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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迦楼罗王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260 2024-03-05 11:28:41

寇仲扯着娇柔无力靠在他身上的莲柔往山崖边缘移过去,云帅眼睁睁地瞧着,目露杀机,显是动了真怒。若非徐子陵在旁虎视眈眈,说不定他会凭绝世轻功行险一试。

到寇仲与徐子陵会合后,后来的十多人中有三人拔身而起,落到云帅之旁,认得的有“四川胖贾”安隆和“毒蛛”朱媚,余下一人乍看毫无特异之处,中等个子,身材适中,不蓄胡须,但徐子陵和寇仲都感到这是个具有高度危险性的人物。这不单因他目带邪芒,更因他的身法气度,绝不在安隆之下。要知安隆乃位列八大邪道高手的人物,只凭这评估已可知此人非是等闲之辈。

云帅却像看不到其他人般,精光闪闪的眼神仍盯着寇仲,冷然喝道:“放开她!本人可予你们公平拼斗的机会,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寇仲和徐子陵可说是从小给吓着大的,怎会将他威胁的言语放在心上,对视一笑,前者哈哈笑道:“枉你身为一国之师,这么可笑的话竟然从尊口说出。我们既是凭真功夫把你的宝贝女儿生擒活捉,想放人吗?请拿出些真功夫来给老子看看。”

安隆往他们瞧来的目光凶芒闪烁,显是勾起旧恨深仇,却没有说话,摆明须尊重云帅的决定。

朱媚亦是眼含怨毒,狠狠道:“你两人都算有头有脸,这样挟持女流之辈,算什么英雄好汉。”

寇仲的真气终成功制伏莲柔体内所有反抗的气劲,使她连眼睛亦睁不开来,更不用说要移动或说话,全赖他抓着她玉臂始不致软倒地上。他闻言好整以暇道:“媚公主你这番话确令人费解,首先我和陵少只是江湖混饭吃的小流氓,从来不算什么英雄好汉,其次女流之辈也可分很多种,假若能把祝玉妍挟持,恐怕任谁都只会赞你厉害了得,媚公主以为然否?”

朱媚登时语塞,尚欲反唇强辩,她旁边那中年人轻拍她一下,朱媚立即乖乖地把吐至唇边的话收回,只怒瞪寇仲。徐子陵和寇仲大感奇怪,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朱媚这么听他的话。四人身后的高手早散向四方,把山崖围得水泄不通,两人除非跳崖逃走,否则休想离开。

犹幸对方尚未知突利正在后崖秘处疗伤,否则两人定要大感头痛,这正是寇仲阻止莲柔说话的作用。云帅忽然朝那中年男子瞧去,那人微笑道:“云国师可自行决定,朱某无不遵从。”

两人心中剧震,终猜到来者乃朱媚之父,自号“迦楼罗王”的朱粲。只看他纵于国务繁重、兵凶战危的当儿亦抽身来对付他们,可见对他们仇恨之深,即使倾尽天下江河之水,也难以洗脱。

云帅目光回到寇仲身上,沉声道:“开出放人的条件来,不要太过分。别忘记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就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寇仲微笑道:“这才是实事求是嘛。条件很简单,就是贵方人马在明天黄昏前不得来找我们麻烦,更不可派人或鹞鹰来监视我们。唉!我本想要你把鹰儿杀掉,但这要求对可爱的鹰儿实在太残忍,只好将就点算了。”

包括云帅在内,朱粲方面人人大感愕然,非是条件太苛刻,而是因条件太好和太难拒绝。只有徐子陵心中明白,寇仲需要他们这张牌,好进行以战养战和利用之以制衡其他势力。不过这和玩火没多大分别,一个不好,会有自焚之祸。

云帅点头道:“假若你肯立即释放柔柔,本人以西突厥国师之名作担保,必如你所愿。”

寇仲笑道:“这又有何难哉,大家就此一言为定。”

拦腰抱起莲柔,轻轻松松地把整个波斯大美人向云帅抛来,莲柔在空中不住翻滚,动人的胴体曼妙无穷,直至她安然落入云帅臂弯中,在场众多男人的心神才恢复过来。安隆和朱粲仍是木无表情,丝毫不透露内心的情状,朱媚一对美目却亮起来,不住向安隆打眼色,显是希望毁诺出手,一举把两人收拾解决。

云帅略一检视,知女儿只是经脉受制,经过行气活血即可复原,双目精芒大盛,朝两人瞧去,点头道:“两位好好珍惜这半夜及一天的光阴,本人必雪此恨。”话毕就那么横抱女儿掉头而去,一阵风般消没在山坡之后。

情况顿时变得非常微妙,由于云帅并没有招呼其他人一道离开,好像他们是否动手对付两人,全交由朱粲决定,气氛转趋紧张。朱媚更是眸珠乱转,跃跃欲试,正要鼓励乃父出手,竟给安隆一把拉住,这大胖子竖起拇指赞道:“英雄出少年,两位小兄弟果然了得,安某人佩服佩服,只可惜难逃英年早逝之厄,就此拜别。”拖着绝不情愿的朱媚,转身离开。

朱粲亦往后退开,长笑道:“我们间的事只能以一方溅血曝尸来解决,两位珍重啦!”

眨眼间,敌人走得一干二净,山崖恢复宁静,星空当头下,寇仲苦笑道:“我是否做错了?”

徐子陵搭着他肩头,离开崖边,欣然道:“你当然没有做错,照我看你已赢得云帅的尊敬。”

寇仲愕然止步,不解道:“尊敬?你是否哄我,难道你听不到他走时口口声声必雪此恨吗?”

徐子陵分析道:“云帅只是为了朱粲父女和安隆才会对付我们,他的目标该是突利,与我们并没有真正解不开的仇怨。刚才你表现得那么爽快大方,对比下朱粲安隆一向的作为更显得卑鄙低下,所以他故意不顾而去,没留下半句话,看看朱粲安隆等人是否会尊重他的承诺。”又道:“况且我们一直没对他的宝贝女儿施辣手,老云是鸡吃萤火虫,心知肚明哩!”

寇仲心服道:“经陵少这么分析,我也深有同感。不过照我看老云这波斯家伙生性高傲,绝不肯接受挫折失败,所以他仍会全力追击我们,此事后患无穷。那波斯女确是动人,真舍不得将她送还,搂在怀内不知有多舒服。”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你不如把精神留着想办法应付她父亲大人的快刀,单打独斗,我们仍稍逊老云一筹。”

寇仲双目亮起来,点头道:“和老云动手确可以学得很多东西,横竖有空,让我们研究切磋一下吧!”

徐子陵沉吟道:“首先我们要好好思量的,是为何他能比我们快速,只要想通此点,我们并非没机会胜他。”

寇仲扯着他又走回崖边,到两人四脚悬空地坐在崖缘处,广袤的空间以星空和大片的原野作无垠的扩展,登时令他们心神开朗,焕然一新。

寇仲沉默片刻,始悠然道:“我和他交手的时间比较长,感觉特别深刻,此刻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敢肯定他之能使出这快速迅疾的刀法,是基于三个理由。”

徐子陵深吸一口迎面吹来的强劲山风,饶有兴趣地说道:“说来听听。”

寇仲欣然道:“这回我们重逢并肩北上,有空闲时从不放过研究武功的机会,可见只有在压力下,人才会力争上游,奋斗不懈。”

徐子陵同意道:“这叫自强不息。不过若没有像云帅这类刺激,我们绝难像近两天般不断有新突破,以战养战,正就是要作这样的追求。唉!我好像要给你引得岔开话题了。”

寇仲笑道:“好吧!言归正传,云帅的刀法之所以既快速又劲道十足,皆因他能以圆为直,此亦是他那把怪刀的特性。除非我们能似他般也弄把这样的弯刀,否则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徐子陵点头道:“这确是其中一个关键,弯刀转动变化的速度当然比直的刀子快上很多,更可利用其旋转破空的特性,配以独特的手法,此点真的是我们无法偷师的。”

寇仲道:“但亦非全无办法,你的手法一向以直为主,若多加点弧度圆角,会更是变化无方,陵少可多加考虑。”

徐子陵动容道:“提议相当不错。”

寇仲道:“其次是他的身法步法,这方面我们怎样都低他一筹。你有什么办法加以汲收改进,否则再遇上他,仍只是看挨得多久的局面。”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忽然剧震道:“我想到啦!”

寇仲大喜道:“小子真行,竟给你勘破这近乎没有可能的事。”

徐子陵双目异彩连闪,望往崖下黑沉沉一片的密林草野,徐徐道:“还记得那次在学艺滩跳崖成功,终练成鸟渡术的情景吗?”

寇仲露出缅怀的神色,又疑惑地说道:“那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徐子陵别过头来瞧他道:“我是指从崖顶跃下去时的那一刻感觉,全身虚虚荡荡似的。现在我们的问题是当从一点移往另一点,惟恐力道不足,故全身劲气贯脉,既费力又拖慢速度,假若我们只需在移动之初发劲,就像跳崖时那样子,明白吗?”

寇仲倏地弹起,然后“嗖”的一声飘往三丈远处,大嚷道:“成功了!”

徐子陵心想难道真的这么容易,不过寇仲刚才的飘身,确比平时快上一点,猛一运转真气,体内正反力道推动下,立即腾身而起。他再不像往常般继续运劲,任由开始的力道带得自己往寇仲投去,全身虚飘若羽毛,没有半点重量似的,到落在寇仲身旁再运动另一股真气,略一点地,斜飞而起,横过近七丈的遥阔空间,落在崖后一株老松横伸出来的粗干上。一重一轻,深合天然息养之道。这是平时无法办到的,更远没现在般轻松容易,像不费力似的,且用不到往常一半的劲气。

寇仲一声长啸,冲天而上,双手抱膝,连续十多个翻腾滚转,落在徐子陵旁。两人齐声长笑,充满欢愉满足的味儿。事实上他们自目睹云帅绝世的轻身功夫后,千方百计改进这方面的不足,直至想通这心法,才功行圆满。换过是其他人,纵然想得此点道理,亦无法做得成功,试问谁能像他们般把体内真气操控自如,收发由心。

寇仲笑罢道:“第三个条件是体内真气运转的窍妙,为今我们既刚刚学晓,就再不用费神去想。”

徐子陵倏地移往横干外虚空处,一个筋斗,左右脚连续踢出,疾攻寇仲胸口,后者不慌不忙,退离树干,两掌封格,“砰砰”两声,借力来到徐子陵头顶上,井中月离背出鞘,旋斩徐子陵,叫道:“老云最厉害是‘有力卸力,无力借力’这八字真言,看老子的功夫。”

徐子陵急速换气,右掌扫出,虽然命中井中月,却有无法用力的难过感受,皆因大半力道给寇仲以巧妙的手法和气劲卸开。

寇仲大笑道:“这才是真的!”

井中月微荡开半尺许,又回刀劈至,速度比上一刀迅疾多了,显然不但掌握到卸力的法门,还有借力的窍妙。徐子陵往下堕去,左掌上托,掌劲迎上井中月的刀锋。“砰!”寇仲给冲得往上弹升时,徐子陵右拳疾出,在双足触地的刹那,拳风冲天而起,疾击寇仲。

寇仲横移避过拳劲,落在离他三丈的山岩上,骇然道:“你怎能在挨我一刀后,这么快便能反击?”

徐子陵微笑道:“这是另一种借力,我吸收你少许力劲后,再回赠给你,天下间恐怕只有我们从《长生诀》与和氏璧得来的武功才能办到。”顿了顿后,续道:“当日在往巴蜀的栈道上,婠妖女曾借我的身体和尤鸟倦过招拼搏,那时我记起与你和老跋吸取和氏璧内异能的经验,把婠妖女部分功力偷偷藏起,所以你刚才提起借力之法,我灵机一触,故能活学活用,练成这天下无双的借功大法,就算云帅看到,也要教他慨叹我们已青出于蓝。”

寇仲动容道:“这确是旷古绝今的奇学,假若真能运用得出神入化,就算对手比我们强,只要招式高下相差无几,我们将可立于不败之地,看刀!”

疾标前抢,井中月化为一卷黄芒,直取徐子陵。徐子陵明白他心意,卓立不动,双掌推出。“砰!”寇仲刀沿砍中他双掌后,略一回收,劈出第二刀。

徐子陵笑道:“成啦!”横掌扫出,卸开刀劲。

寇仲大喜,凌空一个翻腾,嚷道:“试试大家同时借劲,看看有什么后果?”

“当!”两人齐声闷哼,一往后挫,另一则给反震上半天,竟是谁都借不到半分劲力,毫无花假的全力硬拼一招。

寇仲落回地上时,发觉肩下伤口因用力过猛以致扯裂冒血,连忙叫停,且道:“是时候去看看我们的小可汗啦!”

突利的声音从崖后的密林传来道:“多谢寇兄关心,小弟早已复原,只因目睹两位老哥练功正紧,不敢打扰吧!”

两人大喜下,气色恢复正常的突利手持伏鹰枪落到两人侧处,欣然道:“适才发生的事,我听得一清二楚,只因行功至紧要关头,不敢中断,两位老兄对小弟的大仁大义,实令小弟汗颜惭愧。”

寇仲讶道:“听可汗这么说,似乎是对我们做过些什么亏心事,否则何用愧疚。”

突利一揖到地,坦然道:“单是突利把养鹰练鹰之法保留藏私,已是大大不该,这次突利若能安返敝国,必使人送少帅一头异种良鹰,好使少帅能以之在战场上克敌制胜。”

这次轮到寇仲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要可汗教我练鹰之法,只是贪玩的戏言,可汗不必因此背弃祖先的遗训。”

突利微笑道:“少帅确是心胸广阔,不贪不求。但突利话已出口,绝不反悔。另一使小弟感到惭愧的,是没有向两位透露小弟根本没有返回关中的意思。”

两人大感错愕。

突利压低声音道:“我的目的地是洛阳而非关中,因为敝国刻下有个庞大的贸易使节团,正在洛阳与王世充作交易,稍后转赴关中,负责者与我有密切关系,只要我能与他们会合,可转危为安。”

徐子陵皱眉道:“如此我们该恭喜可汗才是,可汗不需为此介意。”

突利摇头道:“两位对小弟义薄云天,不计较利害得失的所为,小弟深受感动。所以我已改变主意,决定只要潜抵洛阳,将全力掩护两位进入长安。表面上这使节团只代表颉利的方面,康鞘利和赵德言该不会起疑,李家更不敢截查,实为入关的万全之策。至于行动的细节,还须两位动点脑筋。”

寇仲哈哈笑道:“趁日出前,我们不若先赶百来里路,到早膳时再谈吧!”

汉南乃襄阳和竟陵间另一城市,规模虽及不上襄阳和竟陵,但由于位在汉水之旁,紧握水陆要冲,故非常兴旺。此城虽在江淮军的势力范围内,却不是由杜伏威直接管治,而是交由当地帮会自行处理城内事务,有点像襄阳城的情况。

这天黄昏时分,寇仲等赶了整天路后,来到往汉南的官道处,若沿官道再走十里,便可进城。因怕被李元吉和康鞘利方面的探子发觉行踪,他们专捡荒山野岭赶路,到此刻大有重回人世的奇异感觉。透过官道旁的密林朝外瞧去,见到官道另一边开出广阔的旷地,以木竹搭起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棚子,聚集过百商旅行人,还有停泊在路旁空旷处的驴车马车。棚子有卖茶的,也有提供膳食的,闹哄哄一片。

寇仲愕然道:“怎么一回事?”

突利解释道:“这是到汉南西面最后一个大驿站。汉南以西所有城镇的商人,若想把货物从水路运往其他南北大城,善价而沽,须先把货物运到汉南,故而这条官道一向人车往来不绝。”

寇仲不由想起龙游帮,点头道:“原来汉南是转运的中心,难怪如此热闹。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吃我们迟了近四个时辰的早膳呢?”

突利皱眉道:“这么跑出去,怎逃得过敌人的耳目,我敢写保书这几个食棚内必有李元吉的探子在监察往来的人。”

徐子陵微笑道:“东躲西逃终不是办法。由于眼前追捕我们的两批敌人,均有能在高空认人的猎鹰,走荒山野岭的路线未必是最安全的。”

寇仲叹道:“陵少所有的想法和计策总是别出心裁,教人料想不到。给陵少这么一说,引发小弟另一个更大胆的策略,担保敌人要手忙脚乱,失去方寸。”

突利愈来愈习惯两人出人意表的行事方式,欣然道:“快说来听!”

寇仲功聚双目,灼灼的眼神在几个棚屋来回搜索,沉声道:“你们说哪些人该是李元吉派来的探子?”

突利定神瞧去,只见聚在其中三个棚内的人大部分携有兵器,一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样子,大感头痛道:“这个很难说。”

寇仲得意道:“陵少怎说。”

徐子陵笑骂道:“有屁放出来吧!憋在肚里面不辛苦吗?”

突利不禁莞尔,本是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

寇仲好整以暇地说道:“这三个棚子只有左边的面食铺靠门那三张台子占的位置最佳,能一览无遗地看到官道两端的情况。所以若有李家的人,必是其中一台的食客。”

两人依言瞧过去,三张台子各坐四至六人,其中一桌已用过膳食,正在喝茶闲聊,六个大汉人人体型骠悍,不时以目光扫视往来的商旅路人。

寇仲长身而起,道:“来吧!再加上他们骤见我们时的反应,包保没有冤枉错人。”

三人忽然出现在那目标食棚之外,大步进入,六名大汉同时色变,下意识的垂低头,避免和他们目光相触。由于三人形象特异魁梧,突利又不像中土汉人,登时吸引到棚内大部分人的注意。

寇仲一把抓着正匆匆在面前走过的伙计,高声道:“给老子找张干净阔大的桌子。”

若非见寇仲一副江湖恶少的骇人样儿,伙计定会破口大骂,此刻只能低声下气的苦着脸道:“大爷你也看到啦!所有桌子都坐了人,大爷和贵友若不想分开搭坐,请稍待片刻好吗?”

寇仲一手指着怀疑是李家武士的六名大汉的桌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这张桌子不是可以腾出来吗?吃完东西还赖在那里干什么?”

整座食棚十三张桌子五、六十人顿时静得鸦雀无声,连初出江湖混的人亦知寇仲三人是存心挑衅,且是冲着这表面看来人多势众,实力较强的六名大汉而来。六汉立即面转颜色,十二只眼睛怒火闪闪。

伙计进退两难时,其中一个大汉站起来放下一串碎银,勉强笑道:“兄弟们,走吧!”

其他五人一言不发的随他匆匆离去,这结果大出棚内其他客人意外,亦猜到寇仲三人很有来头,不是等闲之辈。寇仲若无其事地招呼突利和徐子陵两人坐下,点了酒菜。此时棚内大致恢复早先的情况,但再没有人敢像先前般高声谈笑,对三人大生顾忌,更有人赶着结账离开,剩下许多吃剩的饭菜。

寇仲像全不知身旁发生的事般,凑近突利问道:“你那个在洛阳做生意的使节团头子,是否真像你说的那么靠得住。”

突利道:“你可以放心,这人叫莫贺儿,是契丹族的人,我曾有大恩于他,把他和族人从靺鞨人手上救回来,而此事颉利并不晓得,所以我这么有把握。”

徐子陵道:“他究竟是代表契丹还是你们突厥?”

突利道:“主要是代表契丹,但因他是颉利汗廷的‘次设’,所以你们中土各国亦视他为我们东突厥的使臣。”

寇仲头痛地说道:“什么是‘次设’?”

突利道:“我们汗廷的官称有叶护、次设、特难、次俟利发、次吐屯发等凡二十八等,叶护等于你们的宰相,次设该等于部级大臣。莫贺儿乃契丹的王子,不需在汗廷出力,任官只是表示向我们臣服的一种姿态。”

徐子陵不解道:“西突厥的大汗叫统叶护,岂非以官名为名字。”

突利解释道:“他在当大汗前是西突厥的叶护,当上大汗仍沿用此旧名,谁敢说他?”

寇仲正要说话,在食棚另一角一个娇柔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道:“江湖多恶人,我吕旡瑕却从未见过有人比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更惹人讨厌,大师兄以为然否?”

另一个男声答道:“师妹未见过,愚兄怎会见过呢?不过有胆到汉南来生事,恐怕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三人哪想得到在现今的时势下,尚有这种“路见不平,警恶惩奸”的侠女侠士,均为之哑然失笑。事实上他们刚才早留心到此对男女的存在,不是因女的长得标致,而是因为他们占坐两张桌子,陪着他们的十一个年轻男子的衣饰兵器整齐划一,颇有气派。

突利低笑道:“他们该是天魁派的人,此派乃本地第一大派,在汉南、襄阳、南阳、淯阳均开设有道场,弟子过万,掌门‘环手刀’吕重在江湖和政府颇有影响力量,这师兄妹用的都是环首直身的长窄刀,该是他的嫡传弟子无疑。女的又是吕姓,应是吕重的女儿。”

寇仲和徐子陵大讶,想不到突利对中原的事,比他两人更清楚。

与吕旡瑕同来的众男子此时纵声哄笑,充满嘲弄的味儿。其他人则静默下来,等待接踵而来的好戏。因不知内中原委,棚内众人对寇仲三人的强横霸道,深感不满。

徐子陵放下吃完的面条,捧起清茶,边饮边道:“李元吉和康鞘利出师无功,此刻知道我们在这里出现,会掣出什么法宝。”

突利像忘记了吕旡瑕等人的存在,更不理己方三人变成众人目光集中的目标,说道:“就算李元吉是只知勇力的傻子,康鞘利亦该察觉缺乏真正高手的缺点,所以这两天必会设法召集高手,好一举把我们歼灭。就像上战场,无论有多少兵马,必须有一支绝对忠心的精英亲信,才能带起整个局面。”

吕旡瑕的声音又响起,隐含嗔怒的冷哼道:“刚才还学人作威作福,现在忽然却变成缩头乌龟,一声不吭的。”

她师兄哈哈笑道:“师妹息怒,让愚兄要他们来向你叩头认错。”

寇仲也像听不到他们对答般,自顾道:“假设‘魔师’赵德言真在附近,当然会来凑热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硬手?李元吉当然不会求李小子派出‘天策府’的高手吧?”

突利肃容道:“你们可知南海派的人在独孤阀穿针引线下,比李密更早一步依附李渊,南海派的年轻派主梅洵还与李建成打得火热,把妹子梅玲送给李建成做妃嫔。”

两人想起“南海仙翁”晁公错,均感愕然。

寇仲皱眉道:“梅洵定是笨蛋,有李世民这种明主不投靠,却去和李建成混,放着是太子又如何。”

衣袂声响,吕旡瑕那边四、五人起立,昂然朝他们走来,一副吃定他们的模样。

突利视若无睹地说道:“此事哪轮到梅洵选择,世民兄根本不赞成与南海派结成盟友。因为南海派的目的是要借李家之力荡平南方最大的宿敌宋缺,凡有脑袋的人均知宋缺是最不该惹的敌人,只有李建成急于扩张势力而招纳南海派。”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那岂非来对付我们的人中,将极可能有南海派和独孤阀的高手在内?”

在大师兄领头下,五个天魁派的弟子在突利背后扇形散开,大师兄把一般江湖礼节尽撇一旁,就那么气燄逼人地向三人喝道:“你们自己走出来,还是要给我们轰出来?”

突利眼中杀机大盛。他身为东突厥可汗,来到中原后尽管李密、王世充之辈见到他都要打躬作揖,这几天虎落平阳早憋足一肚子怨气,现在连天魁派的小辈亦来向他呼喝辱骂,哪还忍受得住。徐子陵知突利给激起血液中的凶性,探手按上突利手背,示意他切勿轻举妄动,接而向寇仲打个眼色,着他摆平此事。

寇仲哈哈笑道:“这位兄台长得一表人才,不知是吕重老师的什么人?”

大师兄尚未答话,吕旡瑕娇美的声音传来道:“大师兄勿要受他们蛊惑,爹怎会认识这些下三滥的人。”

大师兄有点尴尬的回头瞥吕旡瑕一眼,脸转回来时立即拉长脸孔,沉声道:“本人乃吕重座下大弟子应羽,三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他终是出身名门大派,对方既然叫得出吕重之名,当然先要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三人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态,还沉着冷静,一派高手风范,深深震慑着他。

寇仲嘻嘻笑道:“吕小姐真厉害,连我们是下三滥的小混混这么秘密的事都晓得。索性一并透露给小姐知道,刚才给我们赶走的更是下四滥的人,只因小姐不知道这秘密,故以为我们是坏人吧!其实我们像小姐和贵大师兄般,乃行侠仗义的江湖好汉,大家是同一道上的人。”

徐子陵忍俊不住,为之莞尔。突利瞧到徐子陵的表情,恍然醒悟寇仲绕了一个大弯来回敬吕旡瑕,暗指大家同是下三滥的人,不由怒火消敛,心中好笑。同时生出警惕,知道若论胸怀,自己实及不上他两人。

天魁派中首先醒觉的是吕家小姐,娇叱一声从座位弹起来,怒道:“竟敢绕弯子来骂人。”

其他师兄弟见小师妹大发娇嗔,纷纷随她起立,充满剑拔弩张,风雨欲来的意味。

最外围两桌的客人恐殃及池鱼,又舍不得错过看这场热闹,离座后站在棚外观看,岂知寇仲伸手拦着嚷道:“不结账的不准走,难道要老子掏银两请客吗?”

对寇仲这种“侠义”行为,应羽等人不帮着拦阻不是,拦阻又没有道理的,大感进退不得。众食客乖乖结账时,吕旡瑕在其他六个师兄弟簇拥下加入应羽的队伍中,顿时声势大增。

寇仲一本正经的逼人付款给战战兢兢的伙计,边向杏目圆瞪的吕旡瑕笑道:“小姐太多心,我只是指大家都是侠义道中人,刚才那些是朱粲的手下,为朱粲到汉南打家劫舍探路,我们把他们吓走,正是要为汉南尽点棉力。”听者无不色变。

汉南位于汉水南滨,汉水北行过襄阳后分叉为由东至西的唐河、淯水、涅水、朝水四道支流。朱粲的迦罗国定都于淯水西岸的冠军城,对襄阳一向虎视眈眈,但由于襄阳城兵强城坚,又有钱独关坐镇,加上朱粲为应付萧铣和杜伏威已是自顾不暇,故拿襄阳没法。但他觊觎之心,路人皆见。如论声誉,朱粲不会比曹应龙为首的流寇好多少。若他领兵来攻,汉南确是大祸临头。而要攻下襄阳,汉南、南阳这些襄阳南北的水道大城,乃必争之地。寇仲因深明此点,故意把李元吉的人说成是朱粲的人,好混淆视听。

应羽剧震道:“此话当真?”

另一人问道:“三位高姓大名。”

吕旡瑕怒色敛去,现出半信半疑的神情。直到此刻,她才用心看清楚三人,徐子陵固是俊逸潇洒,寇仲则雄奇英伟,突利虽霸气十足,亦是充满阳刚的男性魅力。这么特别的三个人聚在一起,顿然使她敌意大减。寇仲微微一笑,尚未有机会说话,急骤的蹄音自远而近,汉南的方向尘土卷扬,十多骑全速奔至。

徐子陵和突利交换个眼神,均心中大讶,李元吉既知他们实力,仍敢这么赶来和他们作正面硬拼,而非是召集所有人手后始部署围攻,当有所恃。

寇仲眯起一对虎目遥察敌势,悠然坐回椅内去,举杯微笑道:“小弟朱粲之外的另一批敌人来啦!各位若肯给点面子我寇仲,请立即离开,这一次由我请客,以免平白无端的淌进此浑水去。”“寇仲”两字出口,真的是如雷贯耳,震慑全场。

此时已可见来敌体型外貌,领头者正是李阀出类拔萃的高手李元吉。

吕旡瑕惊异不定的瞧瞧急驰而来的骠悍骑士,美目又来回扫视三人,以她自己也难以解释的心情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棚内众食客早作鸟兽散,一窝蜂地拥离食棚,情况异常混乱。恐慌像瘟疫般散播开去,整个驿站忽然陷进人人自危,赶快逃命的气氛情绪中。

寇仲柔声答道:“来的是李渊三子齐王元吉,对在下上关中寻宝一事,吕姑娘该有所闻。”

徐子陵见李元吉等正奔入驿站的范围,皱眉向应羽道:“应兄请立即领贵同门离开此是非之地,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应羽露出尊敬崇慕的神色,于此紧张关头,终显示出大师兄的风范,抱拳施礼,扯着颇不情愿的吕旡瑕,在李元吉等一行十五人在棚外十多丈外甩蹬下马,气势汹汹之际,匆匆离去。

当李元吉率众向寇仲等大步走过来时,棚内除三人外再无其他食客,拿了寇仲“赔偿金”的食棚老板更跑得比谁都要快。事实上整个驿站的人无不尽速离开,皆因晓得这并非一般的江湖仇杀,而是李阀和少帅军的斗争。

寇仲把杯子在桌上摆出一个三角形,好整以暇地说道:“这是最厉害的阵势,每一个人都可变成阵式的锋尖,随时变阵。”

徐子陵不由想起跋锋寒,这正是当晚在洛阳等候师妃暄因和氏璧来向他们兴问罪之师拟好的突围方法,不过因形势变化,派不上用场,终在今天用上,而跋锋寒则变成突利。

寇仲续道:“可汗的伏鹰枪最擅攻坚,若无后顾之忧,定能把枪的长处尽情发挥,故突围之初,可汗负责打头阵。”

李元吉等一行共十五人,在棚外四丈许处立定,扇形散开,遥对三人,并不急于进攻。三人朝敌人瞧去,出奇地见不到康鞘利或其他突厥武士,认得的有本是李密爪牙的“长白双凶”符真、符彦昆仲,这两人武技高强,显示李元吉应援的高手已至,难怪敢在闻风后毫无顾忌以逼人姿态赶来动手。

对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其他人是初次碰头,而特别吸引他们注意的有三个,其中以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儿形象最怪异,这老家伙身高只及高大威武的李元吉肩头,以皮包骨,像只要风大点就可把他刮上半空的样子,可是从他闪闪的眼神可看出此人的内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属于杜伏威、李密那一级的高手。且看他傲立李元吉之右,腰佩长剑,神态悠闲舒适,便知他并不把三人放在眼内。

突利见两人打量此君,低声道:“这人叫‘老猴儿’李南天,是李阀内元老级的高手,李渊的堂兄,更是李渊近卫的头子,想不到他竟也来了。”

寇仲问道:“在李元吉左边那两人是谁?”

突利道:“背负大刀,长得一张马脸的大汉叫‘雷霆刀’秦武通,是唐廷的著名猛将,一手‘雷霆刀法’名震漠北,与天策府的庞玉、尉迟敬德等人齐名。另一个穿黑衣用槌枪的叫丘天觉,乃李建成的宠将,武功尤在秦武通之上,乃关中本地崛起的年轻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深悉庞玉等人的厉害,突利这么作了比较,令他们清楚掌握到三人的武功深浅,同时明白到李元吉这般信心十足的原因。其他九人看模样无不可列入高手之林,论整体实力已足可把三人远远抛在后方,何况李元吉的援兵正源源赶至,所以急于动手的该是他们而非李元吉。

寇仲长身而起,大笑道:“李元吉你既自命不凡,可敢和我寇仲单打独斗一场。”

李元吉身后一人抢出,掣出刀体弯长的柳叶刀大喝道:“杀鸡焉用牛刀,寇仲你想寻死还不容易,让本人来成全你。”

寇仲尚是首次遇上使柳叶刀的对手,哈哈笑道:“竟敢在关爷面前舞大刀,我就拿你来热热身子,给我报上名来,老子的井中月从不杀无名之辈。”

听到最后这句从跋锋寒处借来的豪情壮语,徐子陵为之莞尔,助威道:“李元吉你可敢和我们兄弟赌一铺,贵属下若能硬挡寇仲三刀,我们立即束手就擒,否则你就卷铺盖滚回关中,不要在这里烦我们。”

突利先听到徐子陵称他为兄弟,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炽热感觉,接着再听到所提出的那豪气直冲霄汉的“赌博”,更令他浑身血液沸腾,斗志攀上顶峰,学两人般再不计较生死得失,只希望大杀一场。

李元吉方面所有人愕然以对,这代李元吉迎战寇仲的人叫“柳叶刀”刁昂,乃关中第一大派陇西派掌门手下三大高手之一,在关中无人不晓,若说他连寇仲三刀都挡不过,说出来无人肯信,这一铺该怎样都赌得过的。

但问题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子。像刁昂这种地方高手,较之名震天下的寇仲,根本难以作比,一向不爱吹法螺的徐子陵更敢“口出狂言”,自然是他凭高明眼力,瞧穿刁昂在寇仲手下走不过三招之数。

深知寇徐奇功怪招层出不穷的“长白双凶”老大“长柯斧”符真抢在李元吉前冷喝道:“刁兄不用受他言语所惑,放手杀敌制胜便成。”

刁昂本已受挫的信心登时再减弱三分,心知肚明与对方交过手的符真是不看好三招赌约。李元吉方人人面目无光,均感徐子陵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已在形势上把他们人多势盛的一方压得抬不起头来,偏又无法改变,难道把刁昂唤回来,另以其他人出战又或不顾颜面的来个群起攻之。事实上援手正从各处赶来,李元吉是乐得拖时间,只是要眼睁睁瞧着自己方面的人出丑,太不是滋味而已!

寇仲此时来到刁昂面前丈许处傲然凝立,笑嘻嘻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刁昂心中叫苦,知道若挨不过对方三刀,以后不用在李家混下去,强振精神,大喝道:“陇西派刁昂,领教少帅刀法!”倏地出刀,横扫寇仲。

名家出手,果是不同凡响,不但劲力十足,角度刁钻,最难得是把柳叶刀飘逸灵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刚中带柔,柔能生变,去势难测。不过比之云帅的弯月刀,高下却有天壤云泥之别。

寇仲微一晃错,似往左闪又似朝右移,甚至令人生出要疾退的错觉,忽然移到刁昂左侧,以毫厘之差避过敌手凌厉的一刀。

刁昂正要乘势追击,寇仲的井中月已不知如何地到了右手,还如激电打闪的照头朝他砍至。

符家兄弟同时色变,瞧出寇仲无论刀法身法均更胜从前,哪能不心胆怯寒。刁昂更是魂飞魄散,往横疾退,全力再扫一刀。

寇仲哈哈一笑,脚踏奇步,竟改攻为守,“铮”的一声架着柳叶刀。

刁昂大惑不解时,两刀交击,一股大力把他的刀劲完全卸开,那感觉比挡不住对方刀劲更惨痛,只觉本身劲力潮水般泻泄,哪留得住势子,踉跄前跌。

李元吉方面人人大叫不妙时,寇仲运刀一绞,刁昂的柳叶刀脱手甩飞,翻翻滚滚的转上半空,寇仲轻松写意的回手以刀柄似若轻柔无力地在跌到身侧的刁昂肩头撞上一记,后者顿时如断线风筝般横抛寻丈,倒地不起,扬起大卷尘屑。

寇仲哈哈一笑,不看刁昂半眼,还刀入鞘,负手望往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的李元吉,摇头叹道:“陵少太高估他了!”

李元吉身旁再扑出两人,分别以铁链夹棒和锥枪往寇仲攻来。这两人均为李元吉麾下高手,知道若不为李元吉讨回点面子,将无以交待。

从空中跌下的柳叶刀刚堕至寇仲身前五尺许处,寇仲大步跨前,左足挑出,正中柳叶刀刀把,柳叶刀化作芒虹,沿着一道深合自然至理的弧度,闪电般从下而上的激射而去,凌厉难测得像个奇迹。

寇仲同时使出“井中八法”中的击奇,人刀合一地化作一道黄芒,疾往两人迎上,其诡异处连对方高明者如李元吉、李南天亦看不穿他究竟要攻击哪一个人。

徐子陵心中涌起无以名之的感觉,知道寇仲自从“天刀”宋缺处得窥刀道之秘,再经这几天的研练,刀法终作出全面的突破,臻至大成之境。

接着的事快速得眼睛跟不上,“锵锵”双响连珠爆发,两名李家高手,一人大腿中刀,惨呼跌退,另一人更是不堪,被寇仲连续两刀,劈得连人带夹棒,离地倒抛,直跌入李元吉阵中,重伤不起。霎眼工夫,敌方已有三人负伤落败,如此战绩,任谁都始料难及。

寇仲杀得兴起,直朝敌阵走去,庞大无匹的刀气遥慑敌人,仰天长笑道:“谁想杀我,放马过来吧!”

李元吉一声怒喝,挥手脱掉外袍,露出武士服包裹下的彪悍体型,横枪一摆道:“谁都不用帮忙!”说罢提枪跨步,往寇仲迎过去,迫到离寇仲丈半处,傲然道:“寇兄果是名不虚传,元吉此枪名‘裂马’,以玄铁打制几经锻炼而成,重一百二十斤,枪身前方有血挡,就算刺入寇兄体内,寇兄的鲜血仍难顺枪淌流,致染污本人双手。”

寇仲双目神光如电,目不转睛地盯着霸气冲天的李元吉,嘴角飘溢出笑意,由微仅可察的一丝变为艳阳般灿烂的笑容,摇头叹道:“齐王肯这么便宜我寇仲,本人非常感激,请!”

李元吉后方李南天、秦武通等无不露出紧张神色,虽说他们对李元吉信心十足,可是对手乃横行天下,没有人能奈之何的“少帅”寇仲,李元吉舍群攻而以孤身犯险,不担心就是骗人的。

突利和徐子陵则心中叫好,此乃千载难逢击伤或击杀李元吉的良机,寇仲绝不会错过。不过李元吉非是蠢人,目睹寇仲的刀法仍敢单挑独斗,手底下当亦有两下子。

此战已如弦上之箭,势在必发。

李元吉却另有他的如意算盘。当他接到寇仲三人的消息后,猜到寇仲是想反客为主,测试他们应变的能力,故虽未能集结最强大的力量,仍立即赶来,否则三人一旦开溜,想再截着他们便非是易事。但只要能把寇仲等拖在此地,待援军赶至,对方将插翼难飞。倏忽间李元吉收摄心神,把所有思维杂念排出脑海之外,心无旁骛的一枪刺出,主动进击。

寇仲正严阵以待,好试验昨晚与徐子陵推敲出来卸力借劲的奇妙功法,暗忖借此奇功,必可取得先机,那时再凭井中八法,任李元吉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要在措手不及下,给他杀个不死即伤。

他绝不敢小觑李元吉,皆因从李世民的厉害,推测出李元吉这被誉为尤在乃兄之上的高手非是等闲之辈。可是直至真正交锋,身在局中的目睹李元吉攻出这一枪,他方知道李元吉厉害至何等程度。

枪在转,由缓而快的转动,他握枪的双手只像两个保持枪势角度的承托,装有血挡的重铁枪在刺至一半,已变成像一卷狂飙,形成一股涡旋的劲流,把寇仲遥遥罩盖。最可怕处是李元吉的枪并不是直线击来,而是似直实弯,循着一道在虚空中合乎天地理数的弧形轨迹,弯向寇仲。正如寇仲自己的评论,那比直击要难挡百倍。

寇仲只一眼便知要从这种奇异和威猛无俦的枪法卸力借劲根本是痴人做梦,甚至是否该正面格挡也大费踌躇。正凝神观战的徐子陵和突利同时动容,用枪的突利更是心神剧震,事前哪想得到李元吉有这种能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枪法。

寇仲倏地后移,同时掣出背上井中月,从下而上向前斜挑。李元吉狂喝一声,全身毛发全部直竖,形象变得威武至极点,裂马枪在不可能中作出变化,一收一放,险险避过刀锋,改由另一角度旋转不休的攻向寇仲。以寇仲的胆色亦不由心中一寒。挑不中对方枪尖的感觉绝不好受,有种浑身气劲无处可发泄的无奈感觉,幸好他对体内真气控纵自如,否则已吐血受伤。裂马枪又从右侧攻来,劲气刺骨。寇仲这时想到的,再非杀敌取胜,而是怎样先保住小命,待其锋锐稍过,再设法寻隙反击。换言之,在李元吉刚猛无匹,强击攻坚的枪法下,他本是如虹的气势,受到严重的挫折。

李元吉双目异芒大吐,显示他把真气运转至巅峰状态,力求在数枪内一举毙敌,冷喝道:“枪者!诡变之道,寇兄以为如何。”

“当!”寇仲回刀横砍,在枪尖及体的刹那,横闪避开,同时一分不差的终成功命中枪锋,制住全枪唯一既转又不转的锋点,那遁去的一。螺旋劲以和裂马枪反方向转动的方式透枪而入。

徐子陵此刻才为寇仲松一口气,只有他看出寇仲差点一败涂地,关键在于寇仲能否砍中对方枪锋,那亦是两人争持较量的地方。若寇仲不能破去此一枪,李元吉的枪法将全面开展,直至寇仲饮恨枪下才会结束,谁都不能改变这情况。除非徐子陵和突利不顾江湖规矩的插手其中,当然对方的人亦不会坐视。

李元吉浑体剧震,闪电后移,两手握紧枪身,可怕的旋劲终停下来。寇仲亦被枪尖反击的气劲硬撞得往后撤移,难以乘势追击。两人互相凝望,恢复对峙之势,神情像首次相遇认识的模样。

寇仲露齿笑道:“齐王枪法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能遇上齐王这种对手,小弟实是三生有幸。”

齐王李元吉傲然道:“任你舌粲莲花,仍难逃败亡的厄运,不过你能破我这一枪,亦算有实学之辈,看枪!”

“看枪”两字甫出口,裂马枪爆作漫天枪影,铺天盖地地往寇仲掩杀过来。

寇仲哈哈一笑道:“齐王累啦!竟再使不出回旋枪法。”蓦然人刀合一,施出“井中八法”的击奇,化作一道黄芒,硬撞进枪影最深严之处。太阳刚好落入西山之后,天地暗蒙,寒风刮起,倍添此战惨烈之意。两方人马均屏息静气观战,偌大的驿站再无他人,一片冷清。

徐子陵是场内唯一明白寇仲这句话的人,刚才他以反方向的螺旋劲入侵李元吉的裂马枪,李元吉在首次遇上螺旋劲的措手不及下,虽勉强化掉,但已非常吃力,甚至可能受了点内伤,故难再重施故技。

“砰!”气劲交击,漫天枪影像轻烟被狂风吹散般化为乌有,在秦武通等提心吊胆下,只见寇仲刀出如风,追着且战且退的李元吉连环出刀,一时枪声嗤嗤、刀风呼呼响个不绝。

表面看来李元吉是落在下风,给寇仲杀得绕场疾走,只有寇仲知道对方守得固若金汤,使他无法占到任何优势。一旦自己露出破绽,又或改攻为守,那对方展开的反击,将会是非常难于抵挡。李元吉的厉害,确大大出乎他意料外。就在战况愈趋激烈之时,蹄音忽然响起,迅速移近。

李元吉长笑道:“回马枪滋味如何?”回枪疾扫寇仲。

寇仲此时差点要搂着李元吉亲上几口,表示内心深处感激涕零之情。李元吉神龙摆尾似的回马枪战术,可说是对他天性相克的绝技,其且战且走以化卸为主的枪法,更使他无从入手,一筹莫展,最要命的是这样交战更大幅损耗他的真元,迫得他为保持强大的攻势,不得不疲于奔命的连连追击,绕了十多个圈子后,他心知肚明不能再久持下去。眼前李元吉这么自以为是的来一招全力反扑,等于久旱中的甘露,怎不教他感谢隆恩。他当然晓得李元吉是想把他缠死,好让正在策马奔来的援手赶至。

徐子陵和突利霍地起立,李元吉那方的人亦往战圈逼近,形势顿时紧张得像扯紧的弓弦。只要他两人插手,会形成混战的局面。

“当!”寇仲与李元吉擦身而过,硬拼一招,火花迸溅,声震全场。官道上尘土扬起,近二十骑全速驰来,声势慑人心魄。

寇仲的笑声震天而起,在李南天等人的瞠目结舌下,刀光暴涨,在一个旋身后,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照头劈向面露惊骇神色的李元吉。

除徐子陵外,在场诸人没半个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种变化,李元吉自己亦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于枪刀交击的一刻,他骇然惊觉寇仲本该重逾千斤的刀劲竟虚虚荡荡的,根本没用上力道,想收枪回守之际,寇仲的井中月已迎头劈来,凛冽的刀气压脸迫至。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已成眼前铁般的事实。

李元吉逢此生死关头,显示出真正的功力,经千锤百炼而成的枪法,就那么举枪硬挡,险险架着寇仲这必杀的一刀。“笃!”一下深沉若闷雷的气劲交击声响彻整个驿站,李元吉应刀跌坐地上,往外直滚开去,看似窝囊至极点,其实却是唯一化解寇仲无可抗御刀劲的唯一方法。

寇仲暗叫可惜,这么借刀发劲,仍不能令对方喷半口鲜血,幸而李元吉挨了这刀后,该有一段时间不能逞强动手,否则将轮到他担心能否突围逃生。

李南天等人全体掣出兵器,一半人往他扑来,另一半人则往保护李元吉,怕他续施杀手。寇仲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哈哈一笑,拔身而起,往徐子陵和突利投去。此时来骑刚驰入驿站,尚未弄清楚形势时,寇仲早与徐子陵和突利会合,逃往食棚后的树林内,消没不见。

三人在汉南城外西南一处密林内的小溪旁坐下歇息,掬水饮用。对于该否入城,三人仍是犹豫难决。

徐子陵从树顶落回地上,道:“鹰儿尚未见影踪,我们是否该立即加速赶路,北上洛阳?”

正把脸浸在溪水里的寇仲咕哝不清地说道:“可汗对鹰老兄比较熟悉,最好由他决定。”

突利挨坐树干,说道:“一旦给鹰儿盯上,我们的行止将再无隐秘可言,所以如此北上,实在颇为危险。只有在像汉南这种人烟稠密的大城市,我们才可轻而易举的撇甩天上的眼睛。”

寇仲回到两人身旁坐下,颓然道:“想不到李元吉这么厉害,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突利讶然道:“少帅不是杀得他在地上打转吗?何出此言?”

寇仲苦笑道:“可汗是有所不知,我刚才的成功,带有极大的侥幸成分。李元吉事后痛定思痛,下次再遇上我便未必再能像这回般占上便宜,难怪有人说李元吉是李阀的第一高手,他绝非浪得虚名。”

徐子陵沉吟道:“可汗乃用枪的大家,你觉得李元吉的枪法如何?”

突利凝想片刻,叹道:“坦白说,我从未想象过有人可把枪使得像李元吉般神乎其技,尤其他最后施出回马枪式的战法,更令人头痛,那是以守为攻的最高境界。”

徐子陵道:“枪本身的长度本就对刀生出克制的妙用,他的拖枪回战策略更把这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却非全无破绽,若不是仲少心切把他杀死,该不会陷进那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寇仲露出全神思索并深有所悟的神色,徐子陵又问道:“可汗知否后来赶至的那批人是谁?”

突利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领头的人颇像南海派的年轻派主‘金枪’梅洵,中外南北用枪的高手忽然都碰在一起了!”

寇仲大感头痛道:“再加上康鞘利,我们的敌人可说高手如云,硬碰硬是死路一条,逃走又怕了鹰儿的锐目,加上还有云帅和朱粲那伙人,我们现在名副其实是四面楚歌,处处受敌。”

徐子陵问突利道:“假设云帅的猎鹰见到李元吉方面的人,是否懂得向主人报讯?”

突利答道:“除非李元吉的人正在围截我们,又或在我们附近出现,否则鹰儿只会把他们当作是一般路过的商旅。”

徐子陵道:“这就成啦!假设云帅方面的人茫然不知李元吉那批人马的存在,我们仍有机会加以利用。”

两人精神大振,问道:“计从何来?”

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李元吉刚才应是从汉南赶来,可知现在这一带保持中立的城市,均要给他李家几分面子,所以我们入城会是自投罗网。但只要我们闯到与李家作对的势力范围,李元吉再不能像眼前般横行无忌,妄逞威风,甚至要化整为零的以避人耳目,我现在最想看到的,是天空上两鹰相遇的情况。”

两人眼睛同时亮起来。

寇仲沉声道:“你是否提议该往西行到朱粲的老巢冠军城去呢?”

徐子陵点头道:“从冠军到洛阳和从襄阳上洛阳并没有多大分别,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这样才可避过直接或间接与李家有关系的眼线,且令敌人猜不到我们的目的地是洛阳。”

寇仲双目杀机一闪道:“说不定我们会借此把康鞘利和李元吉干掉,那就更为理想。”

突利道:“千万不要忽略赵德言,我深信他正从某处赶来与康鞘利会合。且由于康鞘利与安隆暗通消息,两头鹰儿未必能在空中相遇。”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现下两头猎鹰均在寻找我们的踪影,而我们则笔直朝冠军城跑过去,会有什么情况出现?”

寇仲跳起来道:“何不试试看。”

三人居高下望,汉水从西北蜿蜒而来,在崖峡下滔滔不绝地流过。星月下一艘中型两桅风帆,正逆流北上。他们沿汉水赶近二十里路后,这还是第一艘趁黑兼程赶路的船。船上只桅顶处挂有一盏风灯,透出一股隐秘的味儿。只要是走江湖的人,可从而推之驾船者必是练家子,故能凭夜眼在黑夜操舟。

突利道:“两位猜猜这艘船有多少成机会是载着我们的敌人?”

寇仲道:“至少有一半机会,不如我们故意在岸上现身,看看他们的反应,最好船上是云帅方面的人,那我们就领他们去和元吉老兄亲热亲热。”

徐子陵仰观夜空,目光来回搜索数遍后,说道:“若云帅在船上,那他该尚未放出猎鹰,仲少的提议可以考虑。”

现在他们是惟恐李元吉不追来,故不怕暴露行踪。

突利笑道:“仲少的办法总是妙想天开,来!我们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三人坐言起行,奔下高崖,直走至岸旁低洼处。

风帆缓缓逆流驶至。“嗖!”寇仲拔出井中月,借天上明月的色光反照往来船只。出乎三人意料之外,风帆竟往他们立处靠泊过来,气氛顿时拉紧,难道船上竟有敌人的主力高手,否则怎敢这么向他们摆明正面硬撼的格局。

三人头皮发麻,不知该硬挺下去还是立即开溜,船上人影绰绰处传来娇呼道:“见到你真好啊!”

三人为之愕然,定神往愈来愈接近的帆船瞧去,终认出是天魁派的应羽、吕旡瑕等一众师兄妹,暗忖又怎么会这么巧的?

应羽叫道:“三位要到哪里去,可否让我们送你们一程。”

三人心中一阵感动,对方明知他们惹上的敌人非同小可,仍这么古道热肠,实是非常难得。

寇仲应道:“贤师兄妹请继续上路,不必理会我们,我们只因江左相逢,大家又一场相识,所以打个招呼吧!”

吕旡瑕兴奋地挥手嚷道:“先上船再说吧!我们在汉南等了你们半晚,不知有多么焦急失望哩!见到你们真好。”

徐子陵坦然道:“诸位还是莫要沾惹我们为妙,否则恐有不测之祸。如果这次我们能避过大祸,他日定有相逢之时。”

此时风帆离岸不足一丈,双方均可清楚瞧见对方,以应羽为首的天魁派弟子人人露出崇慕的神色,挥手告别。三人片刻离开江岸,沿汉水西滨急赶百余里路,直至天色大白,三人再支持不下去,觅地休息,分头采集野果充饥。

两个时辰后,三人调息完毕,继续赶路,平原已尽,他们此刻早远离汉水,前方横亘奇峰布列的山脉,连绵不绝。无可选择下,他们凭借轻功攀山过岭,到抵达其中一处峰顶,只见远山起伏,云海苍茫,像到了个奇异的世界里。三人已忘掉穷追不舍的追兵,甚至忘掉为何要到这里来,驻足极目四望,舍不得遽然离去。

突利忽然满怀感触地叹道:“人生最痛苦的事,究竟是什么?”

长风拂至,三人衣袂飘飞拂响,状若天神,似能在任何一刻乘风踏云的离开凡世。

寇仲淡淡地说道:“胜无常胜,败无常败,痛苦与否,在乎一念之间。”

徐子陵道:“仲少这番话充满深刻的感触,可见与李元吉的交手,使你在思想上更趋成熟。”

寇仲愕然道:“你是否我肚内的蛔虫,因为我说这番话前,真的突然想起与李元吉之战,当时我有十足把握可在数招之内取他小命,结果却是差点栽在他手里。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突利大讶道:“想不到真正的寇仲会是这般谦虚坦白,因为你的确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抽身退走,没有人可作异议。”

寇仲得意笑道:“我本是个虚怀若谷的人,但人与人间总有误解,天下间只有陵少摸得清我的底子。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把李元吉引进朱粲的势力范围内,好狠狠痛揍他一顿。”

徐子陵微笑道:“可汗认为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呢?”

突利正思索寇仲的话,闻言道:“小弟只因想到将来不知与两位是敌是友,心中感到莫名的痛苦,故有感而发。”

寇仲大讶道:“可汗回突厥后大可袖手不过问中土之事,大家岂非可相安无事,河水不犯井水,免去这番烦恼?”

突利脸上阴霾密布,沉声道:“问题是以小弟目前的实力,仍与颉利有段距离,故必须借助外力以抗衡其势。而眼前的唯一选择,却是李世民而非少帅,故心中矛盾。唉!我从来不是这么坦白的人,但受两位豪情侠义所感,竟有不吐不快之慨。”

徐子陵点头道:“这表示可汗真地把我们当作肝胆相照的朋友。”

突利眼中射出浓烈的感情,语气却平静无波,轻叹道:“不是朋友,而是血肉相连、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否则以我一向只讲功利手段的作风,怎会感到痛苦矛盾得要命。”

寇仲哈哈一笑,来到两人中间,分别搭上两人肩头,仰望蓝天豪气狂涌的朗声道:“有可汗此言,一切足矣。无论将来如何发展,总之眼前这一刻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天!我的娘!这头究竟是云帅还是康鞘利养的扁毛畜生?”

两人抬头望去,一个黑点正在高空盘旋飞舞,画出一圈又一圈曼妙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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