自到厨房监视伙计倒酒,又点了饭菜,主要是馒头和青菜,只有一碟卤肉。可见他口上虽那么说,事实上却很顾及到徐子陵的喜恶心意。

两人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酒酣耳热时,寇仲压低声音道:“李渊听得昏君被杀,便逼代王侑将皇位让给他,对外当然说成是那小孩子心甘情愿禅让予他,又多了个皇帝出来哩。”

徐子陵道:“定是李世民的主意。”

寇仲摇头道:“很难说,李世民的长兄李建成听说亦是厉害人物,另一个兄弟李元吉则神勇盖世,武功尤胜兄长。唉!李小子真惨,辛苦打来的天下,最后可能白便宜了李建成。”

徐子陵道:“人家手足情深,共享富贵,怎会如此计较?”

寇仲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徐子陵比他关心李世民,说道:“关中的情况如何?”

寇仲道:“关中京师这块肥肉,谁不想吃掉。李密和王世充本大有机会从李阀手上把长安横刀夺去,偏是互相牵制,动弹不得。你还记得那个薛举吗?”

徐子陵记性绝佳,点头道:“就是那个想学秦始皇,自称西秦霸王的傻瓜吗?他的地盘金城在长安之西,是否想和李阀争食呢?”

寇仲道:“小子你机灵得真让人喜爱,一猜便中的,这傻瓜号称有十三万之众,又看不起李渊,竟连长安这种坚城也敢贸然强攻,被李小子大破于城外,吃不完兜着走地滚回老家,声望亦为此大跌。”

徐子陵奇道:“这里离关中那么远,为何你却有如目睹般,说得活灵活现?”

寇仲得意道:“这小镇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再加点想象力,自然可让你听得眉飞色舞。”

徐子陵道:“王世充和李密大战难免,不知谁胜谁负。”

寇仲阴阴笑道:“原来你尚未忘记沈婆娘。”

徐子陵失笑道:“你恐是患了妄用想象力的绝症,我只是关心天下的形势,这么乱下去,百姓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寇仲道:“自那昏君死后,形势更是错综复杂,号称隋室五大高手之一的沈法兴,乃四姓大阀外另一累世为着姓的阀系,官至吴兴太守,乘机以讨宇文化及为名起兵,集隋兵六万,占了昆陵,声势骤盛,自称江南道大总管,直接威胁到李子通和老爹,这些本为隋将的义军,和出身草泽的义军大多仇怨甚深,水火难容。”

徐子陵道:“这么说,李阀败退薛举一战,实是关键所在。从此李阀再不惧西面的威胁,可坐观中原群雄互相残杀。”

寇仲微笑道:“我知道你很看得起李小子,不过他和乃兄李建成曾想进攻洛阳,到头还不是无功而还。现在的形势是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徐子陵按着他酒杯道:“不要喝那么多了!今晚可能有事呢?”

寇仲推开他的手,举杯一饮而尽,眼中射出异芒,说道:“这是最后一杯。”

徐子陵知他勾起对李秀宁的心事,暗中叹了口气,扯他回客舍去了。那晚果然有班不知死活的江湖人物来找麻烦,给两人打得落花流水,断手断脚地落荒而逃,两人知只是开始,索性不再隐蔽行藏,大摇大摆地穿城过镇,朝学艺滩进发。他们当然不是徒逞勇力之辈,故意行踪飘忽,有时又在旷野练两三天《长生诀》的功法,累得追踪他们的人一筹莫展。一方面潜心修炼,另一方面又有贪图李密封赏者前仆后继地送上门来给他们作练习靶子,使他们以前学来、瞧来或自行领悟得来的功法彻底融会贯通,变得更全面,更能把体内真气控制自如,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天两人谈笑着抵达余杭,依足规矩纳税入城。寇仲笑道:“不知海沙帮那群混蛋仍在否?现在宇文阀自身难保,海沙帮再凶不起来,我们不如去拆了他们的余杭分舵,逼他们献上大船一艘,水手百人,私盐千包,美女万个,想想也大感快慰。”

徐子陵纵目四顾,街上的情景和往日没多大分别,不过多了很多江湖人物,却没有人敢正眼看他们,显是知道他们是谁,有些人还绕道避开。哈哈笑道:“先发制人,实可免去很多麻烦。这该是沈法兴的地头,当过官的毕竟不同,把地方治得井井有条,不似老爹般胡来。”

寇仲停下步来,指着对街的一间店铺道:“记得吗?就是这里。看!门口那班人个个目露凶光,神色不善。”

徐子陵望过去,记起海沙帮余杭分舵的副舵主谭勇,当晚正是由这里走出来的。像那晚般,店铺内聚了十多名海沙帮徒,人人手按兵器,对他们怒目而视,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样子。

寇仲道:“那条蠢龙韩盖地定是改投了沈法兴,否则不给扫出余杭才怪,沈法兴摆明要讨伐宇文阀,由此可知韩盖地驶惯了船,最懂见风转舵。”

徐子陵领先大步横过车道,朝那店铺走去,向寇仲招呼道:“攻其不备,乃上上之策啊!好兄弟。”

寇仲笑着跟上去,像去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就在这刻,他们均感到自己长大成人,再非两个小混混了。

那群海沙帮徒一向横行霸道,十多人见状,早从铺内蜂拥出来,提刀持斧迎向两人。徐子陵虎入羊群般冲入敌阵里,拳打脚踢,只见一个个公牛般的壮汉,不断离地飞跌,片晌后没有人可以爬起来。道上行人争相走避,一片混乱。

寇仲怨道:“留下两个给我玩玩都不行吗?”劈胸抓起其中一个,拖进铺内,不一会出来牵着徐子陵往码头方向走去,说道:“真正的分舵在盐街处,就是与我们偷盐的货仓相邻,在那处抢船该方便点。”

徐子陵道:“你抓的那人倒合作。”

寇仲冷哼道:“不合作行吗?”

徐子陵哈哈一笑,领先出城。走了一半路时,数百骑从城门旋风般追至,不用看都知是沈法兴的兵将。

寇仲吓了一跳道:“似乎人多了一点!”

徐子陵想起那次在江都皇城的苦战,心怯起来,忙偕寇仲落荒而逃。

徐子陵躺在海边密林一棵大树的横枝处,欣赏大海落日的壮观美景,感到心胸扩阔至无限,人世间一切你争我夺,变成永恒中无足道的琐屑事。自那天换上新衣,刮掉胡子后,寇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充满斗志。沉思默想时,不时眼露异芒,想的不知是否争雄天下的大事。自己则愈来愈沉醉于武道的探索里,其他事都不摆在心头,唯一舍割不下的是素素,寇仲则当然不用他去担心。他也想起沈落雁、东溟公主,宛如浮光掠影,并不能使他动心。对他而言,感情是生命里最难以承受的东西,每当想起傅君婥,他便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对宇文化及的仇恨更深刻。杀了宇文化及后,他会云游天下,甚至到塞外去,好好经验生命中更多姿采的一切。一统天下这种大事,并非他这种毫无所求的人干得来,那该是寇仲、李世民这类人去承担。他的目标在于探索这个奇异的人世,探索武道的最高境界,勘破生命的奥秘。但他从来没有强迫自己,一切随遇而安,就像以前寇仲要他去偷听老儒讲学,要他去偷学武术,他便去听去学。直至学晓《长生诀》秘不可测的功法,他才把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上,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目标。

心中忽生警兆。徐子陵闭上眼睛,排除万念,立即感觉到有人从西南方悄悄往他处潜来,此人是自离开丹阳后他所遇到的人中武功最高明的,却绝不是寇仲。若寇仲要耍把戏,那至少要待他进入十丈的范围内,他才可生出警觉。但此人在三十丈外他便发现了。就在此时其他方向亦现出敌踪,都离他二十丈许,可见这几个敌人,又比先前那人胜上一筹。刹那间他已决定了苦战到底,否则就要和去探听敌情的寇仲失散。徐子陵鬼魅般迅快地滑落树脚处,由于他对敌人的位置和逼近的路线掌握准确,故只一两个身法,便悄悄从敌人目光不及的死角位和间隙中闪进了一处茂密的草丛里。天色暗黑下来,太阳的余晖在大海另一边逐渐消沉,林内更是难以见物。

衣袂破风声蓦地响起,然后有人“咦!”了一声,显因找不到他而大感错愕。徐子陵心中明白,对方早前定是从远方高处看到他躺在树上,走到近处时受林木所阻,反而见他不着。徐子陵蹲伏草丛里,眯起眼睛,屏息静气往外瞧去。除非对方搜到这里来,凭他奇异的真气,当年功力尚浅时,躲在屋梁上便连李密、翟让这种高手都不曾觉察。试问世上有少多个李密和翟让,故此他一点不担心会泄了行藏。刚才他躺卧沉思冥想的大树下多了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因是背着他,所以看不到样貌,不过只看他们都站得渊亭岳峙,气势雄强,知非是一般庸手。

风声响起,树下又多了一个人,说道:“搜过了,鬼影都没有半只。”

此时徐子陵嗅到一股奇异的幽香,接着是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心中凛然,知是有人从后接近,而且是个女子,身体的芳香被海风先送进他灵敏无比的鼻子里。徐子陵忙伏到地上去。一把剑刺进草丛来,在他上方掠过,接着一连四剑,又快又狠,若他学刚才般蹲着,早已中剑。幽香远去,女子显是移到别处搜索。徐子陵心中暗笑,盘膝坐好,心想寇仲也该回来了。

不片晌三个敌人聚到一起,两男一女,低声商议。另一人则可能去了附近搜索。先是一个雄劲的声音道:“这或者是最好一个截着他们的机会,看情况他们是想逃往海外,以躲避李密的追杀令。”

另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道:“那小子究竟到了哪里去呢?”

先前的那人道:“大总管和韩帮主早从他们的路线猜到他们要到这一带来。大总管对此事非常重视,否则怎会劳动到我们谢仙子的大驾呢?”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语带谄媚,蓄意讨好那女子。

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后,被称为谢仙子的女子道:“照我看是他知机溜走了,我们在这里布下陷阱,假若寇仲那小子能侥幸逃过韩帮主的天罗地网,便由我们来收拾他。只要能生擒其中一人,杨公宝藏就是我们江南军的囊中物!”

徐子陵心中一震,这才知道寇仲为何迟迟仍未回来,哪还有心情听他们闲扯,悄悄退了开去。

徐子陵刚退出密林,眼前人影一闪,已陷进重围中,有人在后方大笑道:“小子果然嫩得可以,给我们一诈就诈了出来。”

另一人道:“也非全是骗他,另一个小子说不定早给擒下了。”

徐子陵夷然不惧,借点月色冷冷打量敌人,除原先的四个外,还多了两人,人人生相特异,可见均非平凡之辈。截他去路的是个颇有几分潇洒之姿的文士,手提长剑,遥遥指向他。左侧是个粗壮如牛的秃子,左右手各持一巨斧,让人不须推想就知他擅于外功,乃冲锋陷阵的勇将。右侧远处是个白发苍苍的高大老者,他的剑仍挂背上,气度沉凝,若他估计不错,三人里数他武功最高。身后风声骤响,刚才以言语诓他出来的两男一女,由林中扑出,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其中一人笑道:“小子你错过最后的机会了!若你刚才反身逸回密林内,说不定可给你溜掉。”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攻心之术,务要徐子陵感到自己的愚蠢,扰乱了心神。

白发老者抱拳道:“老夫沈法正,乃江南道大总管的亲兄,假若徐兄弟肯随我等回去,沈某保证以上宾之礼款待徐兄弟。”

徐子陵卓立重围中,虎目隐含一种深不可测的异芒,容色静若不波止水,修挺的躯体则如崇山般使人生出难以动摇的感觉。

文士双手握剑施礼道:“在下鄱阳派李昌恒,我们对徐兄都好生爱惜,若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好不过。”接着介绍秃头壮汉道:“屠力兄乃黄山派高手,乃大总管的左先锋,而在下则是右锋将。”

娇笑由后面传来,被称为谢仙子的美女道:“奴家叫谢玉菁,可不要忘了!”

叫沈法正的微笑道:“剩下的两位是祈山派连氏昆仲凡兄和楚兄,都是江湖上著名用鞭的好手,他们的流云鞭依老夫看不须多久就可登上奇功绝艺。”

徐子陵淡淡说道:“说完了吗?若没话说就动手吧!”

六人大感愕然。要知他们六人无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手,随便一人走出来,便很少人敢不给他面子。现在因沈法兴志在必得,所以把他们全派出来对付两人,当时他们便觉得沈法兴是小题大作。岂知徐子陵竟敢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其实在徐子陵心中,由于惯见高手,除了杜伏威、东溟夫人、东溟公主、跋锋寒等级数的高手外,怎会随便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屠力暴喝道:“不知好歹的家伙!”话尚未完,肩手一扭,两把巨斧平胸往他斜斜劈出,两斧先后有致,迅若疾行的车轮,一出手就表现出他并非只凭勇力,而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同一时间,一点寒气从后直刺脊椎。

徐子陵见他们如此厉害,精神大振,更知两斧只是分自己心神,真正的妙着是后方暗算自己的指风。对方如此费周章,说到底是想将他生擒。徐子陵倏地横移,来到屠力右侧,不但避过背后的暗袭,还纯凭移位迫得屠力仓皇变招。众人同时动容。这就叫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屠力正扭腰坐马继续追击,沈法正大喝道:“暂且停手!”

徐子陵立时静止不动,对劈来的巨斧更不闪不避,泰然自若。屠力骇然收斧后退,记起了沈法兴要生擒两人的命令。其他人看得抹了一额汗,心想天下间竟会有人对敌人这么有信心。

沈法正客气道:“老夫有一事相询。”

徐子陵不置可否地轻耸肩膀,无论动作神情,都满潇洒好看。众人心中一动,感受到这新近崛起武林、震惊了整个江湖的年轻高手独特的秀气。

沈法正见他没有说话,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道:“徐兄弟难道不想知道你另外那位兄弟的收场吗?”

沈法正外号“攻心刃”,顾名思义,可知此人最擅攻心之术。来前他们早商量过,要杀徐子陵不难,要生擒他却是不易,于是沈法正设计了种种攻心之法,配合施展。早先连凡、连楚和谢玉菁三人引他入彀,便是他的诡谋。沈法兴能挣到今天的地位,这位堂兄的助力实非常重要。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徐子陵不但没有露出丝毫骇色,嘴角还首次露出一个动人之极的笑容,其动人处是那种自然流露,令人绝不敢怀疑的真诚。看得面对他的三人都生出奇异的感觉,仿佛可接触到这年轻高手优雅隽逸的内在美。

徐子陵淡然道:“有劳关心,除非我见到我那兄弟尸横地上,否则绝不会相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连楚性情暴烈,又看不到那令人感动的笑容,怎忍耐得住,健腕一翻,手中长鞭毒蛇般冲怀而出,点往徐子陵耳后要害,若真点中的话,就算有护体神功,都包保足令中鞭者晕厥。祈山派鞭法之所以能名传江湖,正因这种“鞭穴”的独门手法。要知运鞭妙者,可从任何角度进攻对手,更令人防不胜防。连凡与连楚兄弟同心,见乃弟出手,也使了个手法,一手拿着鞭子中段,变成减半长度,但亦足有八尺长的鞭棍,从左后侧抢前,往徐子陵背脊猛抽下去。沈法兴的右锋将李昌恒配合发动,挽出十多朵剑花,令人眼花缭乱之际,其中一朵突然电疾激射向徐子陵的咽喉,凶毒无比,完全是没有保留的进手招式。左锋将屠力从喉咙发出“呜呜”地低吼声,两把巨斧斧上下作势,虽没有出手,却造成很大的威胁,至少可使徐子陵不敢避往他那个方向。沈法正虽毫无动静,却令人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还有个威胁是正后方的谢玉菁,谁都不知她会否出手?何时出手?

徐子陵尚是头一遭同时对上这么多实力平均的高手,不过对方凌厉的攻势和天衣无缝的配合,却有一个弱点,就是要将他生擒,所以真正的一招仍是连楚点向他耳后的鞭梢,其他人只是分他心神。若非对方有此存心,确拥有杀死他的实力,当然亦须付出沉重代价。徐子陵心灵化成井内无波的水,清楚反映出周遭的发生,半点不漏地洞悉一切,精确地把握到对手的动静,进袭的手法和时间的先后。他将眼、耳、鼻的灵觉提升至极限,至乎皮肤隔着衣服都可生出感应协助他达到“知敌”的高手层次。

一声低吟,徐子陵也不见如何作势,双脚猛蹬,箭矢般笔直凌空而起。这一招大出各人料外,要知人在空中,一口真气尽时,就要往下落,而在空中变招或防守的灵活性都会大幅减弱,又成了最明显的攻击目标,若被围攻,更没多少有人敢尝试,故此沈法正等无不大惑不解。连楚的鞭梢像长了眼睛般往上拔的徐子陵追去,由于连楚正处于前冲之势,一时难以上拔,只好追至徐子陵脚底下,凭长达丈半的鞭子追击这年轻的对手。李昌恒的剑和连凡的“鞭棍”同告落空。在后方有“飞仙”之称的谢玉菁一阵娇笑,一溜烟地破空斜飞,往不住疾升的徐子陵追去,手上一对短剑上划下扎,攻向对方的颈腰,凶毒无比。刚才徐子陵察敌时只发现五个人,独漏了她,可见她的轻功何等高明。后来亦只是嗅到把她体香送来的微风,始知有人从后潜来,故“飞仙”之号,实非侥幸得来。

连楚的长鞭眼看可点中徐子陵脚底的涌泉穴,他已准备透鞭送出劲力,哪知徐子陵使了下简单的脚法,不偏不倚地用足尖迎上鞭锋。“啪!”的声,两股劲力猛撞在一起。连凡感到一股灼热无比的真气,沿鞭透手而入,化作丝丝气劲,自己的护身真气似乎没有半点用处,闷啍一声,差点震倒地上。徐子陵却借连楚鞭梢传来的反震力,在空中换了另一口气接着凌空横移,投往重围外,谢玉菁著名的“飞仙短刃”完全落空。

连凡兄弟情深,忘了徐子陵,扑上去扶着连楚,问道:“怎样了!”

连楚整张瘦面生出不正常的血红色,急喘道:“快助我行功!”

众人见连楚只一招就吃了大亏,均感骇然,不过此时无暇多想,沈法正、屠力、李昌恒三人急起追截。徐子陵在空中再一个翻腾,落往一道山丘斜坡时,谢玉菁盘翔而至。徐子陵露出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微笑,两手探出,忽然变成千百指影掌影,迎上她那对飞仙短刃。两人这才有机会打个照面,只见谢玉菁年在二十许间,头挽高髻,身穿彩缯宫装,打扮得就像杨广的妃嫔,玉脸如花,体态娉婷,极具风韵,姿色绝不逊于云玉真。谢玉菁亦看到徐子陵的容貌,俏目亮了起来,手底下却毫不容情,借凌空下扑之势,两柄剑互为掩护,忽先忽后,刹那间变招多次,连环往徐子陵攻去。

“叮叮当当!”徐子陵的手像神迹般或点或扫或拨,将谢玉菁的凌厉攻势完全封挡,最厉害是他每指每掌,都送出灼势无比的先天气劲,逼得这美人儿不断弹起,无法落到地面来,还要不断和他凌空硬拼。这时沈法正的长剑首先杀到,徐子陵一声长啸,使出屠叔方教他的截脉手法,趁谢玉菁被他震得血气翻腾之际,画在她左腕脉处、左手中指,却点在另一短刃的锋尖。谢玉菁娇呼失声,双手麻痹,左手短刃立时落在徐子陵手上,然后另一股热劲透右刃而入,她当然可逞强硬拼,但那和自尽没多大分别,无奈下只好提气后翻,远远飞退,好化去对手凌厉的真劲。故此当沈法正杀至时,屠力和李昌恒仍在七、八丈外,变成两人独对之局。

徐子陵双目寒芒闪闪,冷哼一声,硬撞入沈法正罩头而来的剑网去,竟施出埋身抟击的凶险战术。屠力和李昌恒赶到时,都有无从入手之叹。只见两道人影在斜坡上此追彼逐,缠作一团,刃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沈法正至此才明白为何徐子陵可以败退宇文无敌,气走李子通,又能从宇文化及的叛党手下逃出皇城,因为这年轻高手最厉害处就是所有招数均无成法,完全是天马行空的临时创作。人影乍分。沈法正跄踉跌退。屠力和李昌恒骇然下由左右攻去。徐子陵右手一扬,飞仙短刃直取李昌恒面门,人却迎往屠力。“砰砰!”无论屠力如何改变角度,但徐子陵就像预知他双斧所有变化,掌缘猛切在斧身处。屠力惨哼一声,硬生生被他劈得往后急退,一时忘了是斜坡,差点滚了下去,狼狈之极。

李昌恒避过掷来的短刃,正要扑上,沈法正按着右胁鲜血泉涌的伤口喝道:“昌恒退下。”

李昌恒不忿地止步,怒视卓立坡顶的徐子陵。其他人亦围拢过来,已无复先前围堵之势。徐子陵冷冷看着敌人,自有不可一世的逼人气概。

沈法正道:“今天之事就此作罢,后会有期。”

他们来得突然,退得更突然。徐子陵当然知道事情只是刚开始,收摄心神,朝码头方向驰去。

徐子陵奔上一个小丘,便看到丘脚处的寇仲,这家伙脱得只剩短裤,口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把钢刀,正浸在一道清溪里洗擦身上的多处血渍。在月色下,他的肌肤闪闪发亮,完美的体型像一头刚成年的豹子,浑身充盈着力量和某种合乎天道的超凡美态。他神情专注,似乎一点不知徐子陵的到来时,忽地抬头朝他瞧来,咧嘴一笑,笑容像阳光般灿烂和充满摄人的魅力。嘴上的刀落在手上,随手一挥,插在溪旁一棵大树的粗干处。徐子陵几个纵身,夷然坐在寇仲前面溪中突起的一块大石处,凝望着仍在颤抖的刀柄,没有说话。

寇仲把整个头浸进了冰冷的溪水里,喝了几口,探出来又以水泼脸,叹道:“我杀了很多人,也受了伤,较严重是胸口这一拳,不过那家伙却给我打得骨都碎了。哼!想要我的命,自然要拿命来博。”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首次想到他和寇仲均已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寇仲整个人浸进水里去,笑嘻嘻道:“好在我们的内功功效神奇,任何伤口都会自然愈合,不留丝毫痕迹,否则脱了衣服就糟了,满身伤痕,怎见得人哩!到这里浸浸好吗?会使脑筋清醒很多的。”

徐子陵摇头拒绝,问道:“是谁袭击你。”

寇仲若无其事道:“是海沙帮的人,由那风骚道姑率领,又绳又网的,当足我是野犬般来捕捉,数百人来打我一个,真不知有害羞这回事,幸好我且战且逃,最后借水遁走。游秋雁还以为我仍是以前那不争气的小子,从水底追来,给老子制招。幸好我寇仲一向怜香惜玉,只捏了她胸脯几把就放了她。这回说得够坦白了,该不会疑我向你陵少撒谎吧。”

徐子陵叹道:“你这风流的家伙,说道姑兼敌人都不肯放过。”

寇仲淡淡说道:“这叫惑敌之心,这骚货见到我便两眼生光,我顺手抚慰了她,将来说不定会有别的好处呢。”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哗啦”一声从溪中站起,溪水来到腰际处,伸个懒腰道:“我的好兄弟啊!你近来似乎对我很多的作为都不同意,是吗?”

徐子陵哂道:“讨女人便宜乃每个男人都想做的事,我这作兄弟的怎会怪你。只不过你对她们根本只是出口戏弄和肉欲之念作祟,又事事从功利去考虑,使我心中有点不舒服罢了!”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有求和无求的分别,我们追求的是不同的目标,所以出现分歧。都是长生诀累事,你热我冷,不但把我们的气质改变,连性格都改了。我杀人时心中竟可没半点激动波荡,现在也不觉得是什么,否则可能早给人宰了。”

徐子陵忽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寇仲坐到岸旁,看着自己在水中轻松踢着的双足,微笑道:“我们不是说好要做好我们这单盐货买卖吗?到没有人敢来惹我们时,我们就成功了。”

徐子陵道:“我不是想问这件事,而是想问你如何去争天下。”

寇仲往他瞧来,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异采,答非所问道:“若我真要得到天下,必须求你一件事,并去杀一个人。”

徐子陵剧震道:“李小子!”

寇仲仰天大笑,说不尽的豪雄气概,拍腿赞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在我们见过的人里,论气度魅力,谁能胜得过他。兼且他先辈累世为官,深明统御管治之道,又是如此年轻,实是我寇仲最大劲敌。”

徐子陵道:“不怕秀宁伤心吗?”

寇仲双目寒光一闪道:“一个女人怎能左右我的大计和大业。”

徐子陵苦笑道:“为何要求我呢?”

寇仲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说道:“我什么人都不怕,惟只怕你一个人。而我知你对李小子很有好感,只要你不阻止我,李小子除非向我称臣,否则终有一天要丧命于我寇仲之手。我可对任何人无情,唯有你和素姐是例外。”

徐子陵眼中射出锐利无比的神色,盯着他道:“假若有一天,你为了一统天下,必须把我除去,你下得了手吗?”

寇仲一掌虚按水面,登时激起一道水柱,照头照脸将徐子陵冲得浑身湿透,大笑道:“这是绝不会发生的,快向我道歉赔罪!”

徐子陵凌空下扑,将寇仲扯下溪水里,两人就像以前仍是孩童般扭打厮斗起来,全无高手的风范。

当寇仲将徐子陵的头锁在臂弯内时,喘着笑道:“小子可知我们头上又多了道追杀令。”

徐子陵一呆道:“什么鬼令?”

寇仲道:“是那个骚道姑说的,发令者是对你因爱成恨的单琬晶,酬劳是千两黄金和东溟派的镇派神器之一的东溟剑,非常吸引。一千两金足可养一队百人的军队两、三年了。”

徐子陵苦笑道:“臭公主是何苦来由。只不过是一本毫无用处的账簿吧!不要把我的口浸到水里。”

寇仲将他的头挪起几寸,笑嘻嘻地说道:“人心难测,女儿家的心事更难测。因爱成恨,投降没有?”

徐子陵将寇仲整个抱起来,抛往后方,别头看着寇仲四脚朝天地跌进水里,骂道:“去你的因爱成恨,由始到终,她看得起的是李小子,甚或跋锋寒,却非我们两人。”

寇仲故作狼狈地爬起来,抹着脸道:“横竖都湿了,我们这就去偷船,迟点才和你算账。”

两人恢复了童年时的漫无机心,嘻嘻哈哈你追我逐地朝大海奔去。

两人从海水里冒出头来,只见岸旁码头处,泊满了大小船只近百艘,无不灯火通明,还以铁索连起来,不但船上有人放哨,还有快艇穿梭于其中巡逻,很多海沙帮徒均配备弩弓劲箭的远程攻击武器。

寇仲笑道:“我们累得海沙帮人人今晚没得好睡哩!韩盖天本身是自高自大的傻瓜,手下什么‘胖刺客’尤贵,‘闯将’凌志高都不是人物,这种弄巧反拙的部署都可以做出来,若我是主持者,就命所有船舰驶离码头,让我们有力难施。”

徐子陵道:“这十多个码头全是海沙帮的吗?”

寇仲道:“该是如此,由于余杭位置好,兼之韩盖天又与沈法兴结为兄弟,所以海沙帮的船舰集中在昆陵和余杭两地,负起为江南军运载粮草物资之责。若我们一把火将这些船全烧掉,江南军会立陷窘境,算是我们报答他们的照顾好了,来吧!”

两人潜进海底,往敌舰游去。

再冒起头来,已在敌舰群中处,避过了一艘快艇,两人躲在舰身暗黑处再研究策略。

寇仲道:“这些船舰每艘相隔过丈,纵烧着其中一两艘,却很难波及其他的船。”

徐子陵道:“这个容易,只要我们凿沉其中一、两艘特大的船,船往下沉时,由于彼此有铁索相连,自会把其他船都扯到一块儿,烧起上来方便多了。”

寇仲笑道:“果然好计,我去找火种,你去凿船,记得用你那把断玉,不要用手去挖,”

三更时分,海沙帮的码头忽地乱成一团,两艘最大的船同时往下沉去,把其他船只扯得挤到一团。明眼人一看船沉的速度,便知有人在船底动了手脚。

游秋雁、尤贵和凌志高三人率领大批海沙帮的好手扑出来,前者娇喝道:“快解索!”

寇仲出现在其中一艘船的船头处,赤着上身,右手持刀,左手高举火把,大笑道:“迟了!”

游秋雁等给他杀怕了,而尤贵和凌志高两人给劈伤处更仍火灼般痛楚,见到他来势汹汹,一时慌了手脚。火焰冲天而起。只看烈火蔓延的速度,就知船上必倒了火油,故一发不可收拾。

游秋雁大叫道:“杀了他!”

寇仲哈哈一笑,跳到另一艘船上,右刀左火把,把冲上来的海沙帮徒打得叫苦连天,纷纷掉下海水里。游秋雁等朝寇仲扑去时,远方一艘船上,火箭一枝接一枝地连续射出,落往其他船去,一时火头四起。此时寇仲已不知影踪,游秋雁定神看去,原来发箭的是徐子陵,守在船上的帮徒,早给他赶到海里。

尤贵大喝道:“快救火!”

这时斩索也不能起作用,所有船缠作一团,寇仲先前烧的那一艘船的火焰,已蔓延往附近的船只去。船上喊声震天,海沙帮徒不知该先救火还是该去追截敌人,乱成一团。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由一条船跳往另一条船去,到处赶人放火,大肆破坏,只避开了敌人的主力。游秋雁等本该分头截敌,但想起两人的厉害,怕落单时连小命都不保,只好穷追寇仲一人。夜风吹来,火势更盛。十多艘船陷在火海里。

寇仲忽然回过头来,迎上游秋雁等人,余杭分舵堂主冷球首当其冲,忙运棍便打。寇仲虎目精光连闪,挥刀反劈,竟破入冷球的棍势内,先一步砍往他左肩去,幸亏冷球能当得上舵主,亦有真实本领,骇然下棍尾回挑,同时往后退去。两把刀直劈寇仲,要为冷球解困。寇仲哈哈一笑,仍在冷球棍尾挑上刀锋前,画在冷球左臂处,这才退往船端。冷球痛哼一声,溅血退开。众人都心生寒意,为何寇仲又像比刚才一战时更厉害了。“当!”寇仲同时架着两刀,双脚闪电般连环踢出,两名海沙帮平日横行余杭的好手,立时吐血仰飞,使得游秋雁等一片慌惶。

寇仲横刀喝道:“好了!今日我再不想杀人了。你们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兄弟就烧你们的船,互相扯平。叫韩盖天和沈法兴来找我们吧!若敢追来,别怪老子刀下无情。”

众人被他声势所慑,一时人人只敢虚张声势,却不敢上前动手。刚才一仗,他们死伤达三十多人,折损甚巨,此刻对方加上个徐子陵,己方实力又大幅削减,谁还敢上前捋虎须。寇仲哈哈一笑,腾身而起,两个筋斗,落在徐子陵解索驶来的中型风帆上。

看着风帆远去,游秋雁猛地跺足,娇嗔道:“还不去救火,气死人了!”

风帆全速前进,两人轮流高歌,快意之极,仿佛把近来的不如意事,发泄净尽。

寇仲笑道:“海沙帮也是八帮十会之一,排名尚在美人儿师传的巨鲲帮之上,却给我们兜脸掌了个大嘴巴,硬是烧了他们十多条船。”

徐子陵道:“不要这么得意,现在我们和江南军结下深仇,运货时绝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寇仲挨坐船沿,看着徐子陵操舵,欣然道:“这不是我们的本意吗?我敢保证古往今来从没有高手会学我们般日又打架,夜又打架,三个月的经验可比得上别人三年。这样下去,十个月便足有十年功力了。真划算!”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好像愈打愈兴奋,不过你倒说得对,只有从实战中,才能真正学到好东西,至少见到刀刀枪枪砍来时不觉得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自顾自笑了一会,竟然睡了过去。徐子陵只好撑着眼皮,操着风帆往渐明的天水交界处驶去。三天后,两人重回旧地,小心翼翼把船靠岸系好,坐在沙滩时,百感交集。两人各自想自己的事,想得痴了。

到太阳快要沉进大海去,寇仲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处泻下来,叹道:“小陵!你曾想过我们有今天的日子吗?以前我们常自夸自己是高手,其实心知肚明自己是什么九流角色。现在我们真正成为高手了,但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样奈何不了宇文化及。”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仲少怎会说这种话,定是另有原因,快说吧!”

寇仲摇头叹道:“世上像是只有你一个人怎都不会被我骗倒。好吧!直话直说,我的意思是天下就等于一块大饼,谁有本事,谁就可分得一份。那代表了实力和权势,有了这两样东西后,我们才有资格做自己喜欢的事,造福万民也好,快意恩仇也好,总之舍此再无别法。就算我成了毕玄,你变了宁道奇,想杀死宇文化及仍非易事,说不定还要赔上小命,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徐子陵落寞地道:“我刚才正在回想昔日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动人时刻,你却在想如何去争天下,不怕错过了生命中很多美好的东西吗?每天想的只是如何去杀人,或者提防被人杀死。”

寇仲大眼放光道:“这才够刺激,这才有味道。若终日无所事事,岂非要闷出病来。我也曾经想过将就你一点,只做个有良心的奸商算了,但想想又觉不值。放着最精彩的事不干,怎对得起自己。现在万民需要的是一位真主和救星,有志者怎可错过。”

徐子陵苦笑道:“说到底你是要我相助你。”

寇仲移到他身前,单足跪地,两手抓着他肩膀,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和炽热的神色,肃容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才智和气魄,若有你这好兄弟助我,其他人都要退避三舍。”

徐子陵伸手反抓着他的宽肩,沉声道:“说得好!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只你一个人,就可将整个天下翻转过来,根本不需我帮忙。”

寇仲颓然松手坐倒沙滩上,叹道:“我怎能看着你离开呢?”

徐子陵探手将他拥紧,低声道:“我们已长大成人,各有各的理想和目标,再不是以前的寇仲和徐子陵。以后你再不用担娘的大仇,放手去做你的事吧!和你分手的一天,就是我动身刺杀宇文化骨的一日,若不能手刃此獠,我内心永远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两人只一个时辰工夫,就将四十多包盐全搬到船上去,想起当年搬了整晚,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真正感到自己的进步。天尚未亮,他们扬帆出海。

寇仲道:“我们试试由大江逆流西行入内陆,如果不行,再走陆路吧!”

徐子陵皱眉道:“我和你都是操舟的低手,连个普通的船夫都比不上,在大海还没有问题,当然!这只是指风平浪静的情况下而言,若进入河里……”

寇仲笑道:“想那么多干嘛?船若在大江沉了,我们就去捞上来,那时改走陆路也不迟。别忘了我们同是水陆两路的高手。”

徐子陵把他的手放到船舵处,笑道:“该轮到你了,我要入舱睡觉。”

寇仲苦恼道:“早知抓起几个海沙帮的小儿,逼他们驾船,现在就不用挨苦了。”

徐子陵被战鼓声惊醒过来,一时还以为在战场上,抢出舱外时,寇仲正眯眼瞧着前方品字形驶来的三艘船,这些船比他们那艘还要尖窄一些,长度则多了丈许,在机动性上占了上风,他们的船载上盐后更不是对手。己船正朝敌船迎去。在充沛的阳光下,对方甲板上每船站了数十人,人人弯弓搭箭,或持着投石机蓄势待发,又或持着钩竿等锁船的工具,来回奔走,声势汹汹。船上飘扬着写上“高”字的旗帜。

徐子陵来到寇仲旁,皱眉道:“究是何方神圣?”

寇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欣然道:“只听鼓音,便知他们斗志高昂,但看他们行动的散乱无章,更知只是乌合之众,他们定是随处掠夺的海盗,最适合拿来当水手。”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寇仲道:“一切由我来应付,现在先往舱内躲躲箭矢,待他们登船才显点手段给这些毛贼看看。”

“砰!砰!”两声,在巨钩的牵扯下,两艘贼船左右靠了过来,众贼一拥而上。

其中三人扑进舱去,其他查看一包叠一包放在甲板和舱中的盐货。

另一艘贼船则领前航驶,一时间海盗似乎控制了大局。其中三人该是海盗的头子,立在船尾处指挥众贼的行动。最高壮的那名大汉目如铜铃,长发披肩,满面胡须,形态颇为威猛,背上交叉挂着两把长约五尺的短缨枪,更添其威势。令人想不到海盗中也有这种人物。这时他“咦”地一声道:“儿郎进舱这么久了,为何还不见把那两个小子押出来?”

旁边矮瘦的中年汉子露出凝重神色,说道:“让我去看看!”

另一边是个壮硕的青年,只比披发大汉矮上寸许,但已比一般人高大,腰上挂着两个铁环,看来是种奇门兵器。道:“我陪二哥去。”

披发大汉点头同意,低声道:“有点邪门,小心点!”

青年大笑道:“我们东海三义什么风浪未见过。”语毕便与那被称为二哥的矮瘦汉子径自入舱。

披发大汉目送两人消失在舱口处时,手下来报道:“大爷!甲板堆的全是盐货。”

披发大汉咕哝道:“真倒霉,这些废物除非运往内陆,否则能卖多少钱!不过这艘船倒是上等货色。”

一个声音油然应道:“你们那三艘也不错,大概可让我们狠狠的捞一笔。”

众贼无不骇然失色。只见寇仲架着二郎腿,大刀横搁膝上,轻松地坐在舱顶边沿处,一对脚悬吊在舱口上方,不经意地摇晃,有种说不出的写意。他脸上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虎目射出深不可测的神光,环顾众人时,无人不生出给他看进心坎里的可怕感觉。

披发大汉一震道:“你将他们怎样了?”

寇仲好整以暇道:“你先吩咐手下勿要轻举妄动,本少爷才有兴趣研究应否答你的问题。”

披发大汉当机立断,大喝道:“全部人停手,到我这边来。”

登船的二十多名海盗忙移往船尾,变成两方对垒,敌我分明之局。

披发大汉显然是重情义的人,双目寒光闪闪,冷然道:“这回算我们得罪了。只要阁下放人,我们立即掉头走,决不食言。”

寇仲知对方见他们无声无息地收拾了五个人,心生怯意,哈哈笑道:“哪有这等便宜事,除非你们全体投海,让出三条船来,否则休想有命去见明天的太阳。哼!你们既恃强抢掠,该知道终有这么一日。”

众贼色变叫嚣,人人摆出拼死一战的豪态。

披发大汉一声暴喝道:“给老子住嘴!”缓缓取下背上双枪,沉声道:“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给我报上名来。”

寇仲笑嘻嘻道:“老小子你先说!”

披发大汉呆了一呆,接着莞尔道:“一个小子,一个老小子,这倒公平,听着了,老子就是东海三义之首‘双枪’高占道。”

寇仲捧腹笑道:“幸好你用的兵器特别点,若是用剑,岂非要唤作‘单剑’高占道,这外号定是你自己起的,对吗?”

高占道和众贼尚是首次遇上对阵时仍这么谈笑自若的人,且说的话既滑稽又不无点歪理,心中都生出奇异感觉。

高占道怒道:“胡说八道,你既不肯罢休,就唤你的同伙出来,大家一决高下。”暗中却打手势给旁边的手下,只要藏在舱内的另一敌人出来后,立即动手救人。

这正是寇仲的高明处,扣起对方五个人,否则高占道若逃返贼船,再施远距离攻击,他们的船保证要完蛋。

寇仲倏地平静下来,虎目灼灼神光,紧盯着高占道,淡淡说道:“要收拾你们这些小贼,哪用得到我兄弟出手。高占道你若还有点贼胆,和我来个单打独斗,只要能挨过十招,本少爷立即放人。”

高占怒喝道:“闭嘴!我高占道岂容你左一句小贼右一句小贼的乱叫,也不要什么十招之数,让我们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寇仲冷若冰霜地寒声道:“你们登船抢掠,不是贼是什么?恃强凌弱,只敢向没有抵抗力的渔民百姓下手,不是小贼又是哪码子的东西?”

高占道旁的手下反口骂道:“你不也是贼吗?偷运私盐算什么正经勾当?”

寇仲哑然失笑道:“有什么不正经的,西北需盐,我等不辞劳苦,万水千山将盐运去,明卖明买,双方心甘情愿,岂不胜于夺人血汗辛苦赚回来的钱货吗?”

众贼哑口无言。

寇仲慷慨激昂道:“男儿立身于世,至紧要志向远大,放眼天下。老子赚了这笔钱后,用来招兵买马,转战天下,成万世不朽的大业,你这群只懂左抢右夺的小贼怎能明白。”

高占道嗤之以鼻,大步走过来,喝道:“废话!让老子秤秤你有多少斤两。”

众贼爆出一阵彩声时,寇仲已弹了起来,凌空下扑,手中长刀若迅雷激电般照脸往高占道劈去。高占道哪想得到他悍勇至此,说打就打,一上来就是雷霆万钧之势,惟有咬牙借双枪交叉之力,硬架这凌厉无匹的一刀。要知即使是一流高手,若要功力发挥达致巅峰状态,必须酝酿加上热身,才能在某一刹那把内劲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像寇仲这种完全没有经过这过程,便发挥出充满爆炸性的力量,立使众贼瞠目结舌,震骇无伦。“噗!”地一声沉响,高占道踉跄连退七步,这才收止退势,脸色苍白如死。寇仲却是心中暗赞,知此人比他两位兄弟高明多了,竟能挡着自己蓄满势子的一击。众贼看出头子不妥,纷纷拦在高占道身前,却没有人敢趋前动手。

寇仲横刀而立,自有一股豪迈不羁的动人姿态,曲指弹在刀锋处,发出一声余音袅袅的清吟。微笑道:“既能挡我一刀,今天的事就此作罢。”

高占道这时才驱走寇仲侵入体内的寒气,骇然道:“阁下高姓大名?”

寇仲淡淡说道:“我叫寇仲,我的兄弟叫徐子陵,你们未听过绝不出奇。”

众贼一起动容。

高占道恍然道:“怎会没听过?你们刚烧了海沙帮的十多条船,李密也奈何不了你们。”

寇仲大乐道:“你们的消息倒灵通,是否在登岸逛窑子时听回来的呢?”

众贼愕然,另一人道:“寇爷怎会连这些都可猜到?”

寇仲战意全消,见众贼对他露出倾慕崇拜的神色,哈哈笑道:“让我们来作个交易,我们放回你们五位兄弟,你们负责弄一席丰富的酒菜来给我两兄弟享用,此后各走各路,如何?”

高占道收起双枪,欣然道:“像寇爷这种天生的英雄人物,我高占道是生平第一趟遇上。寇爷肯不怪我们鲁莽,我们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真痛快!”

原来这群海盗,本是隋兵。大业七年二月,炀帝下诏讨伐高丽,他们被征调到涿县,随大军往高丽首府平壤进发。是次征伐先胜后败,隋军士气低落,又军粮不继。高占道那支三十多万人的大军,中伏大败,能回辽东者只有两千七百多人。第一趟征高丽失败,人力物力损失惨重,理应休养生息,岂知杨广又在大业九年发动第二次远征高丽。礼部尚书杨玄感便趁杨广远征在外,而百姓对兵役、徭役深恶痛绝,天下思乱,遂起兵叛变,高占道等就在此时叛隋追随杨玄感造反。后杨玄感兵败身死,高占道等逃返昆陵,岂知家族早受牵连尽被斩首,只好逃往海上为盗。那矮瘦汉子叫牛奉义,年轻的叫查杰,两人不但武功颇佳,还读过书上过学堂,所以与高占道同被推为首领。整个海盗集团人数由原本的五十二人,增至现今的二百二十八人。这次出海的只有二百零八人,其他留在常熟的巢穴处。

四艘船组成船队,沿岸北行。天色渐暗,船上却是灯火通明。在寇徐两人的船上摆开一桌酒席,徐子陵、寇仲、高占道、牛奉义、查杰和几名头目围桌而坐,把酒言欢,乐也融融。至于操舟之责,自是交由小贼们去执行。

徐子陵听到他们的身世,知是官逼民反下当起海盗,恶感稍减。更见这几人是血性汉子,便道:“高兄你们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可有想过改邪归正?”

牛奉义苦笑道:“现在天下四分五裂,何处才是安居乐业之所?现我们聚众成党,等闲谁都不敢来惹我们,风光得很,就算我们想收手,下面那班兄弟都不肯答应呢。”

查杰正容道:“我们只是被迫落草,所以除非逼不得已,否则绝不会胡乱杀人,抢起来亦留有分寸,绝不对穷苦渔民下手,徐爷不信可一问附近的人,就知我们东海帮的行事作风。”

另一头目魏元道:“初时我们见两位爷儿打着海沙帮的旗帜,还以为是海沙帮为沈法兴运货的肥羊。”

高占道忽插嘴向正大碗酒大块肉吃个不亦乐乎的寇仲道:“寇爷刚才提及有志争雄天下,不知心中有何大计呢?”

徐子陵狠狠瞪了寇仲一眼,只有他才明白寇仲超卓的御人手段,刚才他施展了浑身解数,将东海帮的群盗操控于股掌之上,忽软忽硬,把他们慑得服服帖帖。最厉害处是故意撩起对方的雄心,又摆出毫不在乎的样子,让人心甘情愿地来求他。

寇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以袖拭了嘴角的酒渍,眼中神光电射扫了众人一眼,淡淡说道:“告诉我,现在谁是最有机会及资格得天下的人?”

高占道毫不犹豫道:“自然是……我只是以事论事。若论声威,当然以李密居首。”

寇仲微笑道:“他只是表面风光。最大的问题是东都城高墙厚,又集中了旧隋精锐的部队,兼之由文韬武略均有两下子的杨世充率领,李密以前攻不下洛阳,现在更攻不下洛阳。一个不小心还要吃败仗呢。”

查杰不解道:“据传密公精通史学,熟读《史记》《汉书》,又精于兵法,这可从他屡战屡胜证实此事。且最厉害是他懂得收买人心,若他不能得天下,谁人有此资格?”

寇仲成竹在胸道:“别忘了还有窦建德在东北方牵制着李密。何况李密这家伙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一件最不该做的事。”

牛奉义愕然道:“什么事?”

徐子陵心知寇仲要说什么,暗忖以寇仲的才智魅力,要打动对方实是易如反掌。

寇仲好整以暇道:“就是杀了大龙头翟让,使以前跟随翟让的旧将人人不满和自危,瓦岗军再非以前团结一致的瓦岗军。”

高占道不解道:“可是现在万众归心,天下群雄纷纷往荥阳依附密公,图成大业,实力该是有增无减。”

寇仲哈哈笑道:“这恰好造成两个大问题,首先是旧人怕给新人排挤,更添上曾与翟让关系密切的一众将领的疑虑;其次本是精锐的瓦岗军会因此变得良莠不齐,其中更说不定渗进了各方派去的奸细。哼!人说李密如何才具超卓,照我看不过尔尔,若我是他,只会软禁翟让,让他做个有名无实的傀儡首领。”

高占道数人交换了个眼色,均露出惊异之容。徐子陵则心中暗叹,知寇仲争雄天下之意,已是离弦之箭,不会回头,李密等势将多个可怕的劲敌。而收拾高占道这群海盗,只是他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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