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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佛影道踪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624 2024-03-05 11:28:41

徐子陵戴上弓辰春的面具,沿洛水朝西疾行,忽然有女子的歌声从河中一艘小艇传过来,唱道:“洛水泱泱映照碧宫,奔波营役到头空,功名富贵瞬眼过,何必长作南柯梦!”歌声凄婉动人,充满伤感和无奈,飘荡在洛河遥阔的上空,在如此深夜,份外令人悠然神往。

徐子陵停下步来,心中一片宁和。自从与寇仲开始北上关中之旅,无数使他和寇仲猝不及防的事此起彼继,像一波接一波的浪潮般纠缠冲击,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求生。可是在这一刻,像失落了无数日子的平静感觉,忽然又填满心间。整个人空灵通透,所有斗争仇杀阴谋诡计像与他毫无牵涉,再不复对他有半分影响。

倏忽间,他豁然而悟自己在武学上的修为又深进一层。这是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臻至就是臻至,至于怎会在此一刻臻达这种境界,究竟是因为刚才刺杀假荣凤祥的行动,激发出这突破,还是因之前的不断磨炼,则怎么都难以分得清楚。

何必长作南柯梦?生命本有梦般的特质,古圣哲庄周梦见自己化身为蝶,醒来问自己究竟是他梦到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他,正是深入浅出的阐明生命这奇异的梦幻感觉。明月在轻柔的浮云后冉冉露出仙姿,以金黄的色光君临洛阳古城的寒夜,本身就有如一个不真实的梦。

何者为幻,何者为实。假设能以幻为实,以实为幻,是否能破去魔门天才石之轩创出来能把生死两个极端融浑为一的不死印法?徐子陵顿时全身剧震,呵的一声叫起来。

小艇缓缓靠往堤岸,女子的声音轻柔的传来道:“如此良宵月夜,子陵可有兴趣到艇上来盘桓片晌?”

徐子陵闻言腾身而起,悠然自若地落在小艇上,安然坐下,向正在艇尾摇橹的绝色美女微笑道:“沈军师既有闲情夜游洛水,我徐子陵当然奉陪。”

沈落雁清减少许,衣袂秀发自由写意的迎河风拂扬,美目含怨的迎观天上明月,樱唇轻启,浅叹道:“密公败啦!”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低吟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外;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密公只是静待另一个时机吧!”

沈落雁的目光落到徐子陵的俊脸上,轻摇船橹,巧俏的唇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摇头道:“时机过去了永不回头,密公之败,在过于自负,否则王世充纵有你两人相助,亦要俯首称臣。”

徐子陵道:“你既做他军师,为何不以忠言相劝?”

沈落雁望往左岸的垂柳,淡淡地说道:“他肯听吗?对你和寇仲他只是嗤之以鼻,否则怎会一败涂地。”

徐子陵道:“密公选择降唐,当受礼遇,仍未算一败涂地。”

沈落雁像诉说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人与事般,冷哂道:“有什么礼遇可言,败军之帅,不足言勇!密公本以为率兵归降,当可得厚禄王爵,岂知唐皇给密公的官位不过光禄卿、上柱国,赐爵只是邢国公。反而世勣不但仍可镇守黎阳,又获赐姓李,官拜左武侯大将军,这分化之计,立将密公本部兵力大幅削弱。我早劝他勿要入长安,他却偏偏不听,只听魏征的胡言,我沈落雁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荒凉的语调,令徐子陵感慨丛生,对她再无半分恨意,微笑道:“不能事之则弃之,沈军师大可改择明主,仍是大业可期。”

沈落雁凄然一笑,美目深注地说道:“对李阀来说,我沈落雁只是个外人,且我亦心灰意冷,再无复昔日的雄心壮志!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收拾情怀好好做个李家之妇。”

徐子陵心中一震,晓得沈落雁终于下嫁改了李姓的徐世勣,这回到洛阳是为要见秦叔宝和程咬金,却不是为李密作说客,而是为夫君找助臂。

沈落雁垂下头去,轻轻道:“为什么不再说话?”

徐子陵忙道:“我正要恭喜你哩!”

沈落雁白他一眼道:“真心的吗?”

徐子陵俊脸微红,坦然道:“沈军师忽传喜讯,确有点突然。不过对沈军师觅得如意郎君,我当然为你高兴。”

沈落雁怔怔的瞧他好半晌,叹道:“徐子陵呵!究竟谁家小姐可令你倾情热爱呢?”

徐子陵想不到她如此直接,大感招架不住,干笑两声,以掩饰尴尬,苦笑道:“这句话教在下不知如何回答。沈军师怎知我会路经此处的?”

沈落雁“噗嗤”娇笑,又横他娇媚的一眼道:“不要岔开话题,我们是老相识哩!说几句知心话儿也不成吗?人家又不是要逼你娶我。”

徐子陵差点唤娘。他与沈落雁虽一直处于敌对的位置,情况至今未变,但事实上他却从未对她生出恶感,又当然说不上男女之情。两人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但沈落雁这几句话却把这微妙的包裹撕破。无论他如何回答,很难不触及男女间的事,登时令他大为狼狈。

沈落雁像很欣赏他手足无措的情状,欣然道:“怎么啦!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就问答我,究竟谁人能在你心中占上一个席位。要不要落雁点出几位小姐的芳名来帮助你的记忆。”

一向沉着多智的沈落雁,终于不用抑制心内的情绪,坦然以这种方式,宣泄出心中对徐子陵的怨怅。

沈落雁像云玉真般,一直瞧着他们日渐成长,由两个籍籍无名的毛头混混,崛起而为威震天下、叱叱风云的英雄人物,又都是敌爱难分,纠缠不清。不过到现在云玉真已因素素一事和他们反目,而沈落雁虽名花有主,却仍欲断还连,余情未了。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差点要暗捏不动根本印,摇头叹道:“我和寇仲两人是过得一天是一天,哪敢想及男女间的事,沈军师不用为此徒费精神啦!”

他不由想起石青璇和师妃暄,假若她们其中之一愿意委身相许,自己会怎么办?又知这只是痴心妄想,连忙把奢望排出脑海之外,心内仍不无自怜之意。

沈落雁把艇转入一道支流,离开洛水,幽幽一叹,神情落寞,似重现由侯希白的妙笔能捕捉到的写在扇面上那一刻永恒的神态。徐子陵看得为之一呆,心中怜意大生。回忆当年在萦阳从暗处听她和李世勣的对答,两人间的关系显然非是那么和睦恩爱,结成夫妇也不知是吉是凶。

沈落雁把小艇缓缓停在一条小桥下,在桥底的暗黑中坐下来,桥外的河水在月照下烁烁生辉,形成内外两个迥然有别的世界,气氛特异。

她静静地美目凝注的瞧徐子陵,好一会儿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们竟能全无敌意的在此促膝深谈,可见世事无常,人所难料。”

徐子陵感受到这动人美女温柔多情的一面,柔声道:“沈军师打算何时返回萦阳?”

沈落雁似怕破坏了桥底下这一刻的宁和,轻轻答道:“不!我要回关中去,向密公作最后一次的劝说?”

徐子陵愕然道:“最后一次?”

沈落雁轻点螓首,说道:“我要他死了争霸天下的雄心,乖乖的作李家降臣,否则纵使东山再起,终难逃灭亡之厄。”

徐子陵默然无语,沈落雁要劝的虽是李密,但何尝不是对他和寇仲的忠告。

沈落雁幽幽一叹,说道:“现在杜伏威甘心降唐,被任命为东南道行台尚书令,封楚王,天下还有谁能与唐室争锋?”

徐子陵沉吟道:“假若唐室失去李世民,沈军师又怎么看?”

沈落雁摇头道:“李世民是不会输的,天下间只有徐子陵和寇仲堪作他的对手,其他人都不行。”

徐子陵愕然道:“沈军师太看得起我们哩!”

沈落雁微笑道:“这倒不是我说的,而是秦王自己亲口承认。他曾下过苦工收集和研究你们的战术,结论是有如天马行空,变幻莫测,令人根本无迹可寻,深得兵者诡变之道的意旨。你们欠的只是时间。只说寇仲吧!有谁能像他般胜而不骄,败而不殆,天生出来便是运筹帷幄,谈笑用兵的超卓将材?”

徐子陵苦笑道:“你们太过誉啦!寇仲这个自大的小子听到也要脸红。更可况我们正要到关中去送死,死不了始可以说其他的事。”

沈落雁微伸懒腰,向徐子陵示威似的展露胴体美好诱人的线条,再瞥他百媚千娇的一眼后含笑道:“包括李世民在内,这回没有人看好你们关中寻宝之行,独有奴家却持相反意见,对你们这么有信心。子陵该怎么答谢奴家?”

徐子陵一呆道:“你要我如何谢你?”

沈落雁忽然霞生玉颊,神态娇媚无伦,横他一眼后轻移娇躯,坐入徐子陵怀内。徐子陵脑际轰然一震,已是软玉温香抱满怀。

沈落雁的小嘴凑到他耳边微喘道:“这次别后,沈军师将变作李夫人,落雁亦从此再不沾手军务。现在只愿能留下与子陵一段美好的回忆,消泯过去的恩恩怨怨,所求是轻轻一吻,子陵勿要怪落雁放荡。”

徐子陵来不及抗议或拒绝时,沈落雁的香唇重重印上他的嘴唇。小桥下别有洞天的暗夜更温柔了。

寇仲躲在横街暗黑处,挨墙而立,虎目闪烁生辉的监视斜对面荣府的大门。荣府灯火通明,光如白昼,中门大开,不住有外貌强悍的江湖人物进进出出。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潜入荣府是不可能的。寇仲非真的要到荣府去探消息,而是要捕捉一个机会,以背上的井中月斩杀化身为荣凤祥的辟尘妖道。

他更憎恨的人是忘恩负义的王世充,但碍于形势,必须留下王世充的狗命,以对抗东来的关中大军。经过过去一段艰苦的日子,他的井中八法已臻成熟,可随意变化,得心应手。最使他获益不浅的是与婠婠的南阳之战,令他知道不足之处,更清楚自己要继续发展的长处。当他使出超水平的刀招时,即使以宋缺之能,亦要小心应付。那代表另一更上层楼的武道境界。若他能攀至那层次,他会成为另一个“天刀”宋缺。适才在曼清院凌空劈往可风妖道的一刀,正表示他已破茧而出,晋入新一层次的刀法修为的先兆。故令可风心神完全被他的井中月所慑,让伏骞一击奏功。对不能杀死辟尘老妖,他打心底的不服气。现在他务要凭一己的力量,在几近不可能的情况中做到这件事。至于是否会有这个机会,须由老天爷来决定。

此刻他心中全无杂念,不但没有丝毫紧张,毫不把生死放在心内,连应有因等待而来的烦躁焦急,亦点滴不存。他感到似能如此的直待下去,直至宇宙的终极。这是从未有过的奇异精神状态,冷若冰霜,稳如山岳。

蹄音响起,一辆外观平凡的马车从荣府开出,转入大街,御者位置坐着两个人,赫然是在曼清院贴身保护可风妖道的两个老君观高手。寇仲大感奇怪,哪敢迟疑,一个翻身,跃上屋顶,遥遥尾随追去。

徐子陵虽远离刚才和沈落雁缠绵热吻的小桥,鼻内仍残留她醉人的香息,感受到沈落雁对他刻骨铭心的爱恋、伤感和无奈。他更奇怪自己虽对这美女有好感而无爱欲,但仍感到初吻旖旎温馨,香艳迷人,动人至极点。假若吻他的是石青璇又或是师妃暄,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扑落一道横街,倏地立定。月色洒照下的长街,无尽地延展眼前,再过三个街口,往左转再越过通津渠,便是伏骞在洛阳宣风坊的行居。“当!”一下能发人深省,微仅可闻,仿似来自天外远方的禅院钟声,传入徐子陵耳内。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把旖念杂想全排出灵明之外,缓缓转身,迎着手持铜钟,卓立五丈外的佛门高僧从容道:“见过了空大师!”竟是来自净念禅院武功练至恢复青春的佛门圣僧了空大师。

了空大师微微笑道:“徐施主可肯随贫僧返禅院留上一段时日呢?”

徐子陵心中苦笑,要来的终于来了。寇仲恐怕要面对的更是师妃暄和其他四大圣僧。

车辆驶进一所道观去,寇仲按下窥看谁人从车厢走出来的好奇心,躲在横巷暗处,耐心静待。果然不到半盏热茶的工夫,两道人影分从道观和对街另一座房舍跃落夜静无人的清冷长街中,竟是两名中年道士,只看他们迅疾的身法,便知武功亦甚了得。

两道士相视一笑,其中一人低声道:“此法有利有弊,白天较难撇掉敌人,晚上则易于察看有没有跟踪者。”

寇仲心中一震,连忙伏下,耳贴地面,隐约捕捉到远处微弱的马蹄声音,暗呼好险,绕过两个道士,继续跟蹑。这招确是简单有效,马车由道观前门进后门出,再以暗哨察看是否有尾随而来的跟踪者。幸好两个妖道得意忘形下泄露底子,令他醒悟过来。掠上一所房舍之顶,寇仲心中再生警觉,又伏下不动,大呼差点上当。

他想到的是老君观的妖道无一不是老奸巨滑的老江湖,这么跃到街心说话,而第一句就透露出布置的秘密实在太不合情理,可知肯定是在弄虚作假,假若他冒失追去,必然中计。且对方既知深夜因无其他车马行走,故蹄音易被察觉这个破绽,怎会不设法补救?例如改乘另一辆以布帛包裹马脚的车子,又或索性弃车而去,均是可轻而易举撇掉追踪者的可行方法。

寇仲暗抹一把冷汗,眼前分明是荣老妖精心策划的一个陷阱,以用来对付他和徐子陵等敌人,自己差点上当。两妖道腾身而起,消没在道观的院墙里。

寇仲深吸一口气,凝神专志,气聚丹田,四周的景象立时清晰起来,从反映着的金黄月色,夜风拂过引起的气流变化,无一能瞒过他以倍数提升的感官。就在此时,他听到微仅可察的衣袂破风声,在左后方迅速接近。寇仲毫不犹豫的跃落长街,鬼魅般往道观扑去。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大师的提议,请恕徐子陵不能接受。”

了空宝相庄严,低喧佛号,柔声道:“施主徒具道眼慧根,难道仍看不破、放不下吗?”

徐子陵耸肩道:“谁能看破?谁可放下?我追求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要走便走,要住便住,不受任何左右。若看破放下是要给囚禁在净念禅院内,这算是什么道理?”

了空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轻轻道:“无生恋、无死畏、无佛求、无魔怖,是谓自在,概可由自心求得。自在不但没有形貌,更没有名字,没有处所。愈执着自在,越发纷然丛杂,理绪不清。无在无不在,非离非不离,没佛即是佛。”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又不能说他的话没有道理,叹道:“徐子陵只是一块顽石,大师不必空费唇舌,我是绝不会随大师回禅院去的。我们各有执着,似乎说到底都是要由武力来解决。”

了空道:“‘唯一坚密身,一切尘中见’,施主明白这两句话吗?”

徐子陵苦笑道:“这么深奥的禅理,有劳大师解说。”

了空缓步逼近,微笑道:“我们边走边说如何?”

徐子陵一呆道:“不是一直走到净念禅院吧。”

了空笑而不答,与他擦肩而过。

徐子陵只好与他并排举步,只听这有道高僧道:“唯一坚密身即是佛心,凡人皆有佛性,佛心乃万物的本体,即心即佛,而这佛心显现在尘世间一切事物之中,故入世即出世,执着则非执着,全在乎寸心之间。施主只要一念之变,将可化干戈为玉帛,施主意下如何?”

徐子陵仔细咀嚼他暗含禅机的劝语,沉吟半晌,迎着长街拂来的呼呼寒风,淡然道:“世上的纷争,正因人心有异而产生。我明白大师的立场,大师也应明白我的立场。徐子陵岂是想妄动干戈的。”

了空领着他左转进入一座宏伟寺院宽敞的广场内,周围老树环绕,矗立在广场另一边的大雄宝殿隐隐透出暗淡的灯火。徐子陵停下步来,背靠正门,他虽自问灵觉远超常人,却自问没把握去肯定师妃暄和四大圣僧是否正暗藏庙内,不提高戒心怎行。

了空走出十步,来到广场中心处停步,转过身来,后方三步许是个高过腰际的青铜香炉鼎。不知谁人在炉内装上二炷清香,香烟袅袅升起,又给寒风吹散。殿顶反映星月的光辉,闪闪生烁。整个寺庭院清寂无声,幽冷凄清。

“当!”了空震响手托的小铜钟,肃容道:“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虽无遗踪之意,水亦缺沉影之心。可是雁过影沉,却是不争之实。徐施主可有为天下苍生着想过?”

徐子陵现在已清楚明白为何师妃暄不惜一切的要阻止他们两人往关中寻宝?怕的非是两人能携宝离开,因为那根本是无法办到的。她担心的是宝藏会落在李建成手上,令李建成声威大振,对正身处兄弟阋墙派系斗争中的李世民更是不利。徐子陵很想告诉了空,他肯陪寇仲去冒这个险,只是希望寇仲知难而退,死去争天下的野心,但终没有说出来。

徐子陵重温一回在刚才遇见沈落雁前对梦幻和现实的领悟和体会,沉声道:“师小姐仙驾既临,何不出来相见。”

寇仲贴墙滑入道观的林园内,俯身急窜,绕过一座六角亭,环目一扫,不由心内叫苦。这是道观左侧的庭园,虽是小桥流水、亭台水榭具备,布置典雅,但种的是疏竹,摆的是盆栽,根本没有藏身处。人急智生下,寇仲闪落桥底,沉进桥下溪水里,刚藏好身体,上方破风声过,来人从侧门进入道观的主堂。对寇仲来说,这是场赌博,赌的是对方以为没人跟来,一时疏忽下,被他趁隙而入。他感官的灵敏虽不如徐子陵,但亦有把握对是否已被敌人察觉,能产生感应,现在看来是成功了。

刚进入观内的人,肯定是敌方负责对付跟踪者的高手,其速度之快,寇仲也自愧不如,说不定就是祝玉妍或婠婠那级数的人马,若她们进入道观后他才试图潜进来,危险性会大大提高。寇仲缓缓浮上水面,功聚双耳,观内敌人说话的声音顿时一点不漏的传入耳鼓内。

荣姣姣甜美的声音在观内响起道:“真奇怪,那三个天杀的家伙究竟躲到哪里去呢?”寇仲醒悟过来,坐车从荣府到这里的人是荣姣姣而非荣老妖辟尘,早知如此就在途中下手,杀掉妖女。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以寇仲的性格,绝不肯接受失败,所以大小姐猜他会像在南阳那回般,锲而不舍的要刺杀辟尘师叔。现在他显然没有追来,确不似他的为人行事。”

寇仲再抹一把冷汗,暗呼妖女确是厉害,原来自己是这么易被看穿的,难怪差点葬身南阳。说话的人正是阴癸派长老闻采婷,她现身于此,令寇仲大感欣慰。因由此而肯定他推测荣凤祥与阴癸派结成联盟一事是正确无误。

祝玉妍的声音此时响道:“算他们命大,或者因我们计划施行的时间不对,又或他们另有要事缠身?不过王世充既肯与我们合作,他两人始终插翼难飞。”

荣姣姣道:“但王世充的条件是要待把突利送走后,我们方可下手对付他们,师尊认为可否接受?”

寇仲心中剧震,暗忖原来荣姣姣竟是祝玉妍另一个徒儿,这么看老君观是一直和阴癸派勾结。不由庆幸误打误撞的到这里来,偷听得如许重要的机密。对王世充当然更是恨之入骨。

婠婠的柔媚声音传来道:“洛阳可能是我们最后捉拿他两人的一个良机。王世充这老狐狸本不可靠,且终是外人,对我们更非毫无顾忌。我的意见是只要他们暴露行踪,我们立即全力出手,无须多作顾虑,请师尊定夺。”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沉回溪底去。只是祝玉妍一个足可收拾他有余,何况更有婠婠在。

“云雨双修”辟守玄发言道:“婠儿这番话不无道理,趁现在两人仍懵然不知我们已抵东都,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待得师妃暄和那四大贼秃及时赶来,形势将更趋复杂。”

此时辟尘老妖以他原来的声音道:“唉!我担心的却是石之轩,他使人警告我,不准插手在他们两人的事情内,确令我非常为难。”

荣姣姣娇声道:“爹啊!现在他们杀死可风师叔,情况又怎同呢?不论石之轩如何霸道,也不能不讲我们门派间的规矩。”

祝玉妍冷哼道:“道兄放心,石之轩若要怪你,让他先怪到我祝玉妍头上来吧!他愈来愈放肆啦!明知圣舍利乃我欲得之物,仍敢来和我争夺。”辟尘再叹一口气,显然因对石之轩顾忌太深,仍在忧心忡忡。观内虽满是魔门高手,但能与石之轩争一日短长的,怕只有祝玉妍和婠婠两人而已。

婠婠道:“刺杀可风师叔的除那三个小子外,尚有一人,若能晓得此人是谁,我们说不定可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

寇仲顿时头皮发麻,心中大骂婠妖女可恶。辟尘阴恻恻笑道:“此人是谁,我早有眉目,事发前伏骞的人曾在南厅上层订下一个包厢,但人却没有来,由此可知端倪。但此事不能轻举妄动,伏骞此人才智武功深不可测,手下又高手如云,再配合上那三个小子,绝不易对付,倘一战不成,反会破坏我们和王世充的合作。”

祝玉妍道:“道兄的意思是……”辟尘断然道:“我和王世充仍要互相利用。若祝尊者不反对,我认为最好是耐心点暂且按兵不动,等到明天突利离开后对他两人采取行动。他们怎样都猜不到王世充与我们的微妙关系。”

祝玉妍沉吟片晌,说道:“我们当然尊重道兄的意见,就这么办吧!明天我们再碰头,商量行事的细节。”婠婠轻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唉!师尊和宗主勿怪婠儿多虑,婠儿心中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假若我们按兵不动的待至明晚,他们很可能已逃离洛阳。低估寇仲和徐子陵的人从来没有什么好回报的,李密是最明显的例子。婠儿当然明白宗主的难处,但只要宗主向王世充指出他们大有可能看破他的图谋,王世充说不定肯改变初衷。”

寇仲听得又在心中大骂,偏又无可奈何,唯一的方法是及早通知伏骞,大家一起落荒而逃。辟尘默然片刻,沉声道:“婠儿的话不无道理。好吧!我立即去见王世充,痛陈利害,看是否能把他打动。”寇仲顿时精神大振,要刺杀辟尘妖道,此正千载难逢之机也。

师妃暄有若天籁的仙音从大雄宝殿传来道:“子陵兄既然想见妃暄,何不进来见面。”徐子陵打从内心深处涌起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白的复杂情绪,向了空施礼后,缓缓步入佛堂。

徐子陵虽茫然不知此寺为何寺,但只看殿堂的雄伟建构,布局的精奇,便知此寺定是洛阳名刹之一。对门的白石台上,一座大佛结跏趺坐在双重莲瓣的八角形须弥座上,修眉上扬,宝相庄严的微微俯视,似对众生之苦洞察无遗,气宇宏大。金身塑像披上通肩大衣,手作施无畏印,嘴角挂着一丝含蓄的微笑。左右边排满天王、力士的立像,不但造型各异,其气度姿态动作,至乎体形大小都呈现错落有致、多姿多彩的景貌,变化间又隐含某种和谐衬托的统一性。

刚才明明听得师妃暄的仙音从此传出,但入到殿堂,却是芳踪杳杳。徐子陵绕往佛台后方,正要穿后门而出,目光忽被供在佛台后一排力士的其中一尊吸引心神。此像腰束短裙,胸饰璎珞,肢干粗壮,肩宽胛厚,筋肉暴起,眉眼怒张,气势强横猛烈至极。徐子陵忽然想起寇仲,寇仲的狂猛是内敛含蓄中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但那霸道的一面给人的感觉却同出一辙。

师妃暄的声音再次传来道:“妃暄正恭候子陵兄的大驾。”

徐子陵此刻完全平静下来,受到佛堂内出世气氛的感染,他成功地把心中的杂念抛开,无生恋、无死畏、无魔怖。他心知肚明只要踏过门槛,他将会面对自出道以来的最大挑战。但他仍一无所惧的举步踏入大雄宝殿和后殿间树木扶疏的庭园去。

师妃暄坐在园子中央处的小亭内,月色遍洒满园,把枝残叶落的树影温柔地投在园地上,美得像幅任何妙手都难以捕捉的画境。只要有师妃暄出现的地方,怎样俗不可耐的景况亦要平添几分仙气,何况本就是修真圣地的名刹古寺。

徐子陵在师妃暄美目深注下,对桌坐下,师妃暄微笑道:“西蜀一别,匆匆数月,子陵兄风采更胜往昔,显是修行大有精进,令人欣悦。”

徐子陵却以苦笑回报道:“倘若师小姐所说之言出自真心,岂非有点矛盾,因我功力精进,小姐要把我生擒活囚将会较为困难,对吗?”

师妃暄玉容静如止水,只是修长入鬓的秀眉微一拢聚迅又舒展,笑意盈盈地说道:“不要那么严阵以待好吗?妃暄只是想请你和你的好兄弟寇少帅暂时退隐山林,过点舒适写意的生活,潜修武道,就像林中飞鸟,水中游鱼,何等自由自在。”

徐子陵再次感受到师妃暄深合剑道的凌厉辞锋。事实上自徐子陵点出师妃暄藏身寺内,两人开始交上了手。看似别后重逢的闲话,骨子里却是互寻隙缝破绽,争取主动。徐子陵是要保持战意,为自己的自由而奋斗;师妃暄则在巧妙地削弱他的拼死之心,以达到生擒他的目标。最微妙处是两人间大有“情”意,使情况更为复杂。

徐子陵恢复从容自若的神态,淡淡地说道:“小姐这个‘请’字是问题所在。说到底是要我们屈服顺从你的安排。我和寇仲自少是无家的野孩子,最不惯受人管束,小姐明白吗?”

师妃暄忽然垂下螓首,轻柔地说道:“妃暄当然明白。所以决定随你一起退隐山林,这样你是否会好受一点呢?”

徐子陵心中剧震,忽然想起碧秀心和石之轩的关系,一时无言以对。

师妃暄仰起俏脸,凝望迷人的夜月,语调平静地说道:“杨公宝藏比之和氏璧更牵连广阔深远,不但影响到谁可一统天下的斗争,还触及武林正邪的消长。寇仲以铁般的事实证明了他不但是你之外的盖世武学奇才,更是智勇无敌的统帅。若给他成功将杨公宝藏据为己有,最终会与秦王成二强争霸的局面,天下亦将长期分裂,万民所受之苦,会甚过现今。妃暄请两位退出纷争,亦是不得已下的唯一选择。”

徐子陵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由她的檀口一鼓作势的阐明,分外感到震撼。

杨公宝藏不但是关中李家派系斗争的关键,由于其中藏有魔门瑰宝“邪帝舍利”,如果落入祝玉妍或石之轩手内,魔门大有可能盖过佛道两门,道消魔长,境况堪虞。师妃暄的忧虑非是没有道理。而杨公宝藏乃前朝重臣名帅杨素所策划,借以在文帝杨坚对付他时作为谋反之用。又由天下第一妙手鲁妙子为他设计藏宝秘处,所藏之物当然非同小可,落在谁的手上都会产生难以猜估的作用。这种种不能预知的后果,均为师妃暄不愿见到的。

徐子陵晓得自己正处于下风,只好叹道:“小姐以为我们真有本事把整个杨公宝藏运离关中吗?那可不是小小一方的和氏宝璧。”

师妃暄一对秀眸明亮起来,缓缓道:“换了是别人,妃暄定会认为那是痴心妄想。可若是徐子陵和寇仲,只要稍有脑筋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李密便因此断送了江山。”又抿嘴一笑道:“你们过往的成绩太教人害怕嘛!”见到她忽然露出女儿家娇憨的神态,徐子陵不由看得呆起来。

师妃暄轻叹道:“回首处是解脱门,一回春到一回新,徐子陵啊!你还要妃暄向你说什么呢?”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的苦心相劝,徐子陵非常感激。不过事已至此,谁都无法挽回,我曾答应寇仲,陪他往寻宝藏。若找不到,大家一起回乡耕田;找到的话,则分道扬镳,各走各路。这是我最坦白的话,本不愿说出来,终还是说了!”

师妃暄平静地道:“子陵兄有多少成把握可找到杨公宝藏?”

徐子陵道:“没有半成把握,我们只知道大约的位置。”

师妃暄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是否想寇仲成功起出宝藏?”

徐子陵颓然摇头,泄气地说道:“我只望他因找不到宝藏而死去这条心。”

师妃暄双目采芒连闪,说道:“但你们可知只要露出大约的位置,李元吉已大有机会寻到宝藏。”

徐子陵道:“这可能性确很大,李元吉不但不用像我们般左躲右避,还可公然进行大规模的发掘搜索。”

师妃暄肃容道:“若我们请少帅退出此事,徐子陵可以旁观不理吗?”

徐子陵斩钉截铁地答道:“不可以!”

师妃暄俏立而起,轻吟道:“从何而来,复归何处;梦时不可言无,既觉不可言有。”

看着她优美的背影消失在殿堂门后,徐子陵知道终于和这仙子般的美女决裂。他缓缓闭上双目,一声禅唱,传入耳鼓。四大圣僧要出手了。

寇仲悄悄离开小溪,运功把身上水气蒸发,趁众妖道妖妇妖女仍在研究怎样打动王世充之际,往后院方向潜去。他和徐子陵经过几年来不断被人天涯海角的追杀,被迫变成潜踪匿迹的顶尖高手,凭借远超一般武林人物的灵觉感应,成功避过几起妖道的哨桩,来到后院一座以修篁陪衬的假石山之后,往外窥看。皇天不负有心人,从荣府开来的马车果然停泊在那里,问题是那两个老君观的高手,正挨在车厢旁闲聊。

两人年纪在四十许间,均是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有神,形象邪异,若换上道袍,肯定是另两个妖道。要在他们眼皮底下从车门偷进车厢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退而求其次,能潜进车底已非常理想。拉车的两匹马儿不时踏蹄喷气低嘶,不知是否因天气严寒,所以失去耐性。

寇仲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想起徐子陵的宝瓶印法,学他般探手伸指,缓缓提聚功力,同时全神贯注在呼呼吹来的夜风去。蓦地一阵劲厉的长风,拂背而至,寒风钻入假石山时,变为尖锐的风啸声,寇仲知是时候,忙发放指风,刺在十丈许外的马股上,他亦同时窜出,伏地疾射。马儿吃痛,立时长嘶一声,跳蹄前冲,拉得马车和另一匹马儿也随之往前。

猝不及防下,两妖人乱了手脚,慌忙制止马儿,注意力全集中到马儿身上去,茫不知寇仲从后贴地钻入马车底,紧附在车轴间凹入的位置内。这两人正互相交换采补之道的经验和心得,谈兴大浓,故咒骂两句后又“言归正传”,丝毫不以为意。

足音轻起,寇仲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收敛全身精气,暗呼好险,只听足音,便知祝玉妍等亲自把荣老妖送上车,若他成功躲进车厢,当然会是糟糕透顶。敌人中有祝玉妍、婠婠在其中,他把探头一看的念头也打消,静心聆听。

祝玉妍冷漠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在车旁响起道:“道兄此行关系重大,必要时须软硬兼施,绝不能让王世充含糊敷衍。”

车门被拉开。辟尘那把阴柔好听的声音道:“宗尊放心,本座对此人性格了如指掌,兼之我洛水帮控制着洛阳的经济命脉,哪到他不依从我们。”

祝玉妍道:“据传近年有人插手与你们竞争对外的生意,是否确有其事?”辟尘冷哼道:“这人是翟让之女翟娇,若非有窦建德在背后为她撑腰,我早派人宰了她。”寇仲听得心中一震,更是杀机大盛。

“云雨双修”辟守玄淡淡地说道:“区区跳梁小丑,能成什么气候?要不要我们给宗主处理,保证干干净净的。”辟尘道:“千万不可,若给人发现我们的关系,我势将大增麻烦,此事我自会处理。商贾的事,最好仍是以商间的手段解决,否则我在地方上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声誉,会毁于旦夕,洛水帮亦会因而分裂。”

祝玉妍道:“这方面的事道兄比我们更清楚,当然该由道兄处理。”

接而有人登上车厢,竟是除辟尘外,尚有个荣姣姣。寇仲心中叫苦,如若一击不中,他将再没有第二个机会。但这时骑虎难下,只好提气轻身,避免妖道妖女从车厢的重量发觉有异。道别声中,马车开出。

一个古怪诙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唱道:“若人求佛,是人失佛;若人求道,是人失道。不取你精通经论,不取你王侯将相,不取你辩若悬河,不取你聪明智慧,唯要你真正本如。要眠则眠,要坐即坐;热即取凉,寒即向火。”

徐子陵脑海中清楚形成一个不拘小节,不讲礼仪,意态随便却真正有道的高僧形像,与他心目中不苟言笑、宝相庄严的高僧大相径庭。这禅唱的高僧不但话里隐含令人容易明白的智慧,最厉害处是能把声音弄得飘忽难测,只此一招徐子陵便自问办不到,可推见他的出手亦难测难挡。

徐子陵仍没有张开眼睛,淡然道:“可是禅宗四祖道信大师?”

那人哈哈笑道:“小子果然与佛有缘,一猜便中。再答老僧一个问题如何?上是天,下是地,前后佛堂,左右围墙,宝藏在哪里?”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禅问,微微一笑道:“是否正如四祖刚才所言,宝藏只能从本如求得?”

道信大师笑得呛气地说道:“唉!好小子,我还以为你会答宝藏是在长安。好!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何如尊酒,日往烟梦;花覆茅檐,疏雨相过。倒酒既尽,杖藜行过,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道信诗文中形容的境界,正是他所追求旷达而没有任何约束,啸傲山林的生活方式,虽明知道道信是要从心理上削弱他的斗志,仍不由受到影响,暗忖自己为寇仲的牺牲是否太大呢?

一声佛唱,接着钟音轻鸣,诵经之音似从遥不可及的天边远处传来,若不留心,则模糊不清,但若用神,则字字清晰,无有遗留,分明是佛门一种奇功。

只听那人诵道:“若夫菩萨名大乘者,自身未度,先度众生。发僧那于始心,终大悲而赴难。广行六度,功越三祇。修漏无漏之慧业,获生无生之慈悲。开佛见知,证极自性。所以能解脱者,皆由性识无定,逐境生心。为善为恶,曾未暂停。如鱼游网,将逝长流。脱或暂出,又复遇网。”

徐子陵虽然不能明白他每一句话的意思,但大致上也知他在开导他这条迷失在尘网的游鱼,不管如何在正邪善恶中打转,只顾自身的执着,未能像大乘菩萨的自身未度,先度众生的大慈大悲行为。

同一个声音忽然在前方近处响起道:“老衲天台宗智慧,向徐施主问好。”

徐子陵心头剧震,知道自己心神受到两人的禅唱佛诵影响,完全失去平时的灵锐,竟茫不知两人来抵身旁,此战实凶多吉少。想到这里,立即暗捏不动根本印,心灵顿时恢复澄莹剔透,万法皆空,同时还体会到他们的心境。倏地张目。

荣姣姣的声音从车厢上传下来,说道:“爹,女儿不陪你到皇宫去啦!免得今晚又给玄应太子缠着,唉!世上竟有这么讨厌的男人。”

荣凤祥阴声细气地说道:“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李渊若非有子如李世民,何能像如今的风光,王世充却欠他的福气。”

车底的寇仲到现在也弄不清楚荣姣姣与辟尘的“父女”关系,更弄不清楚她和祝玉妍、杨虚彦的关系。照理若荣姣姣是祝玉妍的徒弟,怎会和石之轩的徒弟搅在一起,除非杨虚彦不知道荣姣姣的真正身份。

荣姣姣叹一口气,说道:“‘霸刀’岳山离开巴蜀后不知所踪,真令人头痛。”

寇仲听得精神大振,忙竖起耳朵窃听。

荣凤祥声音转冷,说道:“想不到他不但死不去,还练成‘换日大法’,此人一日不除,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荣姣姣道:“现在最怕他往长安见他的老朋友李渊,由于他深悉我们魔门的秘密,若揭穿小妮和我们的关系,后果实难预料。”

寇仲听得呆了起来,怎都想不到岳山会和李渊两个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竟是好友。

荣凤祥冷哼道:“祝玉妍那天不出手杀他,想必非常后悔。”

荣姣姣道:“祝玉妍并非不想杀他,而是在船上非是动手的好地方,她更不愿让人知晓她和白清儿的关系。”

只听她直呼祝玉妍之名,便知她和祝玉妍的“师徒”关系大不简单。

荣凤祥道:“照我猜他该是往岭南寻宋缺决战,以雪前耻。最理想是宋缺一刀把他斩得身首异处,一了百了。”

马车忽然停下来。寇仲低头侧望,车停处竟不是荣府大门,而是另一所房舍的院门,街上全无灯火,空寂无声。

荣姣姣道:“我去了!”接着是启门的声音。

寇仲心中大喜,缓缓抽出井中月,当荣姣姣逾墙而入时,他从车底滑出。御者处的两名老君观高手茫然不知刺客来到车门另一边的车侧处。马鞭扬起,落下。

他首先看到的是自然写意地坐在后殿顶瓦脊处,正举壶痛饮的禅宗四祖道信大师。骤眼看去,他似乎在百岁高龄过外,皆因他一对白眉长垂过耳,雪白的长须垂盖隆起的肚腹。但定睛细看,两目固是神光电射,脸肤却幼滑如婴儿,且白里透红,青春焕发,光秃的头顶,更反映明月的色光。虽肥胖却不臃肿,一派悠然自得,乐天安命的样子,给人和善可亲的感觉。

见徐子陵往他瞧来,道信大师举壶唱道:“碧山人来,清酒满杯,生气远出,不着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这六句的意思是有人来访,以酒待客,充满勃勃的生机,丝毫不沾染死灰般的寂寞无情,最神妙处是自然而然的境界,根本不需理会别人的裁定。道信大师不愧四大圣僧之一,字字珠玑,均为要点化徐子陵。徐子陵微笑点头为礼,没有说话。

智慧大师卓立于后殿正门石阶上,灰色僧袍外披上深棕色的袈裟,身型高颀挺拔,额头高广平阔,须眉黑漆亮泽,脸形修长,双目闪耀智慧的光芒,一副得道高僧,悲天悯人的慈祥脸相。合十低喧佛号。

徐子陵缓缓起立,从容自若地说道:“尚有华严宗的帝心尊者、三论宗的嘉祥大师,请问法驾何处?”

道信大师向他高竖拇指道:“子陵果然志气可嘉,那两个老秃仍未抵洛阳,只要你能过得我们这一关,子陵可安心回去大睡一觉。”

智慧大师垂目观心道:“罪过!罪过!这次因非只是一般的江湖争斗,请恕老衲要与道信联手把施主留在此处之罪。”

他口上虽说“罪过”,可是情绪却无半分波动,可知两位佛门的宗师级人物,动起手来必是全力以赴,为达到理想丝毫不讲人情。

道信大师哈哈笑道:“老僧也要先请子陵原谅则个,为公平起见,只要子陵能离开至善寺,我们两个老秃再不会干扰子陵的行止。”

智慧大师眉目低垂,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徐子陵脑际灵光一闪,倏如千里迷雾忽然给一阵狂风吹得稀薄消散,万里空明。离开钟楼,他一直在深思梦境和现实的问题,这是因石之轩“不死印法”而来的奇想,怎样能把真与幻、虚与实的境界,提升到梦幻融入现实的极端境界。当时只隐隐感到这是个可行之法,仍未有实践的蹊径。待到智慧大师这四句禅偈传入他耳内,有如暮鼓晨钟,令他憬然通悟。解决的方法在于有为和无为的分别。徐子陵洒然一笑,离开小亭,往大雄宝殿走回去。

两位佛门圣僧心中同时涌起讶异的感觉。要知自他们现身后,一直以经诵禅唱,配以精神的力量遥制徐子陵的心灵。岂知除了在开始的一段时间徐子陵曾显现出受到影响的情况后,到徐子陵睁开双目,立即恢复清明。这刻含笑而起,每一个动作均有种浑然天成,潇洒优美,教人不忍破坏的完美之感。

刹那间,道信大师和智慧大师均晓得自己落在下风。徐子陵以高明至极的心法,把握到他们的弱点。要知他们潜修多年,在一般情况下根本无法兴起攻击别人,诉诸武力之心。这次为天下苍生,可说勉为其难而背此重任。现在徐子陵的每一下动作,每踏一步,其中无不隐含某种玄奥的法理在内,就像他们在观看清泉在石上流过,青山不碍白云飞翔的大自然动人景象,要去便去,要住便住,出没自在。顿令他们无法兴起干戈之意。当然他们不会坐视徐子陵这么飘然离去,只有勉强出手,但已有违佛家之旨,生出无绳而缚的不佳感觉,大大影响他们的禅心。

转瞬间,徐子陵消没在大雄宝殿后门内。道信大师来到智慧大师旁,与后者对视苦笑。纵使以他们的眼力和修为,亦感到徐子陵无论智慧武功,都是深不可测。

井中月疾刺而出,像刺穿一片薄纸般,破入车厢,穿透椅背,直取化身荣凤祥的辟尘老妖的背心。积聚至巅峰的劲力杀气像火山溶岩般爆发,沛然有莫可抗御之势。

这一刀绝非侥幸,若不是经过“天刀”宋缺以身作教和这些日子来的出生入死,精研苦修,绝不能达此成果。最厉害处是像徐子陵的宝瓶印般,不到发劲时敌人完全生不出感应。要知辟尘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林,魔功当然臻至超凡入圣的境界。而寇仲竟可在他一无所察下刺出这一刀,传出去保证可骇震天下。

寇仲拿捏的时间更是精准得绝对无懈可击。他本蹲在近车头处,当他挺腰而起时,马车刚刚开出,使得完全站起出刀之际,恰在车窗稍后处,所以这一刀斜插而入,应该正好命中辟尘的背心要穴,任他的护体神功如何厉害,也挡不了寇仲这集中全力全灵,无坚不破的一刀。辟尘老妖此时才生出感应,他的反应亦显现他的老辣和迅捷,虽是事起突然和毫无征兆,仍能先往旁移,再朝前仆去,希冀能避过这杀身之祸。一声把深夜的宁静彻底粉碎的凄厉惨叫,震荡长街。

寇仲收刀疾退,借车子遮挡驾车两个老君观高手的视线,就那么躲回车底内,此着赌的全是心理,哪有刺客不是一击得手,立即远颺速离;他却要反其道而行。

“砰!”中刀的辟尘带着从背部狂喷的鲜血,撞破车顶,落在道旁,再一个踉跄,滚倒地上。两名御者忙扑下施救,哪还有闲情去追赶似是无影无踪的敌人。寇仲暗叫可惜,但已大为满意,这一刀虽未能贯穿辟尘老妖的心脏,但劲气震得他五脏六腑全受重创,一年半载休想复原。风声疾响。

荣姣姣厉声道:“谁干的?”

一个阴柔悦耳,在这等时刻仍是不温不火,像丝毫不因辟尘受袭重伤而动容的声音突然在车子另一边响起道:“这是刀子弄出来的破口,必是寇仲所为,这小子能避过宗主耳目,潜到此处发刀,确是了得。”寇仲给这把首次听到的陌生声音吓个一跳,因为直到此人发言,他才知此人到了车旁,可知这人的武功高明至何等程度。

荣姣姣咬牙切齿地说道:“赵先生定要为姣姣取回公道。”寇仲心中一震,终猜到这人正是排名仅次于“阴后”祝玉妍、“邪王”石之轩、“邪帝”向雨田之后的“魔帅”赵德言,他终于来了。

“魔帅”赵德言淡淡地说道:“姣姣放心,只要把宗主交给我,我可保他没有性命之虞。寇仲果然名不虚传,此着奇兵令我们部署大乱。姣姣立即去通知阴后,告诉她宗主已返老君观养伤便成。”

寇仲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徐子陵卓立大雄宝殿,面对宝殿的正门与台阶下的大香炉鼎,外院大门。区区数百步的近距离,却代表他一段可长可短的生命的命运,假若他不能跨过外院门的门槛,他将成阶下之囚。他并不认同寇仲争霸天下的雄图,可是却不能让任何人,包括代表正义的师妃暄、了空或佛门四高僧以此种方式令寇仲的大业如此这般惨淡收场,并沦为阶下之囚。

斗争奋战将由他在此刻展开。凡将意欲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事,他都不能接受。说到底他和寇仲所有行事仍是问心无愧。逢此天下群雄竞起的形势,每个人都可追求自己的理想。寇仲既认为自己比高门大阀出身的李世民更有资格去当个好皇帝,他当然可为此作出尝试和努力。更何况唐室的太子是李建成而非李世民,谁说得定李世民不会在派系斗争中败下阵来。所以师妃暄和众高僧的劝说,不能动摇其分毫,否则这场仗就不用打下去。

假若这是场生与死的决战,那他根本全无机会,但只是一心逃走,而对方则志在生擒他,自然又是另一回事。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倏地掠出宝殿正门,眼前一花,一对巨掌迎面推来,看似没有任何招式花巧,甚至没带起半分劲气狂飙,可是徐子陵却知对方已到大巧若拙的至境,无论作何闪躲退避,仍逃不出佛掌的笼罩。暗捏大金刚轮印,双掌迎上。

“砰!”四掌对实。

发掌拦截的正是智慧大师,近百年的佛门正宗玄功立如长江大河般倾泻过去,岂知竟是毫不着力的虚虚荡荡,以智慧大师古井不波的心境,亦要暗吃一惊,收回部分功力,怕就那么把徐子陵震毙。徐子陵应掌像断线风筝般往后飘飞,到达石阶尽处,眼看要由哪里来就要回到哪里去,跌入殿堂内时,徐子陵忽然改变方向,猛往上升,安然落在大雄宝殿广阔的瓦背上。如此战果,智慧大帅固是意料之外,他和道信大师两人定下的战略,是要教徐子陵离不开大雄宝殿,与这年轻高手比拼韧力和耐性,直至他斗志尽丧,袖手认输。

徐子陵对此亦是始料不及。他本要利用同源而异的佛门正宗心法,好从智慧大师的双掌借去点真劲再凭正反相生的体内气劲,凌空快速改向的身法,一下子脱出对方的拦截,溜之大吉。岂知智慧大师的掌劲已臻首尾相衔、圆满无瑕之境,竟是借无可借。心叫不妙时,雄浑的真气透掌攻入,令他真气逆转,眼看小命不保的当儿,徐子陵人急智生,不但放弃防守,还引导对方入侵的真气往左右脚底的涌泉穴泄去,若非经过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智慧大师又收回大部分劲气,只这一推掌徐子陵立要吐血而亡。现下却是因祸得福,入侵真气以逆行的方式贯通大小经脉,在泄出前不断被徐子陵吸纳融化,到从涌泉穴射出时,激撞地上,使他改后跌为直升,到达殿顶。

徐子陵踏足瓦背,心叫好险,这时他终对智慧大师的武功有个谱子,知道若不用计,休想能恢复自由。

“子陵果然了得!”

徐子陵往旁移开,回首一瞥,活像一尊大肚弥勒佛的禅宗四祖道信大师正悠闲自得的一脚往他踹来,似是来和他玩耍似的,脸上仍挂着笑嘻嘻的开怀表情。忽然间,徐子陵的心神完全被他这一脚吸引过去,至乎忘了这是月照当头的深夜,交手的地方更在大雄宝殿之顶。

寇仲伏在小巷暗处,遥观对街宅院的动静,荣姣姣在片晌前逾墙入内,可见此乃阴癸派妖人藏身之所。正如“魔帅”赵德言所说,他重创辟尘,严重打击了魔门分别以赵德言和祝玉妍为首两方人马的部署。辟尘以荣凤祥的身份控制洛水帮,整个北方均在其势力笼罩下,荣姣姣或可代父出掌大权,可是在声威上将远逊辟尘,若洛水帮从此陷入四分五裂之局,在寇仲来说那就非常理想。这并非没有可能的,至少王世充便不容卧榻之侧,有另一股能左右他权威的力量存在。

衣袂破风声从对面传来。在寇仲瞠目以对下,以祝玉妍为首的十多道人影,其中认得的尚有婠婠、辟守玄、霞长老、边不负、闻采婷、荣姣姣,纷以全速离开大宅,朝西南方逢屋过屋的掠去。寇仲大叫不好,连忙往伏骞的住所赶去,只望能赶在前头,通知他与麾下众人先一步躲起来。祝玉妍这回该是动了真火。

徐子陵虽曾与祝玉妍和石之轩那种顶级高手对敌,但眼下对道信大师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脚,仍大感头痛。最要命处是这一脚发出的气势劲道,产生出庞大无匹的压力,把他的感官完全笼罩其中,连肌肤也如被针刺,失去往常的灵锐。寸步难移下,道信大师脚速骤增,疾取他腹下气海的重要部位。

徐子陵身体虽像被万斤重石硬压着,灵台仍是一片清明,立即双掌下按。“砰!”徐子陵应脚斜冲而起,殿下智慧大师亦如影附形的凌空从下方赶上,双手盘抱,一股气柱冲天而至,直击徐子陵背心,如被击中,徐子陵将失去对抗之力。

徐子陵则心叫好险。自出道以来,连他都记不起有多少次给人围攻,在这方面的经验丰富至极。所以刚才挡道信大师那一脚是以卸为主,顺势拔起的则是要脱出这禅门高僧可怕的劲气场。此时最佳躲闪之法,莫如迅速改向,包保可避过智慧大师的凌厉气劲,可是这么做将会暴露自家的压箱底本钱,别人有戒备下,恐怕难以重施故技。

徐子陵一声长啸,凌空翻腾,变成头下脚上,一个施无畏印,然后掌化为拳,全力痛击在智慧大师所发气柱的锋锐上。“轰!”劲气四溅。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翻翻滚滚的硬被送往距离殿顶近十丈的高空。

智慧大师低喧佛号,往下落去,降在道信大师之旁。两人心中均知此战接近尾声,皆因徐子陵无论如何厉害,终与智慧大师近两甲子的功力有一段距离,受伤之重,恐怕没有一旬半月难以恢复,目前该无再战之力。

道信大师叫道:“罪过罪过,事非得已,子陵切勿心生怨怪,着乘魔道。”

抵达最高点,开始下落的徐子陵却是心中暗喜,最难得是两僧并肩立于一处,对他的逃走大大有利。假若适才两人同时对他出手,他的形势将更为险恶。幸好他们自重身份,只是轮番出击,演变出眼前的有利情况。早在翻滚上升时,他凭长生诀真气独有的疗伤能力,把伤势大幅减轻,令他有足够能力可溜之大吉。

智慧大师垂目观心,双掌合十;道信大师则提聚功力,好在徐子陵落下时将他接着。就在此时,徐子陵一声长啸,双拳下击,在三丈上的高空同时攻袭两僧。道信大师和智慧大师哪想得到他仍有余力反抗,且更胜刚才交手时所表现的功力,无奈下各拍出一掌,迎上徐子陵的拳劲。他们均怕把力道用猛,只用上几成功力。

“砰!”“砰!”两声,徐子陵借力飞退,往院门方向投去,长笑道:“多谢两位大师指点,徐子陵去也。”

道信大笑道:“子陵言之过早了!”

两大高僧施展压箱底的本领,从殿顶电射而出,就在徐子陵越过院门前,后发先至地赶上他。道信大师左掌疾劈,切往徐子陵右肩。智慧大师两袖一挥,双掌从袖内探出,凌空虚抓,登时产生一股吸扯之力,徐子陵若出手格挡道信,将再不能借力逸往院门外。

徐子陵深知成功失败,决定于这刹那之间,只要被迫落地,将永远不能凭自己的力量离开此寺。在两大高僧难以置信中,徐子陵猛换真气,体内正反真气奇异的运动下,猛地横移,道信大师的劈掌顿时落空。徐子陵再一声猛喝,双掌下按,重击地面,借那反撞劲力,往后翻腾,脱出智慧大师的吸劲。两大高僧骇然落往地面时,徐子陵早在院门外的暗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信大师不怒反笑,哈哈开怀道:“英雄出少年,子陵请恕道信不送啦!”

师妃暄和了空现身在两僧身后,均露出讶异惊佩的神色,事前有谁能猜到徐子陵竟有本领突围而去。师妃暄若无其事地淡淡地说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这次虽留不下徐子陵,但对计划却是有益无损,至少令我们能对他们的实力作出更正确的估计。”

寇仲伏在屋脊的另一边,探头瞧去,只见在二十丈外一所大宅屋顶上,祝玉妍等不知因何事停下来。这时他内心矛盾得要命,既想趁机赶在她们前头,又想看看她们为何停止前进。

一声佛号下,祝玉妍等人所立处对面的瓦背上冒出一位手持禅杖,气质雍容尔雅,身材魁梧威猛,须眉俱白的老僧,单掌问讯,说道:“祝后行色匆匆,不知要赶往何处?”

祝玉妍冷笑道:“原来是华严宗的帝心尊者,是否动了妄心,要来管我阴癸派的事?”

寇仲心中大懔,暗忖原来是四大圣僧之一,难怪半点不惧阴癸派的人多势众,想必有其他三大圣僧在暗中为他撑腰,说不定师仙子也在附近。想到这里,背脊寒意直冒,悄悄翻下屋脊,躲往小巷暗处去。

帝心尊者平和地说道:“若起精进心,是妄非精进。若能心不妄,精进无有涯。贫僧岂敢乱起妄心,只是见祝后杀气腾腾,似欲大开杀戒,念及众生无辜,特来劝告一声。”

祝玉妍冷哼道:“我要杀的人,都不会是无辜的,尊者如若不肯让路,莫怪本后真要大开杀戒。”

帝心尊者从容微笑道:“新月有圆夜,人心无满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祝后何时才明白千寻万求,却唯此一事实。”

祝玉妍发出一阵清脆若银铃的娇笑声:“佛门四僧中,以三论宗嘉祥大师的枯禅玄功称冠,尊者的大圆满杖法居次,接而才轮到道信的达摩手和智慧大师的心佛掌,玉妍有幸,今晚借此良机,领教一下佛门绝学。”

帝心尊者吟道:“善哉!善哉!祝后既有此雅兴,自当有人奉陪。”

祝玉妍讶道:“原来尊者是一心来寻衅生事,还说不起妄念。究竟是什么人来了?”

话犹未已,一阵清越的箫音从远处传来,只是几个音符,却令人泛起缠绵不休,引人入胜的玄异意象,比之以箫艺称绝的石青璇亦毫不逊色。箫音倏敛。余音仍是萦绕不去。暗里的寇仲心中大奇,难道另三僧中竟有奏箫的高手在其中。

祝玉妍大出寇仲意料之外地说道:“原来是宁道奇兄大驾光临,今晚之事就此作罢。”

在寇仲头皮发麻中,祝玉妍等匆匆离开,又待了半晌,到寇仲肯定帝心尊者和宁道奇亦离开后,才敢悄悄溜走,暗呼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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