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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狭路相逢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4767 2024-03-05 11:28:41

桂锡良和幸容两人被逼退在一角,后者左臂受伤淌血,显是落在下风。其他客人伙计缩在靠厨房的一边,人人脸现愤慨之色,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寇徐两人刚跨入门槛,给两名守门的雨竹堂徒戟指喝道:“你这两个小喽啰给滚出去,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余地。”

徐子陵见旧友受伤,冷哼一声,逼上前去。剑光一闪,其中一人挥剑斩往他左肩。徐子陵尚未动手,寇仲飞出一脚。“砰!”那人给踢得长剑脱手,身子离地抛飞,重重掉在一张椅子上,登时一阵木碎折裂的声音。馆内人人动容。其他五名雨竹堂的人给寇仲这一招吓寒了胆,退往一边,反陷两面受敌的劣势中。桂锡良和幸容则不可置信地瞧着寇、徐两人。

寇仲抱拳道:“桂香主要下属怎样处置这几个胆敢以下犯上的叛徒呢?”

雨竹堂带头的健硕汉子喝道:“什么以下犯上,我白荣乃雨竹堂香主,奉堂主罗贤之命请桂香主去说话,你两个才是以下犯上。”

桂锡良看着仍在地上挣扎爬不起来的敌人,沉声道:“请我去说话要动刀子吗?”

寇仲指着白荣笑道:“这就是白香主不对了。这样吧!我们把他们缚了去请罗堂主评评理,看看谁对谁错。”

白荣使了个眼色,登时有两人扑出,挥刀疾斩寇仲。徐子陵冷哼一声,掩到寇仲前面,左右开弓,在两柄刀斩下前,先一步轰在两人小腹处。两人给击得倒跌在白荣身上,三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剩下的几个人噤若寒蝉,更不要说动手了。桂锡良与幸容则看呆了眼。大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慨。

寇仲好整以暇地拍拍手道:“怎么样?要不要去大闹雨竹堂,杀杀罗大堂主的威风。桂香主你若不去,由我们两个小喽啰代劳。”

桂锡良一声不响,向幸容打个眼色,硬把寇徐扯到街上,说道:“先回军师府再说吧。”

寇仲和徐子陵知他胆怯,只好苦笑以对。

像江南大部分城市那样,河道组成了江阴城内外与四乡农村联系的纽带,亦是城市布局的骨架。临河傍水的民居,粉墙照影、蠡窗映波,构成了充满水乡风光的清新画面。一派“水巷小桥多,春舡载绮罗”的动人美景。军师府的前身是江阴的都督府,位于市内中心河道交汇处,正门有条跨河大桥通达,衬得整个军师府的建筑组群格外有气势。比较而言,南方比北方安靖,故江阴涌来了大批南逃的北方百姓,更呈现一片繁华的景象。乱世人心思治,老百姓不希望竹花帮有变化,这种心情是很易理解的。即使徐子陵不愿卷入这种权力与地盘的争端中,亦感到该阻止像铁骑会那种恶名远播的强徒把竹花帮兼并过去。桂锡良领两人过桥时,却遇上麻烦。

负责守卫的另一位香主麦云飞乃军师邵令周的首徒,生得颇为英俊轩昂、高傲自负,盯着寇、徐两人道:“师傅有命令,由现在起,所有陌生人均不得进入军师府。”

桂锡良在寇徐两人之前大失面子,偏又毫无办法,尽最后努力道:“他两个是当年在扬州壮烈牺牲的忠烈士言宽的门生,近年在江湖闯荡,练得一身好武艺,刚才还把雨竹堂的白荣打得落花流水,所以我希望能向邵军师作推介。”

麦云飞带点鄙屑地扫了两人一眼,摆出这又如何的神色,摇头道:“过了今晚才行。”

桂锡良无奈下把两人拉到一旁道:“待我先自入府见邵军师,待会再来接你们进府。”

幸容怒哼道:“麦云飞恃着自己是邵军师的大弟子,又得邵兰芳的钟情,一向作威作福,特别排挤我们这批跟随先帮主的旧人。迟早我们要使他栽个大刹筋斗。”

桂锡良倒有自知之明,知道斗不过麦云飞,扯了幸容一把道:“不要说废话,进去再说,你两人记紧在这里等我们。”

两人去后,寇仲和徐子陵避到桥端一旁沿河建成的石岸,像以前过小混混生涯时吊儿郎当的面河坐下。

寇仲瞧瞧守在桥头的麦云飞,笑道:“锡良这混蛋的运道似乎不太好,本有机会飞黄腾达,帮主偏又给昏君宰了。现在更遇上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麦云飞,连带两个人入府都给阻头阻势,这种香主还当来作什么?”旋即又兴奋地道:“邵兰芳乃我们竹花帮著名的美人儿,不如我们来个横刀夺爱,好气死麦云飞。”

徐子陵没好气道:“若你为这个原因去勾引人家的爱侣,我绝不会容许。”

寇仲搂着他肩头陪笑道:“我只是说着玩儿罢了!小陵何必认真。”随又岔开话题道:“锡良身位香主,又是先帮主的关门弟子,地位不低;兼且还有一群先帮主的直属手下支持,你说有没有机会作新帮主呢?否则该不会令麦云飞故意挤压他。”

徐子陵这时正两手反撑身后,仰直身体享受午后的阳光,闻言一呆道:“锡良的道行太浅,怎有资格当帮主。不要扯东道西了,你自己想当帮主才真呢!”

寇仲摇头道:“我真的没有此心,亦行不通。现在李密势盛,若我成了竹花帮的龙头,竹花帮可能不到几天就完了。但若锡良成了新帮主,他便只有倚靠我们来支持他,那和我当上帮主没有什么分别。”

徐子陵苦笑道:“你若想锡良当帮主,恐怕要先把帮里现有的什么军师堂主一股脑儿杀个精光才行,你有那么厉害吗?”

寇仲瞧着脚下平静的河水,沉吟道:“这事确有点困难,却非绝不可能,最重要是锡良乃先帮主的弟子。他这人本来很有胆色,不过可能近来惯于被人欺压,才会失去信心。”

徐子陵低声道:“那麦云飞又来了!”

寇仲别头看去,见那麦云飞正领着四名手下离开桥头,沿石岸朝他们走来。笑道:“该否为锡良出一口气呢?”

徐子陵未及回答,麦云飞隔远喝道:“你这两个小子,这样子在军师府前又坐又卧,成何体统,立即给我滚回所属堂口去。”

徐子陵毫无反应,还闭目享受他的日光浴,寇仲则眯眼瞧着他道:“麦香主你是否聋了耳朵,听不到桂香主吩咐我们在这里等他吗?你自己滚回去站岗好了。”

麦云飞勃然色变,后面的四个走狗手下扑了过来,把两人逼在河边,声势汹汹。

寇仲笑道:“怎么?想动手吗?”

麦云飞气得俊脸发青,阴恻恻道:“给我站起来!”

寇仲好整以暇道:“你既非帮主,又非我们的老大,凭什么对我们呼呼喝喝!”

麦云飞按捺不住,喝道:“掷他们下河!”

四人正要动手,徐子陵往后卧倒,两手闪电探出,抓紧后面两人足踝。接着在麦云飞等骇然大惊下,徐子陵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把两人摔得越过头顶,“扑通”两声掉进河水里,挣扎着爬往对岸。喝喊连声中,本是守在桥头的十多名竹花帮弟子全赶了过来。“锵!”麦云飞和另两个手下拔出长剑,却又往后退开,显然要待各人赶到才敢动手。寇仲哈哈大笑,弹了起来,长刀离鞘而出,往麦云飞劈去。麦云飞横剑格挡。“当!”寇仲的井中月回到鞘去。麦云飞则跄踉跌退五步,勉强站稳,脸色变得难看之极。这时他的援兵已至,拥在他身后,却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徐子陵跳起身来,指着对桥的方向道:“有人来了,你们正事不理,只管欺压自己人,是否有亏职守呢?”

麦云飞这时回过气来,强压下给寇仲刀劲弄得翻腾不休的血气,与手下们转头瞧去,果然见到一队十多骑,正沿街向桥头驰至。狠狠瞧了两人一眼,说道:“迟些再和你们算账。”领手下赶回桥上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而笑。前者摇头叹道:“世上为何总有这么多爱作威作福的人呢?”蹄声由远而近。两人愕然望去。只见骑队中分出一骑,朝他们驰至,马上坐的赫然是美丽刚健的宋家小姐宋玉致。

这别具风格的美女勒马停定,倨傲而又冷冷地由头到尾打量他们几遍,目光最后落在他们襟头的风竹标志上,蹙起黛眉道:“你两个混小子为何忽然当起了竹花帮的单竹弟子,是否图谋不轨。”

其他人虽没有走过来,但注意力全集中到这里。

寇仲微微一笑道:“来!让我作介绍,这位是宋玉致大小姐。”又搂着徐子陵肩头道:“我的兄弟徐子陵,长得够英俊吧!”

宋玉致见他答非所问,又调侃自己,玉脸一沉,故作不屑地瞥了徐子陵一眼,接着露出一闪即逝的奇异神色。娇哼道:“看在你们尚未有什么恶行,立即给我离城,否则我只要一句说话,你们休想有命离开。”

寇仲猛拍额头道:“小弟差点忘了我兄弟的人头非常值钱,宋小姐尽管大叫大嚷吧!看看我们在被杀前可拉多少人陪葬?”

宋玉致出奇地没有动气,瞪了他好半晌,忽转向徐子陵道:“劝你的兄弟和你一起走吧!若给人知晓你们在这里,会令你们有天大麻烦的。”

徐子陵一向对高门大阀的骄贵女儿没什么好感,觉得她们天生看不起寒门的男儿汉,淡淡地答道:“我们根本不怕任何人,否则不会在这里与宋小姐说话了。”

宋玉致叹道:“你们虽闯出点名堂,比起李密仍差远了,好好想一想吧!”

寇仲奇道:“宋小姐是否看上了我这位英俊的兄弟,为何对他这么和颜悦色,对我却声色俱厉。说到底,我和你的感情该深厚点才对。”

宋玉致终按捺不住,怒道:“闭嘴!”

寇仲嘻嘻一笑,扯着徐子陵就要离开。

宋玉致娇叱道:“给我站着!”立见三、四骑本是旁观的往他们驰来。

寇仲放开徐子陵,倏地立定,手按刀柄,整个人挺得笔直,虎目射出深不可测的精芒,脸容变得冷酷无比,浑身散发慑人的强大气势。宋玉致在这刹那间感到寇仲变成了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再非昔日那嘻嘻哈哈的小子,而是可在任何风暴之中屹立不倒,更不会对任何人害怕的英雄豪杰。

接着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哑然失笑,露出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摇头叹道:“还是不行!对着宋小姐我寇仲怎都狠不了心。”言罢哈哈一笑,拉着徐子陵径自走了。

宋玉致却给他戏剧性的变化和充满青年男子魅力的语调神态逗得心乱如麻,竟忘了阻截。

寇仲和徐子陵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挨墙坐下,就像恢复了以前在扬州胡混时的光景。

徐子陵微笑道:“仲少是否想以她来代替李秀宁呢?”

寇仲露出回味的笑意,伸了个懒腰,油然道:“儿女私情,只会增加精神上的负担,我不介意找个美人儿来调剂一下,却绝不会动情。正事要紧,其他都要摆在一旁。逗逗这高傲的宋家小姐可以,若要劳烦我寇仲去讨好她,奉承她,却是休想。明白吗?”

徐子陵道:“现在该怎么办呢?”

寇仲道:“一是立即离开,一是待至今晚大闹一场。你怎么说?”

徐子陵耸肩道:“我建议的你定不同意。照我的想法竹花帮的事我们既管不了亦没有那心力。何况玉成他们仍在等候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的烦恼还不够多吗?”

寇仲嘻嘻一笑道:“不要对我有那么多偏见好吗?我寇仲什么时候敢不尊重你陵少的话。正如你所言,我们偷了骡车就走,两辆都怕够了吧!”

徐子陵疑惑道:“哪里有骡车偷?”

寇仲笑道:“当然是到风竹堂去偷,他们那么多骡子骡车,借两辆给我们该没有问题,随便找个借口,可把骡车骗上手,包在我身上。”

徐子陵不悦道:“沈北昌和骆奉对我们这么好,怎可以怨报德?”

寇仲点头道:“还是你说得对,不如到雨竹堂去看看,横竖已结下梁子,不差再多一项。”

徐子陵登时明白过来,苦笑道:“你这天杀的混蛋,兜来兜去,最后仍是要去闹事,然后看看有没有混水摸鱼的机会。”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莫若你。”硬把徐子陵扯将起来,压低声音道:“雨竹堂堂主罗贤刚才派那白荣来带锡良到雨竹堂去,必有图谋,待我们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你总不能不关心锡良和幸容的两条小命吧!”

徐子陵道:“你知雨竹堂在哪里吗?”

寇仲得意道:“圣人不是有句什么‘不耻下问’的吗?莫要推三推四了,快来吧!”

徐子陵自知拗他不过,无奈下随他去了。

两人来到雨竹堂府第的大门外,把门的十多名大汉见他们是风竹堂的人,露出敌视的神色,却没有人将他们放在心上。皆因把门的雨竹堂弟子,最低级那个都要比两人多出一根竹来。竹枝定身份。帮主是十根竹,军师九根,接下来是堂主、副堂主、舵主、香主,竹数逐级递减。以前两人随言宽混时,半根竹都没有,现在可算无端端升级了。两人并肩朝大门走去。

有人喝道:“风竹堂的小子,给老子们站着。”

“锵!”寇仲拔出井中月。

徐子陵一把将他扯着,骇然道:“为何动刀子?”

寇仲双目闪过森冷的寒芒,语气更是平静得让人心寒,淡淡说道:“不宰掉这些叛帮的小子,锡良如何坐上帮主之位。”

徐子陵一震松手。十多名把门的大汉亮出兵刃,杀将过来。惨叫痛哼声立时不绝于耳,寇仲游鱼般在众汉间穿插来回,中刀者无不溅血倒地,竟无一合之将。寇仲跨进院墙外门时,后面倒满了一地的敌人,伤得虽重,却没人有性命之虞,又或残肢断体之灾,可见他下手极有分寸。

徐子陵呆看着他时,寇仲回头耸肩道:“不是这样,谁会怕你?来吧!我的陵少爷!”

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后,杀进雨竹堂去,挡者披靡,拥上来拦阻的弟子,给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狼奔鼠窜。两人出道日子虽浅,但已是身经百战,连千军万马的恶战场面都难不倒他们,何况现在是骤攻雨竹堂的无备。由堂阶直至杀入大堂,才遇上高手。

“叮叮叮!”三下清响,寇仲一步不移,连挡三枪,长笑道:“可是雨竹堂副堂主包百有?”来人尚未及答话,给寇仲飞起一脚,正中小腹,抛飞坠地,口喷鲜血,再也爬不起来。徐子陵则左右开弓,连续轰飞了四名扑上来副香主级的竹花帮徒。

“住手!”包百有给人扶了起来,百多人潮水般退到大堂的一端去。十多个形相各异的汉子排众而出,来到寇徐两人前方。只看其襟头标志,便知除雨竹堂外,其他晴竹堂和露竹堂的正副堂主均聚集此处。晴竹堂堂主左丘弼最是易认,个子比一般人矮小,却是粗壮如牛,眉毛拱起,脸是凹陷下去的,肩膀挺宽得不合比例,颇似个缩细了的巨人。这时他双目杀机大盛,跨前一步,戟指怒喝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我竹花帮的地头撒野?”

寇仲面对众多竹花帮有头有脸的高手,却是夷然不惧,哈哈一笑道:“勾结外人,妄想断送我帮基业的叛徒,有何资格和我两个扬州忠烈士言宽的门生说话。”

虽是在这种剑拔弩张、动辄生死相见的形势下,徐子陵仍生出要捧腹大笑一场的感觉。寇仲的长处之一,是能把任何荒谬的事以理直气壮的神气说出来。

雨竹堂的堂主罗贤大喝道:“管你们是谁,今天让尔等有命来此,没命离开。”

刀光一闪,一名瘦汉斜冲而出,挽起数朵刀花,从左侧疾袭寇仲。寇仲看都不看,似是随手挥刀,“当!”地一声,把那人连人带刀劈得跄踉跌退,仆到人丛内。大堂蓦地静了下来。寇仲还刀入鞘,其神情气度,比之当日跋锋寒闯进王通的府第亦不遑多让。

露竹堂堂主童长风冷哼一声道:“确有几分本钱,先给本堂主报上名来。”

原来刚才偷袭者乃露竹堂的副堂主颜和,童长风深悉其功力深浅,见寇仲将他逼退时那种举重若轻的神态,自知万万做不到,故此说话客气起来。

寇仲仰天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他是徐子陵,听清楚了没有?”

左丘弼等人人面面相觑,无不色变。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在过去几年,因着杨公宝藏的关系,加上连杜伏威、宇文阀、独孤阀、李密等全拿他们两个没法,声威之盛,实是一时无两。到最近更转战沿海一带,大破沈法兴和海沙帮的联军,此事天下皆知,更把他们推上一流高手的位置。所以知道两人正是寇仲和徐子陵,谁不动容。

左丘弼终是江湖老手,肃容道:“英雄出少年,我帮对两位一向心生敬重,为何今天却要欺上门来?”

徐子陵踏前一步,冷然道:“我们确是忠烈士言宽的门生,此事桂锡良香主可以作证,所以竹花帮的事我们绝对有资格去管,亦不能不管。”

寇仲豪情万丈道:“铁骑会的任少名何在?识相的立刻滚出来,让我们立即把你的头割下来为先帮主祭旗。你们如果仍存叛帮之心,今天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左丘弼色变道:“这是欺人太甚,上!”

众人纷纷掣出兵器。徐子陵心中暗叹,知寇仲下了决心要把桂锡良捧上帮主之位,再通过他去控制竹花帮,扩展自己的势力。故此硬逼对方动手,重重打击与任少名勾结的势力。

寇仲猛退到徐子陵旁,迅快地说道:“各杀一名堂主后,我们立即溜走。杀不成更要走,听我暗号。”

这时难道还可以选择吗?徐子陵点头答应。两支长矛,三剑一刀,由不同角度向两人攻至。

寇仲暴喝一声,身子晃了几晃,不知如何已移入以左丘弼为首的一群晴竹堂帮众内,刀翻芒卷,登时有两人中刀倒地。徐子陵则腾空而起,到了雨竹堂堂主罗贤的头顶处,双掌下压,强大的气劲,逼得罗贤身旁的人全避往四周,偏是孤零零地留下了罗贤一人面对他的攻击。无论寇仲和徐子陵多么厉害,亦没有搏杀其中不乏好手的百多名竹花帮众的能力。且缠斗下来,更不利众寡悬殊下人少的一方。所以两人打定主意,要以迅雷万钧之势,趁自己仍在最佳状态下,各自击杀一位堂主。那时剩下的一个堂主孤掌难鸣,不立刻逃走就是大笨蛋了。寇仲闪到左丘弼身前,连斩十刀,忽然间,左丘弼始发觉身旁的人全给劈得跌往四周,恰恰阻截了其他想拥上来援手的自己人。

“砰!”徐子陵和连长剑都不及取用的罗贤四掌硬拼了一记。罗贤双手屈曲少许,似乎在劲力上逊了徐子陵一筹,实际上该是平分秋色,皆因徐子陵凌空下压,占了很大的便宜。罗贤心中大喜,以为徐子陵技止此矣,暗忖只要挡得他一阵,不愁其他人不赶上来把他乱刀分尸。就在此时,千丝万缕的灼热气劲,透掌而入,穿透他的真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气脉去。罗贤魂飞魄散时,双手所受的压力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胸口却连续两下剧痛,耳中听到骨碎的声音。他最后的知觉是知道徐子陵的双膝先后顶在他胸口处。

左丘弼的功夫比罗贤要高明,掣起两枝短铜棍,硬挡寇仲三刀。“当!当!当!”左丘弼怒叱一声,双棍平胸推出,疾戳寇仲胸口,岂知明明要击中敌人之际,发觉竟是击在空处。背后刀风割体。左丘弼回身招架,骇然发觉后面亦是空无敌影。

“堂主小心!”

左丘弼后腰剧痛,一股寒气从刀锋侵入,登时身若冰结,动弹不得。寇仲由左丘弼右腰抽回长刀,顺手扫开了赶来拼命的三个敌人,长啸一声,拔身而起。“砰!”徐子陵早先一步撞破瓦顶,冲飞而起,接着寇仲由同一洞口穿飞出来,紧追去了。在两人的武功和战略下,近乎不可能的事终给他们做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旋风般冲上通往军师府的大石桥,麦云飞等把关弟子慌忙喝止。两人懒得解释,拳脚齐施,所到处,人仰马翻,纷纷给他们狂风扫落叶般轰到河水里,狼狈不堪。其中只麦云飞还有点样子,多挡了寇仲两招,最后给旁边不耐烦的徐子陵侧踢一脚,将他送入河内。他们势如破竹地冲入大堂,堂内正在议事的军师邵令周、风竹堂正副堂主沈北昌和骆奉、宋玉致等愕然朝他们瞧来。

邵令周身材修长、个子很高,清秀的脸庞留了五缕长须,年纪在四十许间,颇有修行之士的道骨仙风姿态。他见两人硬闯入来,两眼亮起精芒,冷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到我府捣乱?”

大堂靠北的一端摆开了两排太师椅,宋玉致居于东排上首,显示竹花帮对代表宋阀的来宾的尊敬,接着的三个看来应是宋阀的高手。

西排上首坐的却是位千娇百媚的艳丽女子,且是寇仲和徐子陵以前在扬州最爱隔远偷窥的当红名妓,天仙楼的玉玲姑娘。竹花帮前帮主殷开山正是因不肯把她献给杨广,被他下令处死的。两人此时自是明白过来,皆因玉玲成了殷开山的女人,所以殷开山冒死把她送离扬州。玉玲下方依次是邵令周、沈北昌和骆奉。太师椅后各站了十多名竹花帮和宋阀门中身份较低的人。玉玲身后站的正是桂锡良和幸容两个小子,此时他们瞪大眼睛瞧着寇徐两个他们的儿时伙伴,不知该如何维护他们。

宋玉致插嘴道:“邵军师请息怒,这两人大有来历,且让他们进来说话吧!”

邵令周立时喝道:“让他们进来!”

寇仲和徐子陵跨前几步,前者哈哈笑道:“我们是来谈一宗交易,凭我两兄弟刚杀了左丘弼和罗贤,怕该有说话的资格吧!”

除宋玉致外,其他人闻言无不动容。

风竹堂堂主沈北昌沉声道:“竟连老夫都看走了眼,你两人究竟是谁?”

一个温柔好听的声音自玉玲的香唇响起道:“这两人一叫小仲,一叫小陵,长得这么高了,妾身差点认不出来。”顿了顿续道:“他们当年是扬州忠烈士言宽手下的小喽啰,最爱来偷看妾身,有回给妾身的人拿着,还是妾身见他们相格非凡,命人把他们放了的。”

寇仲和徐子陵见玉玲仍记得他们,既感荣幸又大是尴尬,因这始终非是光彩的事。

骆奉释然道:“算你们吧!并没有真的说谎。”

寇仲向玉玲苦笑道:“玉玲姐不用把我们的过去说得这么详细吧?”

玉玲掩嘴娇笑道:“仍是以前那个赖皮样子。”

这番对答立时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邵令周皱眉道:“既是自己人,又练得一身好武功,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动手硬闯?”

徐子陵施礼道:“桂香主曾引领我兄弟二人来谒见邵军师,却给麦香主阻于桥外,现在情势急迫,惟有硬闯,请邵军师见谅。”

他儒雅温文的气度,立时得到邵令周的好感,点头赞同道:“锡良!是否真有此事?”

桂锡良忙道:“确有此事。”

寇仲插嘴道:“假若邵军师立起帮中精锐,该仍够时间把以露竹堂童长风为首的叛党截着,一举歼之,那我帮将可避免四分五裂之局。”

邵令周、沈北昌、骆奉等为之一震,显是为寇仲的提议而动心。宋玉致则与坐在她下首的表叔宋爽交换了个眼色,同时体会到寇仲果敢狠辣、斩草除根的作风。只是略显一番手段,整个局面的主动权立即落到寇仲手内去,确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邵令周身后的舵主叶并臣发言道:“事关重大,怎知你两人不是敌方派来诱我们入陷阱的奸细呢。”

宋玉致白了寇仲一眼,说道:“这人虽爱胡言乱语,却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更不是可被人收买的人。对吗?寇仲寇英雄?”

众人大吃一惊,才知眼前的小仲、小陵,竟是头上分别有“蒲山公令”和“东溟檄”两道追杀令,名震江湖的寇仲和徐子陵。桂锡良和幸容的惊讶更是不用说了。

沈北昌霍地起立,奋然道:“区区一个童长风,还不放在老夫眼内,此事交由老夫办吧!”

邵令周由怀中掏出“竹花令”,扬手投往沈北昌,后者一把接着,领手下匆匆去了。宋玉致打个手势,居于宋爽下的两位宋阀高手,紧追而去。大堂静了下来。

寇仲微微一笑道:“多谢宋小姐出言担保,我可否和小姐单独说两句话呢?”

宋玉致不屑地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好了。”

宋爽心中暗奇,他美丽的表侄女虽性情刚强,但少有用这种态度与人针锋相对的。且在宋阀的立场,寇仲和徐子陵都被列入要争取的人的名单之内,忙打圆场道:“本人宋爽,寇徐两位兄弟,先到这边来坐下再说。”

邵令周亦吩咐弟子奉茶,非常客气。

寇仲装出个被气结了的表情,苦笑道:“既然宋小姐不赏脸,那小弟可否单独和邵军师一谈呢?”

邵令周大感尴尬,望向宋玉致这大靠山宋阀的美丽代表。

宋玉致忍不住又狠狠瞪了这轩昂野逸的青年男子一眼,不悦道:“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若是有关竹花帮的事,当然应该一起商量。”

徐子陵淡淡说道:“如此谈不下来,我们兄弟立即离开,只求邵军师赐赠骡车四辆,不胜感激。”

宋爽见说僵了,向宋玉致打了个眼色,站起来道:“大家有话好说,寇兄弟不如作少许透露,让玉致考虑该否单独和你说话好吗?”

寇仲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误以为宋小姐对杨公宝藏仍有兴趣,谁知全没有这回事,实在没什么好谈的了!”

堂内各人全体动容。

宋玉致气鼓鼓地站起来,朝内进走去,冷冷道:“滚着来吧!”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使个眼色,追着去了。

众人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隐隐感到宋玉致对寇仲特别不客气,实是因为对他“另眼相看”。

宋玉致领寇仲穿过贯连大堂和后厅的长廊,再左转步入西面的大偏厅,刚想在厅心那组酸枝椅坐下,寇仲已先一步把太师椅由圆桌处拉开少许,故作恭谨道:“宋大小姐请坐!”

宋玉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坐了下来,紧绷俏脸道:“说吧!”

寇仲左手握着椅子扶手,另一手按在高椅背处,俯头把嘴巴凑到宋玉致晶莹如玉,发香飘送的小耳旁,赞叹道:“真香!”还大力以鼻子索了两口,一副登徒浪子的格局。

宋玉致一副勉强忍受的表情,蹙起黛眉道:“你离开点可以吗?”

寇仲哈哈一笑,倏地挺直虎躯,到了圆桌的另一边,大马关刀地坐了下来,双目神光电射,深深地凝望宋玉致明亮的美眸。旋即又再叹道:“真好看!”

宋玉致不悦道:“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寇仲露出灿烂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闪闪生辉,又正容道:“能得我寇仲赞赏的美丽女子,绝对不多,而宋小姐却是排在头位的一个。刚才小弟从后细意欣赏宋小姐优美的背影和动人的步姿,已心神皆醉,自问这一世都忘不了。”

宋玉致一边奇怪自己怎会让这小子在毫无拦阻下把这番轻薄话说出来,更奇怪自己生不出丝毫怒气,一边避开他灼热得可烧透她芳心的眼神,一边垂下目光道:“若你尽说这种轻薄话儿,我不再和你谈了。”

寇仲哈哈笑道:“男女相悦,乃人伦大统,只要真心诚意,何有轻浮可言?”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迎上他的眼神,摇头道:“寇仲你不用向我宋玉致施手段了,根本是没用的。首先我绝不会欢喜上你,而且我根本不相信你这种只会甜言蜜语逗我们女儿家的人,第三……”

寇仲微笑道:“是否你爹早给你订了亲事,有了未来夫家?”

宋玉致娇躯微颤,垂下螓首,点头道:“你猜到就好了!”

寇仲暗忖怎会猜不到呢。像宋家这种高门大阀,特别是阀主天刀宋缺的爱女,婚嫁被严格限制,讲的是门当户对,男的还可凭自己的喜恶私自纳妾,但女的却没有这种自由,只能依家族的安排,配与指定的人。

寇仲潇洒地一耸肩胛,淡然道:“高攀不起是一回事,甚至小姐如何讨厌我亦是一回事。但我这人心里有什么话,必须说出来才舒服。”又叹了一口气,瞧往窗外阳光灿烂的亭园,摇头苦笑道:“自上回在荥阳沈落雁宅外那道小巷和小姐有过搂搂抱抱的肌肤之亲后,我……”

宋玉致大窘地打断他道:“不准你提那件事,以后更不准你和别人提起,特别是徐子陵。”

寇仲笑嘻嘻道:“对不起,我早忍不住对他说了,不说出来会憋死我的。”

宋玉致大嗔道:“你这人永远不会正经的,分明是在逗弄人家,我最讨厌是你这种人。”

寇仲摊手道:“小姐放心!我寇仲怎都有点自知之明,清楚小姐不会看上我这出身寒微的人。现在小姐肯听我吐露心事,寇仲已感激不浅,以后不会再说了!”

宋玉致苦恼地摇了摇头,狠狠横了他一眼,既恨他满口轻薄,又怕他从此无情,矛盾得要命。自少以来,她心中理想的对象,都是出身高贵,博学多才,温文尔雅的俊俏郎君。眼前此子却是浑身野性,一副专勾引良家妇女的浪子格局,理该是她最憎厌的人,但偏偏却予她前所未有的冲击,暗下里竟希望他继续说下去。这并非说自己真爱上了他,而是那种刺激,竟可使她忘了正事,愿意与他胡扯下去。

寇仲舒服悠闲地摊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柔声道:“此番别后,我们不知是否还有重逢的一天,但我却知道这一生休想把玉致你宜喜宜嗔的神态忘记。”

宋玉致微怒道:“不准唤我的名字,我和你仍未到这种关系。”

寇仲含笑瞧着她道:“好吧!我尊重宋小姐的意见,现在让我们来谈一宗有关竹花帮的交易吧!”

宋玉致强压下突如其来的失落感觉,板起俏脸道:“你最好不要插手到我宋家和竹花帮的事情里。我宋家更不会和你作任何交易。”

寇仲长身而起,毫不介意地微笑道:“那就谈判破裂,我和你宋家日后是敌是友,由老天爷决定好了。”转身欲去,宋玉致愤然起立娇喝道:“寇仲,你给我站着。”

寇仲就那样倒退来到宋玉致身后,凑到她充满刚健美态的俏脸旁,热呼呼的呼吸轻轻触着她毫无瑕疵的脸肌,柔声道:“宋小姐有何赐教!”

宋玉致的呼吸急促起来,起伏有致的酥胸现出前所未有的波动,倏地转身,玉掌闪电抵在寇仲宽敞的胸膛上,狠声道:“我要杀了你。”

寇仲张开双手,笑容满脸道:“下手吧!”

宋玉致俏脸忽明忽暗,秀眸先泛起深重的杀机,旋即又为更复杂的神色替代。由玉掌传来寇仲每一下心脏的跃动,都带给她无与伦比的震撼。转瞬间她恢复冷静,送出一股劲道,把寇仲推得往后连退三步,方道:“你究竟想怎样?”

寇仲露出个大有深意的笑容,转身步至一扇大窗前,傲立如山地朝外望去,负手道:“乱世出豪雄,想你宋家之祖建立宋阀前,还不是像我寇仲般一无所有。在这急遽转变的大时代里,任何人都可成为公侯将相,至乎一统天下的帝王。”

宋玉致感受着寇仲语调中那种豪情壮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寇仲深吸了一口气道:“假设我杀死‘青蛟’任少名,小姐可以什么作回报呢?”

宋玉致愕然半晌,离座移到他身后五尺许处,摇头叹道:“你若不是过分高估自己,就是太低估任少名,你以为任少名是左丘弼、罗贤之流吗?在江南,任少名与林士宏齐名,除我宋阀高手外,谁敢自认胜得过他。先不说铁骑会人强马壮,只是他手下恶僧、艳尼两大高手,无不是独当一面的高手,恐已令你们穷于应付了。”又苦笑道:“何况现在江湖上人人欲得你们而甘心,你两人现在寸步难行,还有时间理别的闲事吗?”

寇仲冷哼道:“日后的事实会证明我寇仲今天所说的话。现在我只想请问宋小姐,假若我杀死你们宋阀这根眼中钉,你宋阀可肯支持先帮主的爱徒桂锡良继承帮主之位?”

宋玉致一呆道:“你的野心很大。”

寇仲傲然道:“没有野心,怎能成大事。只要宋小姐肯把任少名的行止踪迹提供给我,我寇仲可保证他小命难保。”

宋玉致忍不住踏前两步,来到他左侧,细看他充盈男性魅力的侧面轮廓的线条,沉声道:“若你知道我们曾三次派死士刺杀任少名,都落得全军覆灭的厄运,或者会重新考虑这种近乎自杀的计拟。”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与只比他矮上寸许的宋玉致四目相对,在双方不足三寸的近距下虎目生辉,以充满强大信心和斗志的语调说道:“能成非常之业者,必须先成非常之事,我们两兄弟欠的是一场轰动武林的大战,这缺憾就由任少名开始。就算你不肯交易,此事势在必行。而且我们纵不下手,任少名肯放过我们吗?”

宋玉致茫然之色一闪即逝,美目异彩涟涟,与寇仲的眼神紧锁在一起,沉声道:“我们虽对竹花帮有很大的影响力,却未必能左右帮主的人选。”

寇仲道:“不要骗我了,今天失去了宋阀的支持,明天竹花帮就要瓦解。我杀任少名,你们捧桂锡良当帮主。目下第一件事,是先把竹林大会延期,在这段时间内,靠你们做工夫了。”

宋玉致苦恼道:“你这人又霸道又爱强人所难。”

寇仲深深瞧她好一会后,说道:“我要走了,宋小姐想想吧!什么时候宋小姐把任少名的消息送到我处,我们立即进行交易。”

宋玉致完全恢复了冷静,一点不让地在双方气息可闻的近距回望他说道:“你不是还有杨公宝藏的事要告诉我吗?”

寇仲微笑道:“请告诉令尊,假若他肯把爱女下嫁我寇仲,杨公宝藏就是我寇仲奉上的聘礼。令尊若能把桂锡良收作徒弟就更理想,玉致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哈哈一笑,洒然去了。留下了心乱如麻的宋玉致。

四辆骡车连在一起,由策驾头车的寇仲和徐子陵领着离去。桂锡良和幸容策马送他们出城。城防明显大幅加强,由竹花帮众和民众组成的守军,正忙碌地加建各种防御工事。

寇仲笑向桂锡良道:“小子你争气点,兄弟我正为你争取帮主的宝座呢。”

桂锡良剧震道:“你在胡说什么?”

寇仲哂道:“胡说?这事比珍珠还要真,有我和小陵支持你,再加上宋阀,你这小子当上帮主的机会比任何人都要大。”

另一边的幸容骇得脸青唇白地说道:“你是想害死我们两个吗?邵军师怎肯让锡良做帮主?”

徐子陵默不作声,但看神色亦有点不满寇仲。

寇仲从容道:“大家是兄弟,我怎会害你们,事实会证明一切的,回去吧!”

鞭子扬起落下,骡车队加速穿过城门,踏着尘土去了。

寇仲瞧了徐子陵一眼,叹道:“小陵算我求你好吗?不要给我看这种脸色,那会使我的心很不安乐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和宋玉致说了些什么,累我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寇仲若无其事地说道:“自然是讲条件谈交易,顺便逗逗她,看她欲拒还迎的动人媚态,你不觉得她动人吗?”

徐子陵闷哼道:“她怎样动人都没有用。因为你看上的并非她的人,而是她宋家的庞大势力。得到宋家的支持,等于得到了半个东南方。现在我确信你为了争霸天下,是会不择手段的。”

寇仲苦恼地说道:“小陵你又来了。真不是骗你,我确对她生出爱慕之心,不过这只是妄想,因她早给订下亲事。现在我的事业才刚起步,你最要紧的是支持我。且别忘记若我们不扩大势力,迟早会给你那宝贝公主或李密宰掉的。”

徐子陵软化下来,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说话。到日落西山时,段玉成等和盐货所藏处的密林,出现在山坡下。长江在密林外奔腾淌流,在落日的余晖下更是气象万千。寇仲发出暗号。等了好半晌后,仍不见段玉成等应声迎来。两人交换了眼色,大感不妥。他们跳下御座,把骡子从马车解开,任它们休息吃草,并肩走下山坡,朝密林走去。

寇仲低声道:“若情势不对,我们逃下江里再想办法。你看会否是任少名的人呢?”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

两人全神戒备地进入密林,朝盐货藏处推进,更运足目力,察看是否有陷阱一类的布置。到盐货出现在眼前林中的空地处,两人都为之目瞪口呆。原来段玉成四人给人五花大绑的扎个结实,四张嘴巴给封了,放置在堆成小山的盐包顶上。冷哼声由后方传来。两人愕然后望,只见傅君瑜俏生生立在两人身后,玉容冷若冰雪地瞧着他们,秀目射出无比的恨意。心中警兆再现。两人朝盐包瞧去,只见一英俊轩昂,整个人就像一把刀般锋利的跋锋寒,悠闲地坐在盐山边沿处,正含笑打量他们。两人头皮发麻,心中叫苦。他们任何一人,已让两人穷于应付,何况是联手而至。

跋锋寒一副吃定了他们的样子,好整以暇道:“寇兄徐兄现在成了名满天下的人物,在下早有结交之心,可惜你们惹怒了君瑜,令在下非常为难。”顿了顿续道:“假若你们愿各自单独和君瑜斗上一场,生死各看本事,在下可答应绝不插手。未知两位兄台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大笑起来。笑声中满含强大的斗志。

寇仲大喝道:“小陵你去招呼瑜姨,由我陪跋兄玩几招吧!”

傅君瑜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凭你们那几下子,有什么资格向锋寒挑战?更不要唤我作瑜姨。我和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跋锋寒则哑然失笑道:“你两个小子虽然相当不错,但和跋某人玩却尚未够格,乖乖抖尽看家本领,看看能否过得君瑜那关吧!我这人动了家伙就不懂留手的。”

他无论说话的表情神态,总有种大家的风度,配合他英伟的颜容,确是令人心折。难怪傅君瑜给他征服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跋兄太自负了,最怕话说得太满时,吃了亏将更难以下台。”

傅君瑜却抢着为跋锋寒出头,娇叱道:“不要再废话连篇,谁先出手?”

跋锋寒没有动气,冷冷打量两人,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他自十八岁武术大成以来,这七年专志武道,转战天下,从实战中磨炼,精气神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境界。其气势的凝练,可谓未逢敌手。来到中原后,折在他手下的名家高手,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却从未遇过任何人在他面前能如寇、徐两人的谈笑自若,似乎完全不把他当作一回事。只是这种冷静的功夫,已让他对两人刮目相看。何况寇仲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豪勇,徐子陵的潇洒闲逸,均是罕得一见的特质,使他亦不由心痒起来。只恨因答应了傅君瑜只许押阵旁观,否则早抢着出手。他这次到中土来,与其说是为躲避毕玄,不如说是为了更积极的对抗毕玄。比之毕玄,他自问仍逊几筹,故此特意东来,好争取实战经验,再和毕玄作生死决战,现在遇上试剑的好对象,哪能不心动。

这时寇仲哈哈一笑道:“瑜姨稍安勿躁,动手便动手吧!”

“锵!”井中月离鞘而出,同时化作长虹,望盐包上的跋锋寒激射而去。同一时间,徐子陵拔空而起,双拳疾如车轮般攻向跋锋寒的面门。这一招大出跋锋寒和傅君瑜意料之外,哪想得到两人悍勇至此,竟敢先向最强横的跋锋寒出手拉开战局。跋锋寒冷哼一声。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从盐包顶腾飞而起,左手拔刀,右手掣剑,爆起两团精芒,分别迎上两人。两人发出闷雷般的声响,三道人影乍合倏分。以跋锋寒之能,在毫无戒心下骤遇上来自《长生诀》一寒一热两股真劲,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早知他厉害,全力出击下,亦不由吃了暗亏,整个人向后飞退,越过盐包,落往后方,好争取化解入侵体内真气的机会。

寇仲和徐子陵更惨。跋锋寒刀剑传来的反震之力,其强大处确是事先无法想象,似利刃般透体而入,登时受了不轻的内伤。虽是刹那的交锋,但这种毫无花巧的比拼,却是毫无转圜假借的余地。寇仲的井中月劈中跋锋寒的长剑时,对方长剑生出轻重不同的两股力道,使人难以捉摸,整个人更如受雷击,给震得抛跌往后。徐子陵则迎着这平生劲敌的刀锋一拳击去,在拳头刀锋交接前的刹那,两人的真气先重重硬拼一记,岂知敌人的劲气竟势如破竹的沿剑而来,而自己只能在对方真气侵上心脉前勉强化去,立时血气翻腾,使不出后着,坠跌后方。

两人重重掉到地上时,傅君瑜鬼魅般迅快地持剑飘至。两人触地后,知这是生死关头,疾向对方滚去。“砰!”两人撞作一团下,傅君瑜的宝刃化成漫天剑幕,铺天盖地地下罩而来。却不知正中了两人之计。就在两个身体接触的一刻,他们立把真气注往对方体内,不单治好了对方的内伤,还增强了对方的真气。这种奇异无比的疗伤和战术,天下间恐怕只他两人能办到。寇仲的井中月冲天而起,破入傅君瑜的剑网里。徐子陵则趁傅君瑜被寇仲牵制的一刻,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掠到对手左侧,隔空发掌。

“叮!”傅君瑜事前虽想过二人仍有反击之力,却没猜到两人竟能全力还击,大骇下虽格挡了寇仲雷霆万钧的一刀,却对徐子陵的掌风措手不及。不过她终是高手,竟仍能在掌风及体的刹那,突然改变方向横移开去,但仍被掌风扫中,闷哼一声,抛飞远处。

在盐包堆另一边的跋锋寒比受了伤的傅君瑜更要吃惊。他眼力高明,在两人动手前,早看破两人功力深浅,肯定两人加起来亦非自己的对手。谁知自己分别用上针对两人的不同气劲,竟伤不了两人,而他们还有更威猛的反击之力,怎不令他大吃一惊。这时他仍未能把两人截然不同的寒热气劲化去,却知刻不容缓,强提真气,甫触地又腾空而起。剑回鞘内,刀交右手,疾扑刚窜上盐包的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哈哈大笑道:“跋兄请回!”笑声中,手底却绝不迟疑,出刀迎敌。

徐子陵此时掠至段玉成等人中间,左右手闪电拍向四人。缚绳寸寸断裂,同时解开四人穴道。仍身在空中的跋锋寒看得头皮发麻。要知他是以独门手法封闭四人穴道,即使是解穴高手,亦要大费功夫。而徐子陵只一拂就破解了自己的手法,自使他大大吃惊。其实徐子陵根本不懂解穴,而只是把真气送入他们体内,天然流转地为他们舒经活脉,自自然然地破去跋锋寒引以为傲的独门手法。段玉成等耳内同时响起徐子陵的嘱咐,慌忙窜下盐包,落荒而逃。

此时寇仲刚挡了跋锋寒凌空劈下凌厉无匹的三刀,当当之声,不绝如缕。徐子陵见寇仲给凌空下击的跋锋寒杀得左支右绌,险象横生,忙斜冲而上,两手化作满空拳影,狂攻跋锋寒。傅君瑜回过气来,持剑冲至。寇徐两人知道不妙,若让傅君瑜牵制了任何一人,剩下那人不出十招就要给跋锋寒宰了。立时同向跋锋寒全力出手。跋锋寒明知只要再多撑一刻,可收拾两人,偏是一口真气已尽,而两人寒热相反的两种真气,又极难应付,无奈下斜飞开去。两人哪敢再打下去,拔身而起,朝大江逸去。纵使毕玄、宁道奇亲临,也难在短只十多丈的距离赶上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从江边礁石堆中冒出头来,瞧着跋锋寒和傅君瑜的背影没入下游对岸远方的黑暗里。

徐子陵咋舌道:“这风湿寒可能比老爹和宇文化骨还要厉害。”

在他们所遇的人中,以杜伏威和宇文化及武功最高。这即是说跋锋寒乃他们所遇的高手里最强横的一个。

寇仲犹有余悸道:“你忘了杨虚彦吗?至少现在我们没有受伤。你估他们会不会回来呢?”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们,会找个山头坐下耐心等候,若发现我们两大傻瓜回去提货,就是我们寿终正寝的时刻!”

寇仲得意洋洋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风湿寒现在和瑜姨定是气炸了他们的小脑袋,死都不肯放过我们。假如我们和他们这对野鸳鸯捉几百里路迷藏,小段他们不是可以有充裕时间提货运货吗?”

徐子陵皱眉道:“能否跑得过风湿寒我还不敢肯定,但必跑不过瑜姨,你想清楚了吗?”

寇仲笑道:“捉迷藏就是捉迷藏,和比拼轻功是两回事,若论逃命工夫,他们哪是我中原双龙的对手。”

徐子陵童心大发,笑道:“谁批准你把自己由扬州双龙升格为中原双龙呢?”

寇仲一边拨水,一边笑道:“这就叫进步。是了!究竟该约小段他们在哪里碰头呢?”

徐子陵道:“横竖巴陵离此不远,索性到那里去找素姐,省得她寻不着我们。”

寇仲叫绝道:“妙计!我们先找到那四个小子再仔细研究,来吧!”

话毕两人再潜进水里去。

两人沿江奔驰,到了地势较高处,伏在一块大石后,全神贯注下游的方向。

寇仲道:“为何还未见人,难道高估了他们?早知如此便和小段他们一起押送我们的宝贝盐货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我有很不妥当的感觉。他们可能已绕到前面等待我们送上去。”

寇仲骇然回头,刚好捕捉到前方密林处,有一群鸟儿惊飞而起。撞了徐子陵一把,低声道:“还是你行,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徐子陵轻笑道:“现在我们好好调息,养精蓄锐,到他们忍不住潜过来时,我们才走。”

寇仲苦忍着笑,翻身仰卧草丛里,舒服地叹道:“天上究竟有多少粒星星呢?”

徐子陵学他般放开一切地躺下来,凝望繁星满天的壮丽夜空,说道:“眼前的一切是多么奇异,自有天地以来,这些星星就永恒地存在着,不断循环往复,又在无限变化中隐含不变的定律。假若我们的武功能学星星那样,变化中隐含不变,是否亦可变成永恒不息呢?”

寇仲动容道:“这道理比井中月更深奥,姑名之为‘星变’,但怎用在武道上呢?”

徐子陵这刻完全忘了苦苦追杀他们的跋锋寒和傅君瑜,肃容道:“这或者便是娘所说守一于中的道理。我们和人动手时,千思万虑以谋胜,变化足矣,但尚未能真个把握万变中那奥妙的不变,故始终未达最上乘的境界。”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你的守一于中说的只是心法,等于井中水月,照我看该像瑜姨所说的奕剑之道。虚空就是棋盘,星星正是棋子,棋着虽千变万化,但必须依某一特定的法规运行,所以我们只要掌握到致胜的法理,千变万化也不离不弃,终可制敌取胜。”

徐子陵坐了起来,苦思道:“假如我们下棋时每一步都逼得对方不得不作反应,自能控制全局,但若遇上跋锋寒、杨虚彦或老爹那种高手,我们根本是给对方逼着来应付,只能见招拆招,什么变与不变全派不上用场。”

寇仲亦坐直身体,搔头道:“坦白说,我也愈弄愈糊涂,但可否反过来说,假若我们能掌握到敌人的不变处,等于知他怎样下棋布局,不是可稳操胜券吗?”

徐子陵瞧往跋锋寒两人可能藏身的远方密林,摇头道:“身在局中,只知败敌保命,怎再能掌握不断变化的全局,除非能超越棋着……”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一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颤声道:“我知什么是奕剑术了。首先要明白棋盘永恒不变的法则,像那天瑜姨看似毫无道理的几下砍劈,偏偏逼得我不得不变招相迎,完全失去了主动之势,正因她先一步把握了我能下的几着棋,武术到了这种境界,才有‘技进乎道’的味儿。不过她的道行太浅,几着之后,早给我的变化迷惑了。”

若傅君瑜知道自己随口的一番话,使这两个武学的天才作出了无与伦比的突破,必会非常后悔。

徐子陵仰观星象,喃喃道:“奕剑术,奕剑术!”

寇仲呻吟似的叹道:“不是星变,而是棋变。不!还是星变好一点,玄一点,以后我的井中月就改名作星变宝刀。”

徐子陵摇头道:“不!你那把刀仍叫井中月,不能三心两意,星变是我的。”

寇仲失声道:“你不是认真的吧!难道你可把星变两字雕藏在手上吗?那左手是星变还是右手叫星变。又你和人决斗时,叫人小心你的星变手吗?”

徐子陵和他笑作一团时,两人同时心生警觉。

跋锋寒和傅君瑜在左侧二十丈许外出现,疾若流星般往他们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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