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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赫连奔狼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9452 2024-03-05 11:28:41

本是热闹升平的统万城,走得人畜不留,静似鬼域。春阳在中天君临无涯无际的草原,照得统万有如一片发亮的白玉。三人在成真家先喂饱马儿,把它们牵到街上,整理行装,特别以皮囊盛上大量清水,以供马儿在他们逃命时的给养,但又不能负荷过重,搜集回来的大批箭矢已是个沉重的负担。如非他们有人马如一的秘法,背着这许多东西,三匹神骏绝跑不过颉利的金狼军。

跋锋寒边整理行囊,边苦笑道:“有人说颉利方面有上万人,有人说是三、四万,更有人说是十万大军,每个说法都不同,照我看仍该是那千来两千人,对吗?”

徐子陵把仅余的百多颗铁弹全放进外衣的口袋去,说道:“他们见到的虽是千来人,却误以为是先头部队,所以推估主力该达万人以上,哪晓得颉利只得那么多人追来。”

寇仲提醒徐子陵道:“陵少不要把五采石当作铁弹去喂颉利的金狼军。”

徐子陵没好气道:“早贴身藏好了!”

跋锋寒道:“我问的那几个黑水兵,没一个亲眼看到颉利的人,通知他们的是逃难的草原民族,听说颉利沿途杀人放火,烧掉很多营帐,奸杀不少妇孺。”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血债血偿,颉利他等着瞧吧!”

徐子陵沉吟道:“少帅你猜香玉山那小子会不会在颉利身旁献计呢?只有他才那么明白我们,懂得用这种手段逼我们留下来作战。”

寇仲叹道:“这可能性非常高,香小子实是我们心腹之患。”

三人同时心生警兆,朝对街瞧去。祝玉妍幽灵般从对街的房舍上跃落街心,来到三人之前,裹在连着斗篷的宽敞麻布外袍内,脸覆重纱,淡淡地说道:“你们要去送死吗?”

跋锋寒微笑道:“我们不去送死,统万的人就必死无疑,又或生不如死。”

祝玉妍冷冷道:“废话!你跋锋寒原非如此这般的蠢货,只是受两个傻小子的影响,做这种傻事。在大草原上,自古以来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哪轮得到你们逐桩去管?”

寇仲耸肩道:“其他的轮不到我们去管,但这次颉利是我们惹回来的,我们可责无旁贷。”

徐子陵道:“祝宗主有邪王的消息吗?”

祝玉妍沉默片刻,缓缓道:“我遍搜附近方圆百里之地,仍寻不着他的踪影。”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他昨晚在这里,还累得我们没一觉好睡。”

祝玉妍失声道:“什么?”

即使隔着两重黑纱,三人仍感到她魔光剧盛的眼神。

寇仲解述一遍,并道:“祝宗主之所以感应不到他,皆因舍利并不在他身上。”

祝玉妍冷冷道:“他总要把舍利起出来带走的。你们究竟和我一起去追他,还是一意坚持自寻死路?在大草原上,颉利是从来没有对手的。”

徐子陵叹道:“若我们侥幸不死,定会与宗主合作,除去石之轩。”

祝玉妍冷笑道:“你知道到哪里找我吗?”

徐子陵道:“实不相瞒,我们亦懂得感应舍利的秘技,否则如何能直追至统万来。”

祝玉妍娇躯微颤道:“这是不可能的,只有魔门的人始能谙识此术。”

寇仲哈哈笑道:“事实如此,我们何时说过诳语?时间无多,祝宗主请。”

跋锋寒把鞍子装上马背,说道:“你老人家最好小心点,石之轩绝不会容我们四人有联手对付他的机会。”

祝玉妍柔声道:“奴家正恨不得他肯出来决一死战。”

三人同时涌起异样的感觉,祝玉妍从未以这种语调和他们说话。

祝玉妍撮唇发出尖啸,远方蹄声起,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在长街另一端疾如云快似箭的驰来。这魔门的顶尖高手飘上马背,娇笑道:“你们虽是傻瓜,却是真正的好汉子,奴家佩服。”言罢策马出城,迅速远去。

直至蹄声消敛,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否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徐子陵洒然笑道:“恐怕事后才可作出判断。”

三人大笑上马,朝南门驰去。

东北方天际火光烛天,熊熊烈燄,像火龙般随风蔓延,令人瞧得胆战心惊。

三人在赫连堡北勒马停下,寇仲皱眉道:“是怎么一回事?”

跋锋寒道:“烧的是黑水支流无定河西岸的密林,风把火燄送往河流和对岸,将水路交通截断,更使从水路赶来的别族战士,没有藏身之所,这是颉利惯玩的手段,既能扰敌惑敌,又有实质的作用。”

徐子陵问道:“颉利会不会在那里?”

跋锋寒摇头道:“放火烧林这种小事,颉利随便派出十来人,就可轻易办到,何用他亲自领军,劳师动众。”

寇仲遥指南方远处,说道:“那里亦起火头。”

跋锋寒和徐子陵极目南望,大草原尽处果然有点红光,只是在灿烂的月光星辉下,相形失色而已!

跋锋寒道:“那里该没有似无定河旁般的密林,我们过去看看,我现在很想杀人。”

三人策骑披星戴月的在大草原飞驰,直到无定河岸的林火变成左后方几条窜动的红线,在前方的冲天烈燄则清晰可见,把大量浓烟翻滚不休的送上高空,遮得那片天空星月无光。

寇仲勒马减速,叫道:“有敌人!”只见起火一方,数十骑全速奔至。

徐子陵左手探入袋内,指缝夹起四颗铁弹,对这手暗器功夫,他已臻收发由心的境界,手印加上螺旋劲,直射回飞,均教敌人防无可防,避无可避。寇仲掣起灭日弓,另一手往装在鞍旁的箭筒取箭,正要架箭上弦,跋锋寒打出阻止的手势,说道:“是回纥族的战士。”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想到大明尊教,他们对回纥的认识,只限于此。对方亦看到他们,掣出弓矢,笔直朝他们冲过来。寇仲知机地收弓敛箭,表示友好。待看到奔来的三十多骑无不负伤流血,知他们曾经历过激烈的战斗。领头者个子高大,肩膀宽阔厚实,方形的脸盘长着寸许长的连鬓胡髭,满脸风尘血汗,浓眉下却有一对与他高颧挺鼻不太相衬修长漂亮的眼睛,身上的战服黏满血渍和草泥,可是他的眼神仍是那么坚定和清醒冷静,看样子是二十五、六岁,令人想起神庙内护法的金刚力士。

跋锋寒虎躯一震,以突厥话喝过去道:“来者是否回纥药罗族时健俟斤之子,战必身先,所向披靡的菩萨?”

那人勒马人立,在他们前丈许处停下,其从者纷纷停定,显示出精湛的马术。离他们至少仍有五、六里的火头渐渐消敛,似近尾声。

那人目光灼灼的扫视三人,忽然一震道:“跋锋寒!”

跋锋寒欣然道:“正是跋锋寒,我身旁两位兄弟是来自中土的寇仲和徐子陵,不知菩萨兄曾否耳闻?”旋即逐一介绍两人。

菩萨仰天笑道:“大草原上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之名者,哪算得是英雄好汉。顺便通知各位,我菩萨再非时健之子,时健遭奸邪所惑,把我逐出回纥族。”

跋锋寒一呆道:“竟有此事?”

寇仲一震道:“是否和大明尊教有关?”

菩萨想不到他懂说突厥话,露出赞赏神色,奇道:“少帅竟听过大明尊妖教,且猜个正着。”

别头往起火处瞧去,叹道:“时间无多,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再喝酒谈话。”

跋锋寒道:“那把火是否颉利的人放的?”

菩萨双目杀机暴现,狠狠道:“那是吐谷浑人的游营,我们赶到时,吐谷浑人男女老少七十多人全遭毒手,我们一口气尽歼金狼军五十余人,到金狼军一个千人队朝我们逼来,才往这边逃跑。”

寇仲冷然道:“颉利的残暴,天理难容,菩萨兄请继续上路,我们要与颉利决一死战。”

菩萨与众手下同告愕然,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凭他们三人之力,去对抗无敌于大草原金狼军的千军万马,等似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菩萨皱眉道:“三位不是说笑吧?”

徐子陵神情坚决地说道:“我们非是只逞匹夫之勇,而是必须把颉利牵制于此无定河区,否则从统万逃生的人,将遭吐谷浑人同一的命运。”

菩萨肃然起敬,喝道:“好汉子!我菩萨今晚交了你们三位朋友,你们的事迹,将会千秋百世的被大草原上的人歌颂。”

接着与手下同施敬礼,动作划一整齐,登时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气氛。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菩萨兄放心,我们必能保命去和你喝酒聊天,请吧!”

三人叱喝声中,在中分而开的战士间穿过,朝只剩下火烬余芒的灾场赶去。美丽的大草原变成修罗屠场的劫后情景,十多个帐篷尽成灰烬,人骸兽尸散布四处,令人不忍卒睹。远处火把光逐渐逼近,显示金狼军正朝这方向推进。

跋锋寒目注其中一个身首异处的金狼兵遗骸,叹道:“无论是侵略者或受害的人,死亡就是死亡,没半点分别,这或者是老天爷唯一公平处。”

寇仲的目光注视不住接近的敌人上,不解道:“颉利和他的人不用休息的吗?就算人能挨得住,马儿也要累死。”

跋锋寒道:“这是颉利名震草原的战略,每逼近战场,就把战士分作数组,轮番作战,保持在全盛全攻的状态下,令敌对者没片刻休息的时间。此种战术在平野之地功效卓著,配合他派出四处扰敌的小队,所到之处,像蝗虫般将一切吞噬蚕食。我虽是突厥人,对他这种残暴的手段,亦引以为耻。”

徐子陵道:“难怪菩萨如此痛恨突厥人。”

跋锋寒道:“回纥人并不比突厥人好多少,直至处罗可汗袭击和抢掠回纥的部落,回纥才不肯再当东突厥的走狗,在那之前,突厥一直透过回纥控制北方广阔的地区。”

寇仲问道:“但我看菩萨却是个好汉,回纥究竟在什么地方?”

跋锋寒遥指西北方,答道:“回纥分为两支,韦纥分布于独洛河北,另一支乌护则在伊吾之西,大概在天山山脉东段北麓处,两支合起来可战之士达五万之众,是可左右大局的武装力量。现在两支均统一在时健俟斤之下,俟斤等于大汗。照我看菩萨之所以被时健放逐,极可能与菩萨反对颉利的立场有关。颉利得势后,千方百计的与时健修好。”

此时金狼军来至里许远处,蹄声隐传,尘蔽星月。

寇仲舒一口气道:“果然只有数百人,颉利死性不改,千许两千人还要分作四组,我们该采什么战略?”

跋锋寒沉声道:“最快意当然是迎头痛击,不过面对三、四百金狼军,就算没有高手助阵,寇爷自问应付得来吗?”

寇仲苦笑道:“我们亲如兄弟你也来耍我,若我能以一挡百,就不用向你老哥虚心求教。”

跋锋寒掣出亡月弓,大笑道:“我们先来个长距离的隔远迎头箭击,然后再施且战且逃之术,引得他们穷追不舍,到他们人疲马倦,就以回马枪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徐子陵道:“小弟有个提议,如可将他们诱至赫连堡,我们不是更可立于不败之地?”

寇仲取出灭日弓,哈哈笑道:“朕就封你作军师,老跋为大将军,如能宰掉颉利,大草原上谁敢不把我们当神佛般膜拜。”

徐子陵左手握柘木弓,右手上箭,哂道:“去你的少帅国,锋寒兄请看清楚点,来的是否金狼军,勿要错杀好人。”

跋锋寒功聚双目,运劲把弓弦拉成满月,柔声道:“在大草原上,小弟从未认错敌人,子陵可以放心。”

号角声起,敌骑在不到半里外停止,重整队形,排成阵势。

寇仲讶道:“他们想干什么?”

跋锋寒道:“他们猜到是我们,故不敢掉以轻心。”

徐子陵道:“会不会是等候其他人呢?”

跋锋寒摇头道:“他们即将发动攻势。颉利的金狼军是全攻形的军队,充分发挥骑兵灵活的机动性,惯用的手段是长途奔袭,出奇制胜,正面攻来的是攻中带守的环形阵,真正的杀招是分由两边侧翼攻至的冲锋队,教我们无法集中应付从单一方向冲来的攻势。”

寇仲咋舌道:“这种草原战术确难以应付,既可以寡击众,以少胜多,何况现在对方人数百倍于我们。”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说道:“若没有人马如一之术,我们今晚必死无疑,现在则大胜可期。兄弟,他们来了!”

号角声遍传大地。蹄声轰天而起,敌阵冲出百多骑,以环形的阵势潮水般推进逼近,人人弯弓搭箭,蓄势以待。敌人中锋阵推进千来步后,号角再起,余下的二百余骑分作两组,从左右翼弯出,沿着弧形的推进路线先往外绕,攻至时将变成从左右两侧乃至后侧杀至,纵使他们能挡着对方的中锋军,最终亦要变成陷于混战的劣局。三组敌军,不住调教速度,互相配合,战术之精,教人叹为观止。

徐子陵道:“少帅终亲身体验到大草原骑射战的威力。”

跋锋寒喝道:“射人先射马,放箭!”

箭矢在跋锋寒和寇仲手上连珠发放,正面杀来的敌骑人仰马翻,徐子陵的柘木弓射程较近,专寻漏网的敌人招呼。正面交锋全线开展。中锋队改变战术,在号角指挥下散开,进攻速度却丝毫不减。两翼的敌人驰至左右两方,两片乌云般往他们掩至。眨几下眼的高速下,敌方中锋军近三十骑东倒西歪,可是余下的八十多骑已越过他们的安全距离,还箭反击。

跋锋寒大喝道:“走!”

三人策马掉头,边走边以箭矢还击。敌人保持三组的阵势,衔尾穷追。

寇仲突然叫道:“不妥!”

两人骇然下环目扫射,只见前方和左右草原边际,全是火把的光芒,以此推测,敌人的兵力当在万人以上。

跋锋寒色变道:“我们中伏了!”

徐子陵一箭穿破追兵胸膛,大喝道:“趁敌人合围前,我们必须赶至赫连堡。”

三人哪顾得射杀追兵,全力展开人马如一之术,朝或可令他们有一线生机的赫连堡亡命逃去。

三人立在赫连堡最高的望台上,居高临下瞧着敌人调兵遣将,完成合围之势。之前他们尚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却知生机已绝,只余战至最后一口气的机会。敌人的总兵力在三万五千至四万之间,如此实力,足可荡平大草原,甚至纵横中原而无人能阻。清一色的骑兵,在赫连堡所在的丘坡下示威似的进退有度,随时准备杀上丘顶来。他们曾考虑突围,可是去路全被封死,舍赫连堡外再无一处可延长他们杀人或被杀的时间。金狼旗在不远处随草原的晚风飘扬,颉利和一众大将高踞马上,对他们指点说话,不用说该在研究能最迅快杀死他们的战略。敌人分成一队队的,再由不同组合的队伍组成更大的作战单位,遍布所能见到的大草原每一个战略点,形成一面笼罩赫连堡的天罗地网,鼎盛的军容,足可令人丧胆。整个大草原被火光燃亮,只有屹立丘顶的赫连堡孤独的藏在火把光外的暗黑中。

跋锋寒道:“东、西、北三坡陡峭多石,只有南坡最适合催策快马来攻,我和少帅负责守南坡,其他的由子陵去应付。”

寇仲叹道:“难怪颉利能称雄大草原,调度兵马之快之奇,确是小弟平生初见。我们头痛完后,就轮到突利头痛。坦白说,老跋你现在仍恨突利吗?”

跋锋寒苦笑道:“我现在哪还有闲心去恨在战场以外的任何人,全心全力的尽我所能去削弱颉利进攻突利的兵力,不是更划算?”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寇仲你的内心现在有没有特别惦念任何人?”

寇仲颓然道:“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尚秀芳,然后轮到致致;又想起楚楚,若小弟战死于此,她们中谁会最伤心呢?我猜会是楚楚,这想法令我生出心碎的感觉。”

跋锋寒道:“我心中只想到杀人,听到少帅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忽然间使我扪心自问,我跋锋寒是否因沉迷剑道,故错失了人生中除此之外所有的追寻机会。我究竟是强者还是弱者?因为我最害怕的就是碰上令人心碎的事。与你们的兄弟之情,是我从没梦想过会发生的。”

寇仲哈哈笑道:“听你的口气,宰掉颉利后你大概会去找那什么黛娃儿,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去你奶奶的,小弟这叫死到临头仍怕心碎。想归想,却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唉!糟了!我竟然真的很想在死前见她一面,为她因我而受到的伤害致以最深切的歉意。”

寇仲大乐,朝徐子陵望去,见到他双目射出无比深情,微仰俊脸,凝注战场上广袤的星夜,不由一震道:“陵少在想谁?”

徐子陵如梦初醒地把目光射向颉利、暾欲谷、赵德言等人的方向,说道:“来啦!”

蹄声轰天响起,东、南、西、北各奔出一队百人队,穿梭往来的绕丘疾走,看得人眼花缭乱,同时心生寒意。

跋锋寒道:“第一道菜该不该先来个火烧大草原?”

寇仲拔出井中月,高举头上,从容笑道:“能与颉利的金狼军决一死战,虽死何憾!第一道菜由小弟负责,只要我们能挨到天亮,已足可成为后代的神话传奇。”

徐子陵道:“敌人会用车轮战术,记着,第一把火该在我们力竭之前才放。”

跋锋寒道:“你们是客,第一道菜当由我负责。此事看似简单却不容易,尤其在此春浓湿重的时节,幸好我一向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准备充足,离开中土时买的灵巧火器仍妥善保存。唉!希望它们有一半仍未失效,那已非常理想。”

号角声起,包围网最接近的另五个百人队同时下马,取出刀斧,就那么斧起刀落的清除小丘四周的长草矮树,似像晓得他们准备火烧草原的大计。三人瞧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付。

徐子陵道:“是香小子!”

两人目光射向颉利处,香玉山赫然现身敌阵内,跟颉利只隔着一个赵德言,由此可见他极得颉利的重视。

寇仲恨得牙痒痒地说道:“我就算死,也要拉这杀千刀的小子陪葬。”

跋锋寒脸色凝重地说道:“现在只有敌人来放火烧我们,而我们却难以牙还牙。此刻吹的是东北风,若他们放火烧东北两坡,火燄虽不能直接威胁我们,但浓烟顺风卷至,敌人同时四方八面乘着浓烟攻来,我们能挨上一盏热茶的工夫,就算很了不起。”

三人眼睁睁看着四周空广的草原被不住荡成光秃之地,偏是毫无办法。他们不惧浓烟,但视线被蔽下,肯定无法阻止敌人强攻突袭,攻进堡内,马儿更会首先遭殃。

寇仲苦笑道:“我们该不该杀入敌阵,设法多找些人陪我们上路?”

徐子陵摇头道:“此为下下之策。只有在赫连堡这独特的环境里,我们才能发挥以寡击众的优势,最理想是敌人久攻不下,颉利等亲自来攻,我们的死才更有价值。”

跋锋寒点头道:“子陵说得对,待我下去以毛毡杂物堵塞封闭所有开向东北的小窗垛孔,防止烟屑渗入堡内,到敌人进攻时,我们同时放火烧其他两坡,希望可借此多挨一时片刻。”言罢从第三层望台翻身跃到第二层的城楼平台,再由残破的石阶钻往底层。

号角再起,把堡丘四周辟出宽达三十丈秃地的金狼军,回到马上,四下退开,由另五个百人队补上,整齐有序。金狼旗开始往他们推进,战鼓擂鸣,绕丘而走的骑兵停下来,在各处丘坡下蓄势待攻,气氛愈趋紧张。

寇仲收起井中月,向徐子陵笑道:“感到自豪吗?堂堂突厥大汗,率领最精锐的金狼军如临大敌般来侍候我们区区三人,若死有精彩不精彩之分,这回肯定是死得精彩。”

徐子陵仰首望天,说道:“我们不是没有侥幸脱身的机会,例如只要再来一场像前晚的大雷雨,把所有火把淋熄,我们说不定可趁黑突围。”

寇仲叹道:“现在离天亮顶多三个时辰,天上却只有几片薄云,即使不懂观风观云之术,亦知无望下雨。待到太阳出来,我们仅余的优势将丧失殆尽,只剩挨揍的份儿。”接着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说道:“只要能挨至天明,虽死何憾!”

颉利和一众将领移至南坡下勒马立定,颉利发出一阵震天长笑,大草原上多达四万的金狼军同时叱喝和应,整个大草原像在摇晃战栗,声势骇人。

寇仲先一步以突厥话暴喝道:“有什么好笑的,有种的你颉利就来和我寇仲单打独斗一场,让你的手下看看你在不是以多欺少的情况下,是如何窝囊相。”

颉利左右同声喝骂,群情汹涌。

颉利打出手势,截停骂战,说道:“少帅果是不怕死的硬汉,本汗最喜欢硬汉子,如你三人肯弃械投降,在本汗马前跪地宣誓永远効忠,本汗保证你们有享用不尽的美女财富和权力,不是胜过年纪轻轻就横死这座破堡之内?”

寇仲大笑道:“少说废话,我们三兄弟岂是肯向人投降之辈。尽管放马过来,让我看看金狼军是否名不虚传。”

颉利大怒道:“死到临头仍敢大言不惭,你们最好不要被生擒活捉,否则本汗会教你们生不如死,动手!”

号角声起。果然不出跋锋寒所料,东北坡下的突厥战士纷纷把火种投向草坡,再以火把燃着坡上的树丛长草,火势顺坡往上蔓延,浓烟卷至。战鼓声响,南坡下蓄势以待的多队每组百人的骑兵,舞动大刀,弯弓搭箭的疾冲上来,声势骇人。

徐子陵迅快地向寇仲道:“我去应付其他人,你什么都不要理,只管死守南坡。”腾身而起,跃往从东北坡卷过来的浓烟去。浓烟直冒上来,像烟霞般围绕赫连堡,再往上卷散。

寇仲狂喝一声,以最快的手法上弦放箭,抵达斜坡中段的敌骑全在他箭程的范围内,他狠下心肠,专寻马儿下手,战马中箭滚下山坡,马上威风凛凛的骑兵纷变滚坡葫芦,累得后来的人马纷纷坠跌,无法保持冲锋的阵形与锐气,乱成一片。翻下马背而幸未受伤者欲徒步攻来,给寇仲一一以灭日弓无微不至地招呼侍候,虽只是一夫当关,因其居高临下,箭程及远之势,硬是把敌骑阻截于斜坡中段之下。号角声传遍草原,另三坡敌人纷纷下马,借着烟雾弥漫,徒步往赫连堡冲上来,一时间,四面八方骑兵步军,潮水般涌至。

跋锋寒从唯一的南门破口冲出,两手挥动,点点火光划破赫连堡旁的暗黑,往尚未起火的西南两坡投去。待到多处火头成功冒起,跋锋寒掣出亡月弓,抢到西坡坡顶,以连珠劲发的箭矢,凭西坡陡峭崎岖的可守之险,逼得敌人雷池难越,无法抢至还箭反击的范围。赫连堡山丘以南坡斜度最缓,坡道最长,北坡最短,亦最为陡峭,草树杂在乱石之间燃烧,没一时三刻难烧个精光,故敌人欲进不能,只得在火场外叫嚣作态,暂难构成威胁。东坡的火势则随风烧过坡腰,数以百计的徒步战士,缓缓逼近,只要再推进五十来步,寇仲进入他们的射程,那时寇仲将难坚守第三层的望楼。

徐子陵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投进浓烟,足尖点在坡道的乱石上,几个纵跃,逼近敌人,两手探入外袋,借浓烟的掩护,铁弹双手疾射,敌人在被什么击中都摸不清楚的情况下,纷纷中弹倒跌,往下滚去,当他们盲目地向浓烟处还箭,徐子陵早跃到别的岩石去,不住的杀截攻击,制造出敌人巨大的惶惑恐慌,一时间人人争先恐后地往下撤退。徐子陵破烟而出,竟随敌人的队尾追杀,使溃不成军的敌人,一时间更无力作出反击,待到坡下的敌人以劲箭狂射向徐子陵,他才从容遁回山上,坡道上早已伏尸处处。

西南两坡大火蔓延加剧,冒起的浓烟,往敌阵铺天盖地的掩去。颉利怕他们乘势突围,发出命令,进攻的部队撤往草原,接着全军往四外后撤,重整合围之势,静待大火烧尽山丘上的草树。整座赫连堡全陷进烟雾火屑内。事实上三人不是不想突围,而是应付这第一波的攻势,已令他们的元气损耗极巨,根本没有突围之力。当山火消敛之际,他们的大难将会降临。

三人重新聚集在最高的望楼处,四周尽是烟火,目难及远。

寇仲喘着气道:“马儿没事吧?”

跋锋寒道:“我以沾水湿布包扎它们的口鼻,能侵入下层的烟屑又不多,该没问题。”

寇仲手掌按在徐子陵背心,又着跋锋寒按上他的宽背,说道:“我们试试可否学夺取和氏璧那次般,迅速回气,那说不定我们可借浓烟杀出重围。”

跋锋寒摇头道:“我的好兄弟,现在包围我们的不是几百人又或几千人,而是几万人,冲出去根本全无机会,守在这里还可多杀几个来陪葬。何况我们没有个许时辰,休想恢复元气。”

寇仲道:“若我是颉利,索性等到天亮再发动攻击,以形势言,那时我们绝难幸免。若颉利有这种耐性,我们功力尽复可期。”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假设我们能激起体内别走蹊径、潜藏未用的力量,不是等于迅即恢复元气,又可多挨一些时刻吗?”

烟火渐散,火势转弱,他们的丧钟已在敲响。

寇仲皱眉道:“临急临忙,哪来推敲揣摸的时间?”

徐子陵道:“现成的有岳山从天竺僧学回来的换日大法,我将此法融合在手印中,只从未试过另行修炼。”

跋锋寒生出希望,说道:“既有偷天换日之能,何碍一试。”探手按在寇仲背心。

徐子陵手作莲花印,说道:“换日大法与中土佛道二家有异,专练五气、三脉、七轮。”一边解释,一边真气天然流转的在体内运行,以身作教地跟与他建立密切联系的两人作最精确的示范。

“轰!”三人的气脉轮同时迸发,所余无几的真气汇聚成流,向这从没有天竺以外的人修成的异法进军。若此时有敌攻来,他们将没有丝毫旁顾及反抗之力。三人是逼不得已,不得不行此险着。刚才攻堡之战不过是半盏热茶的工夫,敌方死伤者却超过数百人之众,惨烈至极点,但他们的元气已是强弩之末。

浓烟逐渐散去,在火把光和星光的映照下,赫连丘尽成焦土,满布焦尸,情景恐怖,彷如地狱冥府。号角和战鼓声摇天撼地的传来,金狼军又从四方八面向赫连堡推进。徐子陵双手变化出无有穷尽的手印,没有一个手印是蓄意而为,全循体内真气的转变,有诸内形于外的作出变化。三人体内的真气由小泉小溪变成长江大河,于体内澎湃奔腾,冲开另一个系统的气脉,释放出深藏未用的潜能,如能大功告成,这新的系统会与旧的系统融混合一,虽未能使他们功力立即突飞猛进,却似多开垦了大幅荒田,可向他们提供更大量的元气。对坡下的敌人,他们置之不理,全心全意投入换日大法带来的突破去。

敌人从容调动,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击。徐子陵蓦地发出一声震慑草原的长啸,手捏不动根本印,打散在三人体内来回激荡的真气。汇聚成河海的真气,变成千川百流,窜往三人每一个气穴去。三大年轻高手终于功行完满,从一个整体恢复至三个独立的个体。草原上空仍是星光灿烂,却比前更深邃莫测,更壮丽不可名状。

跋锋寒感到脱胎换骨似的精气神达至最巅峰的状态,纵然毕玄亲临,亦自信有一拼之力,大喝过去道:“颉利小儿,够胆就放马过来。”

颉利大怒道:“你想快些死,我便成全你们,进攻!”

蓄势久待的敌人,同声发喊,往山丘顶的赫连堡杀上来。攻上南坡的是最快速的骑兵,其他向三坡攻来的是徒步的战士。三人均知当敌人破入堡内,将是颉利和一众特级高手加入战事的时刻。

徐子陵探手入袋,发觉两个口袋的藏弹加起来不足二百颗,当铁弹用尽时,将要与敌作近身肉搏的短兵相接,沉声道:“我负责守南门,你们不要管我。”一个筋斗,跃离高台。

寇仲和跋锋寒来不及答话,灭日亡月两弓同时发动,朝各坡杀来的敌人射去。

赫连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三人箭尽弹绝,再无法利用对他们最有利的黑暗天时与丘顶地利拒敌于堡外。敌箭飞蝗般射至,逼得跋锋寒和寇仲退守第二层的城台。徐子陵则独守南门,此是唯一入堡的通路,只要能紧守此关,敌人只余窜石攀墙攻上二层城台一途。坚固至铁锤锤之不入的赫连堡,成了他们在鲜血流尽、气力用罄前的保命符。赫连堡彷似蜜糖,迅速被金狼军蜜蜂般密麻麻的扑附,寻暇搜隙的展开前仆后继的强攻。

宝瓶气发,两名突厥战士哪能挡御,身子往后抛掷,撞得其他扑上来的战士人仰马翻,但徐子陵骤觉力竭,反手夺过敌刀,顺势一脚踢得敌人鲜血飞喷的跌出门外,刀光再闪,砍在一面铁盾上,螺旋劲发,那人打着转横跌至门外视线不及处。火把光照得赫连堡血红一片,没有人能分得清楚火光和血光之别。战情惨烈至极点。蓦地一掌击至,带起的劲风逼得眼前的其他突厥战士像落叶般散开,速度与时间角度均无懈可击,只余硬拼一法。徐子陵忘掉身上的大小创伤,心知若挡不住这雷霆万钧的一掌,南门势将失守。深吸一口气,凝聚换日大法激发出来的潜力,口吐真言,如平地乍起轰雷的喝一声“着”,右掌和对方攻来的掌劲印个结实。

“砰!”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后挫半步,宝瓶气与螺旋劲排山倒海而又高度集中的送出,来犯者同告喷血,往后跌退,现出暾欲谷清奇而充满讶异和不肯相信此招硬拼结果的面容。两柄马刀立时补上暾欲谷让出来的空间,上取下搠分攻徐子陵面门和胸腹间要害,攻势凌厉,显非一般金狼战士的身手功夫。徐子陵心中暗叹,晓得时间无多,再支持不了多久。他的一声真言断喝,把攻打土堡的所有喊杀声全压下去,震慑全场,亦使在二层城楼上浴血苦战的跋锋寒和寇仲精神大振,至少晓得下面的徐子陵仍然健在,稳守南门。

寇仲井中月追魂夺魄的黄芒,纵横于城楼之上,刀法全面展开,施尽浑身解数,以新领悟回来的护体奇劲,拼着挨刀流血,招招险中求胜,以命搏命,连杀十多人后,刀下竟无一合之将,杀得跃上来的金狼军好手,不住颈断骨折的倒跌往城墙外,尸体积叠在下方墙脚处。“当!”强大的反震力,震得他手臂发麻。这还是首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井中月,且连消带打,足点墙头,翻腾往上,长马刀贯顶而来,身法刀法浑如一体,招式精妙绝伦。强大无匹的刀气,把寇仲紧锁笼罩。同时间另一人升至墙头,袖内射出菱枪,闪电般射向寇仲胸口。

寇仲左掌扫向菱枪尖锋,刀往上挑,大笑道:“大汗真客气,送客也不用陪到地府去的。”

使刀的当然是东突厥的大汗,草原的霸主颉利,菱枪的主人就是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第三位的赵德言,两人早打定主意,要全力干掉寇仲,才去对付在另一边的跋锋寒。十多名突厥高手此时现身墙头,他们在战场上唯一的任务是即使要牺牲性命,仍要保护颉利,不让他有任何损伤,任何时刻都和颉利形影不离,只因颉利刚才盛怒下心切杀死寇仲,比他们抢先一步攻上墙台。

“叮!”上挑的井中月现出精微至令人难以相信的变化,任颉利如何改变攻击,仍给他挑中刀锋,颉利浑体剧震,被寇仲挑得往上腾升,一时间再无法对寇仲构成威胁。一个站在实地,另一方虚悬空中,自然是后者吃亏。“砰!”掌尖扫中菱锋,硬把菱枪荡开,寇仲猛扭熊腰,井中月变成直搠而前,朝赵德言胸口戳去。若不能将赵德言逼落墙台,明年今晚此刻就是他的忌辰。三枪两刀一斧,从左右朝他攻来,不过仍慢一线。赵德言露出不屑之色,菱枪毒蛇般缩入右袖,左手疾劈,迎向刀锋。寇仲心中叫妙,刚才他从颉利处借得真气,保证可教赵德言吃个大亏。他是不愁赵德言不中计,因赵德言仍以为寇仲是从前那个在长安的寇仲,怎会怕硬拼寇仲这一刀。“啪!”赵德言命中刀锋,立时脸色大变。螺旋劲发,狂风怒涛般朝赵德言卷打过去,连赵德言亦架他不住,往后翻腾,落在墙外,倘换了是次一级的好手,保证未落至地上早喷血身亡。

寇仲往后疾退,令敌人变成从前方攻来,大笑道:“锋寒兄,轮到护阶之战了!”声音远传开去。

整座赫连堡的设计,其作用均在防御,墙坚如铁不在话下。因防被敌人攻上第二层城楼的情况出现,所以这层分内外两重防线,城墙上尚有方形的城楼,第三层的望台就以可容二十人的城楼顶为基石,雄据其上。城楼有东西两个入口,城楼中心就是通往下层的石阶。寇仲见势不妙,慌忙通知跋锋寒退守城楼,名为护阶,实为保命。

跋锋寒的喝声从空中传来,以突厥话狂喝道:“颉利纳命来!”

寇仲跟跋锋寒的默契,仅次于徐子陵,闻弦歌知雅意,把握到跋锋寒的战略,加速后退,穿过城楼西门,进城楼后转身挥刀,迎向从东门蜂拥进来的金狼军,毫不理会另一边的敌人。城楼上空剑刃破风声大作,勇若战神的跋锋寒贴着最高望台的基柱腾空掠起,斩玄剑化作长芒,朝正往下落金袍秃顶的颉利全力攻去。颉利那方的一众近卫高手,人人大吃一惊,哪还顾得追杀寇仲,纷纷拔身上冲,拦截跋锋寒。颉利却气得差点吐血,此时他一口真气已尽,又仍未从与寇仲的硬拼恢复过来,面对跋锋寒这大有一去无回,以命搏命的一剑,虽明知只要能拼着两败俱伤,阻他一阻,手下必可及时将他收拾,偏是却不敢冒这个大险,伸足点向望楼柱身,改下坠为横飞,往城墙外投去。

跋锋寒见计得逞,逼走颉利,哈哈笑道:“大汗怕了!”

倏地沉气下坠,避过所有攻击,落在城楼西门外,再退入城楼,斩玄剑左右翻飞,两名攻来的金狼军应剑溅血抛跌。赵德言重登城楼,施出看家本领“归魂十八爪”最厉害的杀招“青龙嫉主”,双手卷缠变化地朝跋锋寒攻去。跋锋寒冷笑一声,丝毫不理他爪法的精微变化,斩玄剑疾刺其面门,摆明要和赵德言来个同归于尽。赵德言无奈变招,链子菱枪从两袖射出,形成交叉之势,勉强架着敌剑。“呛!”赵德言硬被震退,其他人忙补上他的空档,往跋锋寒攻去。

那边的寇仲将攻入城楼的敌人尽赶出门外,守得稳如铜墙铁壁,泼水难进。不过他心知肚明自己刚才真气损耗极巨,此时已到日落西山的境地,再难支持多久。颉利重新跃上城台,落在赵德言旁,正要说话,警号从堡外传来,两人骇然瞧去,只见大草原东北方烈燄冲天,浓烟像乌云般朝他们卷过来,隐隐响起呐喊厮杀的声音,心想难道是突利来了。城台上挤满金狼军,正前仆后继地冲击把门的寇仲和跋锋寒,却仍是难越雷池半步,显示出两人惊人的韧力和意志。

赵德言道:“先攘外再荡内,这三个小子插翼难飞。”

颉利犹豫片晌,始接纳赵德言的提议,发出暂撤的命令。

金狼军撤返城下,徐子陵回到城台,三人相视苦笑。力战之下,他们浑身是血,迹近虚脱,若颉利不理外敌,继续进攻,此刻他们说不定就要饮恨伏尸。东北方起火处的烟雾掩盖大片草原,金狼军改变阵势,虽仍把赫连堡重重包围,却调动固守东北方的军队,撤离火势最盛的区域。由于春浓湿重,在火头起处尚可以火器火油助威,却难成蔓延之势,所以颉利的对策合乎正理。

跋锋寒凝望东北方浓烟覆盖的广阔区域,喘息着道:“是谁这么帮忙呢?”

话犹未已,一队人马从浓烟处狂冲而出,突破阵脚未稳的一组金狼军,势如破竹地朝城堡杀过来。领头者的长柄斧如毒龙翻卷,挡者披靡,赫然是被父亲逐走的回纥勇士菩萨,追随他身后的手下增至七十多人,人人拼命死战,均是勇不可挡,人数相比下虽是少得可怜,但力量集中,又趁金狼军匆忙调动的良机,借着浓烟掩护,成功破开缺口,转眼杀至东北坡下。三人精神大振,徐子陵负责捡执地上的箭矢,交由寇仲和跋锋寒以灭日、亡月两弓射出,策应援军。号角声起,金狼军力图阻截,已迟了一步。菩萨一众表现出精湛的马术,就那么策骑跑上崎岖陡峭的斜坡,来到丘顶。

寇仲大笑道:“菩萨兄竟没带酒来吗?”

菩萨就在马背腾身而起,跃上城墙,再落在三人间,长笑道:“待杀尽金狼贼后,必会和三位痛饮达旦。”

他的手下无不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不用吩咐,各据要点,把追来的金狼军射得退返坡下,再成对峙之势。

对菩萨义薄云天的行为,三人均壮怀激烈,非常感激。跋锋寒抓着菩萨厚实的肩头道:“我跋锋寒交了你这朋友,不!是兄弟。”

菩萨把目光投往颉利金狼旗飘扬的方向,叹道:“坦白说,我对要来与你们一起送死,心内实经过一番挣扎,不过自己知自己事,若我任三位战死此处,我菩萨虽能独活,以后亦绝没有快乐的日子过。”

接着向颉利方大喝道:“颉利小儿,本人菩萨全不把你放在眼内,看你能奈得我几何?”

颉利怒喝道:“无知小儿,你要陪他们死,我就成全你。”

东北火头敛去,虽仍冒出少许烟雾,再不能构成威胁。菩萨的手下把马儿带进下层,人却分布丘顶,严阵以待。多了这批生力军,寇仲三人斗志更盛,以最快的手法捡起金狼军射上来的箭矢,作好对敌人还以颜色的准备。号角声中,金狼军缓缓移动,部署第三轮的大进攻。

菩萨赞道:“我真不明白凭你们三人之力,如何能顶住颉利这么久?”

徐子陵微笑道:“你很快会明白。”

喊杀声四起,金狼军潮水般杀上来,并改变战术,以清一式的盾刀手徒步从四面坡道杀上,摆明是要消耗他们的箭矢。

跋锋寒道:“我和寇仲守高台。”

寇仲早拔身而上,大喝道:“不怕死的就来吧!”

攻防战全面展开。在灭日、亡月两弓的慑人威力笼罩下,箭矢飞蝗般往攻上来的敌人射去,杀得敌人死伤累累,但他们的箭矢亦迅速消耗。

徐子陵在坡顶射出最后一支箭,碎盾贯胸射得敌人倒抛下坡,大喝道:“退守城楼。”

众人忙撤入城楼,岂知金狼军亦退回坡下。他们当然晓得颉利并非好心让他们稍作休息,只是要以生力军换走伤倦的战士,对他们发动另一轮猛攻。

徐子陵独守南门,其他人则布在城台上。寇仲和跋锋寒跃回城台,但见赫连堡内外伏尸处处,情景惨烈,把战争的残酷以最可怖的形态默默展示。

菩萨豪气干云的喝道:“各位兄弟,能和名震天下的跋锋寒、寇少帅和徐子陵战死于赫连堡,尚有何憾?”

这番话是以回纥话说出,众回纥战士轰然应喏,战意昂扬。

战号骤起。集中在南方坡底的五个百人队同声呐喊,冲上斜坡。

寇仲讶道:“明知来送死也冲得这么快,真奇怪。”

跋锋寒哈哈笑道:“少帅不但视死如归,更是视死亡战争如游戏,佩服佩服。”

倏忽间堡旁四周尽是突厥骑兵,箭矢暴雨般洒上来。众人躲在厚墙后,静待敌人跃攻上来的一刻。

第一线曙光出现在大草原东方尽处,死伤惨重的金狼军撤返平原。众人却全无胜利的感觉,因谁都晓得再难挨过敌人下一轮攻势。失去黑夜的掩护,他们会败得更快更惨。包括寇仲三人在内,他们仅余三十八人,其中还有五人伤重不能继续作战。每个人都是疲不能兴,大量的失血使他们近乎虚脱。金狼旗逐渐逼近,这次进攻将由颉利亲自押阵,以最精锐的亲兵了结这场持续整夜的惨烈攻防战。

徐子陵回到城台,苦笑道:“希望颉利肯身先士卒,带头冲上来,我们或可找他陪葬。”

菩萨摇头道:“这不是颉利的作风,他最大的敌人是突利,所以不会为我们冒生命之险。”

跋锋寒目光掠过大草原远处,然后回到四周烧焦的山头和遍地的尸骸,说道:“敌方死者在五百以上,对颉利的兵力虽不能造成影响,但对金狼军的锐气肯定打击甚大,若突利能及时赶来,说不定可狠胜一场,令颉利短期内不敢东犯。”

寇仲笑道:“听老跋的口气,似对突利再无恨意。”

接着沉声道:“希望突利能为我们报仇雪恨。来啦!”

众人往南坡瞧去,逾千金狼军分作三队,蓄势待发。

寇仲目光落在颉利阵营里的香玉山身上,暴喝道:“香玉山,若我寇仲这回保得不死,必取尔之命,以祭素姐之魂。”

暾欲谷喝回来道:“死到临头,仍敢口出狂言。”

颉利正要下令,东北方忽然蹄声骤起,自远而近,只听蹄音,来骑肯定数以千计。颉利一方无不色变。

金狼军慌忙撤走,援军队形整齐的从东北驰来,于赫连堡南结阵,黑狼旗飘扬于初升的红日下,显示东突厥仅次于颉利的另一位霸主突利大驾亲临。抵达的是黑狼军的先锋队两千余骑,领军将领体型样貌均酷肖突利,却较突利年轻,向赫连堡诸人遥致敬礼,却没扬声打招呼,心神全放在不住远离的金狼军处,既防止他们突然反扑,更要从对方整军的情况判断是否有可乘之机。众人绝处逢生,暗叫侥幸。

菩萨道:“此将定是突利之弟结社率,据闻此人骁勇善战,是突利的得力臂助。”

蹄声再起,突利的主力大军出现在东北地平线,全速驰至,军容鼎盛,兵力在一万五千人间,人数虽比颉利少上一半,但已有一拼之力。

跋锋寒叹道:“这次颉利势危矣。”

寇仲奇道:“颉利的兵力在突利一倍以上,你老哥何出此言?”

徐子陵亦道:“虽说颉利因围攻我们不果泄了锐气,可是实力无损,金狼军无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正面交锋,该是鹿死谁手,难以逆料。”

菩萨却不住点头微笑,表示明白跋锋寒为何有这判断。

跋锋寒注视逐渐接近的大军,沉声道:“在大草原上,一个民族的衰落,代表另一个民族的崛兴。自突厥大汗室点密兴起,统领十大族酋,率兵十万,击败柔然,建立一个比古代匈奴领域更辽阔、声威更强大的游牧汗国,设牙帐于都斤山,草原诸族无不慑服,后虽分裂为东西两个汗国,可是在大草原上仍是从无敌手。”

菩萨接口道:“自颉利重用赵德言为国师,任其专擅国政,政令繁苛,人心解体,原本臣属于东突厥的诸族均有叛意。现在颉利和突利失和,对有离心的诸族实是天大喜讯。所以只要突利能打几场漂亮的硬仗,展示其有能与颉利抗衡的实力,势将争取到这区域各族的大力支持,你说颉利险还是不险呢?”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以往突厥入侵,会伙同其他游牧民族进犯,若能打破塞外各族这种团结一致的情况,中原将可得到喘息的机会。

一队人马从大军中冲出来,领头者赫然是突利,直向赫连堡驰至。跋锋寒往后稍移,寇仲和徐子陵不约而同朝他靠去,左右把他抓个结实。

寇仲道:“老哥可否看在我和子陵份上,把与突利的前仇旧恨一笔勾销。”

跋锋寒苦笑道:“小弟现在双腿发软,想走亦有心无力,何用押犯般逮着我?”

这对答是用汉语说的,菩萨瞧得不明所以,讶道:“发生什么事?”

徐子陵放开跋锋寒,向奔上南坡的突利道:“麻烦可汗上来一聚,我们连走路也有问题。”

突利大笑道:“你们的突厥话是否跟锋寒兄学的?竟说得差点比小弟的汉语更好。”

寇仲听突利对跋锋寒称兄道弟,放下心事,大喜道:“看你的样子,像早晓得是我们在这里。”

菩萨大声道:“菩萨拜见可汗!”与手下同致敬礼。

突利跃离马背,一个空翻,落到众人之前,抢前一把抓着跋锋寒肩头,长笑道:“你是寇仲和徐子陵的兄弟,就是我突利的兄弟,其他的话均不用说。”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感激,突利不愧为曾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跋锋寒哈哈笑起来,反手抓着突利双手,断然道:“看来我不想和你做兄弟也不成。”

突利放开跋锋寒,来到菩萨前,张臂道:“你可知我是如何感激你,若非你不顾生死的义助我这三位兄弟,我将会永远失去他们,就算把颉利碎尸万段,仍难消我心头之恨。”一把将菩萨拥入怀内。

菩萨一对虎目红起来,显然对突利的重视非常感动。寇仲和徐子陵暗忖难怪突利在家乡这么吃得开,确有其笼络人心的一套。

突利郑重地对菩萨道:“无论时健那老家伙如何激烈反对,我们几兄弟定要助你重返回纥,取回你应得的东西。”

追随菩萨的众儿郎全体下跪,有人更激动得痛哭流涕,全无可能的梦想,终有机会实现。事实上菩萨已到山穷水尽,早晚沦为马贼的田地,可是突利此诺一出,登时变成另一回事。

突利放开菩萨,抢过去拥着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叹道:“你们终于来了!幸好我一直在统万布有探子,故晓得你们被困赫连堡,本以为再见不到你们,好在你们再创奇迹。此战将会轰动大草原,你们的名字将在大草原永垂不衰。”

跋锋寒指着金狼军在草原边际仍清晰可见的尘头,冷然道:“此战只是个开始,颉利正在那边等待我们。”

突利和寇仲、徐子陵、菩萨来到跋锋寒旁,目光投向那方向,五对眼睛同时亮起来。

突利沉声道:“颉利太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们就以铁般的事实证明给他看,让他知道这想法错得多么厉害。”

如非在特殊的情况下,颉利自然可轻而易举的以优势的兵力,击退突利的黑狼军。但如今金狼军血战整夜,人疲马倦,既攻不入区区赫连堡,更要仓皇撤退,锐气大泄,士气低沉,跟来犯统万前的气势如虹,相去何止千里,直有天壤云泥之别。最令金狼军气馁的尚不止此,因为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已在他们深心处,种下无敌的形象,谁不为他们的武功与箭术而胆丧。

突利看准虚实,立即挥军进击,双方略一接触,金狼军即呈不支,突利乘势率军衔尾穷追,不让颉利有喘息回气的机会。数次小规模的交战,黑狼军都占尽优势。经过三天的追逐,颉利沿无定河退往捕鱼儿海东方丘陵起伏的奔狼原,始能稳住军心,重新布阵,备战迎敌。突利在草原另一边背靠着著名的怯绿连河东端的支流北岸丘陵结营立阵,准备跟颉利正面交战。

太阳西下时,突利、结社率、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和菩萨五人来到前线,在最高的山丘上遥观敌阵,研究明天交锋的策略。两里外处金狼军分驻十多个山头,火光点点,照得火红一片,高起的金狼汗旗位于大后方,各处山头的营寨众星护月地把汗帐团团拱卫。

寇仲叹道:“颉利小鬼确懂拣地方,若我是他,就借林木山丘的掩护,苦守不出,到我们泄气时,然后痛施反击。”

跋锋寒微笑道:“不如今晚我们摸进去杀人放火,教他们睡难安寝,看看谁先泄气。”

徐子陵道:“这只能是小骚扰,一个不好我们可能没命回来。”

突利同意道:“说到底形势仍是有利我们,不必冒险。”

寇仲断然道:“今晚是我们唯一可制胜的机会,但不是放火烧几个营帐,而是大规模的进攻。”

包括徐子陵在内,众皆愕然。经过这几天的追逐,双方都心力交瘁,无力交战,理该多争取歇息时间。

寇仲哈哈笑道:“你们看,连你们都没想到己军会发动猛攻,敌人将更想不到,这才算是奇兵。”

菩萨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认为没能力办到。”

寇仲正容道:“我并非说笑。若容颉利的人马休息整夜,明天人人精神抖擞的,就轮到我们有难,所以必须先给他来个措手不及。现在敌人虽看似守得无懈可击,其实却是力量分散,只要我们集中精锐,开始时佯作全线推进,然后再集中朝一点作突破,由我和陵少、老跋、菩萨兄领头开路,目标则是颉利的汗帐,就好像两人交锋,力取对方要害,任他再多上几倍人,仍要吃不完兜着走。”

结社率一震道:“少帅的话不无道理。”

突利道:“你认为什么时候进攻最适合?”

寇仲道:“就选在日出前两个时辰,吃过晚膳后,你老哥命参与突击行动的三千个最精锐战士提早睡觉,但千万不要告诉他们要干什么,好令他们安心歇息,行动前才唤醒他们。”

跋锋寒道:“有三个时辰的熟睡,足可恢复体力。”

突利兴奋地说道:“其他人如何配合?”

寇仲微笑道:“摇旗呐喊总办得到吧!”

结社率道:“如果颉利派出高手,先一步来袭营骚扰,我们会不会从主动沦为被动?”

跋锋寒笑道:“这个可以放心,若来的是赵德言、暾欲谷,我们欢迎还来不及,至于次一级的好手,只交由我负责招呼就够了!”

寇仲摇头微笑道:“此法过于被动,非是上策。我们必须在突袭前这三个时辰,牵着颉利的鼻子走,不教他们有喘息或争取主动的机会。”

菩萨倒抽一口凉气道:“少帅不是要派人在这三个时辰内轮番进行攻击吧!”

寇仲含笑摇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突利等虽无一不是才智高绝之士,仍摸不清他葫芦内卖的是什么药。徐子陵心中一阵颤动,寇仲再不是以前对兵法一无所知的吴下阿蒙,而是运筹帷幄,能致胜千里、善能用兵的统帅。虽明知他终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但此时亲眼目睹,亲耳听到,仍激起心湖内的波涛。

寇仲仰望壮丽的星空,接着再把目光投往灯火通明,光耀十多座山头的敌阵,及分隔敌我的,宽达两里的奔狼原,沉声道:“假若敌营所有火把忽然熄灭,可汗会有什么反应?”

突利一震道:“我当然会提高戒备,准备应付任何突变。”接着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开始明白为何以李密的老谋深算并深谙兵法,仍要丧师在你的手上,这确是最便宜省事的惑敌之计。”

转向结社率吩咐道:“你立即回营安排一切,依少帅的策划行事。”结社率答应一声,回营地去也。

寇仲道:“我们这次的进攻分三个步骤,首先是分散挺进,佯造出全面进攻的情况,令敌人不得不分别固守各处山头营寨。待进入对方强弓射程前,我们在两翼的军队又摆出迂回包围的假姿态,威胁对方左右侧的营阵,使他们不能分身助守中军。然后向中路突击,以雷奔电掣之势,直指金狼军的心脏,这叫擒贼先擒王,只要捣毁金狼军的心脏,任他四肢如何孔武有力,亦要立即崩溃。”望着徐子陵道:“陵少还有什么好提议?”

徐子陵笑道:“我要找支长枪,才能陪你冲锋陷阵。”

突利奋然道:“就让我们几兄弟并肩冲锋陷阵,把颉利的头从他的颈项斩下来。”

跋锋寒皱眉道:“可汗最好留在后方主持大局,若可汗有什么损伤,等于我们把心脏送上去给敌人掏掉。”

菩萨也道:“可汗用不着亲身犯险。”

突利摇头笑道:“只有我身先士卒,亲身蹈险,方能令将士用命。这心理很微妙,有我临场押阵,战士会拼尽全力图得奖赏,这就是为何我们与汉军交战时,士气较胜的主因。”

寇仲和徐子陵明白过来,此正是中土和塞外率师作战者的分异处。汉人历代皇帝,虽有所谓御驾亲征,不过只是名义上的,不像草原诸国的首领,如颉利突利之辈,无一不是精通战术,身经百战的统帅,且名副其实的亲临第一线指挥作战。其好处是当最高领袖或身任统帅者身在前线,一切调度,只须向自己负责,不用层层请示,致贻误战机,遇上任何突变,更可当机立断,迅速作出对策,从实战中不断汲取经验,改进革新。例如炀帝的御驾亲征,他只是躲在大后方不明实况的颐指气使,透过元帅和大小将领去指挥庞大的军队,等于满身赘肉走动不灵的胖子,纵使体力庞大,对上灵动如猴的外族不吃亏才怪。

寇仲不禁欣然道:“你这决定和分析,使我获益良多!”

徐子陵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想充当探子,先去探路,看看颉利有没有命手下多设些绊马索、陷马坑那类防御措施。”

突利笑道:“我们还是回帐休息吧!我们突厥人从来是重攻不重守,只会以攻为守,绝不会以守为攻的。颉利现在唯一会做的事,是尽量争取休息的时间,以应付他以为会在明天才发生的草原会战。”

寇仲道:“摸清楚路线和敌人的部署是有利无害的,可汗先和菩萨兄回帐向诸位大酋解说清楚我们的策略,使他们及早作好准备。”

突利皱眉道:“颉利会像我般放出猎鹰,从高空监视是否有外敌潜入,你们这样摸去岂非会打草惊蛇?”

跋锋寒笑道:“放心吧!谅颉利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便把猎鹰放出来。”

突利和菩萨不明所以,三人扬长下丘,鬼魅般借草原的长草树林掩护,朝敌阵掠去。

突利的营地灯火于初更时倏地熄灭,此事发生在同一时间,本身已充满诡异神秘的味道,自然不出寇仲所料,紧张的气氛立时笼罩金狼全军,睡着的人都给喝令从帐内钻出来,进入作战的状态,箭手则枕弓以待。灿烂迷人的星空下,三人藏身一株大树的枝叶间,在敌阵不远外默察敌人调动的情况。

寇仲笑道:“你说他们会保持这种情况多久?”

跋锋寒肯定地说道:“那要看颉利敢不敢放出猎鹰。”

徐子陵笑道:“箭神准备。”

跋锋寒反手从背上摘下亡月弓,说道:“这一箭关系到我们的生荣死辱,绝不容错失。”

寇仲道:“若颉利放出多头猎鹰,该射哪头才好?”

跋锋寒摇头道:“这种能作探子的通灵猎鹰非常罕有,千中无一,被我们射伤的猎鹰肯定尚未复原,他该只剩一头。”

徐子陵道:“来了!”

一个黑点从汗帐上方急冲上天,一个盘旋后,朝他们直飞而来。

寇仲望洋兴叹似地苦笑道:“!竟飞得这么高!”

猎鹰在离地三百丈的高空疾飞,两把神弓的射程加起来也沾不到它半根羽毛。三人眼睁睁瞧着它在上方滑翔而过。

徐子陵道:“鹰儿懂不懂分辨人数?”

给他一言惊醒,两人却暗骂自己是傻瓜。

跋锋寒苦笑道:“陵少永远是我们之中头脑最清醒的人,我们一心想把它射下来,却想不到让它发现敌踪能起更大的威胁作用。”

寇仲提议道:“我们分三条路线回营,若鹰儿乖乖的逐一回报,就像有三支人马要去袭营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大叫好计,付诸行动。繁星仍在深黑的夜空照亮大地,茫不知激烈残酷的战争,正在它们眼底下酝酿发生。

以数千计的火把同时亮起,照得黑狼军延绵七、八座山头的营地明如白昼,就像在个半时辰前熄灭般突然。

颉利一方瞧得提心吊胆时,敌营那边的平原以万计的黑狼战士齐声呐喊道:“突利必胜,颉利必败。”接着两边各亮起以百计的火把,由明到暗的照出黑狼大军摆开横亘达两里的战阵,中军则陷于火把光影以外的暗黑中,充满诡秘不可测度的味道。只是火把明暗的变化,即收声势夺人的奇效。

号角声起,前排开始推进,隔开三数个马位之后,轮到第二排出动,前两排均为刀盾手,到第三排和第四排才是箭手,中军的情况始终隐在暗黑中。突利、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菩萨五人居中军之首,后方是五人一排三千名最强悍且休息充足的黑狼军精锐。他们借黑暗的掩护,不让敌人看破他们的虚实,令对方摸不透他们的实力。

突利喝道:“击鼓!”战鼓大鸣,全军随着战鼓的节奏,昂扬而坚定地朝敌阵推进。

菩萨笑道:“颉利定以为我们活得不耐烦,不睡觉地赶着去送死。”

跋锋寒扫视敌阵的形势。起伏不平的山丘上再不见任何营帐,敌方的箭手均藏在山脚的树林内,骑兵一组一组的布于各处丘顶上,可以推见当箭手以密袭的箭矢抵挡他们后,山丘上的骑兵将像潮水般冲下平原来,对他们展开无情的冲击战。战略上确是无懈可击。可惜颉利的对手再非突利,而是诡变百出,智比天高的寇仲。

在寇仲巧妙的心理战和疑兵之计下,使颉利对来犯者的部署捉摸不定,加上金狼军本士气低落,又是欠缺休息的疲兵,一旦接战失利,难以守稳阵脚。

跋锋寒点头道:“若我们全线冲刺,确是等于自寻死路。”

突利高举托在肩上的伏鹰枪,露出充满信心的笑意,欣然道:“自成为幽、燕两地的可汗后,我还是首次充满信心的视颉利为必败之将。”接着微一沉吟,向左旁的跋锋寒道:“锋寒会不会抽空到幽都见芭黛儿一面?她自洛阳南返后,一直不肯与任何人接触。”

自赫连堡两人捐弃前嫌,突利是首次对跋锋寒提起芭黛儿,两人当年的仇恨,正因跋锋寒掳去芭黛儿而起,听突利的语气,他对芭黛儿仍是很关心的。

跋锋寒苦笑道:“我会去见她。”

突利右旁的寇仲竖起拇指道:“这才是肯承担的好汉子。”

突利以汉语赞道:“少帅的突厥话愈说愈棒了!”

徐子陵手提突利给他的重型长铁枪,策着万里斑,心中忽然浮现师妃暄的影子,她会不会也到域外来寻找石之轩呢?

寇仲凑过来道:“那晚在赫连堡,陵少你在颉利进攻前两眼像是发光的凝想着什么?是否想着某个美人儿,究竟是师妃暄还是石青璇?”

徐子陵没好气道:“不要胡扯乱说好吗?我当时心中无牵无挂,只想到人死后会不会成天上的星星,那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寇仲啐道:“竟来骗自己的兄弟,那时我刚向你吐出心事,怎会不勾起你同类型的遐想?快从实招来,否则我绝不放过你,由今晚开始,以后早午晚必追问你一次。”

徐子陵投降道:“你这小子真烦,唉!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当时竟忆起美人儿场主第一次试吃我们怪菜肴的情景。”

寇仲剧震道:“商秀珣!”

敌阵的火把倏地熄灭。黑狼军此时离敌阵前线不到三千步的距离,如若采取全面攻势,在敌暗我明下,肯定要吃大亏。突利不慌不忙,再推进千步后,一声令下,全军停止前进。

跋锋寒沉声喝道:“是时候啦!”

突利发出命令,战鼓震响,又急又密,充满杀伐的意味。两翼各两千精骑冲出,循迂回的路线,绕击敌人阵地左右外翼。突利一声呐喊,带头冲出,菩萨、跋锋寒居左,寇仲、徐子陵居右,后方是三千精锐,像一条巨龙从暗黑的深渊冒出来,全速杀向敌阵,直指颉利所在的心脏地带。

其他队伍则继续缓进,务要压得敌人难以集中力量应付这支由三千精锐组成的巨龙的凿穿战术。只要能冲凿破一道缺口,他们会如破堤的洪流,把任何挡路的东西冲毁淹没。

跋锋寒和寇仲的亡月与灭日首先发箭,横过草原,一丝不误地贯穿两名藏在丘脚树林指挥箭手的将领胸膛,拉开战争的序幕。在星光底下,以两人的眼力,其视野和白昼看物只有少许差别。两翼的进攻部队只是佯作攻击,纯以箭矢牵制敌人两侧的军队。只有这支凿穿军才是出鞘攻敌的利刃。敌阵蹄音沓杂,轰传各处山头,号角长鸣,显示颉利终察破他们出人意表的战术,匆忙调动军队变阵迎战,但已失却先机。

寇仲大喝道:“颉利小儿,我们讨命来啦!”他带着外地口音的突厥话,在金狼军已是耳熟能详,肯定无人不晓得杀过来的是他寇仲。

箭矢像骤雨般从树林内洒来,却犯下严重的错误,全以凿穿军的龙头作目标,却给徐子陵、菩萨和突利以长枪盾牌一一格挡,箭射来的愈多,他们的长枪盾牌就挡得愈快,三人分处左右外档和中间的位置,护体真气般不但保住龙首,还令寇仲和跋锋寒得以放手连珠发射,每箭必中的射得对方左仆右倒,士气大挫。跟在后方的精锐只须举盾护身,紧随五人之后,等待杀入的一刻。在如此情况下,金狼军熄灭所有照明的火把,实是棋差一招,骑兵是大草原上最具机动性和灵活度的进攻兵种,六、七百步箭程只是几下呼吸起落的短暂光景,兼之这条采凿穿战术的巨龙可迅速把敌人远程打击的范围收窄,强劲的箭矢对它构不成任何威胁。金狼军身处前线者纷纷倒地,及见来的是在赫连堡大展神威的寇仲等人,神颤胆怯下竟然四散奔逃,毒龙阵就像锋利的枪尖般刺进丘坡下的树林区去。

暗黑的树林里喊杀震天,山头上布防的两千金狼军完全摸不清树林内发生何事时,突利五人带头冲上斜坡,朝丘顶杀去。后随的三千战士仍大致保持完整的队形,位于中间的担任发射,外排的则以盾牌挡箭,刀枪御敌。此正寇仲想出来的凿穿战术的厉害处,不理你兵力如何雄厚,只集中力量狂攻一点,清除挡路的所有障碍,一往无前的直指敌阵心脏要害,把主动完全操控在手上,以快打慢,速战速决。不过胜败决于一线之差,若非金狼军兵疲将倦,又倘颉利一方早一步瞧破寇仲的战术,集中力量以强碰强,黑狼军势将一败涂地。

火把光再次燃亮,虽照清楚形势,可是恶龙已深入腹地,使纵横无敌的颉利再难挽回颓势。在大后方的总指挥结社率晓得敌人已呈乱象,一声令下,两翼骑兵从佯攻变作实攻,全力冲击敌阵。余下的六千黑狼军往前推进,力压敌人前线阵地,教他们无法分身攻击破入敌阵中央的主攻大队。突利的伏鹰枪、跋锋寒的斩玄剑、菩萨的长柄巨斧、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的重铁枪,对从丘顶迎击的金狼骑兵展开绝不留情的歼灭战,杀得对方尸横山野,血染草石,势如破竹地登上敌阵内第一座小山之巅。四面八方尽是朝他们攻来的金狼军,胆气稍差者保证可吓至手足发软,任人宰割。

突利第一个从千军万马中发现颉利的汗旗往另一山头移动,戟指大喝道:“追!”

寇仲乘机大喝道:“颉利小儿,想逃到哪里去!”声传战场,金狼军的攻势登时窒缓,纷朝移动的汗旗瞧去。

跋锋寒知道寇仲的攻心之计大奏奇效,狂喝道:“颉利纳命来!”带头冲下山丘,直朝处于两丘间的颉利主力军杀去。

黑狼军硬在敌人的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全力以赴的摘取胜利的果实。

前线喊杀震天,进入短兵相接的肉搏战阶段。寇仲等无一不负伤浴血,跟来的三千精锐减至二千五百余人,可见战况的惨烈。不过人人都晓得胜利在望,士气高涨至极点,勇不可当。突利一枪挑得敌方一将翻跌马背,忽然压力大减,原来金狼军纷纷往两边散逃,对向以悍不畏死震慑大草原的金狼军来说,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跋锋寒眼中只有颉利在远方金光闪闪的标志,加速奔驰,变成领头的前锋,挡者披靡。杀下山坡之际,金狼军全面崩溃,掉在山野的火把燃起数百处火头,浓烟卷天,颉利的主力军从主动优势变成丧家之犬般四下逃亡,没在另一座山丘之后。

当突利成功攻上山头,胜负已定。颉利虽侥幸逃进黑暗的林野去,但再非大草原上从未尝过败绩的无敌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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