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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酒铺闲情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3174 2024-03-05 11:28:41

刘黑闼大步走进铺内,笔直来到面门而坐于最后一桌的两人跟前,毫不客气地拉椅坐下,只向跋锋寒微一颔首,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双目变得鹰隼般锐利凌厉,目不转睛地盯着徐子陵道:“是不是你们干的?”

徐子陵感到完全没有办法向他撒谎,微笑道:“砸碎了!”

刘黑闼的脸色先沉下来,然后出乎两人意料之外一般由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像阳光破开乌云普照大地,最后变成灿烂的笑容,竖起拇指赞赏地大笑道:“有种!我刘黑闼服了!”

“砰!”

刘黑闼喝道:“兄弟还不给我斟酒送行。”

徐子陵尚未动作,跋锋寒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欣然道:“刘黑闼果是好汉子,我跋锋寒敬你一杯。”

三人豪情盖天地碰杯对饮,气氛热烈。

徐子陵放下空杯,讶道:“刘大哥要到哪里去?”

刘黑闼轻松地挨坐椅背,举袖拭去嘴角的酒渍,低声道:“我有军命在身,和氏璧之事既了,须立即赶回寿乐,向夏王报告形势,假若你们想离开洛阳,我会安排一切。”

跋锋寒道:“子陵只向刘兄说实话,对外则是坚持不认的,还望刘兄包涵一二。而现在仍未到我们离开洛阳的时刻,过了今晚才会想这问题。”

识英雄重英雄,心高气傲的跋锋寒表现得对刘黑闼特别客气。

刘黑闼表示了解,伸手阻止徐子陵替他斟酒,好一会后从怀内掏出一只造型古雅的玉,递给徐子陵道:“我一直想在再见面时把此送给令姐,当是我欠她的贺礼吧!”

徐子陵心中一阵刺痛,默然接过。

刘黑闼长笑而起,转身去了。

寇仲来到酒铺门前,与刘黑闼撞个正着。

寇仲大喜把他扯到路旁,低声道:“正想找你。”

刘黑闼打量寇仲,奇道:“为何在眼前风云险恶的形势下,你仍能满脸春风,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

寇仲抓头道:“天掉下来当被子盖,船到桥头自然直。忧心有什么用。你想不想让李密吃场大败仗?”

刘黑闼动容道:“当然想得要命。我们给他截断了南下之路,只要能令他吃亏,什么都在所不惜。”

寇仲环顾左右,待两个过路人走远,凑到他耳旁道:“只要你们虚张声势,扮成似要南下与王世充联手的样子,逼得李密出兵偃师,李密肯定要完蛋。”

刘黑闼既清楚形势,更是精通兵法,一点便明,先连声叫绝,旋即皱眉道:“问题在于王世充,最怕他把握不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误了大事。”

寇仲拍胸保证道:“刘大哥请放心,这个可包在我的身上。”

刘黑闼点头道:“此事对我们绝对有利无害,你须小心点,李密智计过人,一个不好,说不定你反会落入他的陷阱去。”

寇仲胸有成竹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密总不会一世人都那么走运吧!”

刘黑闼欲言又止,最后大力拍拍寇仲肩头,洒然去了。

寇仲正要进酒铺与两人会合,给人在后面叫唤他的名字。他认得是宋玉致的声音,转过身来,宋玉致仍在十多丈外,当然是怕他溜走,故聚音成线,送进他耳内去。

她出奇地并没有像往常般劲装疾服,穿的是南方贵家妇女轻便的罗衣绸裤,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矮髻,以一把像梳子般的发簪固定,打扮淡雅,高贵迷人。他忽然发觉以前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般留神她的神采和装扮。她那种阳刚中隐透妩媚的风姿,使她拥有出众而与别不同的艳丽,事实上比之李秀宁毫不逊色。可是为何夜深难寐时,自己总是想起李秀宁而非是宋玉致?一时间寇仲糊涂起来。

香风扑鼻下,宋玉致来到他身前,美眸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微带嗔怒道:“寇仲你真糊涂,竟闯下如此弥天大祸。”

寇仲见街上行人无不朝他们望来,牵着她的衣袖走进附近一道横巷去,笑道:“原来三小姐这么关心我!”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轻轻甩开他的手,美目深注,说道:“关心你的不是我,而是二哥。”

寇仲笑嘻嘻道:“既是如此,理该是宋二公子来找我才对,为何劳动宋三小姐的大驾?”

宋玉致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低声道:“你们不知事情闹得有多大,鲁叔怕二哥卷入你们的漩涡而祸及宋家,所以严令禁止他与你们见面。家规森严,二哥只好返回南方,临行前嘱我来通知你们一声。”

寇仲面对玉人,听着她似有情若无情的话,嗅吸着她发颈间透出沁人心脾的幽香,柔声道:“玉致放心!我自有手段去应付眼前的凶险,能成大业者,总不会事事都风平浪静的。”

宋玉致露出矛盾的神色,迅速瞥了他一眼,垂下螓首道:“我不知该赞赏你还是该狠狠痛骂你一顿,虽然没有人说出口来,心底里都在佩服你们竟能办到这几乎属不可能的事。不过这亦是最不智的行为,你们是否打算怎么样都不把宝璧交出来呢?”

寇仲微笑道:“玉致怎能肯定和氏璧必是在我们手上?”

宋玉致抬头狠狠盯着他道:“寇仲、徐子陵,再加上个跋锋寒,有什么事是你们不敢做的。不过你们这次的敌手太强了!即使鲁叔对你们很有好感,亦不敢插手其中,现在除非我爹亲来,否则没有人可以摆平此事。还有两件事要提醒你们。”

寇仲喜道:“玉致心中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吗?”

宋玉致黛眉轻蹙,不悦道:“人家是在说正经事,关乎你们的生死,不要总岔到些无聊事上好吗。”

寇仲举手作投降状,说道:“玉致教训得好,在下洗耳恭听。”

宋玉致白了他一眼,玉掌按在他胸膛处,双目忽地射出锐利的神色,淡然道:“只要我掌心使劲,保证你寇仲小命不保,你害怕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死便死吧!有什么好害怕的。”

宋玉致讶然道:“你是否认为我不会杀你呢?我们宋家一向和李密关系密切,说不定真会杀你。”

寇仲低头细看她按在他胸口要穴的玉掌,玉指修长青葱,心中涌起难言和像融化了的感觉,柔声道:“因为除了娘和素姐外,你是我寇仲绝对信任的女子,这句话够了吧!”

宋玉致眼神变化,旋即叹了一口气,贴近少许,按在他胸口的手掌变成支持她斜倾娇躯的凭借,凑到他耳旁道:“曲傲已和突厥来的高手结盟,誓要把你们三人置于死地,只不知他们会在子时前还是子时后下手而已。”

寇仲瞧着她从衣领内透出皙白修长的玉颈,差点要狠狠咬上一口,但因怕触犯她,只好强忍着不敢妄动,沉声道:“你是否指拓跋玉师兄妹?”

宋玉致道:“除他们外尚有刚抵洛阳的‘龙卷风’突利和大批随行高手,他们虽以跋锋寒为首要目标,但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好感。你们凭什么去应付呢?实力太悬殊了。”

寇仲搜索枯肠,记起跋锋寒曾提过此人,乃突厥王族内出类拔萃的高手,又曾助李阀攻打关中,与李世民关系良好。冷哼一声道:“他不会单为跋锋寒千山万水到洛阳来,照我看他是想在中原搅风搅雨才对。”

宋玉致道:“不管是什么都好,最怕他是要借你们来建立威势。现在突厥势大,谁都不愿树立这种强敌。勿要以为王世充会保护你,他本身亦是突厥来的胡人,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寇仲心中一寒,说不出话来。

宋玉致柔声道:“另一个要防的人是伏蹇,此人智勇双全,有不可一世的气概,这次到中原来绝不会是为做好事,他和王薄关系密切,说不定会因而出手对付你们。”

寇仲记起昨晚决斗的事,奇道:“听你的语气,好像昨晚伏小子和曲老头并没有动过手的样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玉致道:“你昨晚大显威风,伏蹇早来了,待你们走后,他主动把战期更改,定在明晚再在曼清院与曲傲一决雌雄。此人只是几句话,便在中原建立了身份地位,先声夺人,手段非凡。”

寇仲苦笑道:“我的头现在开始痛了!玉致可否赠我一吻,以鼓励士气。”

宋玉致骇然移开,俏脸飞红,大嗔道:“你休要痴心妄想,我是看在二哥份上,来提醒你这恬不知耻的家伙。”

寇仲嘻嘻一笑道:“怎么都好,三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保证娶你为妻后会哄得你终日开开心心的。”

宋玉致花容转冷,淡淡说道:“你今晚留得性命再说!我真弄不清楚你是聪明人抑或是大蠢材,一下子开罪了这么多强横的敌人。罢了!玉致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寇仲目送她远去后,一个刹筋斗翻上瓦面,朝酒铺的天井掠去。

他不想再被人截住了。

跋锋寒独据一桌,闭目静坐不动。徐子陵则在另一角,把几张椅子排成一张临时的床,仰躺熟睡,呼吸深长匀称。今晚恶战难免,两人努力用功,以保持最佳的状态。大门张开少许,一道人影闪进来,迅如鬼魅地来到跋锋寒桌前。跋锋寒睁目一看,讶道:“淳于薇?你一个人来干嘛?”

娇俏野泼的淳于薇目光掠过在一旁睡觉的徐子陵,皱眉道:“寇仲呢?”

跋锋寒啼笑皆非地说道:“你好像不知我们是大仇家似的。”

淳于薇叉起小蛮腰,露出一个迷人的甜美笑容,说道:“你是英雄好汉嘛!难道会见我落单便乘机下手?何况我根本不怕你。竟然有酒喝,给我来一杯。”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还随手抓起酒杯,递到跋锋寒前,示意他作斟酒的服务。

跋锋寒拿她没法,为她倒满一杯。

淳于薇左顾右盼,漫不经意地说道:“你的情敌来啦。”

跋锋寒冷静如亘,沉声道:“突利终于来了!”

淳于薇目光回到他有若古井不波的俊伟容颜处,天真地问道:“你在突厥时不是总爱在额头扎上红巾吗?为何会改变习惯,我喜欢你扎红巾的样子,非常迷人。”

跋锋寒放下酒壶,哑然失笑道:“你在突厥时几曾见过我呢?怎知我是什么样子,迷人又或骇人?”

淳于薇没有回答,径自把酒杯送到唇边,轻啜一口,盯着徐子陵道:“他是否在诈睡?还是在偷听我们的密语?”

跋锋寒对这位小妹妹大感头痛,索性不答。

淳于薇见他没有反应,把目光移回他脸上去,讶道:“你是否忽然哑了?”

跋锋寒耸肩苦笑。

淳于薇放下酒杯,倾前煞有介事般道:“你的旧情人也随突利南来,据闻她恨你入骨,要亲眼看着突利斩下你的首级。”

跋锋寒眼中抹过一丝淡淡的伤感神色,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淳于薇气道:“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执行师命,和你动手!”

跋锋寒双目精芒一闪,冷然道:“你最好待一会才来找寇仲。”

淳于薇忽又甜甜一笑道:“我一个人怎打得过你,只是吓唬你罢了!人家赔罪好嘛。寇仲平时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我?”

跋锋寒没好气道:“寇仲从不和我谈女人的。”

淳于薇露出失望神色,站了起来,狠狠道:“你代我告诉寇仲那没心肝的家伙,让他远远离开你,否则莫怪我翻脸无情。”

猛跺小足,一阵风般走了。

跋锋寒一掌推去,敞开的门关起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寇仲说话的声音。

寇仲踏足酒铺后院房舍的瓦面,正要跳下天井,从后门进入酒铺,一个人背对着他从天井升起,刚好拦着他的去路。

此人的背影,至少有七、八成像杜伏威,又高又瘦,只欠了顶高冠,作道士打扮,背挂一把式样高古的檀木剑。

他腾升上来的姿势更是怪异无伦,手脚没有丝毫屈曲作势发力,而是像僵尸般直挺挺的“浮”上来。

寇仲心中大叫邪门,连忙止步,低喝道:“宁道奇?”

道人仰首望往刚升离东山的明月,淡淡说道:“宁道兄久已不问世事,你们尚未有那个资格,除非是‘天刀’宋缺出山吧。”

寇仲放下提起了的心,仍丝毫不敢大意,只听此人和宁道奇称兄道弟的口气,便知他是和宁道奇同辈分的武林前辈。

寇仲从容笑道:“道长如何称呼?法驾光临,有何指教?”

那道人柔声道:“贫道避尘,这趟来是想为我们道门尽点心力。只要你肯把取去的东西交出,贫道会为你化解与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仇怨,保证他们不再追究。”

寇仲抓头道:“若我真有盗宝,不如由我亲手送回去,何用道长你大费唇舌?”

避尘道长哈哈笑道:“因为我知你根本不肯交回宝物,所以要来管这件事。”

寇仲哂道:“道长既自称避尘,为何忽然又有闲心来管尘世的事?”

避尘被他冷嘲热讽,却丝毫不以为忤,轻叹道:“问得好,贫道这次动了尘心,皆因不忍看着千古以来唯一能勘破《长生诀》的两朵奇花,就这么因人世的权位斗争而毁于一夕之间。”

寇仲肃然起敬道:“原来道长有此心胸,请恕我寇仲年少无知,但如若我坚持不交出宝物,道长会否亲手来毁了我呢?”

避尘莞尔道:“你的脑筋转得很快。不如这样吧!我背着你挡你十刀,若你不能逼得我落往天井,你便乖乖地把和氏璧交出来,让贫道为你物归原主,把事情圆满解决。”

寇仲苦笑道:“请恕我不能答应。并非因欠此把握,而是即使道长胜了,我也拿不出和氏璧来,此事绝无虚言,不知道长肯否相信。”

避尘讶然转身,与寇仲正面相对。避尘道长面相高古清奇,拥有一个超乎常人的高额,只看其肤色的晶莹皙白,便知他的先天气功已达化境。他那对眼睛似若能永远保持神秘莫测的冷静,有种超越了血肉形相的奇异感觉。寇仲在打量他,他亦用神地审视寇仲,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骇神色。不知如何,寇仲心中涌起对方可亲可近的感觉,更深信对方是抱着善意来介入这纷争的。

避尘仰望屋顶上的星空,摇头长叹道:“寇仲你可知道自己已臻练虚合道的道家至境,欠的只是火候罢了!”

寇仲不解道:“什么叫练虚合道?”

避尘再平视寇仲,神情肃穆,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我道门修炼,共分四个阶段,就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练虚合道。其中过程怎都说不清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要知人的潜力无论如何庞大,总有尽头极限。所以前两个阶段,指的是肉身的修炼。唯有后两个阶段,练的却是如何与充盈于宇宙之间的道相结合;故能超脱肉身,达至入圣合道的化境。”

寇仲喜道:“我们练《长生诀》时,似乎打一开始就是道长说的后两个阶段的境界。”

避尘苦笑摇头道:“这是贫道没法明白的事。现在该怎样解决这事呢?因眼前形势,一不小心,就会引起佛道邪三家之争。”

寇仲微笑道:“坦白说,如我真有和氏璧在手,也绝不会交出来。像和氏璧这等宝物,唯有德者居之,谁有本事,便该属谁,若要拿宝,凭真本领来索取吧!”

避尘哈哈笑道:“你很像贫道年轻时的性子,好吧!我再不管此事了!你们好自为之。”接着长笑而去,转瞬不见。

寇仲跃落天井,跋锋寒启门恭候。

他步入铺内,第一眼瞥见徐子陵像尊卧佛般睡在一角,摇头失笑道:“这小子真是个乐天派,惹得我也记起自己多晚没睡!”

跋锋寒搭着他肩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坐下再说。”

坐好后,寇仲环目四顾,奇道:“伙计们哪里去了?”

跋锋寒应道:“一锭重一两的黄金可令人愿意做很多事。”

寇仲注意到跋锋寒的脸色,奇道:“你的神情为何如此沉重,是听到刚才避尘的话吗?一看便知那是有德行的道门前辈哩!”

跋锋寒冷笑道:“这回你偏偏看走了眼,此人叫‘妖道’辟尘,而非避尘,三十年前曾横行北方,无恶不作,是魔门数一数二的高手,声望仅次于‘阴后’祝玉妍和魔门最神秘的人物‘邪王’石之轩,幸好和氏璧真的不在你手上,否则刚才你定给他探出虚实。”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又大奇道:“你怎能如此清楚他的来历,我却从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说道:“关于魔门的事,你说是谁告诉我的呢?辟尘虽与祝玉妍同是魔门,但各属不同的流派,平时勾心斗角,但对着外人时却颇为团结。”

寇仲呆了半晌,皱眉道:“这妖道真厉害,没透出半分邪气。”

跋锋寒道:“若非我知道魔门有这么一号人物,也会像你般给他骗倒。只从这点,可知此人修养道行之高,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寇仲沉吟道:“他是否真能背着来挡我十刀呢?”

跋锋寒摇头道:“这是绝无可能的,宁道奇都不行。他只是想诈出和氏璧是否在你手上,现在反被你错有错招地骗了。最后一番话表面好听,骨子里却是推波助澜,希望我们和了空一方先拼个两败俱伤,卑鄙之极。”

寇仲苦笑道:“还有什么像他这类的高手,不如你一并说出来给我听,让我心中有个准备。”

跋锋寒赔以苦笑道:“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吗?至少在子时前,他不会再来烦我们,那时有命再说吧!”

寇仲叹道:“我倒有个消息提供,据闻曲傲和突厥的‘龙卷风’突利准备联手来对付我们,又是一场不易对付的硬仗。我们是否须改变做英雄好汉的计划,转而研究如何落荒逃命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认为在现今的情势下,我们仍可搭船坐车地轻易离城吗?你留心听一下,外面静如鬼域,行人到哪里去了?”

寇仲奇道:“难道有人把街道封锁?”

跋锋寒油然道:“虽不中不远矣。”瞧了徐子陵一眼后,微笑道:“我们是否该向子陵学习,好好睡上一觉?”

寇仲道:“这提议最合朕意,咦!有人骑马来了!是否过早一点呢?”

跋锋寒道:“子时前来的是朋友,子时后则是敌人,你看我猜得是否准确。”

寇仲长身而起,朝与徐子陵隔了约三丈的另一角走去,边伸懒腰道:“干扰我睡眠的则朋友也变敌人,有什么事由你出头应付好了。”

跋锋寒瞧着寇仲搬台移桌,苦笑道:“你真够朋友。”

蹄声渐近,轰传长街。当寇仲躺上两张合起来的方桌上,蹄声止于门外。

一个年轻男子的悦耳声音在外边响起道:“你们三个给我滚出来!”他说话的内容虽毫不客气,声调却是温雅动听,斯文淡定,跟语意毫不相配。

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冷道:“来者何人!我跋锋寒今夜不杀无名之辈。”

那人默然半晌,柔声答道:“跋兄请恕在下一时冲动之下口出粗言。如若跋兄肯化干戈为玉帛,交出和氏宝璧,让在下归还妃暄小姐,在下愿为刚才惹怒跋兄的话敬酒道歉。”

声音从紧闭的门缝传入,扬而不亢,字字清楚,只是这份功力,让人不敢小觑。

徐子陵和寇仲均匀的吐呐呼吸此起彼落,造成奇异的节奏,隐隐中似透出某种难言的道理。

跋锋寒皱眉道:“我最讨厌说话兜兜转转的人,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要代师妃暄出头?”

那人发出一阵长笑声,说道:“听跋兄的语气,交回和氏璧的事是没有得商量呢!只好动手见个真章。”

跋锋寒搜索枯肠,仍想不到街上是哪个年轻高手,索性不答他,闭目冥坐。

“砰!”铺门四分五裂,化成漫天木屑,撒满铺内。以跋锋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功夫,亦为之动容。要知这两扇门只是虚掩,毫不受力,而对方竟能一拳隔空同时把两扇门板震碎,其功力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境地。

一位说不尽风流倜傥、文质彬彬,宛如玉树临风的年轻英俊男子出现在破开的入门处,手持画上美女的折扇,正轻柔地摇扇着,一派悠然自得之状,哪像来寻晦气的恶客。

跋锋寒一对虎目爆起电芒,盯着来人恍然道:“原来是‘多情公子’侯希白,难怪如此致力护花,失敬失敬。”

他以一种极端冷淡漠然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来,充满冷嘲热讽的意味。

侯希白俊脸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一向对三位心仪向往,绝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碰头。寇兄和徐兄不是受了伤吧?还是在睡觉呢?”

跋锋寒淡淡说道:“侯兄不用理会他们,大家初次相识,不如先喝两杯,然后动手,如何?”

侯希白定神打量跋锋寒,好一会道:“这叫名副其实的先礼后兵,让在下先敬跋兄一杯。”大步走过来,在跋锋寒对面坐下。

跋锋寒凝坐不动,目不转睛地瞧着侯希白把折扇收入袖内,又伸手为他和自己斟酒。

侯希白丝毫不因对方锐利得似能洞穿肺腑的目光而有半分不安,动作潇洒好看,不愧是能令天下美女倾心的风流人物。

侯希白双手轻捧酒杯,致礼道:“闻名不如见面,跋兄没有令在下失望。”

跋锋寒毫无回敬的意思,淡淡说道:“侯兄的折扇以精钢为骨,不知扇面是以什么材料制成?”

侯希白微笑道:“这个问题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跋兄的眼力果然高明。敝扇乃采天蛛吐的丝织成,坚韧无比,不畏刀剑。”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好兵器,只不知上面是否绘有师妃暄的画像呢?”

侯希白低头凝望杯中的美酒,苦笑道:“此扇独欠妃暄小姐,跋兄可猜到原因吗?”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这个该不难猜,一是她气质独特,侯兄感到难以把握;又或侯兄用情太深,反患得患失,无从着墨。”

侯希白颓然道:“跋兄提的两个原因皆有点道理。在我来说,却是不知该以她哪个神态入画,才能表现她至美之态,故一直犹豫,未敢动笔。”

跋锋寒动容道:“这番话比什么赞美更能令人动心,不如侯兄一口气在扇面上画出十多个师妃暄来,每个代表她一种姿态神韵,不就可把难题破解?”

侯希白叹道:“那恐怕要画无穷尽的那么多个才成,如此对她可太不敬了。”

跋锋寒愕然半晌,举起酒杯,说道:“说得精彩,跋某人敬侯兄一杯。”碰杯后两人均一口饮尽,半滴不剩。

放下酒杯,侯希白的目光变得像剑刃般锐利,直望跋锋寒,声音转冷道:“此事能否和平解决?”

跋锋寒断然摇头道:“侯兄少说废话。”

侯希白不解道:“跋兄一向不过问家国之事,为何独要卷入眼下无谓的争端中,得到宝璧于跋兄有何用处?”

跋锋寒不耐烦地说道:“侯兄不是要动手吗?跋某正想见识一下侯兄震惊天下的扇艺,这叫相请不如偶遇,侯兄请!”

两人双目同时精光大作,毫不相让地互相凝视。一股浓烈的杀气,从侯希白身上直逼跋锋寒而去。他身上的文士服无风自拂,猎猎作响,倍添声势。跋锋寒却是静如渊海,又像矗立的崇山峻岭般,任由海浪狂风摇撼冲击,亦难以动摇其分毫。桌面的酒壶杯子颤震起来,情景诡异至极点。两人再对望半晌,均知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最后唯只动手一途,以寻出对方的弱点破绽。

“嗖!”扇子来到侯希白手上张开,面向跋锋寒的一面画了八个美女,各有不同神态,极尽女性妍美之姿。

跋锋寒一呆道:“扇角那个不是沈落雁吗?我从未见过她这种神情,也从未想过她可如此引人的。”

侯希白的气势有增无减,脸上却露出温柔神色,轻轻道:“落雁是个很寂寞的女孩子,那一天当我采来一朵白菊花,为她插在头上,她便露出这既惊喜但又落寞的神色。当时她定是想起别人。我不但没有嫉忌,还把她那一刻的神情画下来。只有这神情最能代表她。”

“锵!”跋锋寒拔剑出鞘,横斩桌子另一边的侯希白。

“什!”扇子合起,候希白潇洒自如地架着跋锋寒凌厉无匹的一剑。

两人同时摇晃一下。双方无不凛然。

跋锋寒看似简单的一剑,事实上极难格挡,在闪电般的速度中,连续变化三次,估量侯希白如何高明,亦要狼狈避退,哪知竟难逃被他挡个正着的命运。

侯希白心中亦泛起难以相信的感受。自出道以来,无论碰上如何威名赫赫,横行霸道的对手,也找不到能挡他十扇之辈。但他应付跋锋寒幻变无方的一剑,却要施尽浑身解数。他表面虽似是轻松自如,内里却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他天生是潇洒不群的人,表现于武技也是这样子,即使被人杀死,临死前仍会潇潇洒洒的,不会像一般人的狼狈。

两位如若彗星崛起于武林的年轻高手,终于正面交锋。剑扇凝止桌面上的空间。

侯希白连续挡了跋锋寒从剑上传来一波比一波强劲的五道真气,动容道:“跋兄比我想象中高明多了。”

跋锋寒亦是心中暗惊,想不到侯希白高明至此,若非经和氏璧昨晚改造经脉,这刻毫无花假的内劲火拼,自己说不定要吃上暗亏。淡然一笑道:“彼此!彼此!”斩玄剑一收一吐,离开了侯希白的“美人扇”,一口气隔桌刺出五剑。侯希白的美人扇或开或合,总能妙至毫巅地挡着跋锋寒水银泻地式的狂攻猛击。最妙是寇仲和徐子陵仍是熟睡如死,似是丝毫不知两人正以生死相拼。

一声呵欠。寇仲从“桌床”上坐起来,拭目奇道:“侯希白你这是何苦来由,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纵然在我们手上,我们也可以撇开江湖规矩,先联手把你宰了。”

“锵!”斩玄剑回鞘。

“什!”“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美人扇以一个赏心悦目的姿态在跋锋寒前方画了个半圆,合起来斜拢胸前。紧盯跋锋寒道:“此事可真?”

跋锋寒冷冷道:“和氏璧的确不在我们处。”

侯希白皱眉道:“为何你早先不告诉我?”

跋锋寒若无其事地答道:“你有问过我吗?”

两人再对望了一会,忽地齐声大笑。

寇仲正要睡回去,侯希白高举美人扇,把扇张开,以只画上婠婠一人的那面遥向寇仲,说道:“请问寇兄,这美人儿究竟是谁?”

寇仲斜着睡眼兜过来一看,动容道:“确是维肖维妙,传神生动,彷如在扇面上活过来一般。”

跋锋寒侧头去看,由衷赞道:“侯兄最令人赞赏处是掌握到她那种难以形容诡秘迷茫的特质,若你的功夫像你那枝画笔,恐怕所有人都要甘拜下风。”

寇仲仍呆瞪着扇上的婠婠,大奇道:“你这水墨的婠妖女只有黑白二色,为何我却有色彩丰富的感觉,真是古怪。”

侯希白一震合起美人扇,愕然道:“婠妖女?”

寇仲躺回桌上,呻吟道:“她正是你的梦中情人师妃暄的头号劲敌婠妖女。阴癸派继祝玉妍后最出类拔萃的魔门高手。幸好她不喜采补之道,否则必把你这多情种子采得一滴汁不剩。”

侯希白脸上现出悠然神往的表情,摇头赞叹道:“原来是她,难怪有如此独一无二的气质,娇躯还像会喷发香气似的。”又讶道:“寇仲兄似乎对我很不客气哩!”

寇仲叹道:“因为我妒忌了!”

跋锋寒和侯希白听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寇仲梦呓般闭目道:“师妃暄肯做你的红颜知己,却指使人来逼害我,两种对待有天壤云泥之别,我怎能不妒忌。”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既是一场误会,我陪你们在这里等到子时。横竖我已三个多月没有见过她的仙颜。”

跋锋寒摇头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侯兄最好不要牵涉在内,否则以后你不会有好日子过。”

寇仲亦道:“你凭我们一句话就这么信任我们吗?”

侯希白哂道:“有什么规矩说过不可凭一句话去相信人。不要以为容易骗我,而是我从跋兄的剑性看出他是个敢作敢为,绝不介意别人怎样看他的人。这类人做过的事必不怕承认。寇仲你明白吗?”

跋锋寒讶道:“侯兄只是这项本领,可列入奇功绝艺榜上。”

侯希白见寇仲像睡了过去般,目光移回跋锋寒处,微笑道:“跋兄心中最美的女子是谁呢?”又为跋锋寒斟酒。

跋锋寒不悦道:“侯兄是否没有听到我的话,摆出一副要坐到子时的模样。”

侯希白哈哈笑道:“跋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我这人行事一向意之所至,任性而为,从来不计较后果。除非跋兄下逐客令,否则我很想趁趁这场热闹。横竖现在洛阳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有趣。”

跋锋寒冷冷瞧着他斟酒纤长白皙如女子的手,沉声道:“我们三人同心,本是全无破绽,但若多了侯兄这未知的变量,将会扰乱我们的阵脚。这一杯当作送行的酒好了。”

侯希白举杯道:“跋兄这朋友我交定了,干杯!”

两人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侯希白长身而起,深深瞧了从没有动静,像一尊大理石雕卧像一般的徐子陵一眼,洒然去了。

寇仲坐起身来,说道:“给这小子吵得睡意全消,差些想揍他一顿来出气。”

跋锋寒瞧着寇仲在自己旁边坐下,含笑道:“此子确是个令人倾心的超卓人物,手底更是硬得令人吃惊,但为何你却像不太喜欢他呢?”

寇仲沉吟道:“我不明白。不过他的画功无可否认是妙绝当世。我根本没资格说这句话,除非我曾遍览天下古今名家的杰作。不过总觉得很难有人画得比他更传神。这小子如果去画‘枕边画’,必可引死全天下的所有色鬼。”

跋锋寒苦笑道:“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否则他不和你拼命才怪。”

寇仲忽地正容道:“跋兄心目中最美的女人是谁?若是婠妖女最好不要说出来。”

跋锋寒听他模仿侯希白的口气,想要笑时,倏又神情一黯,摇了摇头,目光投往变成了一个空门洞的店门,喟然道:“或者是石青璇吧!只听箫音和她甜美的声音,可想见其人。但相见争如不见,没见过而只凭想象出来的才会是最好的。”

寇仲凑过头来,仔细审视他的神情,见他直勾勾地透过门洞看往杳无人迹的大街,压低声音道:“你口上说的虽是石青璇,神情却像在想别个女人。只恨我欠了侯希白的画笔,否则就把你这罕有的神态画下来,像那回沈落雁一边让侯希白在秀发上插花,心中却想起小陵那样。”

“寇仲闭上你的狗嘴!”徐子陵愤怒的声音传过来。

寇仲和跋锋寒立时抛开一切,开怀狂笑,连泪水都呛了几滴出来。寇仲从椅子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徐子陵“床头”那端的位置,单膝跪下说道:“陵少息怒,我还以为你像平时般睡得像头死猪,哪知竟给你听到,罪过罪过!”

徐子陵猛地睁开一对虎目,透射出见惯见熟他的寇仲也大吃一惊的慑人异芒,沉声道:“何方高人,为何有大开的中门而不入,却要在屋顶上盘桓呢?”

跋锋寒和寇仲齐齐吓了一跳。即使他们刚才心神分散,但来人可瞒过他们的耳目来到头顶,只此本事,当知来人非同小可。

屋顶一阵震耳长笑。“轰!”瓦顶破碎。随着尘屑木碎瓦片,一个雄伟的影子自天而降,来到铺子中心一张桌子之上。

寇仲拔出井中月,怒喝一声,全力出手,毫不容情。尚有一个时辰就是子时了。

那人身穿夜行劲装,脸上戴着一个五彩缤纷,却是狰狞可怖的木制面具,披散了头发,面具边沿处可见浓密的虬髯,状极骇人。虽看不到他的庐山真貌,但紧身衣下显示出来的体型已有慑人之姿。其高度不但可与寇仲等三人相比,且非常壮硕,这可从他的虎背熊腰、宽阔的肩膀、粗壮的脖颈以及一双特大的手掌看得出来。他的身体每一个部分分开来看都予人粗犷的感觉,可是揉合起来整体而观,却是健美匀称,有着灵巧矫逸、健美无瑕的完美姿态。手上的兵器是一条浑体乌黑,油亮闪光、长达丈二、粗如儿臂的木棍,也不知是取什么木材制成。此时他双足踏上桌面,寇仲的井中月化作一道精芒,疾斩他下盘。

劲气漫厅。跋锋寒双目掠过惊异神色,但仍凝坐不动,冷眼旁观。徐子陵却闭上眼睛,似懒得理会地不闻不问。

“锵”地一声,来犯者长棍下挑,正中寇仲的刀锋处,准确迅疾得令人难以相信。他以乌木棍扫挡寇仲的井中月,寇仲丝毫不会奇怪,因为他既有胆孤身破瓦而下,自该有此本领,那乌木棍必然也是不怕锋刃的奇门兵器。但对方能尽破他井中月的所有变化后招,有如命中咽喉要害般只点正在节骨眼处,便无法不使他大吃一惊,锐气立挫。

罕有匹俦的惊人气劲,像山洪暴发般从棍端传入刀锋内,把寇仲强猛的螺旋劲气冲得七零八落,差点给他挑得井中月甩手脱飞。

寇仲哪想得到来人强横至此,幸好他的经脉得到昨晚使他脱胎换骨的改造,故真气容量激增,补充迅快。旧力刚消,新力又至。急提一口真气,登时把对方入侵手内的气劲化去,“唰唰唰”一连三刀,暴风雨般往来人攻去。

那人也是奇怪,一声不吭的连挡他两刀,接着一个翻腾,越过寇仲头顶,乌木棍化作一柱黑芒,朝安坐铺子尽端桌后的跋锋寒激射过去。

跋锋寒凝然不动,有若泥塑石雕,直到乌木棍离他面门只余五尺距离,左手按上桌沿,右手则闪电掣出斩玄剑,“噗”地一声疾劈乌木棍头。

桌子夷然不动,桌面上的杯壶也没有翻侧,但刚才侯希白坐过的椅子却四足折断,颓破倒地。劲流横逸。

跋锋寒上身后晃,脸上抹过一片红云。

那人借力升起,往后翻身,手中长棍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中再连挡寇仲两刀,先挑后扫,以令人难以相信的准确,点中刀尖,让寇仲生出有力难施的无奈感觉。

此人武功之高,差可与婠婠相比拟。那根估量重达百斤以上的乌木棍,在他一双手上如拈稻草般舞动得轻巧自如,只此可知他膂力强绝。此时他足尖点地,乌木棍化作漫天黑影,把追击而至的寇仲笼罩其中,两道人影倏进忽退,刀棍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他们均是以快打快,兵器撞击的声音密集得像雨点打在瓦片上,清脆动听。

“锵!”跋锋寒剑回鞘内,冷喝道:“来人可是吐谷浑伏允之子伏骞?”

那人发出一阵震耳长笑,再挡寇仲一刀,借势升起,“嗖”地一声从瓦顶的破洞冲了出去。接着声音传回来道:“领教了!”到最后那了字时,人已在百丈开外,速度迅若流星。

“锵!”寇仲亦回刀鞘内,骇然瞧往跋锋寒。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道:“想不到他如此厉害,纵然我们三人联手,恐亦留不住他。”

寇仲情绪平复过来,抬头仰望破洞外的夜空,皱眉道:“这虬髯小子是什么意思?是想显示实力,还是要害酒铺的老板赚少一点?”

徐子陵的声音传来:“他不是伏蹇,而是影子刺客杨虚彦,只是改用木棍,希望我们猜不中是他罢了!”

跋锋寒和寇仲两人愕然互望,反心中释然。杨虚彦最擅长匿迹藏踪之术,能避过他们耳目来至近处毫不足奇。

寇仲移到一方,挨墙坐地,瞧着一片混乱、木屑满地的劫后情景,骂道:“定是李小子派他来杀我的。”

跋锋寒吁出一口气道:“他的武功比我猜想中更高明,最厉害是他那飘忽无定,似前实后的身法,令人难以把握。”又瞧往徐子陵:“子陵怎会猜到他是杨虚彦?”

徐子陵坐了起来,与寇仲脸对着脸,中间隔了一地破碎和东歪西倒的桌椅,微笑道:“他虽以种种方法隐瞒身份,既改变身法步法,又舍弃以剑芒惑敌的绝技而改用不会反光的乌木棍,但变不了的是他森冷酷烈的真气,所以他甫出手我便知他是杨虚彦。”

寇仲恍然道:“难怪他不去惹你,正是怕给你认出来。”旋即皱眉道:“但他这样来大闹一场,究竟于他有什么好处?若他以为如此这般可嫁祸别人,只是个笑话。”

徐子陵瞪着寇仲好一会,缓缓道:“他此来是为了要杀你。”

寇仲愕然道:“杀我?”

跋锋寒亦不解道:“若他要杀仲少,该用回他擅长的兵器才对。”

徐子陵仰首望向屋顶的破洞,长长舒出一口气,淡然自若道:“因为他怕李世民晓得他违令卷入今晚和氏璧的争端中,所以如此藏头露尾。当他发觉无法以乌棍干掉仲少,遂顺手攻锋寒兄一招,好惑人耳目。”

三人沉默下来,没有半点动静。时间逐分过去,离子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好一会后,挨墙席地而坐的寇仲把井中月连鞘解下,平放在伸直的大腿上,摇头道:“我差点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杨虚彦既要违背李世民命令,又要如此迫不及待杀我的原因。”

跋锋寒沉声道:“但你却不得不同意子陵的猜测,因为他与你交手时杀意甚浓,但攻向我那一棍则纯是试探,有杀势而无杀意。”

寇仲晃晃大头,似要把所有令他心烦的事驱出脑海之外,说道:“管他是为了什么,下次给我再遇上,就把他的卵蛋割下来送酒好了。”

跋锋寒微笑道:“今晚我们若能不死,绝对是个毕生难忘的经验,尤其一夜间我们成了天下各方霸主和黑白两道的众矢之的,恐怕在历史上也是从未之有的盛事。”

徐子陵悠然道:“此间事了后,锋寒兄有何打算?”

跋锋寒沉吟半晌,淡然笑道:“我将会和两位分道扬镳,重返塞外的草原大漠,进行武道上另一阶段的修行。当我把这些日子来的得益完全消化,会回突厥向毕玄挑战,胜败生死在所不计。”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再望向他衷心地说道:“我真羡慕你。”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串震耳长笑,说道:“我生性孤独,从来没有朋友,只有你两位是例外。”

两人心中一阵感动。要跋锋寒说出这番话来,是多么难得。

寇仲皱眉道:“你要走我们自然尊重你的意向。但你不再管瑜姨的事了吗?”

跋锋寒长身而起,从容道:“这当然包括在未了之事内。仲少放心吧!跋某人岂是半途而废的人?”

寇仲弹起身来,右手轻握连鞘的井中月,欣然道:“坐得气闷哩!到街上走走应是好主意。”

跋锋寒傲然道:“在激战之前,不如我们先立下誓约,今晚一就是三人同时战死,一则是手安然离开,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

寇仲豪气干云地大笑道:“那就让我们以酒立誓,痛饮三杯,然后出去杀个痛快。”

徐子陵好整以暇地盯着寇仲,冷冷道:“仲少似乎自己把自己弄糊涂了,今晚我们绝不可杀人,若与慈航静斋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对你梦想的大业并无好处。”

寇仲愕然道:“两军对决,若我们处处留手,岂非等同绑着手脚来挨打?”

徐子陵微笑道:“这正是我刚才睡觉的原因。”

说着站起来移到跋锋寒所坐的那张桌子旁边,拿起三个酒杯,摆成一个“品”字。

寇仲早走了过来,抓头道:“这是什么?”

徐子陵哪还不知寇仲在采激将之法,逼他多动脑筋,瞧往跋锋寒道:“锋寒兄以为如何?”

跋锋寒凝注那三只杯子,双目闪动慑人的精光,沉声道:“从理论来说,天下间最完美的是圆形,无始无终,来而复往,却利守不利攻,皆因没有特别锋锐之处。”顿了顿续道:“三角形却是攻守俱利,皆因每一边都是锋稜尖角,但又隐含圆形的特性。子陵是否悟出什么阵法来呢?”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今晚我们三人若各自为战,必死无疑,只有靠出人意表的战略,我们或有一线生机。”接着指向三只杯子道:“我们就是这些杯子,由于我们多番出生入死,在配合上比之操演阵法多年的人亦不会逊色,且不拘成法,能随机应变,变化无边。如今唯一要谈的,是心法的问题。”

跋锋寒皱眉道:“什么心法?”

寇中叹道:“我明白了!小陵指的是真气互补那方面,像昨晚我们练功时,老跋你成了我们两人间的天津桥,把被洛水分隔开南北两边的洛阳城连接起来,变成一座没有人可攻陷的坚城。”

跋锋寒一震道:“我明白了!”

寇仲提起酒壶,把酒斟进杯子里,说道:“这趟洛阳街之战,将是我们一生人中最大的考验。若能不死,立即可晋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想想都兴奋。”

徐子陵首先取酒,举杯道:“待会我们却绝不可兴奋,饮杯吧!”

三人举杯互祝,一饮而尽。然后摔杯地下,只发出一下清响。对视而笑。子时终于来临。

在跨越门槛,穿门下阶前,寇仲凑近徐子陵,低声道:“谢谢!”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谢我?”

前面的跋锋寒到了门外石阶尽头处,停下来笑道:“仲少罕有这么有礼的哩!”

寇仲叹了一口气,跨步出门,来到跋锋寒旁,顾左右而言他道:“洛阳店铺的门阶要比别处高,不知是否怕大雨时洛水泛滥,会淹没街道?”

跋锋寒给他引开注意力,沉吟道:“若我是李密,必会趁雨季结束之前引兵攻打洛阳,可收奇效。”

徐子陵此时到了跋锋寒另一边,展望长街。这条洛阳最繁荣的通衢大道静如鬼域,不见半个行人,所有店铺楼房均门窗紧闭,只余门檐下的风灯斜照长街。洛水在左方千步计外流过,浩然壮观,具天汉津梁气象的天津桥雄跨其上,接通这条宽达百步,长逾八里,两旁树木罗列的洛阳第一大街。

寇仲哈哈大笑道:“若锋寒兄肯助我打天下,我何愁大业不成?”

跋锋寒双目掠过慑人的精芒,目光从石阶移往街心特别以白石板铺成,再以榴、榆与旁道分隔的御道,微笑道:“说到底我毕竟非是中原人,故志不在此,何况凭仲少你的聪明才智,本身便绰有余裕,何需区区一个跋锋寒。”

寇仲正游目四视,搜索敌人的影踪,从容道:“我只是有感而发。不过老跋你虽算外人,但对我国的情况和文化却似乎比我两个更为认识清楚,此事确奇怪之极。”

跋锋寒双目神色转柔,暗蕴凄伤之色,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答他。领头步下石阶,横过行人道和车马道,朝御道走去。

徐子陵和寇仲随在他身后,寇仲满怀感触地说道:“昔日杨广在时,若有人敢施施然在御道漫行,必被治以欺君的杀头大罪。这御道代表了皇帝和万民的隔离。不能亲躬民间疾苦的人,怎能做得好皇帝?”

徐子陵没有作声,盯着跋锋寒雄伟的背影。

踏进御道,跋锋寒转左朝天津桥缓步而走。

寇仲伸个懒腰向徐子陵说道:“刚才我谢你,皆因若非陵少你这些日子来戳力相助,我寇仲该早玩完了。而更令我感激的是你若非为了我,绝不会到今天仍去干这种事。”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人世宛如一幅拦江的大网,游过的鱼儿没有一条能溜得过去。我既答应你去发掘杨公宝藏,便知会有这种种情况出现和必须全力应付。”顿了顿又叹道:“但我却从没想过会惹来像师妃暄、宁道奇这类可怕的敌人,现在还有什么好说呢?”

前面的跋锋寒似对他们间的话听而不闻,径自负手朝天津桥走去。

寇仲哑然失笑道:“你该早猜到有这种种后果的。偏仍是那么积极助我,除了是对我尽兄弟之义外,是否还有别的因由?”

徐子陵盯着跋锋寒那似若永不会被击倒的雄伟背影,默然举步,好一会才说道:“在所有原因之中,其中一个或者是要为素姐出一口气,要李靖那无情无义的混蛋不能有好日子过。”

寇仲愕然瞧他两眼,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徐子陵会因这理由去争夺和氏璧。

跋锋寒悠然止步,双目神光电射,望往天津桥上。

一个修长优美,作文士打扮的人,正负手立在桥顶,凭栏俯眺在桥下来了又去的洛水。

一叶轻舟,刚好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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